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江读城:一帧奇书四百年

2018-08-24 05:46
边疆文学 2018年8期
关键词:澄江

阿 才

澄江城的文化之核就四个字:丹凤衔书。

凤主祥瑞,书涵文气。当我一次次地钩沉这座城的历史旧韵时,我发现,我是在品读一本用四百多年的历史岁月写在澄江坝子的大书。

生活在这方滇中小城二十余年,这本书也读了二十余年。

——题记

关于澄江坝子,我经过多年的观察和解读之后,有了一个发现:

从澄江山水形象的地理配置来看,它很像人的一张脸。

我在一篇题为《面孔》的散文中,曾这样描述这张脸:

高峻挺拔的梁王山就像澄江高高的额头,逶迤南去的舞凤山则像她秀气的鼻梁,清洌明澈的东、西龙潭则是她一双娴静清纯的妙目,沉碧深邃的抚仙湖,则是她吞吐万方的一张巨口……

如果说澄江坝子像人的一张脸,那么,澄江的县城呢?

舞凤山就像人的鼻子,坐落在舞凤山南麓脚下的县城,就建在这张脸的人中上。

位于人口上鼻下中间的人中,对一个人是什么概念?

于中医而言,人中是一个人的最重要性命之穴,统摄生死。人遇昏厥,最先想到的就是掐人中;于命理而言,人中则是一个人运势的枢纽,关乎命运吉凶。相师相面,看一个人的气数命势,首看人中,其次才看三庭,再看五岳六府。

澄江县城在气势上可谓总摄一郡湖山:以城为中心,把南面的湖,东、西、北三面的群山揽入了城的拱卫体系,并以之作为城的自然掩映物和陪衬物。你看,这城以罗藏山为后屏、以舞凤山为背倚,左右有金莲山、伏虎山为其拱卫,前有抚仙湖为前池,左前有海口河为出路,右前有玉笋峰为屏柱,坝子南边,东有象山,西有狮山,像两颗巨牙,紧紧地镊住澄江的脉气——这也就是民间所说的“狮象把门”的气象。

这是多么有意味有灵气的自然气势呀!

中国人,无论是葬坟还是起房盖屋,都十分讲究风水地脉,总想找一块风水吉祥的好脉旺地,来营造自己的祖坟或是家园。

那么,建一座城池呢?就更为慎重了。因为它干系着一地民生的安乐和福泽,不得不十分用心。不仅要请高明的地理先生来撵一块风水地脉很好的吉地,而且在营建时,还要精心设计其内在的结构和布局。在城池设计时,往往会以一种灵瑞的吉祥物作为基本形象来设计城池。比如,明初大地理先生汪湛海在设计云南省城昆明,用的是灵龟的形象。旧时的昆明城,就像一只掉头朝东南方向走向滇池的大乌龟,南门“近日楼”及瓮城是它的头,北门“望京楼”是它的尾巴,东边的大、小东门和西边的大、小西门则是它的四条腿。昆明城龟的造型与城北的蛇山形成了“龟蛇相交,王气凝聚”的旺象。昆明城按他的设计好以后,建城时,他还叫人刻了一块石碑,写上“五百年后,昆明胜江南”,埋于城楼下,以供后世印证。诚然,现在的昆明,其繁盛程度,倒也不亚于江南。

昆明灵龟的造形与昆明坝子的“金马”、“碧鸡”相互映衬,使昆明很富于独特浓厚的人文气象。

那澄江的府城呢?

澄江城也有一个极具文儒气的人文意象:丹凤衔书。

这座建于明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有400多年的历史的澄江城,是按书的形象来构建的,承载这本大书的是向南飞翔的凤凰。

它与北边的舞凤山联在一起,便构成了一个很富于诗意和书卷气的文化意象:一只从北边振翅南翔的丹凤,衔来一本奇硕的天书,飞到澄江落脚,并把它轻盈地、端端正正地放在澄江坝子的正北端。然后,这丹凤也就不再南行,在此落脚,化为山丘,永久地守候着这片也就是现在的舞凤山。

这一文化意象,凝成了“瑞应已征千仞外,德辉犹带九苞来”的山水格局。

站在凤山顶,远眺澄江坝子,青翠绵延的众山,环列拱卫;扁舟点点的抚仙湖,横亘北朝;西边的伏虎山,山气爽爽,东边的东浦泉,水韵悠悠。

澄江县城的这一山水格局,到了清代,赵士麟又作了精心的总结和打磨,称为“九苞凤城”,澄江十景之一。

九苞凤城,指的是以澄江县城的总体形势和天然景致。

凤城,是因为澄江县城端端正正地坐落在舞凤山(俗称红山顶)的南麓而得名。舞凤山形同丹凤,凌空南翔。梁王山东南的支脉蜿蜒而来,居中的红山顶形如凤头,左右排开的支岭其势如展开的凤翅。澄江县城,就在凤头之下。

苞,意为包着花骨朵的小叶片,也即花萼。以此而言,九苞凤城中的“九苞”,指的是周边的山,像簇拥花心一样,四面环绕着以凤为澄江灵瑞意象的县城,也就是说,澄江县城,无论从山川形势,还是风水格局上,它都是处于中心地位的。数十年来,笔者曾不断地向本地耆老们寻访九苞凤城中的“九苞”究竟指的是哪九个山包,但耆老们总是语焉不详,说不清楚。为此,笔者以为,这“九苞”中的九,应该不是确指,而是指环绕澄江坝子及县城的众多山包。这因为在古代,“三”和“九”往往都不是确指,而是指多。特别“九”,往往意为最多。也正如赵士麟所说的“瑞应已征千仞外,德辉犹带九苞来”,诗中的“千”和“九”明显是虚指。从中国的风水和数理文化来说,“九”是至阳之数,也是极数。由此而言,以至阳至极之数环列的“九苞”,如护花一般簇拥着以凤为祥瑞征象的澄江县城,从风水学和堪舆学的层面来看,澄江县城是多么的不得了!

于是,澄江坝子便有了“烟树万家簇似锦,此身已觉在蓬莱”的天然景致。

澄江城正北面的凤山,凤山因形似一只振翅南翔的凤凰,故又称舞凤山,属梁王山支脉,从澄江坝子的正北面逶迤向东南,隆起在坝子北缘的正中央,以红山顶为凤头,两侧有两个梁子分别从东西两边伸展开,像凤的翅膀。

在中国文化中,凤凰是一种灵瑞贞祥的吉鸟,而庇佑澄江城的这只凤凰,还真有些灵气。

历史上,澄江府衙的横街(现人民路)是澄江府城横的中轴线,府衙前是一堵大照壁,大照壁前,一直到解放前都是澄江的粮市。这个地段颇有些奇异之处:以前澄江县城是逢丑、未二日赶街,每个街街市散了之后,少不得会有些许谷物撒在大照壁前周围有地上,可到第二天早上,撒在地上的谷物一颗没有了。一开始,人们以为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人偷偷地扫了,可是这一带十分干净,连照壁砖缝和地缝中也不见一颗粮食。若说有人趁夜打扫,也不至于在黑灯瞎火之下连砖缝和地缝中的粮食也打扫得一颗不留。为此,人为认为十分蹊跷:那掉到地上的粮食哪儿去了呢?据传是夜里让凤凰啄吃了。人们知道这一缘故之后,有点粮食撒地上也就不去扫了,凤凰护佑了这方小城,给它点吃的也是应该的。

人们为了不让这一灵瑞的凤凰飞走,就在红山顶的正南麓,对府城北门建了万寿宫(其正殿即后来的志舟楼),怕还不保险,又在左右凤翼梁子上分别建了凤翔寺和五灵庙,以求把这一灵瑞永世万代地留在澄江坝子。

