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情事

维朵

1

下班回家，刚到家门口，我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争吵声，可等我一转动钥匙准备开门，争吵声就停止了。沈嘉阳和婆婆一见我进屋就噤了声。我看着他们两人的样子，就随口问了句：“吵什么呢？”

沈嘉阳说了句没什么，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婆婆看了我一眼尴尬地笑笑，坐沙发上拿出手机玩了起来。看着眼前这母子俩的举动，我心里有种奇怪的预感，总觉得他们有什么事瞒着我，而且是件大事。

那天我又问了沈嘉阳几次，他都说是老家的事儿，跟我没啥关系，不肯向我透露半句。

那几天，沈嘉阳和婆婆都拉着个脸互不理睬，把家里的气氛搞得很沉闷。我夹在中间极为尴尬。

自从母子俩吵架以后，婆婆的情绪就很差，整日茶饭不思，时而唉声叹气。我劝沈嘉阳去道个歉，别再怄气了，沈嘉阳这才告诉我真相：“我妈想找个老伴儿，而且还是个村里都认识的人！你说她都这把年纪了还闹腾，让我脸往哪儿搁？我不答应，她爱怄气随她怄去。”

我没想到婆婆会有这样的心思，不免大吃一惊。公公是在七八年前沈嘉阳刚读大学时突发脑溢血去世的，所以我没见过公公真人，就看过照片。

婆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这会儿想找个老伴呢？我都不太能理解，可以想象沈嘉阳有多难接受了。他已经失去了父亲，这会儿妈妈要再找老伴，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女人之间好说话点儿，我就出面劝婆婆别再怄气，等沈嘉阳情绪好点再提找老伴儿的事。没想到，婆婆紧紧拽住我的手说：“妈真不是故意为难你们，我就是想有自己的生活。”

婆婆想找的老伴儿是肖叔，老家的乡村医生，我见过。平时肖叔与我婆婆走动比较多，只是我从来没把他俩往那方面想。

说实在的，公公去世以后，肖叔给了我婆婆不少帮助，就连沈嘉阳在城里买房付首付的一部分钱，也是他借给我婆婆的。婆婆感念肖叔的恩情，这些年一直与他保持联系。三年前肖叔的老婆也走了，之后他和我婆婆才越走越近。

最近肖叔的身体有点不好，婆婆想让他来城里看病，为了让沈嘉阳答应肖叔住在我们家，才有了那天傍晚的争吵。沈嘉阳本来对婆婆的情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如今婆婆却要把肖叔接到家里，还说要再婚，沈嘉阳无法再装不知道，就和婆婆吵了起来。

可是看婆婆情绪低落的样子，沈嘉阳也不忍心，后来还是妥协了，选择了折中的办法，在附近小区租了间房子让肖叔住，也答应婆婆可以让肖叔来家里吃饭。这样的结果即便跟婆婆的设想不太一样，但她已经很满足了。为了迎接肖叔的到来，婆婆做了好一番准备，看得出她对肖叔很重视。

肖叔来的第一天，婆婆在家里做了一桌的好菜，俩人一边吃饭一边高高兴兴地说着老家的事儿，我和沈嘉阳在一旁根本插不上话。

看到他俩相处之后，我终于明白婆婆为什么固执地想要跟肖叔在一起了。有些默契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就算子女再孝顺，也抵不过老伴儿的体贴。

吃饭的时候肖叔主动把婆婆碗里比较生硬的米饭挑到自己碗里，就剩下面软趴趴的那层饭；他帮婆婆盛汤，又把汤上面的葱花全都撇掉。

我好奇地问：“妈，您不吃葱啊？”跟婆婆同住了两年多，我真的不知道婆婆不吃葱，关键是她也从没说过，无论是我们烧菜还是她自己烧，都会放葱。大概一直以来，她都为了迎合我们而委屈自己吧！

“她吃，就是不爱吃，第一次在我家吃面的时候放多了葱，她一点点挑出来可费劲了。”肖叔笑着解释。

“瞎说什么呢，孩子们爱吃我也能吃的。”她狠狠地拍了一下肖叔的手背，又接着对我们说，“别听他乱说，我吃的。”从婆婆愉悦的神情中，我看得出来，她和肖叔相处的时候的确很开心。

