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见字如面。
我们已经有整整一年没见面了,今天我在的这座城市又开始下雨,撑起伞,抬起头,看见雨滴顺着伞柄留下一圈圈的花纹……我啊,有点想你了。
整整一年没有你的消息,你就这样待在了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里,四周是锈迹斑斑的栅栏。那年在白塔,也是这样的栅栏,你说看着被栅栏圈起的天空,就像是被囚禁了一样。没想到一语成谶,你被自己的灵魂囚禁了。栅栏外的我好像和你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踱步。我想,在你刻意营造的黑暗里,我找不到路。
医生说,你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这是第三次复发,很可能是双相情感障碍。我从前对这些精神疾病一无所知,现在因为你,知道了很多复杂的名词。曾经我以为,病魔对人的侵蚀,止步于身体而已,但当看望你的姐姐回来后,边流着泪边描述你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的模样后,我才明白一个人的精神失控后,会有多迷茫、痛苦、无助。
以前你常常问世界是什么。你画的画里,那些炫亮的颜色总是杂乱无章地泼洒在一起,像是你心底的那头野兽在闯,在吼叫。你追问着每一个无人可以回答的问题,把你敏感的神经化作了烙红的铁锤,去敲击你看见的不公平。被医院建议封闭式治疗以后,我没能再见你。但不知怎的,我还是会不自觉地想起你,你画过的那些静物,仿佛是你看世界的一个个角度。你曾经游览大江南北时拍下的照片,你送给我的花伞和小包包,它们全都这么完整地记录着发生的故事,但现实却已残缺。
你那么爱人间的美,又是那么苛求完美。夜晚的灯光下,你听着电台里的声音,走在城市的影子里,孤独地路过自己的人生。
你关上了所有的灯,退出了所有的社交圈子。我给你发的消息,我送你的生日祝福,永远停在了你黑色的头像上,没有回音。叔叔婶婶看着你越发空洞的眼神,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们在你的房间外,一遍又一遍地敲着永远不会开的门,用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铺了一条寻找你的路,但他们带着血与汗,辛酸和泪水一路走来,却还是找不到你。
爷爷奶奶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事,家人们都帮着一起瞒。两位八十多岁的老人早已是风烛残年,奶奶更是有些痴呆,但他们仍清楚地记得你让他们骄傲的成绩,仍然常常问起你是否已经在上大学。他们的问题像一块尖锐的石頭被抛到了大海,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掀起了痛苦的波澜。他们也找不到你了。
你到底在哪儿?我们都在苦苦寻找。
我知道,我不该指责你,也不该埋怨你,你的痛苦和无奈,背负和承载,都不为我们所知。不明白你的我们,常常自以为拥有了评判他人人生的权利,然而是非对错,在不一样的人生里,有着不一样的定义。但我多希望,你可以寻到一个平衡的支点,在每一个无眠的黑夜里找到回家的路,在每一个岔路口都可以等到亮起的绿灯,看见清晰的路牌。
你记得吗?那年除夕夜,你、我、姐姐,三个人漫步在烟花燃完了的村子里。我们走在水泥路面上,没有路灯,一片漆黑。你说你很羡慕我和姐姐能够生活在繁华的都市,你却待在了闭塞的乡村。黑暗中,我还是能看到你说话时的眼神,那么落寞。现实就像一只茧,无情地挤压你的梦想。但你注意到了吗,那天晚上,星星好漂亮,天空好清澈,城乡差异不应挤掉美景和梦想啊。你伸出手,不仅仅会触到夜晚的冰凉,还会握住星星的倒影。你踮起脚尖,哪怕鼻尖因此而挂满汗水,依然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摘到甘美的葡萄。
走出来好吗?我知道我对你的痛苦无能为力,但我仍然心怀希望,等待着那一天,我们一起去看西湖小雪,一起去看大漠孤烟,一起走进大学校园。在三月的春光中,看风把木棉吹去,玉兰飘落大地。
可以选择相信我吗?阴翳之后,我想要看你的眼睛,想要看阳光充溢你的瞳孔,哪怕你依然渴求孤独,我也想要你走出束缚,去寻找理性。
我依然渴求着,依然等待着。
小骞
2018年8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