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书房沟

2018-08-18 05:33萧萧
生活文摘 2018年2期
关键词:麦田书房故乡

北世上没那么多能遂人愿的事。比如说,那年读完《白鹿原》,我就乘车去了西安,想去白鹿原。辗转了多次车,过了霸桥,车马上就至狄寨,却前后堵得水泄不通无法行走了。原来是白鹿原上樱桃节,西安城里人大批地去狄寨摘樱桃,私家车横七竖八地堵,公交车被堵了两个多小时,一看快天黑了,我只好下车去了别处。这么多年,白鹿原终是未能去成,尽管我当年多么冲动。

《书房沟》买来也很不易。那个周末去市区医院看病,下午检查结果才能出来,我寻思正好中午等结果的两小时去宝鸡书城看看《书房沟》。从朋友圈知道的《书房沟》和其作者李巨怀,也不知何时微信里早就加了他,才算对上了号。我气喘吁吁从医院走到宝鸡书城,找遍了书架,没寻到,一问工作人员,说是卖完了。如此畅销呀!又去往万邦书城,一看有,当即就买了。

白天上班较忙,每天晚上读一个多小时《书房沟》,权当听李巨怀周周正正地讲故事。看得出来作者的聪明,把小说安排得从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火开始,竟戛然结束在一场一筷子深的大雪中,让人意犹未尽,感觉他匆匆用一筷子厚的雪就地迅速掩埋了什么似的。在一个周五的晚上,我终于像这场雪一样,掩上了《书房沟》的扉页,读完了。

第二天是周六,尚属春寒料峭,一大早我已站在书房沟的塬边边眺望整个蔡家坡和由西向东而去的渭河。天色灰蒙,龙泉寺尚在,书房沟已是断壁残垣,沟里那龙泉溪水流得勉强,只有小碗口粗细。书房沟西边的麦田里坟冢幢幢,墓碑黑樾醒目,令人惊怯。想必这里仍是书房沟一代代人的最终归宿之地吧。

书房沟的后辈们早在八十年代初就搬到了现在的蔡家坡镇令狐村所在地。在村子里,当我问起书房沟,问起龙泉寺和扶轮中学,门前引线经布的大妈说:“书房沟早都没人了,龙泉寺修过的,庙会时香火汪滴很,学校以前是有,你是不是也在那儿上过?来书房沟的大多都是以前的学生,要不就是来看巨怀老家的。”这倒提醒了我,顺便去了李巨怀老家门口瞧了瞧。曾读他文章,家里这两层楼房在九十年代初,是他为给母亲争口气负债盖起来的,如今母亲也去世了,两层的楼房已无人居住。春节刚过不久,大门上的大红春联贴得端正喜庆,邻居嫂子笑吟吟地对我说:“巨怀在宝鸡哩,过年时回来给父母烧过纸。”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李巨怀,给我宽厚儒雅的印象,必是在村中邻里间也是好人缘,街坊们叫他名字总是含笑亲切。

我从令狐村出来向东绕上去往岐山县城的旧公路,路边油菜花金黃,看见引渭渠,车子逆流沿着渠坝朝西驶去。村里人说,看见了庙,就到了龙泉寺,也就到了书房沟了。书中有琅琅读书声的龙泉中学,如今又是修缮一新的龙泉寺了。寒风中,我孤身站在龙泉寺大院中,大雄宝殿佛门虚掩,般若禅院阒寂无声,只有寺庙前的一片松柏苍青,依然是《书房沟》中的松柏。

走出寺院朝南,站在塬边,回望这依北山而建颇像大“U”型的村庄,有依稀可见的窑洞和胡基院墙,崖畔边的榆钱树正团着榆钱儿,是翠翠的绿色儿。当年依坡势而成的一层层的院落如今已成平整为一层层麦田,书中“沟对沟”的书房沟里有成林的白杨树和梧桐树。看得出,只有这些老树见证过当年书房沟的荣辱兴衰,如今它们不说话,但它们依然留守书房沟。

沿着新修的水泥台阶一直走到沟底,我用目四下搜寻着,试图能找出《书房沟》中老贴家与老王家那有西北风格的气派大宅院,哪怕能寻到一把锈锁,一个椽头。然而处处是隐约可见的一些残垣与碧绿麦田,除此外一切似乎只是我周五晚上的一个幻觉一场梦一样了无踪迹。

