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艾
2015年,8月24日。
我在的这座城市,已经是早秋,虽然太阳依旧毒辣,在中考后“阔别”校园2个月后,我坐在了一间陌生的教室里,周围五十多张带着朝气又陌生的脸,客气又热闹地寒暄着——未来的三年,我们将是同学。
坐在一角的我,习惯性地开始一一打量起这些未来的伙伴,希望从他们的表情中获得一些关于他们的信息,谁比较容易相处,谁看起来就很酷……忽然,一口白牙闯入了我的视线——真的是一口白牙,因为它们的主人一直保持着露出8颗牙齿的微笑。可能是感受到了我的注视,牙齿的主人将目光向我看来,一双不太大、有点内双的眼睛,似乎在问,有什么事儿吗?不知道为何,我忽然有点慌乱,连基本的礼貌、点头致意都没有,就错开了眼神,低下了头,仿佛只是目光的迷路。
低下头的我,感觉到脸颊有点发热,却还想再去看看那人的眼睛,那双似乎住了星星的眼睛。我小心翼翼地瞟向他,怕对方发现。
似乎这一刻,我想这就是一眼万年?
接下来的军训,秋老虎依旧发威,只比我们大一点点的教官虎着一张脸,让我们站军姿。“白牙齿”站在排头,越过那么多的后脑勺,我才可以看到他,想象他在太阳下、眯起眼睛,咬紧嘴唇的默默坚持。因为个子高,又总是挂着笑,“白牙齿”被选为了临时班长,我记得他说的第一句话,“我叫白宇,有事儿您说话!”引来同学们善意的哄笑,而我却把这个名字记在心底。
军训过后,本来就是爱笑爱闹年纪的我们,很快就熟悉起来。白宇凭借着军训时的良好人缘,继续担任着班长的工作,他自己说,就是个打杂的。他总是笑,就像是太阳,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光和热,驱走身边人的阴霾,似乎没有他做不到的,他总是细致到让每一个接触他的人喜欢他,当然包括我。
我喜欢看他微笑,就算他望向的方向不是我,就算他眼里的星星不是为我闪烁。我总会趁着那么一小会工夫,偷偷地趴在书桌上,悄悄地抬起一点胳膊,透过那么一小点点的缝隙,看着他……这样我就不担心,有人会发现我的秘密。
高一的元旦晚会是期末考试前顶顶重要的一件事,到了叛逆期的我们,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来展示自己,而老师也默认了我们的任性——当然是因为白宇拍着胸脯保证,带领大家以学习为前提下,做好自己喜欢的事情。
不知他听谁说,我在初中时获过作文比赛的奖项。于是,他来找我,请我为这场晚会写个串场词。同学了那么久,好像这是第一次我离他这么近,我手心里都是汗水,根本不敢抬头,双眼望着教室的门,木然地点头,“好的好的,我尽快给你稿子。”
于是,写着文字的几张纸,就成了我们之间的一丝牵挂,午休成了我最盼望的时刻。筹备晚会的几个同学,总会趁着这难得时光碰头,提着自己的意见,改善着整个方案。
我第一次把稿子递给他,白宇有点惊讶,“你速度蛮快的呀!”趁他低头看稿时候,我肆无忌惮地开始观察他,“你的字和你人不像啊,平时不看你说话,但是字好锋利。”他突然的一个抬头,捉住了我的眼神,我就像做坏事的孩子被大人逮到,顿时惊慌失措,“哦,哈,还好,恩,还好吧!”
“你别紧张啊,朱婷婷。”白宇笑了,“这个串场词挺新颖的,不过有几个地方太文艺了,咱们再改改?”我忙点下头。他骨节分明的手,拿起笔在稿子上勾勾画画起来。他的字可能是“减分项”吧,虽然工整却没有个性,他再次抬头看到我专注看他写字,有点自嘲地说,“哈哈,没想到我的字这么幼稚吧,就是练不出来。你用什么字帖啊?推荐给我?”
