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在等待”：美国成立太空部队的背后

李明子

“冲啊！太空部队！”当地时间8月9日上午，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高调回应了筹建太空部队的决定。

当天早些时候，美国副总统兼国家太空委员会主席彭斯在五角大楼宣布了建立太空部队的细节——计划向国会讨要80亿美元经费在2020年前组建一支独立的太空部队，以确保美国在太空的主导地位。届时，这支部队将成为美国在陆军、海军、海军陆战队、海岸警卫队、空军之外的第六个军种。

据彭斯介绍，新军种的建立将分两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利用现有权限组建四个构成部门;第二阶段申请国会授权，将这些组成部门整合成独立的太空部队。

国防部必须“为下一个战场做准备”，彭斯说“现在是时候建立美国太空部队了。仅在太空中存在是不够的，我们必须有主导权。”彭斯当天在题为《关于国防部国家安全航天构成的组织和管理结构的最终报告》中表示。国防部显然已经同意了建立太空部队的计划，彭斯希望该计划能够获得两党支持，并尽快获得国会的批准。

此前曾明确反对组建太空部队的国防部长马蒂斯也改变了态度，表示“一切都在总统的指示下稳定推进”。

相比于34年前美国前总统里根提出的“星球大战计划”，美国太空部队计划“更实用，更注重侦察、预警、攻击等最核心的功能。虽然现在规模小，但威胁和实用指标比里根时期要大得多。”央视特约评论员、中国军事文化研究会网络研究中心主任杜文龙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未来的军事对抗将不仅仅是海、陆、空战，“天战作为重要组成部分，一旦加入其中，整个战争形态，包括战场环境都会发生比较大的变化。”

或许如美国科技记者蒂姆·费恩霍尔茨在《太空部队是如何拿下华盛顿的》一文中所写，对于新一代太空战士的想象，不应再局限于“激光航天飞机”的画面，“而应该想象在一间坐满了才华横溢的工程师的指挥控制室里，他们正在驱动先进的在轨计算机监视敌方的举动。”

太空部队之路

虽然太空部队“不会从零开始”，将由先前存在的部门组成，但彭斯也承认，成立一个新的分支，“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

美国太空军事化的時间可以追溯到上世纪60年代。1961年7月，美同利用刚刚研制成功的“萨莫斯”侦察卫星，拍摄到苏联洲际弹道导弹的试验部署情况，在揭开了美苏“导弹差距”真相后，两国均建立起了较为完备的太空军事力量体系。

冷战时期，侦察卫星由于战略地位和保密需求，一直由美国情报界独立负责。美国国防部则主导了“国防卫星通信系统”“舰队卫星通信”“军事星”三大通信卫星系统建设，在此基础上构建了“空军卫星通信”系统，为美国国家指挥机构和战略核部队之间提供安全、可靠、高存活性的双向全球通信能力。

随着航天发展重点由运载火箭向军用航天器转变，各种军用卫星系统逐渐具备规模化运用能力，美国开始组建专门的太空力量指挥机构。1985年，美军成立了联合太空司令部。

经过十几年的发展，美国太空作战体系已悄然成型，与各军种紧密结合。

2002年，美军联合太空司令部并入战略司令部，统管三军太空司令部。在上层联军层面，美国战略司令部司令拥有太空作战指挥权，负责计划和实施太空作战;在具体军种层面，陆军设有太空和导弹防御局，空军设有太空司令部，海军设有舰队网络司令部。这些机构在战时为各军提供战役战术层面的太空支援。

8月9日，美国弗吉尼亚州阿灵顿，美国副总统彭斯造访五角大楼，宣布美国军方已开始筹建“太空军”

早在1991年的海湾战争中，太空力量便为美军作战行动提供了关键的侦察、预警、通信、导航、气象等服务，帮助美军形成战场单向透明的优势。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中，美国使用的卫星总数达167颗。

据瞭望智库统计，现在美国陆军编有2个太空作战旅，海军编有第10舰队，空军有专司太空战的第14航空队（辖4个联队）。此外，还有大量的商业卫星公司，为美军提供卫星服务。

截至2017年11月，美国有803颗卫星在轨运转（全球一共有1738颗）。其中，军用卫星达500余颗，包括侦察、通信、定位、导航、气象等功能，不仅能够监视其他国家的地面、海面和空中目标，还能监视其他国家卫星目标。

今年4月10日，美国发布新版《太空作战》条令，首次提出了“太空联合作战区域”的概念，明确太空是与海、陆、空类似的作战域，旨在推动太空作战深度融入联合作战，集中体现了特朗普政府备战太空的新动向。

