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时旸
很多人在看了这部《鬼故事》之后,觉得中国电影应该从其中学到一些技巧和构思方式,至少这种呈现方法或许会成为一种新的解决方案,在诸多外部限制的情况下,得以拓展这种类型片的边界。其实这种想法并不成立,这部来自英国的《鬼故事》之所以成功,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观看过程中惶惑,这一切到底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某种程度上的幻觉,抑或其他,但是如果当人们都预先知晓这一切只会有一种既定的结局,又会怎样?当悬念被预先取缔,最终结果也就不存在反转的基础。那么《鬼故事》成立、成功的基础是什么?不过就是因为前期那么漫长的铺垫中,都老实本分地去呈现某种超自然的景观,无法解释的一切以及令人产生世界观动摇的内容。它的故事是从揭露开始的,古德曼教授是一名坚定的无神论者,从不相信怪力乱神,四处揭露那些招摇撞骗的灵媒。有一天,他接到了三个案子,他原本以为会像自己之前做的那样迅速看穿一切,但却陷入其中。
故事是平行的三段论,工厂守夜人托尼意外撞见了无法解释的鬼怪;一个深夜未归、开车乱逛的青春期男孩在森林里撞上了一个说不清的东西,然后与怪物狭路相逢;中年男人麦克在自己的豪宅里被异象包围。随着调查的深入,古德曼开始变得慌乱,其实,人最深邃的恐慌并非外部事物的侵袭,而是由内而发的动摇,当观看世界的坐标系坍塌,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如果说三个故事分别展开的过程是从表面、外部呈现恐怖意象,那么当一切发生横向联系的时候,故事才变得微妙、立体起来,而伴随着横向联结,人心之内的秘密,记忆中留存的久远的恐惧也与外部故事產生了内外交织的化学反应。最终,人们会发现,这三个故事不过是常年堆积郁结的一种外显,分别对应着古德曼自己无法释怀的心绪;童年的懦弱与胆怯造成的一个孩子的死;压抑的少年时期意外撞死一只山羊之后,自己误认为肇事撞人的秘密;妻子沉湎于工作,最终与胎儿一起殒命的巨大悲剧——而第一个故事中那个患有闭锁综合征的小女孩则对应的完全就是自己自杀未遂后的结局。此前的一切不过都是自己在病床上透过无法动弹的身体和仍然在活跃的大脑,在博弈、撕扯、时而清晰时而混沌之后产生的幻象。
但是,一切真的可以这样定论吗?这是南导演给出的、作为故事讲述者的解决方案和结束方式,用一种巧妙的叙述诡计,把此前一切不能解释的东西全部归纳进精神分析的图谱,心理暗示、变形、重组、为精神压抑寻找出路,为心理负担寻求借口,再把一切分配给不同的角色,从而解放自我。而这个故事从开始就在一点点告诉人们,对于这世界的观看方式、解释方式,以及人们对于“真相”的看法,有时完全是主观的。我们只会相信愿意去相信的东西。而对于不愿意面对的内容,我们的大脑总有办法将其涂抹、遮蔽、篡改,然后经由时间洗涤,一点点塑成其他的形状,甚至替换掉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当崭新的形态沉淀下来,我们或许就会把创造出的虚假当做真相。
所以,《鬼故事》之中所真正给出的答案。还有其他可能性吗?换句话说,如果此前的三个故事,可以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假,如此细节丰沛又如此不堪一击,那么最终那个答案——切都由困在病床上的古德曼大脑虚构的结局就是最终的结局了吗?会不会仍然存在反转的可能?
看起来《鬼故事》如此戏剧性,但剔除这些极端的外壳,这故事的原型难道不也直击我们每个人的内心吗?所有人都背负秘密,也困于记忆,我们无意编排或者有意篡改,为r解脱自我,却最终愈发困惑,所以,我们平日所认定的,得出结论的,到底又有多少是真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