澄江以前的老县城,确实很像一本打开的书。

以前的老城,方正整齐,街道平直。其整体格局就一句话:三横一纵两半街。以北正街为纵向的中轴线,看起来就像一本打开的书,北正街是书脊,东西两边城区是页面,东正街和西后街为书框;东西两半横的街道是书页的格子;被街道分割开的房屋,则是文字。

二十多年前,我曾有一篇叫《细读小城》的散文,这样描述这本书:

以北正街为书脊,呈东西两边打开,端端正正地横亘在舞凤山麓,纵横的街道,是书的格子,城中乌灰的房舍,是一个个意趣深远的文字,而行走在街巷里的人呢,则是一个个情味无穷的标点……

多年前,我常常会登上志舟楼,或是站在舞凤山顶,让爽爽的湖风吹着,一次一次地端详和品读这方横亘在湖山间的小城,那种如临书帧的感觉,真像是在春和景明、清风朗朗的晴日下读一本奇硕无比的大书。

早些年,这本巨书的主调是一片错落起伏的青灰和灰黑,那是官署民舍的青瓦屋顶,青灰中间杂点点绿树和一条条灰白,那是街道。在中国历史上,除了紫禁大内或是皇家上刹,传统城池的主色调基本上都是青黑、青灰、灰白和土黄。澄江县城也毫无例外,不过,在这片青灰中,我读到的,是这方滇池中小城在四百多年的岁月风尘所打磨出的历史包浆。

生活在小城中,我一直把自己看作是这本书中一个游动的标点,上班下班,休闲散步,购物访友。常常在一个个曦日初绽的早晨,或是暖日融融的午后,要不就是落日熔金的傍晚,游走在弥漫着浓浓的传统与现代气息相融的街巷之中,沐浴着洒在街巷、房宅和行人身上的阳光,那汩汩流淌而下的阳光被街巷、房宅和行人切割出的奇妙光影,吮吸着它隐藏在街巷和房舍深处的书卷之气,深嗅着它宁静悠绵的人文情味,不紧不慢地应和着它的文化节律和生活节奏,享受着自己的生命时光。

每每在某个天朗气和的早晨或是午后,闲来无事,带上相机和小本,悠闲自在地出门,到老街旧巷中走走,在某个街口根据自己所读过的史志或卖方资料记载,在心里复原该地曾经的一个牌坊或一口井的造型,或是与之有关的一段历史往事;有意无意地走进某处老宅或是寺院,仰望它们凄凄瓦草下古趣悠悠的瓦当,雕饰各有千秋的雀替、吊柱和枋板,回想这些建筑曾有的气派和富丽;搬开堆放零乱的杂物,扫去陈积多年的旧尘,强忍住奇呛无比的蛛网和灰尘,搜寻着埋藏在这些建筑中的每一个文化细节,凝视着建筑的柱础、石基、石刻和砖雕,根据它们的石质和雕饰风格探寻建筑的历史年代,或是徜徉驳杂而又幽静的小院,品赏这些深院的建筑情调和生活趣味;要不,就是随心找个偶然碰上的老者,紧一句慢一句地闲聊,寻访与这方小城有关的民间口碑、掌故轶事、家史源流和他们的人生故事……这是几十年来,我双休日最惬意的休闲方式。

游走在街巷坊间,老宅旧院或是庙宇寺观,品读这方与凤凰意象有关的书城,在它的街巷、房舍和各色人等中,读它的历史,读它的文化,读它的情味,那是一件很诗意、很文化、很享受的事。时间长了,就会十分感动地发现:每一条街巷,每一处老宅,每一处庙宇,都承载着一份厚重的岁月风尘和粘稠的历史况味,其建筑、房主或是住户的家世祖谟、盛衰沉浮、悲欢荣辱、油盐柴米、生活琐事等等等等,都被不经意地记录在某一个不被人留意的旮旮角角之中,一旦被告有意无意地翻开,那幽微古陈的情味,总会凝成能提升我们生命情感厚度和思想感悟深度的醉人陈酿。

现在的澄江县城,是历史上澄江府的府城。

到2016年,澄江这方由向南飞翔的丹风街来、端端正正地放在澄江坝子正北边的书城,寿序四百四十五年,它的生辰是公元1571年,即明隆庆五年。

1571年,是澄江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个历史节点。这一年,一个叫徐可久的知府在澄江历史上呈现非同一般的为官风采。

徐可久,字有功,广西马平人,1570年任澄江知府,他虽然只有举人的功名,但据传他十分精通风水堪舆之学,是个大地理先生。

徐可久上任不久就主持澄江府城的搬迁,并在舞凤山南麓营建了这座延续到现在的澄江城,这是澄江历史上最重大的历史事件之一。从某种意义而言,这次迁城,深刻地影响到澄江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诸多方面人文形态和历史走向。

澄江县城是他到任的第二年,也即公元1571年,从阳晡山麓的旧城迁金莲山南麓的。

关于澄江迁城和舞凤山麓的澄江府城的营建,现在只能从时任云南省布政使陈善撰写的《新建澄江府城记》和郭斗的《凤翔寺碑》两篇记述来还原其过程和历史细节:

……隆庆五年夏,内江刘公(刘翾,字元翰,四川内江人,时任云南道监察御史——笔者按,下同)按莅此邦,登台远眺,计无城郭,太守徐侯进曰:“此方接壤贼薮,环以诸彝,频年抄掠,民鲜安枕,四境内,桴鼓相闻,设险守邦,诚不可缓。”侍御公韪之,候乃以城事请。于是都御史江陵陈公(陈用宾,字敬夫,湖广江陵人,时任云南巡抚兼右副都御史)同侍御史檄三司诸大夫会议……(《新建澄江府城记》)

从此段记述可知,澄江城迁旧建新的指导思想是在当时省城周边不稳的情势下,保一方平安,拱卫省城——也就是说,迁城的主要目的,是在政治、军事层面上的维稳考虑。在此之前,澄江府的府城一直在金莲山和阳晡山之间,后来称旧城,有明以来,具体而言,是洪武十五年(1383年),云南被纳入明朝政治版图以来,不到两百年,知府温廉、童玺曾两次迁郡治,迁学宫,筑城墙,为什么呢?都是为了地方政治安全,是为了防范本地或是周边的地方骚乱,二是圩扎溪、江特勒箐、必果箐等泾流的水患,特别是水患,一直困扰着金莲山和阳晡山之间澄江府城,是当时澄江城中官署民房最大最致命的威胁。再说,旧城偏处澄江坝子东边,风水格局不大,没有总领一郡的气势。

随即,在布政司、都指挥司、按察司联合召开的三司会议中,一位叫邬珽(珽,《滇志》作“琏”,江西新昌人)的御史就以当时安铨反叛攻破嵩明,和凤氏之乱中武定能守的实例,支持了徐可久迁城的请求。此次会议,还根据此前不久广西府城(今泸西县城)迁建的情况,作出了七千多两白银的工程预算,然后——

疏于朝,下兵部覆议,如都御史,请制曰 :“可。”

九月,临元兵宪曾公一经往视广狭,谓徐侯曰:“建邦启土,将以安集元元,然形势不全,民罔攸赖,盍慎图之。”翌日,请视舞凤山,顾盼伫立久之,谓徐侯曰:“左右何山也?”曰:“东为金莲,西为玉笋。”曰:“灵秀钟于此也!”

