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萌
他珍视情绪,抗拒极端。保持善良,警惕麻木。害怕骄傲,不改真实。习惯性迷茫,认命式乐观。惋惜想过去,佛性看未来。
一边忧愁明天路在何方,一边自勉生活总会好起来。
毛不易
毛不易爱说自己是大多数。成名前,对于未来,他有些迷茫,但不慌张。大家都能找到工作,他也能。大家以后有房住,他也会有。大家能正常生活,他也能。什么工作、哪里的房、怎样的生活,他不知道。
对未来的笃定从成长中溯源,他一直是大多数的一部分。住在小镇上,和谁都认识。小时候跟大家一样,梦想是长大了当科学家,跟老师立志要考清华北大。开始看日漫,开始上兴趣班。成绩不上不下。青春期有过一阵子叛逆,最后奋发图强,考上大学。远走他乡、浑噩四年后又迎来走向社会的迷茫。除去特别幸运的人和特别悲惨的人,他的命运并没有脱离大多数的轨迹。
连心情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小时候觉得比同龄孩子更有才气,可能只表现在表演时能勇敢唱首歌,别人夸句“以后能成为明星哦”。他告诉自己,我就是人群中特别的一个。看多了热血漫画,随时准备着拯救世界。高中开始,这份独一无二开始消减。离拯救世界的年纪越来越远,有天回忆起来,恍若隔世,“原来我当时是这样的。”但也不难受,只是惋惜。有时候还会想,可能小时候想错了,本质上大家都一样。
性格在相同的命运轨迹中着上了不一样的颜色。毛不易很少有浓烈的情感,最近一次高兴是因为一直喜欢的小S回复了网友评论:“有空去听听毛不易的歌”,“好。”其他的情绪都能概括成“不快乐”或是“不悲伤”,“快乐是赏赐,悲伤是考验,不快乐也不悲伤,是生活的常态。”
性格同时赋予了他对情绪的敏锐感知。上学时,QQ日志时长时短,但从未间断,说说恨不得一天发100条。实习租房时,写歌成为感知的成果展现,关于这块创作诞生的圣地,有一首《203》,“其实你知道,来来往往有多少人,只是扬起了灰尘。”参加比赛了,坐在一堆选手里手足无措,生活了几周,他写出《消愁》,“当你走进这欢乐场,背上所有的梦与想。”
对情绪的精准捕捉与平缓的情感彼此对抗,为他树立了几条生活准则。这几条准则抽象又具体,从谈话里总结概括:他珍视情绪,抗拒极端。保持善良,警惕麻木。害怕骄傲,不改真实。习惯性迷茫,认命式乐观。惋惜想过去,佛性看未来。一边忧愁明天路在何方,一边自勉生活总会好起来。
毛不易本能地将这些准则与“悲观”区隔,“不管从心态上接受,还是生活真的好,都是一种好。认命了也一样,真的发自内心的认命也是一种好。这不悲观,人活着不就是一个感受吗?我们不理解那些精神病患者,但他可能活得很幸福,快不快乐只有自己知道。真的认命不是说我甘于这样的生活,为自己的不得志说服自己,是知道了自己的命就是这样,但还可以愉快地生活。”
一场比赛将他彻底改变,记录情绪的种子开花结果,他用个性唱着共性,歌曲首首大热。沉默的大多数人难得地发现,自己复杂又纠结的心情被精准地发了声,毛不易成了大多数人里不沉默的那一个。
普通青年
在陪伴少年时期的众多动漫中,毛不易最爱《幸运星》,他甚至会以主角泉此方自比。泉此方是个彻头彻尾的御宅族,因不想漏过黄金档的动画而不参加任何社团,也经常打游戏或看动漫熬夜到很晚。讨厌读书,不擅长理科,总等到考试前才临时抱佛脚,但因头脑不错,总能取得过得去的成绩。“感觉她跟我很像,有意思,很幽默。”
但这并不是毛不易当时认为自己特别的理由。他有自己的精神世界,一直游走在人群外,不能很快地和别人融在一起,“是一个内心戏很丰富的人。”
事实上,他并没有因自己的游离而孤独。在彼此熟识的小区中,他是一拨孩子里最小的那一个。这群比他年纪大的小伙伴在他成长过程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他们考上大学远走他乡将毛不易带入了情感迸发期。为了纪念这段感情,也祈祷它不要轻易改变,“毛不易”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本名王维家的QQ昵称上。比赛时意外被导演组当成了真名,最开始他一直反应不过来,直到现在才习惯,还因这个名字数次回答到底不改变什么,“真实吧。”
泉此方擅长体育,毛不易擅长唱歌。三四岁在大家面前表演节目,录成了磁带。六岁被妈妈送去唱歌兴趣班。五年级去了动漫店,疯狂地看也疯狂地听,《火影忍者》《死神》《反叛的鲁鲁修》《地狱少女》《超时空要塞》……歌燃也柔软,“那时听的歌对我有很深的影响。”高中时候听还没成名的好妹妹乐队,只有秦昊一个人,在优酷上弹唱一些老歌,也唱原创。鼻炎让他的声音有些塞,嗓子低沉,灵魂古老。
读大学意料之外地进入了护理专业,毛不易开始了普通大学生的生活,忙考勤,忙活动,忙考试,忙实习,忙着迷茫未来干什么。参加了学院的十佳歌手比赛,被推荐到学校参赛,拿了名次又去参加浙江省的比赛。兴趣也算派上了一点用场。大三拿到朋友不用的吉他,搜了教程自己學。学吉他麻烦,考试实习接着来,一时犯了懒,水平停留在起步阶段,只能几个和弦来回弹。
