《变形记》中格里高尔的角色张力

2018-08-29 11:00黎亭
北方文学 2018年23期
关键词:生存困境变形记卡夫卡

黎亭

摘要:本论文从卡夫卡的《变形记》中主人公格里高尔的角色张力出发,以新批评理论中的“张力”概念为基础,探讨《变形记》中的主人公自身、主人公与社会他人之间存在的冲突和矛盾的对立平衡,剖析人物复杂的生存状态,透视现代人的生存困境,并引导人们以自身调节改变令人不满的生存现状,实现个体与社会和谐共处。

关键词:卡夫卡;变形记;张力;生存困境

《变形记》(1912)是20世纪奥地利德语作家弗兰兹·卡夫卡的短篇代表作。一天早上在床上醒来,主人公格里高尔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丑陋的甲壳虫,家人渐渐对失去生存能力的他表现出冷漠、嫌弃、厌恶的态度,直至死去。从变形到死去的过程中,格里高尔自身,格里高尔与家人以及上司之间始终存在着强烈的张力。而这些角色张力使小说人物充满复杂性、矛盾性,进一步丰满了小说人物形象。

国外学者对《变形记》的研究主要有存在主义、表现主义、神话现象、精神分析、政治现象、文化现象分析,另外新批评着力探讨卡夫卡作品的自身的构成性特征,包括其叙述文体、话语方式、隐喻方式、寓言结构和神秘主义的风格特征等。(胡志明,《卡夫卡现象学》,13-15)。国内对《变形记》的研究聚焦在小说的异化主题、荒诞手法、意象解读、作品悖谬、人性方面。张慧敏,<试析卡夫卡《变形记》中人与人关系的异化>一文从父子、母子、兄妹三个角度分析,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世界中金钱利益下的人与人之间异化的人际关系;李渝凤在<一个陌生人的世界——《变形记》的人物关系>一文中分析了格里高尔与上司、家人以及自己“变形”的关系,由此总结出卡夫卡在那个残酷社会里只是一台机器,是一个生命毫无意义的多余人。对此,笔者有不同的解读,本文将从主人公格里高尔的人物张力着手,分析其内外角色张力,展现主人公格里高尔的存在并不是扁平的,而是具有复杂性和矛盾性,从而为文本欣赏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英美新批评是20世纪西方文论中重要流派之一。“张力”一词由美国诗人、批评家艾伦·退特引入文学批评中,成为新批评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批评术语。他在《论诗的张力》中指出:“诗的意义就是指它的张力,即我们在诗中所能发现的全部外延和内涵的有机整体。”(艾伦·退特,转引自赵毅衡:新批评文集,117)。在艾伦·退特之后,张力论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后来扩展到对两种对立物的统一关系的揭示。文学创作中的两个或以上的看似不相容的元素形成对立面,又在动态平衡中形成统一体。孙书文在《文学张力:非常情境的营造》一文中详细阐释了张力一词。文学张力主要有以下四个特征:多义性,即在有限的文字空间内容納多种意义;情感饱绽;对矛盾冲突的包孕,将合理与不合理,逻辑与反逻辑等冲突又相互联系的对立元素统一于有机体;最终使文本处于动态平衡的运动状态。优秀的文学作品往往是包含了意象、角色、叙事、情节等文学各个层面张张力的集合体。文学中的角色张力分为内部张力和外在张力。内部张力是角色内在力量的矛盾统一,外在张力指角色与角色之间力量的对抗与调和。小说中角色的张力有助于推动情节的发展、激发读者的审美体验,在多重对抗与调和中,使人物形象更加立体,人物内在精神更加丰满,更为深刻地突出小说人物生存状态和心境变化。本文从这一角度出发,通过对《变形记》中角色的内外张力探析呈现,揭示其人物的生存困境,给现代人的生存状态以预警。