为此,陈善也认为:

盖是山(舞凤山)奔驰云矗,亘数百里,注首于此,两山环列,中汇大江,斯诚天设,若有所待……

由此不难看出,徐可久、曾一经、刘翾他们所选中的澄江府城城址,是天地造化钟灵毓秀数千年,留给澄江的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

“斯诚天设,若有所待”一语,说得很精到,后来的历史证明,他们所选定的这个城址,用了四百多年,以后不知还会用多少年。

从风水的层面上看,舞凤山属罗藏南行的大脉,山根很硬,也很厚,且脉气蜿蜒回还,城址也就选在其南行入抚仙湖的正脉上,坐北面南,具有雄踞尊位、总揽澄江坝子的气势和格局,四面的山,绵延拱卫,不太广远,也不太逼仄,众山北高南低,主次尊卑分明,左青龙右白虎,左边的青龙逶迤蕴涵,东边众山浑圆厚实,延到海口河而终;右边的白虎气势很高大也很绵长,西边众山是点苍山系,南北纵横,高峻雄秀,一直延伸到养白牛一带还未断,绵延到江川翠峰,抱回于江川的隔河始断;南边三百里抚仙湖,水势宏大,整个风水格局大致呈“玄武垂头、朱雀飞舞、青龙蜿蜒、白虎伏地”之势——这在云南、甚至是在中国都是绝佳的吉地。

不过,澄江的风水格局虽然宏大,但坝子太小,势大地小,且左边青龙之势略显平弱,而右边白虎之势又显强大,终是澄江的一个致命局限,我认为。但澄江的山水形势天然生成,而非人力可为。

据民间传说,他们勘察的城址,在这之前是一个小村,叫托盘营。是明初的一个军屯之地。

从以上记述中可看出,曾一经于地理堪舆、城池规划之学的造诣,也和徐可久一样,非同一般。

或许,那日,他们踏堪了不少地方,但总兵官曾一经总是不满意,甚至有些失望,才告诫徐可久要“盍慎图之”,直到来到舞凤山,他抱着为一方之民“有所攸赖、造福一郡”的为官之心,“顾盼伫立久之”,在深思熟虑之后,一锤定音,确立了澄江府城基址;也或许,徐可久早已选中这块吉地,只不过要把他放在压轴的节点上——当然,这都只能是我们后人根据记述的猜想。不过,澄江人大都只说徐可久迁城,却漏掉了一个起关键作用的人物——临元兵巡道曾一经。

也是那天,曾一经为徐可久定立了建城的指导思想:人和为上,形胜次之。

这也就是说,旧城的搬迁和新城的营建,特别是新城的营建,是建立在以人为本的核心基础上的,具体而言,也就是在社会不稳定、周边各地乱象频生的时局界面下,保一地的平安,并在此基础上让澄江黎民百姓事谐人和,安居乐业,民生富裕。至于风水格局上的不尽人意之处,倒可次之。

面对志书的记述,我们不难看出徐可久和曾一经在风水堪舆之学上的高远见识和他们在城池规划设计上的卓异才华,而更重要的是他们作为地方官员心系百姓保民安邦的情怀。

在深入细读《新建澄江府城记》和《凤翔寺碑》两篇记述后,更令我惊诧的,是澄江迁城、建城这一浩大工程之快捷和迅速:

澄江府城的迁建,整个工程从立项、施工到竣工,仅仅用了半年多时间。

1571年夏,徐可久向刘御史汇报迁城的请求,接下来,云南省三司衙门联合召开会议论证、作经费预算,再接下来,疏报朝庭,兵户两部复议、朝会通过批准、下复澄江府,整个过程,用时大约四个月——也就是说,澄江知府衙门一份关于迁城的疏报,从澄江至云南巡抚衙门至北京紫禁城,进出多个省级、国部级部门,经朝会核议批复,再发回到澄江,用时约四个月。为此,我不禁为明代中央及地方政府行政效能和审批能力之高效快捷惊叹不已。要知道,四百多年前的明代,没有电报电话,没有网络传真,更没有电视电话会议,一切公文,只靠马跑人送,最快也就是五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以当时的交通条件,以正常速度,只是单纯地从昆明走到北京,一个单边也得五十多天,而澄江的一份疏报,万里辗转,经多级多部门审议论证批复,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仅用了约四个月的时间,也就一百多天。可谓神速了。

多年来,我和文友詹剑波曾多次讨论到明朝国家政治和地方政治的一些话题。在多年对明史的关注中,我们发现,明朝的国家政治有个很特别的现象:就是明朝的国家典章制度、法律法规及意识形态的等顶层设计有极高极深的科学性、系统性和严密性,以至于国家、地方政治和权力的运行有极高的行政效力和极强的执行力。有明一朝,立国二百七十六年,经历十六帝,但在政治上有较大作为且勤政的皇帝,也就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孝宗朱佑樘和思宗朱由检四位,其他皇帝或多或少也有些作为,但大多皇帝在政治责任和个人品德上或多或少都存在这样那样的缺陷甚至是污点,要么不理朝政,要么贪财好色,要么荒淫享乐,要么狂悖荒唐,比如说嫖娼皇帝正德、炼丹皇帝嘉靖、守财皇帝万历、家具皇帝天启等,他们才德平庸、不务正业、生活腐败糜烂,根本不能垂范百官德昭天下。他们不仅荒于政事甚至多年不理朝政,还做出不少狂悖淫乱的荒唐事,但明朝二百七十六年江山,除了靖难之役和土木堡之变这两次较大的动荡、出现政治危机外,从整体及国家大局层面还能基本保持平稳,国家和地方的行政运行、权力运行还能大致保持它应有的秩序和效力,虽然也出现过权臣独专和宦官政治,但尚未出现过足以颠覆国家政权的政治危机,到了崇祯一朝,明朝政治经济社会的积弊和腐败已到了积重难返无以复加的地步,外有后金,内无擎柱之臣,各种矛盾交结,虽然崇祯皇帝也还勤政,但其无雄主贤君之才德,刚愎自用,断无回天之力,以至二百多年度大明江山亡于清;就地方而言,各级官吏俸禄不高、生活清贫,且监察苛严,为官极为不易,以至有的府县曾出现过多年没有朝庭任命知府知县,这些府县的政事只是由佐官临时署理或者是当地佐官和乡绅们协商处理——这不能不说是明代政治一个很不得了的奇迹。这种局面,全凭明朝各级官吏本着极强的家国责任和担当意识,上到内阁辅臣、六部官员,中间各省封疆、有司道员,下到府县官吏、乡绅士人,虽然也存在各式各样的权力倾轧和利益争夺,但从整体而言,这三个层面的社会中坚们,大都怀揣一种较为深刻或理性的天下情怀和家国意识,正是他们靠一种较为自觉的政治责任和社会良知,并不计个人荣辱地身体力行,才使得大明王朝在两百多年间,在不少皇帝不是很贤明很勤政的政治生态下,整个国家机器能长久地保持基本正常的运转,使得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的行政机制和政府事务,能长久地保持基本正常的运行。

究其原因,我和詹剑波认为,有三方面:一是洪武永乐两朝,明太祖、明成祖致力于恢复以汉民族为主的中华道统和法统为基本点,对明朝的典章制度、行政格局和权力结构等国家神器科学严密的顶层设计和坚实合理的系统建构,以及对这一设计之下,建构了强大、严格的操作执行系统和运行机制;二是以中华文化的道统法统为基础,以儒家特别是程朱周张的理学思想为核心的意识形态建构,并且通过其顶层设计和执行系统很深入地渗透到中央和地方各级行政官员的精神思想和行政行为之中;三是以忠孝节义、家国天下为主旨的核心价值理念在官员集团和士族集团中扎下的根系较为深入和广泛。基于以上三点才使得明朝虽然皇帝帝德有失,作为不力,但国家机器和行政运行仍就还能正常进行,甚至还很高效。就说澄江府城迁建,当时执政的隆庆皇帝,其在位仅七年,虽然没有过太荒唐太离奇的不良行为,但也不是有大作为的一代令主,在明朝诸帝中,政绩一般而已。而澄江府这样一个府级城池搬迁和新建,从谋划到立项再到中央批复一系列繁杂的行政过程,只用了不到四个月,不能不让人感叹当时行政效能和政务处理能力的高效与快捷。这即便是四百年后,在政治经济、社会科技、交通通信的发展已经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的今天,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