为了完成毕业学分,2016年6月,毛不易进入杭州一家医院开始护士实习。医院的生活不像正常生活那么平静,这种不平静引发毛不易情绪上的波动,他想要记录下来。“感触不是来自于患者,而是说作为一个大学生,在从事自己不擅长的工作,未来又不知道怎么办。每天很累,没有朋友,一系列的事。这种事让我有很多感触。”
在出租屋的小床上,毛不易习惯性地弹着和弦,想着或许创作能代替日志和说说成为记录生活的工具。他在和弦里找变化,写出旋律,配合着写歌词,音乐性不强,但听着好听就算完成了记录的任务。有时是想记录某件事,有时是哼出来的旋律好听,与脑袋中的曲库勾连,想想适合什么样的歌词,就往那个方向去写歌。动机往往一两个小片段,有时候一晚就会扩展成一首歌。写歌用手机打字而非手写,因为写完一个字下一个字就忘了。用词不能太个人,得笼统但精准。具体怎么做到,“写歌的过程我都想不起来了。”
第一首歌至今未披露,没有主题,只是一段旋律一些词。严格意义上的成品是第二首,为远嫁的姐姐写,但并没有在姐姐婚礼上演唱。
吉他上的劣势偶尔在演唱时显露出来,伴随成长的惟一技能派上了用场——口哨成为毛不易唱歌的“规定动作”。“如果我想表达一个前奏,我弹吉他只会和弦走向,口哨能有一条旋律线,也能突出某种氛围。”
在无比漫长的实习期,他独自住在出租屋里,每天空闲时间大把。偶尔规划过“在某个城市开始自己的平凡生活”,也“计算着自己的微信会多出哪些朋友”。一边打心里反对成为护士,一边挖空脑袋也不知该干什么,一边又自我安慰,生活会好起来的。
明日之子
在医院实习时,毛不易见到数倍于上学时的生老病死,他的情绪在大量的冲击下也迅速变得麻木。“第一天去,看到有人去世,会觉得很悲伤。但如果看过一千个人去世,可能就不悲伤了,那这件事就不值得悲伤了吗?不是。所以我就希望还是能保留最开始的那个状态,整个状态。”也是那个时候,他突然听懂了《夜空中最亮的星》的歌词,“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以前不觉得,会流泪的眼睛,需要祈祷吗?后来想,在一个环境待久了,可能真的不会有那么多事触动你。”
他坚持“在某个位置就做这个位置该发生的事情”,就像在医院,健康和与死亡都是正常的。身处其中,对患者和家属就会从情绪流露变为纯粹的工作,“这段经历让我知道,不要麻木。”
上完夜班回家,一两点走在杭州的街道上,看到卖炒饭的路边摊昏黄的光,第一反应是“这也是个可怜人”,点一个炒饭、一份鸡爪,聊两句,“加班呢?”“医院。”“辛苦啊。”“你们也辛苦。”回去就写了《深夜一角》,“深夜在小摊借一丝温暖/缺失的总填不满/摇摇晃晃忽明忽暗/路灯下影子太亂。”
实习快结束了,正好遇到节目组发来邀请,带着一丝逃避找工作的想法,毛不易参加了《明日之子》的比赛,带来了14首原创歌曲,《消愁》《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很有钱》……首首大热,他也成为了比赛冠军。逃避可耻,但有用。
比赛期间有人告诉毛不易他火了,他也没概念,不知道比赛结束了该干嘛。越往后走,越发觉以后可能会做艺人。比赛结束后第一个活动,他穿了件oversize的西服,看上去有些胖。走了红毯,踱到背景板前签名,下面的摄影记者此起彼伏地喊着“看这里”,他左看右看,最后出来的照片显得木讷。“我现在还是不太会在镜头面前摆姿势。走到那里,站定很正常,突然摆姿势,这个过程很难突破心理防线,还是不够专业。”话虽如此,但新的设定他已经接受并适应,“已经开始进入艺人的轨道了。”
他开始对未来有了规划,准备学乐理和乐器,懂得更多,表达渠道更多,也更利于创作。而创作内容,需要传递一些信息。“当你有了一定的影响力,你要去传递自己觉得重要的信息,你对现象级事件的理解,你的价值观的传递。”在他眼里,这方面的楷模是罗大佑。“但也不用特意地想要去达到,能力达到了自然就有这样的作品。不能一上来就‘我一定要针砭时弊。抒情的、引起大家感动的歌也很伟大,每种音乐都有它的道理。”
作为靠原创作品吸引大众关注的新人,毛不易背负着“理应变得更好”的期待。“这不是来自于责任感,是觉得应该做。我还算有责任感,但我不喜欢负责任。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应该做的,不做会觉得不对,但我不会主动去做它。我不会觉得我积极地一定要怎么样,为大家负起责任来,我不会。”
最近的忧虑是离生活有些远。好几次在活动的时候,坐在车里看周围的环境,他想:这才是生活吧。已经长时间没有真正走在街上,去一个地方逛逛,或是单纯地生活在那儿。现在住的小区有些偏,每次都是一辆大车,从小区拉到活动场地,或是在各种交通工具中完成位移。“我还有情感需要表达,但对生活的捕捉变少了,观察变少了。如果写,也是以前的画面,怕重复。”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