风中,麦田边,与当年想象田小娥与白嘉轩一样,我想象书中的大人物王茂德与失势的贴家孝,小人物李秋蝉,想像他们曾在此地的荣光,在此地的猥琐,在此地的可怜。八百里秦川之地,似乎到处都能找到他们的影子他们的原型,老秦人骨子里的淳朴厚道、大义知礼和因贫穷与对未知命运的恐惧而生的贪婪自保、恩仇绵延相交织的人性矛盾之种种,在这部书中都被李巨怀沉稳的笔刀雕刻得入木三分。他是一个周正的人,周正地讲故事,边叙述边夹杂活灵活现的岐山方言,使人想起《马桥词典》。在这原边边的沉思中,想起他使用方言的那份诙谐与天然,还有他微信的可爱头像,我不由失声笑了起来。在我思量这一部浩繁巨著时,书中的这些个人物,仿佛一瞬间从字里行间活了起来各就各位了。王保长抽完他的大烟锅,志得意满地满堡子转悠,贴家孝保存祖先的风雅,依然抚着《广陵散》,古琴声清冷地回旋在书房沟的上空,李秋蝉单薄着身子瑟瑟在炕角,孩子饿得皮包骨头,解甲归田的王坤和妻子在竹林边听风听龙泉寺的泉水声,依然是人间烟火熏不着的样子。

如今这残垣之地,几处被土掩的破窑洞,几处坍塌的胡基墙头,几绺将要坠下枝头的迎春花,除了麦田就是还很冷骨头的风。这个沟,真是书中轰轰烈烈又让人撕心裂肺的书房沟么?是他不止一篇文章中写到的故乡——“国之根本的凤凰鸣瑞、周公制礼”的《诗经》之乡么?都说西岐出文人,这里走出了多少个作家,这里长眠着谁的父母?这《书房沟》是谁熬尽心血写给故乡的最深沉的赞歌?

对于现时代渐乡渐远逐年消失的村庄,我突然想到,没有了故乡,我们将会不会像是无根之木?在这个世上,没有了故乡,我们每个人看起来将会不会像是在流浪?对于每个流浪的孩子,故乡可不就是最高信仰么?而乡情,永远像胸口的那颗朱砂痣,一定是切肤生长的,抹不去的。故乡意象、原乡书写在中国文学传统里经久不衰由此可见一斑。对故土家园、苍茫大地的原始依恋,似乎总会召唤出某种远古的哀愁,比如沈从文、莫言、贾平凹、韩少功,他们的“湘西”“高密东北乡”“棣花街”“马桥”,岂止是地理意义上的故乡呢,就像书房沟之于李巨怀,可以说,故乡才是他们的精神原乡。

如今南眺渭水已瘦,没有了诗经中的泱泱之势,连《书房沟》里所剩的河滩地,水浇地也愈来愈少了。取而代之的不单单是曾经的雍兴纱厂和西北机器厂,整个田家坡车站如今是蔡家坡车站了,四通八达,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在蔡家坡街上走一遍,就会知道当年逃难而来的河南人如今引领着蔡家坡一半的语音。很难听到书中所写的痛快淋漓的方言俚语了,也没有人忙得像线轮一样了,人们吃饱了肚子已是满街从容了。李巨怀写贴家孝“他忽然醒悟身体是依心而生存,而心却是依靠钱包而生存的”,贴家孝也曾认为“富润屋德润身”,这两番醒悟,如今后人们更认同哪一个呢不得而知。

再过两三个月,又该是麦黄时节了,书房沟的子孙们该回来以镰收割了。他们走后,身后还会长出新的庄稼呢,人也一样,都是一茬一茬地长,一茬一茬地老。

初春的风,真的很冷。站在书房沟,我还是感到了时间的荒芜,这一切真是让人惆怅。

作者简介:萧萧,七十年代生人,系宝鸡市陈仓区某企业职工医院护士。喜爱读书旅游写作,作品散见《秦岭文学》等文学报刊,第二届宝鸡文学网年度文学奖散文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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