然而,澄江却完成了谋划到立项再到各级论证审批这一系列繁杂的行政过程。

如果迁城从请示到论证批复反映出的是朝庭和行省高层行政效能和政务处理能力的高效与快捷,那么,澄江县城的旧城搬迁和新城营建过程则反映出府县一级基层的行政组织能力和行政作为能力。

当年八月,澄江府新城动工,到十二月底,新城竣工,历时也不足四个月。

在嘉靖、隆庆两朝的几十年间,是云南历史上出现“迁城建城热”——鹤庆、广西、寻甸、武定和澄江五府都纷纷迁城建城:

鹤庆府,嘉靖甲辰(1544年)始,丁未(1547年)成,历时四年;

广西府,成化十二年改土归流后,因无城而始筑,隆庆辛未(1571年)夏始,壬申(1572)冬月成,历时一年半;

寻甸府,改土归流后,建城,因安铨之乱毁,嘉靖丁亥始,癸巳成,历时七年,

武定府,隆庆元年(1566年),改土归流,建城,次年,因凤氏乱,迁城,隆庆三年(1569年)五月始,四年十二月完工,历时一年零七个月;

澄江府,隆庆五年(1571年)夏,始议,八月始,十二月完工,历时四个月。

在建设府城的四个月中,徐可久他们要面对多少千头万绪的事,现在谁也无法复原和设想。我只知道,最起码、最不可少的应该有这么几项:一、先址定址。曾一经来澄之前,徐可久等府县官员和地方士绅有没有过各种征询、讨论或是争论,不知道。因为没有记载,但以四百多年后的眼光来看,这个选址无论当时、现在还是将来都应该是独一无二的最佳选址;二、规划设计。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能规划设计一座府城的大型,而且,从四城门、城墙、官署、街道等的布局规划、风水设计和城市空间布白,都体现出相当长远精致的历史理念和文化眼光;三、经费的筹措。经费是通过云南行省咨请户部以云南省盐税的余额充当的,仅七千两帑银而已,但经费筹措中遇到阻隔,原因是户部怕云南省上解到国库的帑银数额减少,要求请旨核查,这一核查,需要的是时间,不仅影响到工程进度,甚至工程本身的成败;还有一层,是造成人心猜疑和浮动。为此曾一经等当机立断,从安定西南的政治军事大局着眼,决定上解户部的额度如故,从各种渠道解决了经费问题。这一方面反映出当时财政资金使用和管理的严格、严密,另一方面,则反映地方官员们的政治责任和政治良知;四、官民房产搬迁的组织动员。察今亦可知古,四百多年后的今天,不要说一是府城的迁建,就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迁建,其组织动员工作及搬迁安置工作都是千头万绪,困难重重。当时,澄江府迁城和建城仅有七千两的帑银,但无论迁还是建,都少不得要足够的真金白银来驱动,无论是官还是民,都干系着各自的切身利益。由此,我们不难看出当时的澄江府县官员是何等强大的政治动员力和政务组织力,也不难看出当时的官员在澄江士民心目中的强大威信和民众支持力;五、迁建工程材料、工程实施和工匠人力的运筹。建设一座城,土石、砖瓦、木材等工程材料不是一个小数目,工程规模又十分庞大,所用的工匠和民夫肯定也不会少,在短短的四个月中完成如此庞大的工程,其背后在工程材料的组织供应、工程运作的布局筹划、工匠人力组织安排中的科学性、精确性和密集性,是我们今天难以完全理解的。为兴建府城,在城西北角建了专门的砖瓦窖,现在的大窖和小窖就是当时的窖址,后来,以当时的窖户为原始居民,发展成了两个村子。前几年,澄江老政府开发时,拆出数量不小的城砖,是当年建城门城墙时,剩余的城砖,用来建当时的知府衙门,这些城砖,主要用于大门和后主楼,后主楼即后来的澄江县委办公楼,该楼拆除时,石脚之上还残留一整层支砌整齐的城砖。此外,在老政府开发前文物调查的探沟中,笔者还发现一些大小不一的鹅卵石,这说明当时知府衙门作为澄江最核心、体量最大的建筑,还不完全用得起条石,至少,有些建筑的石脚还用鹅卵石。即使有的建筑能用条石,也只能是砂石。府城建设期间,布政使陈善携同莫如善、罗元贞、蹇来誉等省府官员来澄视察,看到的是“千夫荷锸、欢欣趋事,声震原野”的景象,这反映出的是,当时澄江在建城这一浩大工程中的人心向背,还隐隐地透露出当时工程运行的一些情况,那就是,当时的工程运行,很可能是四处开花,多处局部工程同时间交叉、立体展开的,因为不这样动作根本不可能在短短的四个月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这也反映出徐可久等澄江地方官员不同一般的行政组织能力和工程指挥能力。

1571年12月,建城的工程初步完成,建成了四城门,府县官署、院道行台和一些民居。

一项流布澄江数百年的工程,只用了四个月的时间。为此,陈善当评述道:“盖举大功,动大众,未有若此其速也”。

是呀,如此浩大的不世工程,这种工程速度和效率,不要说是四百多年前的明代,靠的只是人挑肩扛,锄挖錾打,就是技术条件和机械设备十分先进的今天,四个月建一座城,也是不可能的。可四百多年前的人们做了,而且,做得很有高度。以至于当初奠定的大格局一直沿用到四百多年后的今天。

从《新建澄江府城记》和《凤翔寺碑记》两篇记述来看,1571年府城的迁建工程,很有可能只是完成了较为主要的几大项:

一、城门、城楼及土夯城墙的初步建成;

二、街道、官署、民居和城市功能布局的初步成形;

三、府、县衙门及部分官署的建成和搬迁;

四、部分居民房舍的建成和搬迁。

但七千两的帑银,从动议到完成仅八个月的时间,不要说四百多年前不太发达的社会经济和生产技术界面下,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也是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奇迹。

澄江府城的工程初步告竣后,紧接着,徐可久等又率民完成了三项同样泽被后世的惠民工程。

一、开挖龙沟,引西浦泉水入城。徐可久组织民工先在西龙潭筑龙泉坝,又沿龙泉坝开挖沟渠,直达府城西北的护城河,工程同样迅速,“计用民三千人,甫三日毕工”,“自是,西民无水患,东民资灌溉之利矣”(陈善语)。此项工程一直沿用到二十世纪,现在的龙溪路,就是以龙沟命名的。现在因城市开发,东段被毁,因澄江水利灌溉设施较好,西段近年已被废弃,但萝卜村尚存部分遗迹。

二、开挖南门直沟,接通临安府(今建水)经澄江到昆明的水上商路。由澄波门处开挖人工河直达新河口,使建水通海的货物可经江川海门桥直达澄江府城,这条河被称为马料河。“由是,集商旅聚财货,民多称便宜”。此项工程一直用到民国时期,据一些老人讲,民国时,江川的船,还可以沿直沟一直划到澄江南门外,他们还亲眼见过。

三、倡建凤翔寺。建凤翔寺是出于培植澄江府城的风水、敦隆教化和为一城士民提供个精神休憩的场所而考虑的。当时的布政使郭斗在《凤翔寺碑》一文中说凤翔寺:“东峙金莲,西排玉笋,抚仙湖当其面,罗藏山奠其北…其凤气萃藏,有真脉焉…用命之曰‘凤翔’,即舞凤山之名取为圣世灵瑞贞祥之兆也。”凤翔寺的营建,手笔也不小:中轴线由“洞天福地”坊、“凤翔寺”坊、大门、石条支砌的池塘石桥、二门、正殿的玉皇阁一系列建筑构成,左右两边分别由伽蓝殿、土地祠、经堂、斋堂、更衣厅、僧纲司、玄天观、文昌宫、二天祠等组成一个个大小院落,佛、道和民间俗神,一应供奉齐全,在当时及之后几百年中,可算得上是澄江府最宏大最漂亮的寺院建筑群。建凤翔寺,徐可久捐官俸百两。

