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美少女”们

今世未央

①

老媽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还没进门就忙着和邻居打招呼：“服装城正在打折呢，可便宜了，你也快去看看吧。”一进门，就兴冲冲地试穿，还满脸期待地问我：“你觉得怎么样？”我看着她身上的新衣服，努力控制住内心的吐槽，阴阳怪气地反问一句：“想听真话还是假话？”老妈翻我一个白眼，继续试衣服。

老妈的微信里有个名叫“美少女”的群，里面有虹姨、香姨、华姨和我妈，她们从小在一个大院里长大，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直到后来各自成家后，才走动越来越少。

几个月前，虹姨突然开始积极召集几个老姐妹聚会，还建了这个微信群。按理说，老妈和几个老朋友在一起叙叙旧，彼此关心、照顾是件好事，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她们在一起的画面越来越欢脱，直奔着“买衣服”的大路一去不返。

每次，华姨她们都带着我妈一起到中老年服饰店一起抢购那种四件以上才打折的衣服，时间久了，几个人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令我失望的是，我那原本是知性、潮范儿的老妈，几个月前还能成为我的“好闺蜜”，没过多久，就被彻底带跑偏了，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庸俗”大妈。

老妈在穿衣镜前摆着造型，自拍了很多照片，传到“美少女”群里，美滋滋地看着其他人点赞。看着她那身让人一言难尽的衣服，我的后槽牙隐隐作痛。算了，只要老妈自己高兴，我忍了。

②

可是，我到底还是低估了“美少女”们的同化能力。以前，我妈从来没催过我结婚，现在她的嘴里突然就多出很多鲜活的例子。“你香姨说了，她身边就有个老姑娘，今年都38岁了，还没有结婚，就是因为一直要等那个对的人出现。”老妈边说边摇头，“这人生啊，就是要多经历，才会精彩。她完全可以一边结婚，一边等嘛。你说是不是？”

我不敢相信，那个一直思想新潮，和我几乎没有代沟的老妈，这么快就被世俗同化了。我早该想到，这些“相爱相杀”的老姐妹们，有着一整套熟悉的戏码，除了假惺惺的旧情谊，就是互相比拼谁家的孩子结婚早、工作好、有孝心……我忍不住威胁老妈：“你再讲这些话，我就不认你这个妈了。”

后来，老妈承诺不再盯着我的生活，开始跟着虹姨她们一起去听讲座，还领回大大小小的礼品，再后来，她自作主张把银行里的定期储蓄都变成了理财产品，还兴致勃勃地跟我说：“好姐妹都买了，你虹姨的儿子是做基金经理的，有内部消息，肯定会赚钱。”果然，狐狸尾巴终究露出来了，这才是虹姨联系这些老姐妹的真实原因。

为了让老妈认清所谓“姐妹情”的真面目，不让她在这个坑里越陷越深，我严格控制老妈外出的时间，并鼓动老爸对老妈施行“财政打压”。果然，老妈妥协了：“行行行，以后我少跟她们联系就是了。”然而没过多久，老妈就又和她的姐妹们打成了一片。

③

有一天，虹姨再来约老妈的时候，老妈犹豫了半天说，已经跟我约好了要一起去逛街，并且邀请虹姨一同前去。在商场，我给老妈挑了几件衣服，老妈不情愿地换上以后，又恢复了以往知性时尚的形象。我故意当着虹姨的面念叨：“老妈，你自己买的那些衣服就别穿了，那都是些什么呀，一点品位也没有。”

然而，虹姨没觉得尴尬，还自说自话地发表意见：“闺女啊，你买的这些衣服好看是好看，可是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穿着不舒服啊。”她还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一点都没注意到我抛过去的冷眼。

逛到顶层的时候，我突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愣在了那里。眼前正搂着一个女人腰身的男子，正是我马上要谈婚论嫁的男人，如果不是当面遇到，我还傻乎乎地相信他是因为工作太忙，一直没能抽时间陪我。

老妈也看到了，她刚要开口，就被我拦住了。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的画面，冲上前去大骂？痛斥他们的无耻？扇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可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我的修养却让我一样也做不出来。

直到身边的虹姨拎着包砸过去的时候，我这才反应过来。很快，老妈也加入了进去，场面变得有些不可收拾。当我喘着粗气，拽住力大无比的老妈和虹姨时，才发觉旁边围了不少人，小声议论着，并用手机拍视频。我顿时觉得丢脸丢大了，狠狠地瞪了老妈和虹姨一眼，转身就跑了。离开时，我只听到虹姨在身后大声呵斥：“拍什么拍，立刻删掉……”说不清为什么，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④

后来，在肿瘤医院的病房里，我才得知虹姨召集这些老姐妹的真正“用心”。她去年体检时查出了淋巴癌，躺在病床上最怀念的却是少女时代的日子，这才有了“美少女”团队。

虹姨床头的小柜子上，摆着她们四个的闺蜜照，四个高龄“美少女”，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的中学时代的校服，认真地拗着造型，重温着逝去的青春岁月。老妈和香姨、华姨一直在医院陪虹姨做化疗。她们逗虹姨开心解闷，会做饭的香姨更是每天往医院带各种好吃的，几个人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互相曝着小时候的糗事，你挖苦我两句，我送你个白眼，那欢乐的气氛把整个病房的情绪都感染了。

在她们的调侃中，我才知道老妈小时候居然是个“娇气包”，一直被这几个姐妹宠爱着，老妈也只有在她们面前，才真正做回了当年的“小公举”，吃个苹果都要华姨削好片放在她跟前。之前，我陪老妈逛街、看电影、吃甜品，按自己的欣赏品位塑造她的穿衣风格，我一直得意于自己有个时尚如闺蜜般的老妈，却从没想过那是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虹姨出院那天，医生说，虹姨的病情已经完全得到控制，以后她就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了。虹姨的病房里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四个老姐妹瞬间变成了十几岁的小孩子，纷纷商量着，接下来要一起去哪里旅游，哪儿的小吃最好，哪儿的风景拍照最上镜。她们声音太大，引来其他病房的人侧目，我提醒过几次，但是她们压低嗓音不久后，又吵嚷了起来。

那一天，我破天荒地没有为她们几个的行为感到丢脸。几个老姐妹在一起，或许会变得聒噪不安，方圆十里都听得到动静；或许她们还会在朋友圈推送各种乱七八糟有辱智商的文章，让你咬牙切齿地想屏蔽；更让人糟心的是，她们互相虚荣攀比，打着爱的幌子，干涉着儿女们的“人身自由”。但最重要的是，她们在一起时，才能卸下身上的“标签”，忘却多年来为人妻母的责任，穿越回她们的美少女时代，轻轻松松做一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