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会敏
那年,我考上大学,对于一个农民家庭,靠父亲当木匠挣的钱养家,实在太难了。我满是哀愁,纵然这样,乐观的父亲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在左邻右舍面前炫耀了个遍。报到那天,不知父亲从哪儿凑到了学费。
那个冬天很冷,每到这个时候,父亲因为气管炎会喘,惦念他,我给家打了个电话,娘接过电话告诉我:“你爹现在不抽烟了,一心盼着你回来!”听完娘的那番话,我不禁落泪了,父亲虽有气管炎,但对于一个二十多年的烟民怎能说断就断得了。
还记得那年,父亲在里屋给人赶一个结婚用的衣柜,他耳朵上夹着铅笔,时不时在木板上勾勾画画,刨子在木板上推得嚓啦嚓啦响。望着结构分明的木板,有时候爹会蹲下来抽一袋烟,然后继续赶手里的活。吸完烟,他喘得更厉害,我在身后帮他捶,不停地埋怨:“抽了咳嗽,还抽?”爹从不对我大声说话,只见他呵呵一笑,慢条斯理地对我讲:“烟,虽是个坏东西,关键时候抽点‘提神。”说不动他,我便不再提及戒烟的事,睡醒一觉,隔着窗户,我看到爹仍在那盏微弱的灯下推着刨子。想起那幕,我落泪了……
时光荏苒,学校的费用,爹总会按时邮寄。几年下来,我的生活费、学费都靠爹一个人支撑,那天,我追问他:“爹,你哪儿来的钱供我读书?”他露出一口黄牙,憨憨一笑,挤出一句:“‘烟缝里省的。”我不禁心疼了,想象那个“省”,不知爹付出了多少艰辛。
爹就这样把我和妹妹供養大,现在我和妹妹虽然成家,可爹依然忙个不停。
爹属牛,天生就闲不住。我饶有兴趣地对他调侃:“姑娘都出嫁了,你还拼个啥?!”爹默不作声,被我的话逗笑了。爹不爱喝酒,唯一的爱好还让我给降服了。现在日子过得好了,总觉得亏欠爹太多。那次,我托老家的大伯给爹捎了两条好烟,随后给他打电话叮嘱:“爹,抽烟提神,别再犯困,冻着了。”爹在电话那头,停了许久,只是答了句:“习惯了,不碍事。”
眼下,爹的生日到了,我给小妹打电话,除了给爹买吃的、穿的,记得给爹带两条好烟。小妹在烟草局上班,自然懂得哪些香烟好。爹看我们回来,脸上的褶子都拧成一朵花。当他把包里的礼物掏出来,竟然数落:“你们这些孩子,没经过六〇年。”
娘打圆场:“你个倔老头,孩子的一片心意。什么六〇年、七〇年的……”刚开始娘还兴冲冲地圆场,当她看到桌上的烟随即绷紧了脸,责备道:“上次让你大伯捎来的烟,你爹在小铺当了几百块钱,咋又买烟呢?”我沉默良久,猜度着:“爹什么时候缺钱了?”娘在一旁一边洗菜,一边学说爹的话:“三年不抽烟,培养个公务员;十年不抽烟,买个四轮去遛弯。”
虽是个笑话,但入心地疼。那一刻,我不知如何表达。
此时,堂屋传来嚓啦嚓啦有节奏的声响,爹又在忙手里的木工活了。
(摘自《燕赵都市报》 图/亦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