此外,在徐可久任上,他还主持修建了太平桥、立马闸等。

徐可久隆庆三年任澄江知府,万历五年离任,主政澄江九年,对他的政绩,特别是主持新建澄江府城这一宏政,陈善评述说:“必有非常之人,然后能建设非常之功”,郭斗也评述说:“建寺祝延,尊主也,斯公之忠焉;筑城备寇,庇民出,公之仁焉……至于临大事、决大疑、成大功则毅然自决,断然必行,有人所不能为者而独为之也”。

徐可久离任后二十年,休宁人程子侃任澄江知府(万历二十七至三十年),建极乐寺,塑徐可久铁像于寺中,永久祭祀。只可惜,清中晚期时因乱被毁。

澄江府城及与澄江民生相关的诸多建设做好后,徐可久在澄江府衙两边的街上上建了两座牌坊,一个写“凤城新治”,一个写“滇省雄邦”。

四百多年后,我们无法完全复原当时澄江府城的面貌,但根据相关记载,有两点是可以确证的:一是“丹凤衔书”的城市风水格局和美学意韵,二是澄江府城建筑布局和功能布局的大格局。

四百多年的岁月风霜、朝代更替和天灾人祸,为澄江城淀积了十分沉厚的岁月风尘和历史包浆,四百多年来,有损毁,有兴建,但几乎所有毁损兴建,都是在徐可久奠定的大格局上进行的。

现在,我们只能从历代志书的记载和现在街道房舍间残存的建筑遗迹来凝视这座小城历史韵味。虽然,现在残存的遗韵,特别是传统建筑,明代和清中前期的,已很少很少了,大多数传统建筑是晚清和民国的。目前,不少的晚清民国建筑也在衰颓中逐渐被钢混水泥的现代新式民居所取代。

1、城门、城墙

旧时的澄江城,由高高的城墙围成一个大致规整的方形,《康熙澄江府志·城池》这样记述:

……建筑砖城,周五里三分,高一丈九尺,厚一丈五尺,城楼、水洞、沟道俱备。巡抚邹应龙镌石匾题其门,东曰“拥晖”,南曰“澄波”,西曰“揽秀”,北曰“仪凤”,四角建角楼,东南角楼高三层,悬钟于上,相传呜钟于东,以制虎山也。知府徐可久题曰:“空中楼阁”。

澄江城的四座城门,东为“拥晖”,取拥纳朝晖之意;北为“仪凤”,寓北山凤凰护佑的吉瑞之象;西为“揽秀”,乃揽坝子西面群山秀色入城之意;南为“澄波”,为南临抚仙湖湖光山色,澄波滋润之意。

澄江四城门的门匾为当时云南巡抚邹应龙书,现在仅存东门“拥晖门”匾。

关于邹应龙,少不得用点笔墨说一下,因为澄江城能有他题写的书迹,也是澄江可引以为自豪的。

邹应龙,字云卿,号兰谷,兰州皋兰人。明世宗嘉靖丙辰(1556年)科进士,授行人,擢御史。邹应龙为人秉直,善于谏言。明代嘉靖间多起重大的清污案,多为邹应龙所谏。严嵩父子把持朝政,排除异己,邹应龙不畏强暴,冒死上书,弹劾严嵩父子及其党羽种种恶行,以致世宗阅奏后,“勒嵩致仕,下世蕃等诏狱”。旋又将世蕃斩首示众,严嵩革职为民,查抄其家产。邹应龙劾倒了权倾朝野、贪赃枉法的严嵩父子,为国为民除了大害。明穆宗隆庆初,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朝弼骄横一方,“廷议遣大臣有威望者镇之”,乃改升任工部右侍郎的邹应龙以兵部侍郎兼佥都御史,巡抚云南。他秉公执法,不徇私情,私查暗访,查证核实了沐朝弼的罪状,并押解京师治罪。因其秉公执法,不徇私情,因劾东厂太监冯保僭肆,遭冯保忌恨。万历初,应龙奉命平广南依兵之乱,只因部将为依兵所败,被御史郭廷捂、给事中裴应章等人弹劾,遂削职为民,后卒于家。

2002年春,我和几个朋友在凤山公园中拓印刚出土的“拥晖门”匾时,面对每字字径一米的“拥晖门”三个大字细细品味,那方正端严的结构,遒劲浑厚的笔画,无不昭示着这位与海瑞齐名的大明诤臣的人格风范,也彰显着澄江府城与他的人格风范相呼应的人文气象:这样的人,与澄江府城联在一起,使澄江官民心中时刻都立着一块严正的丰碑;这样的字,挂在澄江的城门上,不仅为澄江城久久地凝铸一缕清刚瑞重的浩然正气,除邪扶正,保一郡安平,而且也作为一件重要的文物,提升着澄江的文化品格和人文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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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江城四座城门的摆布非常独特。如果以县城的中轴线北正街和南横街(即今人民路)画个座标,那我们就会发现,澄江城的四道城门除北边仪凤门居正北外,其他几道城门偏离正向,澄波门在南面偏东,拥晖门在东面偏北,揽秀门西面偏南。这样有意的设计,就风水而言,是为了藏气。藏什么气?藏凤山上凤凰的灵端之气,藏“文风不让中原”的书卷之气。北正街直通正北向的仪凤门,可以直接纳舞凤山灵秀的山气,可是到景宁街阻断了,南正街直通正南向的澄波门,可它的北端又止于南横街(今人民路),这种布局解决了澄江城藏气纳水的问题,让舞凤山灵秀的山气物质循环氤氲于各街道之中,滋养一方生民。澄波门是澄江县城主城门,出入的人、物流量最大,为了不泄澄江的山水之气,后来又在澄波门外建了瓮城。东背街和西背街两条直街只分别与北边的劝学街和南边的景宁街相接,东边的拥晖门和西边的揽秀门则分别在东背街和西背街上开一个口,取正向而建,澄波门偏北近劝学街东端,揽秀门偏南近景宁街西端,这一布局除了纳水藏气之外,可能还在分金纳甲、避煞取吉的风水考虑。四门的布局不在一条线上,在转折中体现出的是一含蓄内敛,在不对称中又体现一种不呆板的灵动。

但是,澄江城在风水格局上还是有一个巨大的弱点,那就是老虎山。澄江西面的点苍山系处于白虎位上,按风水之学,左青龙右白虎,以白虎低伏青龙出头为佳。但澄江西面点苍山系的生形却远远高过了东边群山,而且点苍山中段的老虎山不仅其形如虎,过于高雄,山气太硬,直接逼侮着揽秀门。传说中老虎山虎头向着澄江,虎屁股向着晋宁,吃澄江屙晋宁,故而此前澄江虽然物产丰饶,堪称鱼米之乡,但县内却财货不丰,民人贫弱,原因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点东西,却让老虎吃了,屙到晋宁去了。故而澄江先人在老虎山上建起了伏虎寺,以求镇住虎头,并把老虎山改称伏虎山。但这样做还是不能奏效。徐可久迁城之后,为了解决老虎“吃澄江屙晋宁”的问题,便在城的东南角建了一座撞钟楼,专门铸了一口巨大的铜钟,用东南兑位之金聚生气以济化西方坎位之金,以此来弥补西山之虎过强硬的缺陷。每每早晨日出或傍晚日落时分,撞钟楼的大钟敲起,那沉厚悠扬的钟声,整个澄江坝子都能听到。那沉厚悠扬的钟声,形如龙鸣,与坝子西边伏虎山的松涛相对应,便形成了澄江坝子一种气势磅礴的景观——虎啸龙鸣。这一景观一直延续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 ,城墙和城楼被拆,铜钟被毁后,才成为历史。