一、主人公的内在张力:妥协与反抗

小说中的格里高尔身上的张力主要突出体现在生存重压下的妥协与反抗。变形前,格里高尔在公司的工作中时时刻刻都会受到监视和压迫:如果格里高尔由于生病而未能赶上最早一班的火车,“老板一定会亲自带了医药顾问一起来,一定会责怪她的父母怎么养出这样懒散的儿子。”(Kafka,61)。在生意淡季,即使一次的迟到也会被秘书主任认为是懈怠,并会质疑其人品。这一时期的格里高尔像是狱中囚犯,处处被监管。作为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格里高尔·萨姆沙承受着这样的生存压迫,格里高尔不得不做出让步。尽管早已厌倦老上司的愚蠢、同事的无赖、生活的不规律,依然忠心耿耿地卖命工作。对于家庭,尽管疲于应对,却仍然自然而然地负担着家人的生活。但格里高尔并不是一个工作机器,他也有自己的计划和愿望。在格里高尔的潜意识里一直存在着对旅行推销员工作的不满,对艰难生活的抗争,以及对生命自由的追寻。格里高尔说到:“我怎么单单挑上这么一个累人的差使呢!长年累月到处奔波,比坐办公室辛苦多了……让这一切都见鬼去吧!”(62),“如果不是为了父母亲而总是谨小慎微,我早就辞职不干了,我早就会跑到老板面前,把肚子里的气出个痛快。(62)”这是格里高尔变形前的无奈妥协与无力反抗。

工作的重压,亲情的冷漠如同施加在格里高尔身上的魔咒,逼他扛下一切的苦难。变形是他的无奈选择,意味对现实生活的反抗。变成甲虫之后,格里高尔就不需要再为一家人的生计而劳累奔波。这在某种程度上解放了他,他不必受现实的逻辑和理性的束缚。格里高尔的反抗似乎得到了所谓的自由,但这自由却也是另一种禁锢。首先,“卡夫卡赋予变形后的格里高尔甲虫的外形和生活习性,却剥夺了他的飞翔能力”(史永霞,105)。翅膀是甲虫生存的必要条件,而变形后的格里高尔却没有翅膀,被剥夺了飞翔能力的格里高尔只能用可怜的细腿来完成爬行、觅食等一些列甲虫生活习性。其次,变成甲虫后,格里高尔被重重障碍围困了。甲虫格里高尔想要在自己的房间内扩展自己的自由绝非易事。起身开门对于变形前的格里高尔来说轻而易举,现在却得拼尽全力才能跃到地上,爬到门把上,用牙齿咬住门把手,整个身体旋转几圈才能打开。讽刺的是,变形后的束缚给予他之前想要的避免经济和社会压力的自由,可这样的自由对身为甲虫,心为人的格里高尔来说却是莫大的束缚。变形后的格里高尔并没有真的享有他想要的自由。于是被囚禁的身心面对自己从家庭负担者变成家庭负担的角色转换,面对自己被束缚的困境,格里高尔渴望重新担起家庭重任,恢复他作为人的能力和权利:他曾三次想走出自己的房门,但每一次都被冷漠的家人无情地驱回。最后,因为惊吓到家里的租客,妹妹判定这个曾经承担家里一切重担的甲虫就是不幸的根源。内心纯洁善良的格里高尔,为了家人做出了最后的妥协:以自己的消失换来家庭的安宁和新生活。这是身体上的妥协,更是精神上的彻底反抗。

自由是人性的本质特征。格里高尔一方面要为了家人向现实妥协让步以至处处被束缚,另一方面又不满足眼下的工作环境和家庭负担,渴望追求自由而反抗。然而,妥协无法使生活状况好转,反抗亦使现状变得更加糟糕,可生存着的格里高尔又不得不在妥协和反抗之间无奈游走。格里高尔在一次次妥协中被束缚,又在一次次反抗中獲得自由。正如卢梭所说:“人生来是自由的,却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胡志明,43)。生存在这样的环境下,每个人都是矛盾、孤独而恐惧的。格里高尔噩梦般的存在也是众生追求真实自我的反映。

二、主人公的外在张力

(一)格里高尔与家人:善良与冷漠

格里高尔与家人的张力主要体现在亲情关系中家人的冷漠与格里高尔的善良。格里高尔深深地爱着整个家庭,他愿意拼命工作只要家人生活安逸幸福。变形前,除了承担家庭重担,格里高尔计划着帮妹妹实现音乐梦想。此外,除了要替父还债,格里高尔还一直被父亲利用,自己辛苦工作所得要全部上缴。直到自己变形之后才偷听到父亲虽然破产,但有笔投资保存了下来,没有动用,还有给家里的家用没有完全花掉,现在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可是面对父亲的做法,格里高尔却赞赏父亲节约和谨慎的妥当做法。变形后的格里高尔,为了家中安宁,宁愿用极大的耐心躲在狭窄的沙发底下而不愿惊吓到别人。

