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题材小说的佳作

2018-08-29 11:00吴晶
北方文学 2018年23期
关键词:淑英民国小说

吴晶

蒋晓云被夏志清、朱西宁盛赞为张爱玲的接班人。阔别文坛三十年后,她不再囿于“男女情爱”,而是放眼历史,书写了普通百姓流亡的百年风雨。宏大的主题再加上斐然的文笔,富有才情的表达,使其新作《百年好合:民国素人志》(以下简称《民国志》)成为民国题材小说的压卷之作。此书在立意、叙事体式、人物塑造、叙事手法四个方面具有以下特点。

一、忠于内心,补全历史拼图

蒋晓云的民国志系列恰巧赶上了近年来文艺作品的怀旧潮流。然而,这并不是她深谙市场规律来刻意迎合读者,而是出于对上一代人的同情和理解,幼时从父母客厅耳闻的只言片语在封笔的三十年期间沉淀、发酵,终于幻化成了一个个精彩纷呈的故事。民国志的本意在追忆前辈,无意却与市场达成了某种巧合。

蒋晓云的人物设定是民国素人,即平头百姓。在《都是因为王伟忠》一文中,她提到为非眷村外乡人代言的责任感,虽然民国素人的概念并不与非眷村外乡人完全一致,在经历和精神上却是共通的。蒋晓云以“民国素人志”写作,拼接了大时代之下普通百姓流亡的历史,真实再现了被现代社会遗忘了的那一代人的生存际遇和精神状态。

蒋晓云曾说过《民国志》对她的意义非凡,“我不希望这群人被历史埋没,我希望在纸间上让她们‘复活,她们虽然不是政要人物,不是显赫名流,她们生于乱世身不由已,但她们代表了一个时代”[1]。其实,这本书的意义不止如此,对我们整个人类历史的意义也非同小可,历史像是汪洋大海,波澜壮阔,浩瀚无垠。外人只看得到碧海,却不见海底的各色生物。大海固然浩瀚,那些潜藏海底的珊瑚、小鱼却更有生气,绵延更广。蒋晓云笔下的人物诸如陆永棠、商淑英等人,正如潜藏在历史汪洋里的珊瑚、小鱼,虽只是沧海一粟,却也不可或缺。蒋晓云以文字为大历史视域下的民国文学红袖添香,补足了这块残缺不全的历史拼图。

二、章回体小说的娴熟运用,传统话本的写作方式

《民国志》人物众多,关系纷繁复杂,把事件谱系编织地井井有条且具有文学审美意味并非易事,蒋晓云借鉴了古典小说的章回体,把全书巧妙地拆分为十二篇故事,篇篇环环相扣,错落有致。每一篇可独立成章,连起来看又是同系列的故事集。人物在各个故事中互相穿插,在某一篇是主角,在另外的故事中则只是作为背景。这是蒋晓云深受古典文学的影响之故,也是蒋晓云人生观的体现: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的主角,但同时也只是别人人生中的配角。

《民国志》总是多条线索齐下,但没有一条线索是完整呈现的,好像才在这个故事中锋芒初露,又因另外故事的开始而暂时淡出视野,正所谓“小荷才露尖尖角,又有蜻蜓立上头”。看似不经意显现的细枝末节正是下一个故事的重要内容,其实是对前文的照应和承接,也是后续故事的铺垫和引子,正所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女儿心》中黄智成与舞女的无果之恋即为《北国有佳人》中与商淑英被棒打鸳鸯的伏笔;《红柳娃》中志贤得意于将自己少时的梦中情人金屋藏娇又是对前文《凤求凰》志贤求而不得的照应;《珍珠衫》中远嫁美国的爱芬在前文已多次崭露头角。同时展开多条线索既兼顾了作品作为一部小说所必需的统一、连贯的紧凑结构,也达到了设置故事悬念,增添阅读兴趣的效果。

小说中几乎每篇都有一个楔子,《珍珠衫》以民间故事“珍珠衫”入话,在思想内容和艺术结构上加强了与正文的映照,达到了引人入胜的效果[2]。在《红柳娃》开头,一段类似“红柳娃”名词解释的楔子,给《红柳娃》抹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又是隐喻、象征和哲理的启示。而《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题目本身就是一个楔子,贴合内容的标题使人一目了然。

三、人物塑造的成功,活灵活现

在“套曲”的结构中,人物有序地款款向我们走来。尽管人物有着相同的背景、际遇,但绝无雷同、矛盾之处,同一人物在不同故事里的穿插甚至印证和补充了某些故事情节,使得人物个性也更愈加鲜明和全面。富有深意的开放式结局除了留给读者恰到好处的想象空间,也再一次强化了人物形象。

人物刻画是小说创作的灵魂。人在社会活动中焕发的生命力是小说的魅力之所在,因此人物的相貌、性格、思想、言行举止、人生经历成为小说创作的重中之中。《民国志》每一个人物的描写无一不是惟妙惟肖:有主见的名门淑女金兰熹,面上总是罩着冷漠神情的陆贞霓,还有貌美无脑的琪曼等,个个面目分明,言行各异。

小说中颇具个性魅力的一位女子是翟大姐。豪爽泼辣的个性让她在人群中卓然而立,为了打胎贸然跳房顶,与国清为爱私奔,义气接纳避难的淑英。志贤等人来蹭吃蹭喝,她也是从不小气,免费招待。当志贤为了自己的前程要求琪曼剃光头,她破口大骂:“我们是信真主的,你叫琪曼去做尼姑?你良心黑不黑?你吃了老娘多少牛肉面?老娘把女儿给你做小老婆,自己还给你做老妈子!”[3]几句话就将翟大姐的豪横悍然展露无遗。商淑英是作者浓墨重彩描写的一个人物,淑英自小没爸,少女当自强,十四岁就下海做汤团舞女养家,在战争年代颠沛流离,几经辗转到美国定居,几次不幸的婚姻反倒让她浴火重生。以美籍华人身份重履上海临窗而坐,优雅地举着高脚杯,一个带着隐性风情的舞女形象跃然纸上。

