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巍
加拿大历史学家、牛津大学教授玛格丽特·麦克米伦说:“我们仍在努力控制战争,我们仍在计划战争,我们仍希望阻止战争。”
加拿大历史学家、牛津大学教授玛格丽特·麦克米伦
英国广播公司瑞思讲座今年的主讲人是加拿大历史学家、牛津大学教授玛格丽特·麦克米伦,她的著作包括《缔造和平:1919巴黎和会及其开启的战后世界》。她的曾外祖父是《缔造和平》的主角之一、英国首相劳合·乔治。40多岁时她出版了她的第一本书《国王的女人》。13年后,57岁的她才出版了《缔造和平》一书,2002年她凭借此书成为第一位获得英国非虚构著作最高奖项塞缪尔·约翰逊奖的女作者。
瑞思讲座一共五场,麦克米伦系列演讲的题目叫“该隐的记号”,这个标题源自《创世纪》:该隐杀了他的兄弟亚伯,耶和华赶走了他,但给他立了一个记号,免得人遇见他就杀他。麦克米伦的意思也许是,杀戮和报复自古就有。她分别讲了战争与人性、士兵对战争的怕和爱、平民与战争(作为战争的支持者和受害者)、人们约束战争的各种努力、战争的致命吸引力(艺术如何记忆和表现战争)。
麦克米伦说:“吊诡的是,使社会能够打仗、保卫自己的组织也带来了一些好处。认为战争完全是破坏性的,不会改善人类的境况是错误的。我们往往以为战争是反常现象,是和平的缺失,是正常社会崩溃时发生的事情。我要说,战争不一定只是和平的缺失。它是人类社会经常特意去做而且经常做得很好的一件事情。英国在17世纪末、18世纪末的兴起部分是因为它建立了非常高效的海军,这意味着要管理海军所需的资源、组织海军的人员、训练军官。至少在英国海军,你买不到军官职位,你要知道如何航海,而在陆军,你不需要知道很多,除了如何很帅地骑马。”统计学在19世纪的发展部分是为了让政府能够弄清它们有多少人、多少资源。科学和技术在19世纪和20世纪的发展部分是由于战争的需要。所以说,战争有时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战争曾经为女性带来好处。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女性在英国被认为不适合投票。有人说,赋予女性投票权没有意义,因为她们会像她们的丈夫告知的那样去投票,所以只是要把同样的票数多计算一倍,这样做毫无意义。有的说,女性无法决定那些男性能够决定的复杂问题。她们擅长的是做家务,而不是处理社会要处理的大问题。第一次世界大战过程中,女性开始担任本来认为她们不适合的职位,开始做男性的一些工作,因为男性打仗去了。所以政府承认了女性的选举权。在1918年大战结束前,战争还在进行的时候,政府通过法案,赋予女性投票权。虽然比较谨慎,只有30岁以上的女性才能投票。好像认为30岁以下的女性太反复无常,不可以投票。
第一讲结束后,有观众问,如果女性掌权,世界一样会有那么多战争吗?麦克米伦回答说,女性经常是战争强有力的支持者。比如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斯巴达士兵的母亲们说:“拿着你的盾牌回来,或者躺在盾牌上回来。”在19世纪,一些最残暴的人是女性,如俾斯麦的妻子在普法战争时说:“我会射杀他们,无论老幼。”因此不能确信女性天性更加慈爱、温和。英迪拉·甘地、班达拉奈克、戈达·梅尔、撒切尔夫人,她们并不比男性领袖更和平。
在最后一讲中,她说:“奇怪的是,不是所有的战争都产生了同样水平的艺术参与。第一次世界大战比第二次世界大战产生了许多更伟大的文学、更伟大的诗歌、更伟大的对战争的意义的质疑,这可能是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更加清楚,至少对盟军一方是这样:它是一场必须打的仗,而第一次世界大战日益被认为是一场也许应该避免的战争。这也是为什么越南战争带来了那么多的艺术作品、电影和照片,那是一场许多美国人认为不必要的战争。”
人类为什么会打仗?“战争是生理的还是文化的?”也就是说,战争是人的本性必然引发的,还是能够避免的?从本性上说,大部分物种,从昆虫、鸟类到哺乳动物,都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各种物种都会守卫自己的巢穴、树木和岩石和它们的土地。人类依附着自己的土地。跟人类关系最近的物种黑猩猩会动员起来,保卫自己的领地或者去偷它们想要的东西。大部分黑猩猩都有攻击性。但有一个反例,倭黑猩猩,它们做爱而不打仗。所以,生物特性不是决定性的,从生理上也许可以说,我们是一个更有可能去打架的物种,但这不是决定性的。文化因素也很重要。
打仗的原因主要有如下几种:物质上的好处、保护自己、意识形态方面的、情感方面的(骄傲、恐惧或者复仇)。不同的社会有着不同的开战原因。在中世纪和近代早期,国家打仗是因为王朝。君王不会跟大部分国民商量,打仗是因为某位统治者希望为了某个目标而打。在现代,公民跟战争的关系更加密切。最大的变化发生于19世纪初。在18世纪,战争往往是有限度的,为了一个很清楚的目标,是统治者的战争。偶尔普通人会被征召参战,但他们并不情愿,在18世纪,军队夜间行军的话,需要看守,不然士兵会抓住一切机会逃走。实际上大部分军队都不会在夜间行军,那样风险太大,会流失许多人。美国的独立革命和法国大革命改变了这一点,人民从统治对象变成了公民,如果公民可以选择自己的政府,他们就有义务去守卫它。
在19世纪,另一个变化是欧洲大范围的工业革命,战争的规模变得更大了。1812年,法国以60万人侵略俄国;1870年,德国联盟以120万人侵略法国;1914年,德国动员了300万人。
对于还会不会爆发大的战争,麦克米伦说,她不像哈佛大学教授史蒂芬·平克那样乐观。“平克和一些人提出,人类变得不那么暴力了,我们不太可能用暴力來解决分歧,他们给出的统计数字说,虽然20世纪发生过两次大战,但20世纪和21世纪不像过去几百年那么暴力。但是就因为已经70年没有发生过重大战争、我们已经打过大仗,并不意味着以后不会爆发很多战争。”
人类历史上很长时间以来,人类都在打仗,至少是从农业问世开始。今天世界上很多地方仍在打仗:阿富汗、叙利亚、也门、非洲的大湖地区和苏丹。今天许多战争是低水平的战争,用的是冲锋枪、便携火箭,甚至是砍刀和锄头。但大国继续在为高科技战争做准备。“目前这一代战斗机可能是最后一代拥有飞行员的战斗机。它们将被带有越来越先进的人工智能的电脑取代。在19和20世纪,战争不断转入新的维度,无论是水下还是空中,现在它进入了网络空间。”
麦克米伦说:“历史反复提醒我们,战争不一定是在理性计算的基础上发动的,往往与此相反。历史不能帮我们预测未来,但可以提醒我们,要注意战争爆发前的警告信号,比如高涨的言论、无法弄懂对方的意图。历史可以告诉我们战争是如何开始的,战争如何很少按照人们的计划展开,战争是多么难以结束。西方人不可以自满。我们容易受暴力情绪的影响,会因为不慎而开战。我们要记住战争,不是为了吸取关于如何使用它、如何赢得它的教训,而是为了明白,战争是多么容易发生,多么容易逃脱控制,在赢得持久和平的基础上结束战争是多么困难。要想避免战争,我们就需要思考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