特朗普曾多次公开宣布要组建太空部队。今年3月，他在加州圣迭戈密拉玛空军基地发表演讲时预告：美国军队中将增加一支“太空部队”。5月1日，特朗普重申：“我打算增加一个新的军事部门，那就是‘太空部队。”6月18目，特朗普下令美国防部立即启动组建太空军的进程。他表示，太空军将独立于空军，成为美国武装力量的第六军种。

据彭斯介绍，五角大楼将引导整合航天资源，新组建的太空部队将由先前存在的部门组成。这个军种将通过威慑恶意活动保护经济，确保美国空间系统满足国家安全要求，并向盟国部队提供至关重要的能力。

根据组建新军的两个阶段，五角大楼将率先组建四个部门：太空发展局、太空作战部队、管理和保障太空职能部门，以及太空司令部。

太空发展局负责快速、成规模地发展和部署下一代太空能力。太空作战部将支持各作战司令部，为作战指挥官和太空发展局提供太空专业知识技能，确保在冲突中有效使用太空能力。该部队将由来自各军种的太空人员组成，包括国民警卫队、预备役和文职人员;由美国太空司令部和国防部长办公室监管，在太空部队建成之前，人员仍属于各军种。

领导和保障职能部门有不少内容都需要对美国现有法律进行修改。国防部将制定一项立法方案，作为2020财年预算周期的一部分供国会考虑。彭斯表示，政府将单独设立一个直接与国防部长对接的文职职位，负责监督太空部队的发展。

太空司令部将由四星上将领导，负责统一指挥太空作战力量，简化指挥结构。四星上将是美国军队现役的最高军衔，其肩章上镶有四颗星徽。

“太空部队无非就是整合现有太空军事力量。”航天技术专家黄志澄解释说，不论是支持卫星运转的部队、太空战的演习中心，还是航天部队人员的培训等环节都早已存在。

按照彭斯的说法，特朗普将呼吁美国国会在未来五年拨款80亿美元支持“太空部队”的建立。

建立新军的另一项较大的成本则是人力。当地时间8月10日，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副主席、空军上将保罗·塞尔瓦在米切尔航空航天研究所早餐会议上发表讲话，他表示支持一项新政令、一名文职官员和一名军事参谋长，需要付出大量的成本，“如果你要找一个兼负组织、培训和装备的秘书，可能会带来不可低估的巨大成本。”塞尔瓦说。

另据美国太空新闻网报道，目前大约有1.8万名军人和政府文职人员参与太空项目，情报部门中也有上千人为国家太空安全任务服务，外加数万名承包商。

“三高”的太空部队

“三高会是这一军种的一个基本特征。”杜文龙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说。他所指的“三高”，就是新军种的高位、高端、高能三方面特性。

由于卫星的运行轨道至少距地100公里，和陆海空三军相比，这种制高效应是天军最突出的特点。战略制高点的意义无需赘言，“特别是在太空，可以打击到地面上任何一点。”黄志澄解释说。就如美国前总统肯尼迪说的，“谁控制了宇宙，谁就控制了地球;谁控制了空间，谁就控制了战争的主动权。”

其次是高端性，从太空军的武器装备来说，都是在轨飞行的航天器，这背后是包括航天发射、在轨控制、交会对接等在内的先进航天技术。

“成立太空部队，需要一定的技术门槛，最基本的是要有自己的重型火箭;其次，卫星的种类与数量要构成体系，能达到全球侦察、监视、导航、通信、预警的效果。”黄志澄对《中国新闻周刊》说，虽然这对具体的火箭能力、卫星体系没有严格定义，但目前全球具备相关能力的，只有美国、俄罗斯和中国三家。

同时，高端的航天投入又是一个烧钱的工程。“有人计算过，每公斤有效载荷的发射成本大约为2万美元。”杜文龙说，“太空部队成立后一定是美国最烧钱的军种。”

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副主席保罗·塞尔瓦甚至公开表示，“我们必须对建立第六军种所需的巨大资源睁大眼睛。”美国国务院国际信息局《美国参考》称，目前还不清楚将太空部队作为单独的军事机构将花费多少成本。

第三，“高能军种”指的是太空部队的武器。无论是在轨攻击的激光武器，还是广为流传的天对地攻击的“上帝之杖”“陨石导弹”，都会产生非对称杀伤效益。杜文龙以上帝之杖为例，从1000公里高度到地球表面，虽然不是核武器，但当量相当于11.5万吨炸药，是中小型核武器的威力。