“雷同人物”之间也呈现着各自独特的个性。娇惯成性的两个“老末头”,一个是被放任自流,不通常情,看不懂形势的金舜美;一个是刁蛮任性,自恃甚高,略带几分童稚的安心。舜美嫁给不爱自己的丈夫,婚后经常被家暴,丈夫死后,作者让她改了性子,“从前让人背后叫‘十三点的上海闻人金八爷的千金小姐最后变成了一个健康独立,对一切有规划的老人”[3]。而安心与相恋多年的男友终于修成正果,却变成了一个忍气吞声的寂寞贵妇人。

同时,作者还从多个侧面刻画人物,塑造出真实、可感的人物形象。银俊的形象在和安心的故事《人生若只如初见》中浮出水面,又经过《蝶恋花》变得更加丰满具体。前文油腔滑调、薄情寡义的银俊也曾是纯情痴心的白衣少年,《蝶恋花》进一步增补了银俊的形象,也证实了他婚前就有私生女的传闻,引读者發出“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的感慨,也更加彰显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深意。

此外,人物的退场也是人物塑造的关键。既要符合人物性格逻辑,又要高明地暗示出人物的结局。“没有结局的人物塑造描写不称其完整的人物塑造”[4],完美的退场使人物个性再一次得以彰显,也让读者后味无穷。蒋晓云在小说创作中对此处理地尤为妥善,除了在正文中适时安排人物的退场或独运匠心地暗示人物的结局,还设置了巧妙的结局来进一步点化人物形象。

《女儿心》里的千金小姐黄陆贞霓,在母亲金兰熹的悉心调教下做了多年心淡的阔太,丈夫死后,与初恋重逢,还没来得及执手相看泪眼,便被亚发妻妾趕到豪华别墅“捉奸”,“面上即刻罩上了她被训练了一生的淡漠神情,身后众人只听到她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没看到她开卧房门的手抖得厉害”[3]。既符合人物的性格和感情逻辑,也使人物再一次呈现了鲜明的个性色彩。

蒋晓云笔下的人物交杂使用着国语、上海话、闽南语、粤语、英语,有文雅的用词也有粗俗的地方土话,吻合人物的性格,也映射出人物迁徙流亡的历史。胡适说过:“方言之所以可贵,正因为方言最能表现人的神理。通俗的白话固然远胜于古文,但终不如方言的能表现说话人的神情口气。古文里的人物是死人,通俗官话里的人物是做作不自然的活人;方言土话里的人物是自然流露的活人。”[5](p279)这些方言和外语的运用,使得她笔下物更加活灵活现、有血有肉。

四、影像化叙事,极强的带入感和画面感

小说呈现出来的电影感,也不能不使读者予以关注。蒋晓云在延续说故事的小说传统的同时,也时常借鉴影像化的叙事手法,使作品具有极强的画面感,从而更加富有感染力。

电影感是“一种以蒙太奇为基础的时间、空间艺术感,它赋予电影再造的现实场景以诗意”[6]。在《北国有佳人》中便有这样的精彩运用,淑英与二少爷再重逢,同乘黄包车走在漆黑的巷子,淑英不由得浮现出以前在舞厅跳舞的情景:“车行颠簸,淑英忽然想到了从前在百乐门舞厅的弹簧舞池里和汶祺跳华尔兹,她的头有点转多了圈子般眩晕的感觉,心中无声地哼起了一个熟悉的主旋律。”[3]作者借电影惯用到的“闪回”,快速地将淑英内心起伏的情感变化与思想活动通过形象生动的画面演绎出来,展现了人物看不见的精神世界。

《民国志》时空跨越较大,人物经常在今天与过去之间从容往来,现实与历史进行了鲜明的对照。《人生若只如初见》中六十八岁的安心由作者的叙述在她的五十八、四十八、三十八、二十八、十八岁里自由穿梭,六个时间节点的选取使人不由地发出一种时光荏苒、人生如梦的嗟叹。

在《落花时分》也有电影化时间转换的运用:“还好来了”[3],“我永远记得谷关那个晚上的每一分钟”[3],以主人公之间简明的对话转换时空,自然、快速地过渡了他们的三次重逢。

五、结语

在众多的现代民国题材小说中,《民国志》是一颗璀璨夺目的星辰。她上承古典文学中话本的精华,又吸取现代小说电影化的创作方法。通过刻画众多不同的人物,来反应那一被遗忘群落的生活概况和精神状态。从立意上来看,无疑是绵长深远的。当然,小说中值得称赞之处还有很多,语言表达的灵动、用词的精准贴切等。

参考文献:

[1]蔣曉雲.我從來就不是「張迷」[N].香港文汇报,2014.02.17(B07(副刊)).

[2]李鉴踪.《白蛇传》的神话引子与《红楼梦》的神话楔子[J].成都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1(02):23-27.

[3]蒋晓云著.百年好合[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4.

[4]李爱红.《海上花列传》对传统的继承与创新[D].山东大学,2005.

[5]胡适.《海上花》序[A].胡适文集(6)[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6]何蓓.犹在镜中—论张爱玲小说的电影感[J].内蒙古民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04):4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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