“哦,哦,好,好的。”我答应了下来。
其实,我的字是外公教出来的,老人家曾读过几年私塾,对我们孙辈要求很严,尤其是写字,他总说字如其人,是人的一张脸,所以6岁开始,我就跟着外公练字。
元旦晚会之后,就是期末考试,好在全班同学比较给力,成绩还不错,老师对白宇的组织能力也是满意的。于是提前推荐他进入学校学生会,需要填写一些材料,白宇找到了我,求着我帮他填写,时不时地问我如何练字、字帖什么的,我总是手足无措,甚至写错,“一怒之下”赶走他,静下心来认真地写。
每写一次他的名字,似乎都是在心底默默念他一次,平平常常的报名表,却让我写得感受到快乐。
放假前,终于帮他弄好了报名表,他为了表示感谢,请我吃饭。
我紧张极了,甚至觉得这顿饭可能是我有史以来最“难”的一顿饭。
我们约在一家自助餐厅,虽然说是对方请客,但是我觉得空手不好,便翻出小时外公抄给我的大字贴,十多年的时间,纸张都已经有些泛黄,我翻出觉得适合他的,用一个漂亮的纸袋装好,去赴约。
当我到达时,才发现,我以为的请客与现实有很大差距——参与元旦晚会筹备的几位同学也陆续到了,我拿着手里的东西站在饭店门口,白宇看到了我,招呼我快点进来,看到我手里拿的东西自然地接了过去,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没,没什么。要拿给我弟弟的东西……”我胡乱遮掩着。
“人到齐了,期末的时候还拉着大家一起做元旦晚会,真的很感谢你们,也谢谢你们的信任……”
原来,一个词,在不同人理解,怀着不同的念想,是有不同的含义。我茫然地跟着大家端起盛满饮料的杯子,如同一个木头人,不想隔壁的谁碰了我一下,一杯饮料全部洒在了我身上。我赶忙站起来,旁边的人赶紧拿纸巾帮我擦干净,我一边道谢,一边往外推餐椅,想去卫生间,结果却在忙乱中打落了放在身后的手提袋,字帖洒了出来。
“你弟弟多大啊,就开始写字帖?”有人好奇地问我。我却能感觉到白宇投过来的目光,我接着低头,让头发垂下来遮盖住我的眼睛和表情,更不敢抬头去看他。“我们从小就练的,写字好,就是好,那个,我自己出去弄吧,你们先吃……”我落荒而逃,开始讨厌自己的自作多情,为什么不问清楚了再赴约?感觉自己全部的心思,明明白白地摊开来,有点无地自容。
我逃到洗手间,用烘干机吹着弄湿的衣服,想了想拿出手机给平时关系还不错的一个女孩发微信,请她帮我把字帖拿出来,说自己现在狼狈,就不扫大家兴致,先走了。
我一路低着头走到饭店门口,却发现白宇拿着那个手提袋。
“这原本是要给我的吗?”
我第一次觉得,他聪明得让人生气。
“啊,不是,不是啊。”我摇头说。“这个是我外公写的,不是,那个什么,我在帮你找吧!”我的思想和我的嘴已经不能同频,只好抽下手袋,急急忙忙地道别、离开。
“朱婷婷,字帖是要借给我的吧?还是先谢谢你,把我当朋友。”回家的路上,我收到了白宇的微信。
“没什么,你误会了,真的是给我弟弟的,你的以后我在帮你推荐吧!”想了半天,我删删改改,回复了他。
开学后,我还会有空的时候,趁着趴在桌子上的时候看着白宇,看着他笑。有时被他发现了,他也是弯弯眼角,温暖地微笑,也不再提起字帖的事情。
一场高考,他去了南方,我留在了北方,有多少离别,就有多少相逢,有些事、有些人、有些相遇,往往最美不过是在懵懂的时候。我想说谢谢你,白宇,让我的青春没有那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