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金婷
许久之前就想为我的祖母写篇文章,但久久不能动笔。
我的祖母,已是八十二岁高龄。是典型的农村老太,她虽目不识丁,出身普通,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她身上少了些普通老太的琐碎、啰嗦和市井之气,多了些大家闺秀般的大气、贤淑和贵族风范。祖母是个要强勇敢的女人,她在十八岁那年嫁给了十四岁的祖父,那个年代的婚姻就是如此,媒人的一句话,父母的一个许诺,便促成了这不离不弃的一世姻缘。那时的祖父懵懂无知,还是一个年少上学的孩子,他不知家为何物,不知担当责任,面对这一大家子的老老少少,那个在娘家不曾动过半根针线的十八岁姑娘,没有半句怨言的捏起银亮柔滑的针线,缝补起这忘却自己、奉于家族、酸甜苦辣的一生。
我不知道祖母在那韶华经年曾受过多少苦,只是在祖母偶尔忆苦思甜的零碎闲谈中,知道她如何帮祖父细心收拾出他远去求学的背囊;如何在青黄不接的年代费尽心思的熬出一锅救命粥;如何在操劳一天之后的深夜坐在纺线车面前织出一家人的布衣;如何东奔西走的找乡亲烧砖砌瓦的建造起一个能抵挡住几十年风雨的牢固的家……我不知道的太多太多,只知道如今祖母的淡然优雅和气定神闲中沉淀着多少人生风雨的磨砺。我的祖母,从十八青春年华到如今八十耄耋之年,悠悠几十载春秋,一直就这样倔强勇敢、无怨无悔的支撑、保护着这一个家,保护着她的丈夫、女儿、孙辈。
在我们孙辈一代五人中,我和祖母之间情感甚笃。我出生之時,父母正为生活忙碌奔波,祖母怕他们忙碌的无暇照顾我,就把仅仅十一个月大的我抱到自己身边,从此开启了我们绵绵无尽期的祖孙情。记得年少时,祖父常年在外教书,每当夜晚,家中静寂,只剩一盏油灯之下祖孙二人相偎依的身影,随着那一跳一跳的灯焰在墙壁上晃来晃去。之中,有那暴风雨夜犹如惊吓小鹿般的我把脸紧紧埋在祖母胸口的身影;有初为小学生的我笨拙的握着小铅笔头头在田字格里画着横平竖直,祖母在一旁摇着蒲扇给我驱赶蚊虫的身影;有祖孙二人对着一大碗胖胖满满的、酸酸甜甜的泡山楂相互推让傻笑的身影;有我不肯好好吃饭喝粥时祖母敲着我的碗沿儿训斥我的身影;也有无事可做时小小的我坐在祖母腿上晃来晃去,听着门后暗处传来蝈蝈唱歌时的身影……这灯焰下的身影融了我们多少的祖孙情,说不完,道不尽。
我情感浓,性子烈,外看像个粗线条的傻姑娘,可偏偏上天又奇异的赐我黛玉般的多愁善感和杞人忧天,这让我不胜其扰。记得小时候经常怕祖母突然离我而去,常常半夜梦魇般的爬起来趴到她的心口去听她的心跳声,听到那“扑通扑通”的声音之后我就心满意足的睡去;还会在上课的时候突然恐惧担忧,想象着没有祖母的我的悲惨、我的痛苦,不觉瞬间就会泪水肆虐、泣不成声;还会拿着削铅笔的小刀子,到处刻下奶奶的名字,想着刻下来她就不会走了,抽屉里、桌面上、椅子腿上……。记得有一次中午放学回家,那时我大约十三岁,刚拐到胡同口,就看到家门口拥满了人,出什么事情了?我那神经质般的思维就飞快的转到我最担惊受怕的事情上。我飞快的跑!飞快的跑!飞快的跑!跑到不能呼吸,跑到跌滚在地上,跌到手掌搓破膝盖青紫,我跑过了今生最长最恐怖的三百米。我冲到家里,找我的祖母,我像一只无头苍蝇,不说一句话的冲来冲去,终于在灶台傍看到坐在那里烧火煮饭的祖母。泪珠一下就滚了出来,祖母在的!她在的!怕被祖母看到我的莫名其妙,我用还流着血水的手掌抹去了我的泪珠珠。好痛!
这种痛无人能知。我怕,怕到我长大离家,怕到此时此刻。这怕像狰狞的魔一样缠绕着我,让我深夜梦中惊起,无法入眠,想着远在千里之外的祖母,如今我没有办法爬到她身边去听她的心跳,我只能紧握着话筒仔细用心的去听她的声音,感受她的鼻息和心跳。祖母,你还好吗?
愿苍天保佑她,保佑普天下所有的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