“太空部队一旦建立，和其他军种相比，无论是作战环境、经费投入，还是技术档次、作戰功能，都会出现比较大的变化。”杜文龙说。

除了军队本身具备的特性，在太空作战，还要考虑到太空的公共性。“太空是一个公共领域，像公海一样，不属于某一个国家，所以任何举动都带有全球性。”黄志澄说。

各国对太空的探索和实验让这个公共领域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像是一个战争地带：轨道上飞行的碎片越来越多。据美国航空航天局估计，地球轨道上太空碎片的数量至少有1亿件，移动速度可达每小时28000公里，足以损坏卫星或火箭。

“目前空间资产主要是卫星，美国500多颗军事卫星在天上十分脆弱，易攻难守。”据黄志澄介绍，卫星达到第一宇宙速度之后会按照一定轨道运动，具有一定的机动能力，如变换高度，但却不能像飞机一样大幅度机动，很难变换轨道倾角，无法隐身;同时，卫星不像军舰那样可以携带武器，面对太空碎片的攻击几乎等同“飞不动的呆鸟”。

而这些太空垃圾往往不仅仅是碎片那么简单。一项名为“太空监视网”的美国军事项目仔细追踪和监控着约2万件太空垃圾，大到火箭助推器，小到宇航员遗失的钳子。个别追踪结果令人讶异——一些貌似废弃的碎片似乎复活了，有的飞行器甚至偏离线路，靠近包括商业通信卫星在内的其他物体的自控空间。2008年，美国测试了自己的反卫星导弹，并击落了一颗偏离轨道的间谍卫星。

“太空中没有领土、领空或是领海的概念，美国认为打击了卫星就侵犯了主权，一旦其太空资产受到侵犯，需要有报复的能力。”黄志澄解释说。

公开报道中，支持“筹建太空部队”这项提议的美国国会议员认为，美军拥有大量太空资产，执行任务时对此严重依赖，因此，需要建立一个独立军种，即“太空部队”，以对太空资产和卫星进行更好的保护、监控和运行。

不过现阶段，新军的使命任务不会有太大变化。杜文龙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说，当前基本还是延续“进入、维护、运行、防御”这四部分功能，但不排除今后随着技术发展而增加新的模块。

杜文龙解释说，对太空部队基本任务可以做这样的推测：首先是进入太空，现在各种航天器的发射，包括传统的飞船、卫星发射，和今后空天战机的发射，都要统一进行。其次是维护调整航天器的轨道高度，有的还要对重要的目标进行临时的补加侦察。再次，进行各种运行工作，如接收卫星发射的通信、导航等各种信息，同时协调航天器进行两种作战行动，一是在轨攻击，二是可以组织航天器对地面进行攻击。最后是防御工作，很多国家都有反导和反卫星能力，为了抵御对方对自己航天器的打击，也要采取各种行动，如对目标进行防范，对目标进行诱饵掩护，甚至是假目标掩护。

“太空早已军事化，现在成立太空部队是否在跨向太空武器化，在法律上讲可能打了擦边球。”黄志澄分析说。1967年，美国签署了《外层空间条约》，条约中禁止各国在地球轨道上部署核武器和任何其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它还禁止各国在外空测试任何武器，或是在月球和其他天体上建立军事基地。

“现行条约还没有对常规武器进行约束，”黄志澄说，“美国也在根据自己的利益据理力争。”

2002年6月，俄罗斯联合中国在日内瓦裁军会议上提议签署条约，禁止向太空部署任何武器，不对他国卫星使用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胁，遭到美国拒绝。2005年，160个联合国成员国表决支持禁止向太空部署武器的提议，再次遭美反对;同年10月，布什签署了美国“新版太空学说”，允许军方利用太空潜力摧毁任何威胁美利益的国家的卫星。

当执念照进现实

在美国总统对太空军抱有执念这件事上，特朗普并不是个例。里根之后的历届美国政府都很看重太空领域，不仅频繁修改《国家太空政策》，还颁发了许多相关文件。

1996年克林顿政府出台了首份《国家太空政策》，政策规定美国的首要太空目标是“和平利用太空政策允许美国为了国家安全利益在太空進行防务建设”。10年后，小布什政府更新了《国家太空政策》内容，指出“如有必要，美国有权不让任何‘敌视美国利益的国家或个人进入太空”。2010年6月，奥巴马政府推出的新版《国家太空政策》，提出要强化与盟国的太空军事合作。2010年底，美国防部出台了首份《国家安全太空战略》，规定了美军在太空战领域三大任务，即“慑止对美国太空资产的侵犯”“准备挫败太空攻击”“在太空能力削弱情况下作战”。