但对于家人来说,格里高尔只是他们获取金钱的挣钱的机器。身为甲虫的格里高尔再也无法表达出自己对家人的爱,因此在家人心目中格里高尔对家人的爱和付出就不存在了,他只是一只给家庭带来负担的丑陋虫子。失去劳动力之后,家人逐渐对格里高尔表现出冷漠、厌弃的态度。当他没有及时出门工作时,父亲用拳头敲门警告他;在吓到秘书主任和母亲时,父亲用手杖驱赶他,用苹果砸伤他。妹妹的关心和照顾也没有维持多久,甚至专制蛮横地将哥哥房中的家具搬走,彻底地清除了哥哥作为人的记忆,甚至最后对失去价值的哥哥格里高尔进行死亡的审判。如果说父亲和妹妹是施暴者和审判者,那么母亲就是旁观者。旁观者更加冷漠,母亲总在关键时候晕倒或漠视,因此母亲的阻拦似有似无,根本没有实质上的作用。格里高尔最后望向母亲的那一眼,母亲是闭着眼睛的,这也让格里高尔失去了最后的留念,只能死去。而格里高尔死后,家人对他的死并没有感到惊讶和悲伤,很快便把他抛在脑后,开始全家人出游,开心地迎接新生活。

人与人之间的陌生感在格里高尔与见家人之间体现的淋漓尽致。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同为家人,然格里高尔对家人的亲情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上,而家人对他的亲情全依赖于利益和金钱。因此,格里高尔一直生活在亲情缺失、家人冷漠的环境里,最终也只能在孤独、绝望中死去。格里高尔同家人的关系也是现代人生存处境的折射,对于家庭中的个人来讲,其他人都是陌生的存在。

(二)格里高尔与其上司:忠心与猜忌

格里高尔与老板和秘书主任之间的张力主要体现在格里高尔的忠心、任劳任怨,老板和秘书主任的猜忌、唯利是图。虽然格里高尔对自己从事的工作有些不满,但终勤勉负责,总是比公司其他人做的好。而在老板的眼里,格里高尔只是公司赚钱机器中的一个。他不能说自己生病,这是不合逻辑的,因为他服务五年以来都没害过病。另外,在格里高尔迟到的时候,秘书主任对此第一反应是怀疑他卷走了最近交给他管的现金。对于秘书主任的质疑和责怪,格里高尔一直在用自己的语言解释着,同时努力想办法打开门当面解释。在他打开门时,秘书主任则惊慌而逃。

格里高尔的忠心与上司的猜忌,形成了强烈反差。格里高尔与上司之间的关系是个体与社会之间的疏离。生活在冰冷、机械社会中的个体是无法生存的,因此格里高尔的悲剧也是无可避免的。

三、结语

通过以上对格里高尔自身,格里高尔与家人,格里高尔与其上司之间的角色张力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对格里高尔而言,最痛苦的不是身体的变形,更深重的灾难是处在一种陌生残酷且绝望孤独的世界中的孤独、压抑、和恐惧。

《变形记》的诞生有着特殊的时代背景,但其中展现的人类生存困境却具有共性。卡夫卡敏锐的抓住了西方社会,甚至人类社会普遍存在的存在困境。其冷酷的生存世界让我们感受到无奈、孤独、恐惧和陌生感。但文本并不仅仅是想向读者呈现那个特殊时代的生存苦难,更是思考社会现实发展所面临的生存问题和人性问题。小说最后以格里高尔的死亡结束,这一行为表面上是对现实的妥协,也是对于生活在资产阶级社会制度下的作者个人不得不对强大的社会环境表现出的妥协性。但在妥协的同时,不能放弃精神上的革命精神,正如主人公格里高尔身上具有的妥协性和精神上的抗争性,我们要从自身出发,一定不要放弃对生存压迫的反抗,对自由的追求,努力挣脱压抑的束缚,实现自我救赎。

参考文献:

[1]Franz Kafka,The Metamorphosis,.Trans.Li,wenjun[M].Beijing:Beijing Yanshan Publishing,2000.8.

[2] 弗兰兹·卡夫卡.变形记[M] . 李文俊等,译 . 高中甫编选 . 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8.

[3] 胡志明 . 卡夫卡现象学[M] . 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

[4] 李渝凤 . 一个陌生人的世界——《变形记》的人物关系分析 [J]. 海南大学学报,1997,1.

[5] 孙书文 . 文学张力:非常情境的营造[J] . 内蒙古大学学报,2002(2):61-67.

[6] 史永霞 . 解析《变形记》中的甲虫意象[J] . 电影评刊,2008(24):105-106.1997.(1):88-91.

[7] 张慧敏 . 试析卡夫卡《变形记》中人与人关系的异化[J] . 科教导刊 - 电子版,2016.(1):104-104.

[8] 赵毅衡 .“新批评”文集 [C].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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