在澄江府城建成以来四百多年的历史岁月中,澄江府城东南角撞钟楼的钟声,一直在一陈不变地规范着城中官民、甚至是澄江坝子所有士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律:早晨日出,钟声九响,开城门,城中之人出城劳作,城外的人进城谋生;傍晚日落,同样是钟声九响,关城门,城外劳作之人进城回家,城内谋生之人出城归宿——以前的澄江府城,夜夜宵禁,城门一关,禁止出入,家家户户都得闭户休息,特别城内,街巷无人,除了打更人按点按时的梆锣声和不定时的鸡鸣犬吠之外,城内城外一片宁静。这种延续了四百多年的生活节律,也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 ,城墙和城楼被拆毁后,才逐渐被打破。现在的澄江城,已繁华整日,白天,整日人流熙攘,夜晚,华灯不夜,已是古韵不复了。

唉!扯远了。

对于西山之虎之一缺陷,澄江先贤可谓煞费苦心,建起撞钟楼后,还怕不保险,又在老虎山山腰上建造了伏虎寺,以镇压吃澄江之虎;再后来,知府程子侃又在城的正西面,正对着揽秀门建了一座极乐寺,供奉三世佛,以极乐寺的佛力消弥西山太硬的虎气。

历史上的澄江城,城墙为土夯,石头为基城砖外面包边,墙顶以上砌四尺女墙再砌城牙齿,城门为石条基础,城砖嵌拱,两面包边,城楼为砖木结构,与各地城楼无异,但对澄波门营建颇为用心,府城其他三门,均为单层建筑,澄波门为两层双檐建筑,极为雄伟,而且还在澄波门外增建了瓮城,这是从风水层面和军事防卫的层面考虑建的。上世纪五十年代,城墙、城楼被拆毁,澄江府城成为了一个开放的滇中小城,作为府城的气势和风度已不存在了。

2、街道、府县官署、坊表

从大的方面说,澄江城内部格局在云南历史上众多城池是独具个性的。

街道是一个城骨架,也是筋络,打个比方,就像一个人,其骨架和筋络往住是一个人外在形象和内部神气的基础因素。澄江城的街道每一条都是直的,使本来就方方正正如书一般的府城更增添了端庄严谨的气息。

在历史上,澄江城有街道11条,纵横交错,相互贯通,形成澄江城的骨架体系:

纵向的北正街、东正街、西正街和横向的劝学街、南横街(人民路)、下背街(景宁街)六条主街,贯通全城,形成三横三纵的“田”字型空间格局。这是一种九宫型风水布局,它大致呈九宫状,但又不是完全规整九宫格局。在此大格局下,又在纵向中轴线北正街西部设计了庆善寺街、李府街两条半横街,还在东部设计了一条半直街,称城隍庙街。形成澄江城“三横三纵三半街”的街道格局,半街的布局上又有两横一纵的变化。这样交错变化的设计,使澄江城的骨架既方正规整又不呆板无趣。

然而,街道虽直,除北正街直通仪凤门之外,但每一条都不直接通头,从而形成一种内敛、严整的格局。这是因为这个府城要纳凤山灵秀之气,故北门可以直通城门,其他每一条街都至少要拐一个弯才能通向城门。这在风水上可藏气敛势,不直露,不张扬,很含蓄。这样设计,就把澄江的脉气牢牢地藏在小城之中了。当然,这样精心设计之后,也考虑到这种设计的一个不足,那就是整个府城过于藏敛,生气不足,难免对城内居民生活和府城的运势造成些不利。于是,又在城西修了一条龙沟(现龙溪路),接引西龙潭的活水入城,一方面解决府城用水的不足及西部农田的灌溉,另一方面纳西龙潭的龙气入城,从而保证了澄江城有源源不断的外气,使之新气常在。

各街道早期可能只是夯土街面,用卵石简单地支砌街牙而已,到后来,则以条石在街道正中和两侧支砌分别铺三道石条,中间石条的两侧,则用卵石铺砌。这种古味悠悠的街面,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被水泥街面取代。

府衙位于城纵向中轴线北正街偏左的南横街与劝学街之间,如果以一个人的躯干来比方,恰好在心脏的位置。

澄江府衙的建筑,徐可久初建时的具体情况不详,鉴于当时的社会经济条件的限制,可能不是一步到位,至少不是很完备,直到康熙一朝,经知府张联箕、韩俊杰、张圣猷、黄元治、赵弘任等分别捐俸增修了川堂、“金科玉律”坊、二堂、“尊美堂”和后主楼,才形成了一个三横六纵的、较为完整的建筑群落。所谓三横六纵,“三横”指的是,以大堂为中心,左中右三路的横向组合,是古代官署“中间衙、两边署”标准格局;四纵指的是中间中轴线上,由照壁、大门、川堂、仪门、二堂、大堂和后主楼一字排列的纵向建筑结构,也是古代官衙中心建筑的基本样式,左右两边,则为经历司、照磨司、广盈库、通判署、守备署等。此外,还有西园、湛芳亭、清风亭一类的休闲建筑。

府衙的东边是康熙时建的文庙,再东边是武庙,文庙的后边、劝学街北,是凤山书院、游击衙门(两处在今凤小、教育局和二中南院,已被毁)、城隍庙、玉光楼和东岳庙等从西向东一字排开,与知府衙门相呼应,形成一个由官署和重要寺院庙观构成的官式建筑系统和行政功能区。

河阳县衙则建在府衙的西北边(今县容大广场内),隆庆五年由知县王都主持兴建,当时也不甚完备,故而志书说它“尚未尽制”。康熙时,知县冷晋和、袁肇继、秦采、翟枚吉等人陆续增建,才完善了一县衙门的格局。后来,河阳县衙被毁坏严重,民国初年,澄江降府为县而又被废弃。县衙的两边,在历史上西边还平行地分布着河阳县学、仓颉祠、土主庙等建筑,东边则在玉皇阁。河阳县衙今不存遗迹,但西边的土主庙和东边的玉皇阁尚存。

澄江官式建筑和礼制建筑的布局设计,体现的是当时府、县两级衙门的主次尊卑关系和建筑格局的规范严整。府、县两级衙门、城隍庙、东岳庙等重要的官式建筑地处城北面的尊位,文庙、府县两级衙署的布局,有体现左尊右卑的主次关系。特别是文庙,虽然康熙时才从旧城迁来,但我一直猜测,文庙的位置,是早在徐可久迁城时就把这个极尊的位置预留好的,而它紧接府衙左边的位置,体现的上从澄江府的行政层面对圣学和文教的尊崇与倚重,与书城的人文意象相呼应,武庙就方位而言虽然也处于尊位,但它的规制很小,体现的则是文武相济文教当先的布局理念。文庙、府县两级衙署的布局和它们南边的民宅的组合关系,又体现出中国古代尊卑有序、面南而治、尊礼尚法的社会理念。在城中的多处最佳位置,又精心地设建了普福寺、极乐寺、玉皇阁、观音阁、土主庙等一些寺院、道观,作为一城百姓精神、文化和信仰生活的公共场所。

以前的澄江城内,一片乌灰色的房舍之间,纵横排列着一条笔直的、铺着石条石块的街道,石块石条在行人双脚年深日久的打磨下,泛着青乌的幽光,街道两旁,是一溜挤踵摩肩的衙署、民宅和商铺,街道的中间,或聚或散地分布着一座座牌坊,较为有名的是“凤城新治”坊、“滇省雄邦”坊、“三俊”坊(为隆庆庚午孙佶、王陛、侯必恭三人同科中试而建)、“天衢人瑞”坊(明代进士题名坊)、“盛世贤书”坊(明代举人题名坊)、吴弘业的 “紫垣郡望”坊;到了清代,则有赵士麟家的“百岁”、“少宰”、“翰林”坊,李发甲的“中丞”、“方岳”坊,文庙的“文明”坊,巡道署的“激扬昆左、振肃华东”坊,城隍庙的“威灵显赫”坊……这些牌坊,不仅是澄江城的一种人文振起的文化标榜,而且也撑起了澄江作为滇中一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人文气象。