跟随政策指导，太空作战条令和太空作战理论也在不断更新。1998年，美国空军颁布了AFDD2-2号《太空作战》条令，正式提出“太空作战”理论。在小布什任期，美军先后颁布了《太空对抗作战条令》《太空作战》《联合太空作战纲要》《反空间作战》等作战条令。

2000年，美国空军颁布了名为《航空航天部队：保21221世纪的美国》的白皮书，首次以纲领性文件形式确立了组建太空战部队的远景规划。同年，美空军还成立了太空作战学院，负责培养太空战专业人才。

多年的“太空部队”夙愿终于在特朗普执政期间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就在彭斯宣布组建新军后，许多议员和五角大楼的高级负责人都提出了反对意见。

“我们也许能保证在花费数十亿美元进行太空军事化之前，我们的国民不会因为缺乏医疗保险而身亡。”民主党参议员伯尼·桑德斯发表推文说。“没人有勇气告诉特朗普这是个愚蠢的想法”，民主党参议员布赖恩·沙茨在推文里写道，“有一位不能被说服放弃疯狂主意的领导人是很危险的。”

最大的阻力来自空军。早在今年6月，该议案就遭到了美国空军的强烈反对。空军参谋长大卫·古德芬指斥其为“一种倒退”，并威胁“不会支持该议案获得通过”。目前，太空部队的相关职能主要分布在空军内，将太空部队独立，需要与之相适应的结构和人员调整，涉及权限划分、职责界定和经费派拨，难免与空军现有体系产生大规模冲突和重复。民主党参议员比尔·纳尔逊说，此举可能会“使空军分崩离析”。

“这相当于把空军蛋糕切走好大一块，最明显的是影响空军申请经费，使其在装备发展、规模扩充等各方面都会失去一个最具含金量的理由，所以空军出于本军种利益，肯定对于组建新军要从头到尾、自始至终说不。”杜文龙分析说。

另一方面，美国太空部队一旦成立，将是一把双刃剑。“一旦太空武器化的步子迈出去，其他国家早晚也会跟上，届时美国天上的所有资产都不安全。”杜文龙举例说，如果一些国家组建非对称的攻击系统，将对美国非常不利。具体而言，可以把美国比作豪华天军建筑队，非对称的攻击系统就是简易拆迁队，哪弱拆哪，把短板变得更短，那么美国庞大的空天投入在其他国家非对称遏制手段的遏制之下将变得一文不值。“这也是美国内部主要的反对声音之一。”杜文龙补充说。

即便如此，成立太空部队在美国仍可谓“大势所趋”。“一开始可能未必达到设想的全部功能，但随着经费配合大国竞争时代需求的补给，太空部队的规模会越来越完善。”杜文龙说。

2017年12月18日，特朗普发布了他上台后的首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在演讲中，特朗普将中国和俄罗斯定位美国的对手国家。今年1月19日，美国政府发布四年来首份《国防战略报告》，明确指出“国家之间的战略竞争——而并非恐怖主义——是现在美国国家安全的首要关注点。”《报告》再次提到来自俄罗斯和中国的“战略竞争是对美国自由与繁荣的首要挑战。”紧接着，美国防部2月2日发布的新版《核态势评估》报告称，由于国际战略环境的恶化，美国面临更多安全挑战，因此需发展门类更加丰富的核武器，以提高核威慑力。

“这三个报告都把大国竞争当核心，也就是说，大国竞争将成为至关重要的战略目标，那么就需要高端能力，太空部队将是最重要的砝码。”杜文龙分析说，长远来看，大国竞争中美国要获得绝对优势，重视太空力量是必然，但主观上选择在特朗普中期选举前紧锣密鼓地推出太空部队，难免有“把太空部队当救命稻草来涉险过关”的嫌疑。

就在彭斯宣布组建太空部队当天，特朗普2020年竞选团队也来蹭了一波热点。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竞选团队经理帕斯凯尔在向太空部队的支持者发送的电子邮件中说，“为庆祝特朗普总统宣布的大消息，我们将出售全新系列产品。”帕斯凯尔邀请选民从提供的6个设计图样中投票选出“太空部队”的徽标，6幅设计图均包含“太空部队”字样，其中一个写着——“火星在等待”（MarsAwai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