我们仨聊得挺开心，但沈嘉阳一直没有加入，只顾闷头吃饭。其实沈嘉阳心里很矛盾，不管肖叔以前对他多好，现在要成为他的继父他还是无法接受；但婆婆现在六十岁不到，他又不想阻碍母亲的幸福，他也处在两难的抉择当中。

2

肖叔频繁出入我们家的事儿，没几天就成了小区里的八卦。大家都知道婆婆丧夫，所以有这么个来往对象也就成了新鲜事。还有邻居来跟我说：“你婆婆长得那么清秀，要再找个对象也得找个城里人。那个土里土气的男人靠不住的。过几天我帮你婆婆介绍一个。”我最烦别人嚼舌根，但是又不能跟人家吵架，只能随便应付几句。

倒是婆婆自己，一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儿子的阻碍，邻居的八卦，都没有阻止婆婆想要再嫁的心，可偏偏肖叔那边出了岔子。他两个在外地工作的女儿得知老爸要再婚，坚决反对，担心婆婆要侵占他们家的房产，还打电话来骂婆婆居心叵测。

婆婆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我就陪她坐在客厅里。手机的声音很大，我听得很清楚，对方骂得一句比一句难听，不管婆婆怎么解释都没用，骂完就挂断了电话。

婆婆有些尴尬地看看我说：“让你看笑话了，是不是觉得妈很丢面子。”

“跟面子比起来，自己的幸福更重要。既然你想要跟肖叔过日子，就要勇敢面对各种困难。”这两年婆婆照顾我生小孩、坐月子，我上班之后又帮我带小孩，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们。这个小家庭的确是幸福了，可婆婆想要的幸福却一直在为我们的小家庭让步。我现在也发现了，父母辈的感情其实比我們这辈要艰难得多，他们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

3

肖叔被她小女儿接去深圳，跟婆婆只能靠电话联系。后来我教婆婆学会用微信以后，两人就经常用微信视频聊天。每天七点半的时候，肖叔都会准时来电。每当接这个电话的时候，婆婆都很开心，但是她会顾忌沈嘉阳，他在场的时候她都会躲到外面去接。

“妈，当年我买房的时候肖叔借给咱们15万吧？”那天婆婆刚打完电话，高高兴兴地走回来，被沈嘉阳一句话给问蒙了。

“对，当年老肖大半的存款都借给咱们了，所以现在他女儿觉得我会坑老肖，我也能理解。”之前被肖叔女儿骂过的婆婆，居然一点都不记恨肖叔的女儿。

“妈，我看您真的想跟肖叔在一起，等这次过年的时候，我找肖叔的女儿说说。”一直以来都反对婆婆再婚的沈嘉阳，居然主动提出要帮忙去说服肖叔的女儿，婆婆有些不敢相信，紧蹙着眉头问：“你说真的？”

“同龄人好沟通，到时我会想办法说服她们。”沈嘉阳非常肯定地说。

只是还没等到沈嘉阳去说服，肖叔的女儿却主动打来电话，求婆婆去帮忙了。据说肖叔去了深圳以后，身体每况愈下，医院里检查不出毛病，可肖叔却感觉越来越严重，现在走路都不利索了，眼神也变得非常呆滞。他女儿原来以为肖叔在装病，后来一看不对，赶紧给婆婆打电话，并帮婆婆订了机票，希望婆婆能飞过去帮忙。

婆婆在深圳待了将近一个月，和肖叔一起回来了，手上还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说是肖叔女儿送的。看肖叔满面红光，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我和沈嘉阳便追问其病情，肖叔狡黠一笑，说：“老年人追求幸福，也得动点脑子。”

原来肖叔真的是装病，他无非就是想让自家孩子明白，她们就算再孝顺也没办法兼顾事业和家庭，只有让孩子亲眼看到我婆婆对他的悉心照顾，她们才会放下戒备心。

一句戒备心，说得我和沈嘉阳很羞愧。我们对肖叔也很防备，婆婆为了消除我们的防备心，特地把老家那幢大房子的产权转到了沈嘉阳名下，自己留了套老房子。

婆婆跟肖叔回到老家，组建了他们的小家庭，平时种种菜养养花，日子过得挺惬意。每次听到婆婆说“来我家玩”时，我都由衷都替她开心。终于，在照顾我们这么久之后，她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和一个疼爱她的人。

摘自《妇女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