前几年,我看到县档案馆所藏一组民国老照片,其中一张是北正街的街景。照片是从现容大广场东门一带向南边拍的,正中近景为三俊坊,中景为民居簇拥的中丞坊,面对照片,一股历史的沧桑和幽古令人感慨万端,特别两坊及民房组合而呈现出街道空间布局上的纵深感和这些建筑的美学情味,让我赞叹不已。

澄江城的建筑,数量最为庞大的还是民居建筑。历史上,澄江的民居,以“一颗印”最有代表性,建筑材料虽然也是土木砖石,但在在滇中地区有一些独特个性,最为突出的就是正房和天井的体量略大一些,四墙略高一些。现在,澄江城内,明代早清的完整建筑基本没有了,因为战乱和社会动荡,澄江城保存较多的老房子大都是晚清民国建筑。不过,有些老宅还保留着一些明代或是清代中早期建筑的局部遗存,比如说李府街李府和庆善寺街洪氏老宅的部分建筑和院落,还能让我们约略感受到澄江城初建时民居建筑的某些余韵。

据我的调查,澄江城旧式民居主要有四类:

一是两进或多进四合院。为官宦富豪或世族大户之家的宅院,这类建筑为复合式,房舍和院落众多,进与进之间用川堂和垂花门隔开,枋、梁、窗和雀替的雕饰富丽精致,空间结构在严整中又富于变化,在的还出现三横四纵的布局,只不过体量小些罢了。目前沿存的这类民居有二:一是李府,不仅有三进的四合院,而且还是五个不同形式的四合院落组合成的建筑群落,建筑文化的历史信息和人文内涵十分丰富,其部分院落还保存不少清早期的余韵,比如五风楼和世恩堂;另一个是现人民东路的刘支队长宅,是个三横三纵复合型四合院,可惜历史年代不长;

二是“一颗印”。为普通富户和小康之家的宅院,数量较多,民间叫“三间四耳倒八尺”,单体建筑,结构为正方形,独院建筑,雕饰也还富丽精致,但空间较为封闭,一般都有挺背。不少临街的一颗印老宅出于商业考虑,也作一些改变:把临街的正门偏移到一边的入尺的山间,或是在厢房一侧的面墙开门,这一改变,倒八尺就可匀出两间或是三间作为铺面,形成前店后宅商住两用的格局,被称之为“前三后三”——这种变异的一颗印形式,在县城中也较为普遍,龙街、广龙、右所等乡村市肆的主街两边也有不少;

三是“三间四耳”三合院、“两间两耳”二合院。为寻常人家或贫户所居。“三间四耳”三合院与一颗印不同的是没有“倒八尺”,只是有一道路简单在正门,枋、梁、窗和雀替雕饰简单或没有雕饰,空间开阔些。“两间两耳”二合院更为简单,只有一边耳房,呈┓形,占地较小,房屋之外的空间用围墙分割。上两类民居上盖全部为面瓦,此类则有瓦屋也有草房;

四是“滑三间”和“滑两间”。为寻常人家或贫户所居。没有天井,占地很小,只是房屋而已,上盖有瓦屋也有草房,一切都很简,基本没有雕花饰。

另,澄江传统民居在大木活上,有“十二角落地”、“八角落地”和“一把伞”三种;在四合院的营建上,最高档的是“走马串楼”。在多个四合院落的组合上,最漂亮的是“四人抬轿”和“八马推车”但多用于寺观和高档民居。小木作则多用在多进四合院和“一颗印”枋、梁、窗和雀替的雕饰上,分剑川木作和河西木作两个系统,剑川的工艺水平较高,也较精致。

又另,几乎所有的多进四合院和“一颗印”的柱础、门廓石都饰以风格造型各有千秋的石雕,有的还有门鼓,有的,还在门廓檐口用砖刻。现存澄江建筑的石雕,多为青石,年代不是很早。

3、水源和其他公共设施

饮水问题对一个城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城建好之后,徐可久等历代官员又在城里挖了七眼官井,供官民公共饮水之用。井挖得很讲究,呈北斗七星状,人称“七星井”。据传,一年四季之中,七口井的水位、水温和水色都会随着天上北斗星的运转而发生变化 ,以应天象。年成的好坏、丰盈饥馑或是灾祥厄瑞,井里的水也会有所预兆。只不过,一般的人不能轻易看出来而已。当然,不少民户也在自己的私宅中挖井取水,解决生产生活中的用水问题。还有,引西浦之水入城,也是一个重要的水源补给。

在澄江上世纪八十年代使用自来水以前的四百多年中,澄江县城中居民的生活生产用水问题,一直是靠七眼官井和民宅家中的私井来解决。

城市排水也是城市建设中一个十分重要的工程项目,中国传统建筑最致命的弱点,一个是怕火,另一个是怕水,火的问题除了防范之外,又分别在城隍庙东北侧,和土主庙西侧等地开挖了积水塘,一旦失火,这些水塘、文庙泮池、官井、私井及护城河中的水完全可以对付。

而水的问题则可以通过科学的排水防洪工程系统来解决,澄江城的排水防洪体系,现在看来并不复杂:城墙以外的舞凤山的山洪水,通过北门仪凤门两侧的护城河分泄东西两边排走,北门的选址极为高明,它选在舞凤山正中一个平缓的坡地上,从风水上站着舞凤山的正脉,从地势上又利于分开山洪,从护城河中排走。城内的排水阴沟,在各街道两侧,分四股:中路北正街至南城墙,汇各横街之水到景宁街经小巷由城墙下的涵洞排出;另一路为南正街,汇南横街用景宁街之水,由澄波门两侧的涵洞排出;东西两路为东正街和西后街,分别汇城东西两边各横街的水,经城墙转角处的涵洞排出。2013年7、8月间,因文化商业街的开发而修建给水工程,施工时,南正街两侧的阴沟被挖开,我和詹剑波多次实地勘察,这段被彻底挖开的排水沟,宽和深也就80公分左右,从明代到现在的地层都有,为此,我们大致可以确认,四百多年来澄江排水系统的尺寸也就是80公分左右。

澄江城的防水系统,从整体来看也很具有科学性。澄江城的选址一开始,最需要重点考虑的就是水的问题,澄江迁城,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水患,徐可久曾一经等人在定新城址时,或许就很深刻地吸取了旧城屡遭水灾的历史教训,其次才考虑风水地脉、山川形势的优越,他们把城址选在坝子正中一个突出的缓坡上,有效地避开了圩扎溪(东大河)和罗藏溪(梁王河)洪汛的侵虐威胁。历史上,由于生产技术条件和科技水平的限制,澄江东大河和梁王河一直是澄江的两条害河,多次改道,暴虐澄江坝子。我曾仔细查阅过地方志和相关地方资料关于灾祥的记载,从明隆庆到崇祯七十三年间,有记载的水患四次,清代康熙一朝六十年,也有四次,虽有“冲没田亩”、“坏庐舍”和“泛滥”等记述,但没有过府县治遭水的记录。

就仅凭澄江城排水防洪工程一点,就不难看出,徐、曾及其他的地方贤宦对澄江一郡的用情之深、用心之高、用智之广远。

徐、曾诸公对澄江府城的种种精心营建和设计,果然使澄江的运势大变,民生富足,文运昌隆。

在“丹凤衔书”这一充满灵瑞气和文儒气的人文意象的长期浸染下,澄江人文蔚起,出现了吴弘业、赵士麟、李发甲、段琦、罗瑞图、罗佩金等在云南甚至是在全国都有相当影响的历史人物。

迁城的当年,即隆庆庚午一科,澄江府中孙佶、王陛、侯必恭三名举人,澄江坝子就有两名,这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奇迹。之后紧接着就是万历朝,万历一朝的48年澄江就出进士2人,举人13人,举人每科不少于1人,之后不到一百年的康熙一朝,六十年间,就出进士6人,举人35人,澄江科考入试的人数明显高于除云南府(今昆明)之外的其他州县。而且,再进一层,就这三百多年中,澄江本地在科举上或是仕途上相当影响的历史人物都是文人文官,除了晚清民国时留学日本、参加重九起义和护国运动的罗佩金外,澄江基本没有出过有出过有重大影响的武职人物(虽然,咸同滇变中,毕金科影响也不小,但他身处非常乱世,其功名成就有很大的偶然性,又当另论)。这或许与“丹凤衔书”这一人文气象所营造的文化氛围不无关系。

在这一方有四百多年历史的小城里,我的生活历史只有二十多年。我像读书一样读这方小城,也读了二十多年。

在这个书一样的城里读书,读书读城,读城读书,是只有生活在这方书城的人,才能享受的生活情调。

多年来,我经常独自一人或是与志趣相投的几个朋友,逡巡于小城的旮旮旯旯,一段阴暗的小巷,或是一座老宅,闻一闻她悠古陈郁的历史情味,嗅一嗅雅儒幽缈的书卷气息。

在一次一次的转悠中,会在有意无意之间,品到了好多意想不到的妙味:古意盎然、且有些破败或是杂乱逼仄的传统民居中,却居住着穿时尚的现代女子;幽深的几进院子中,同时流淌出传统花灯和现代摇滚;在老城区,一溜临街的土木或是砖木的旧式铺面屋檐处,一溜时尚先锋的塑光广告牌、霓虹灯背后,却隐隐地透出雕刻古雅的的砖刻、木雕和石雕;笔直狭窄的街道上,穿着土俗、挑着刚从田地里采摘的蔬菜水果叫卖的农民,与服饰时尚、把头发染成各种颜色的新潮一族,游走在街市上,各自收获他们的一份独得之乐;各式或新潮豪华或简朴拥挤的店铺中,买买卖卖的侃价声中,有本地的方音,有各地旅游者略带地方特点的普通话,有时还会碰到操着外语因无法沟通而只能用手势比划的老外……

有时,艳阳高照的午后,或是灯火澜珊的深夜,在书案前,沏一壶苦茶,翻开志书或是地方资料,搜寻这方小城的历史和人文,品咂他隐藏在字里行间的风采和韵味。

每每这时,小城那种历史与现实、传统与时尚、城市与乡村交融的人文况味,很能引发立身于这个时代的我们,一种历史的、社会的、文化的思考 。

毕竟,我们生活在二十、二十一世纪这个历史界面上,无论澄江城的设计多精妙,情调多幽古,它作为农耕文明时代的传统产物,在现代社会的发展格局中,出现了诸多的不协调,甚至是尴尬,无奈。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破旧立新的社会主题下,拆除了城楼和城墙,使这本奇硕的书就像撤去了套封,被岁月的风尘翻得有些零乱,甚至出现皱褶。八十年代以来,现代建筑增多,这片较为青灰的边缘和中间,星星点点地绽放出不少黄黄白白花花绿绿的明亮色块,而一这些班驳明亮的色块,日渐一日地增多,扩大,日渐蚕食着这片古老的灰青。

现在,如同我们这个多元化的时代一样,在这方小城它青灰的底色上,各种缤纷的色彩由点成片,竞相争艳——这是二十世纪末叶,澄江在全国性的、以发展和现代化为社会主题的社会背景下,所呈现的城市景观,这其中氤氲着的,是一袭传统与现代、古典与时尚相混杂的历史情味。

城内的官署民宅、寺院不是被拆毁,就是被另用,除了县城的大格局没有大的改变外,几乎所有的历史建筑都出现不同程度的残败。虽然,后来也修复和重建过一些寺院道观,由于没有深刻的文化支持、专业技术支持和资金支持,那些修复和重建浮躁甚至是没文化。而且,修复或是重建的,大都只是寺院,青一色的黄色琉璃瓦,有的寺院的菩萨和神像甚至塑成了“农村老婆娘”和“大头宝宝”。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在“改革开放”、“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社会主题下,澄江县城也在现代化城市化的进程中向四周扩展,由于昆明省府所在地及云南第一大城市的地位,其社会经济文化中心强大的辐射力和向心力,使澄江的城市扩展的主要趋势是向西。这种扩展,使澄江县城端庄方正的布局美感和古韵悠远情调出现了失衡,使她的风水韵味和文化重心发生了偏离。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澄江确立并一直把“旅游富县”作为地方社会经济发展的长期策略和大政方针,在这界面下,不少地方的有识之士、政府官员,面对大理、丽江和平遥依托古城发展旅游的范例,常对被拆除的城楼城墙感到惋惜不已,对日渐被现代钢混结构建筑蚕食的历史建筑和民居老宅感慨无限,就比如我和詹剑波,常常会因为一些历史文化承载量极深厚、文物价值和社会价值极高,特别是在地方建筑史上具有标本的古建筑、古遗迹被毁坏,或是被拆旧翻新而痛心疾首。

很多时候,我常想,保护好前人留下的好东西和好遗产,守好我们的文化根脉和精神财富,或许也应该是一种发展。

这因为,发展的目的,不仅仅只是GDP的增长,也不仅仅是物质生活的富足和充裕,还应该是我们精神生活、文化生活、情感生活的丰裕、舒适、健康以及精神生活质量提升。

如今的澄江城,市容比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扩展了一倍多,有了现代化的街道,有了星级酒店,有了规模不小的超市,有了档次不低的现代小区和居民别墅,还有了极具现代都市意味的高层建筑……这些都是小城前所未有的辉煌气象。

但是,旧城区因空心而导致的杂乱、斑驳和荒败,始终是我们这方小城极不协调、也极不雅观的一道社会生态景观;历代前人苦心经营了四百多年才凝聚下来的人文情调和历史韵味,在各种利益的集体围攻下日渐消散、流失,总是让人为小城的未来担忧,痛心。

毕竟,历史和现代,传统和时尚,是不能割裂,也不可以割裂的,它们应该是在一个共荣共存、和谐互容的生态空间和历史空间里同展的。

当下,在全国性的城镇化这一宏大的社会界面下,澄江旧城改造即将实施,这可能澄江府城迁城建城四百多年来最大的一次城市变革。对此,我常想,这次旧城改造可能会很大程度上决定着这座四百多年的滇中小城的未来走向和人文命运,这就给我们这一代澄江人提出一个很严峻的课题:在旧城改造的问题上,如何在历史、现实与未来之间寻找一个科学合理的节点;如何在发展与保护、创新与传承、经济与文化、利益与责任、短期与长远、现实性开发与可持续发展之间寻求一个最大的公约数……等等等等,这都是澄江县城的这次历史性变革中,我们必须面对的挑战和考验。

这个书气氤氲的小城,其过去属于历史,现实属于我们这一代人,而未来,却属于我们的子孙。

如今,澄江城的历史命运掌握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澄江县城如何承接历史,面对未来,一切都看我们的了。

毕竟,在人类社会前行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一代人总得有一代人的历史贡献,一代人总得有一代人的文化作为。每一代人的所做所为,都无可避免地要面对历史和未来。至于说一代人的历史贡献和文化作为如何,只能由后来的时间来检验,由未来的历史来评说。

就像四百多年前徐可久等一代澄江官民的历史贡献和文化作为,历经四百多年的检验,尚有不可磨灭的历史光辉,而且,在今后的历史评说中,也应该也会有其应有的高度和深度。

以此而言,即将实施的澄江旧城改造,我们所担负的历史责任,并不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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