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银录
春节,是一个欢乐、喜庆的节日,可花甲之年的我却越来越喜欢——静。
狗年春节,我在必要的走亲访友后,总愿意找一个清静的地方,饶有兴致地阅读张亚玲新著的《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
读书是一种享受、一种乐趣,可我读张亚凌《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散文集,不是享受是难受,不是乐趣是揪心,作者辛酸的经历和奋斗的足迹曾几次令我仰天长叹,甚至泪水涟涟。
一、她怎么那么苦?
她一生下来,不管是亲戚来看,还是巷子里的人来家里串门,她母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都操个心留个意,打听一下,看谁家要娃哩,把这个累赘抱走,赶紧抱走,看得我眼睫毛都疼。
她生病了,病得很重。村里郎中看了很长时间,还越来越重,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没有办法,她父亲就把她裹到小夹被子里,抱了出去,放到了很远很远的大路边……
她大哥又把她抱回来了……那是一个充满饥饿的年月。
她记得大哥割猪草时偷偷地挖了生产队一窝红薯,自己一口气生吃了仨,还剩下两个藏在笼底带回家。大哥真是饿晕了头,竟然忘记了母亲平日里教导我们做人要诚实、本分。一到家,他就迫不及待地取出红薯,用衣袖擦了擦,让我和二哥吃。恰巧母亲推门进来,一把夺过我们手里的红薯,训斥了半天还不解气地狠狠地打了大哥。拿着被我们咬了一下的红薯,母亲似乎很为难:上交吧,就等于承认自己的孩子做了贼;不交吧,的确不合她的为人。
大哥呢,哭得也很委屈。割猪草的那几个孩子都偷,又不是他一个人偷。人家没吃完的,扔了,怕被看守的大人检查出来。而他,是想着我们俩才带回来的。而我们,倒不理会大哥的脸是不是被母亲打疼了,更关心的是被母亲夺去的红薯将如何处理。
已经上了床,母亲将红薯丢给我们,没好气地训斥道:“整天都想着吃吃吃,活到世上就是为了吃……”我们才不理会这些,赶忙抢在手里,啃起来,甜甜的红薯汁顺着嘴角直流。母亲一看见我们的吃相更生气了:“看你俩那熊样,总有一天,为了吃糟蹋自家……”
母亲说着说着,火气又上来了,过来夺了我们手里的红薯:“偷的东西还吃得有滋有味,还有没有廉耻?”我们却不曾低头表现出半点悔过,单等着被母亲训完后,将红薯扔过来,接着吃。
我比她年长,了解那充满饥饿的年月。那是真正的饿呀!不但吃不饱,穿的也不好呀。
她记忆里的衣服不是露着脚脖子的裤子,就是遮不住手腕的袄。尤其是鞋子。
她只有一双布鞋,没得换,走来走去,不是大拇指撑破了鞋面,就是鞋底磨破了。每每看到自己那不争气的大拇指不知害臊地跑出来,母亲就戳着自己的脑门骂“费缰绳的驴”,而后数落自己不好好走路,净给她找事做。
母亲最最让我觉得没面子的事也与鞋有关——她竟然补鞋前面的破洞。天——,补袄补裤补袜子,哪有补鞋面的?补裤子的屁股蛋都比那体面!我宁可让大拇指依旧威武,也不愿鞋面上再多一层布。更难受的是鞋底也会磨破,母亲有意纳得厚实的鞋底呀,也会磨破,真要命。
为了尽可能地延长鞋的寿命,我抵制了不少诱惑:
“摇船”游戏我从没玩过,只能在心里在想象中反反复复地玩。它是两个人面对面,手拉手,坐在彼此的脚面上,屁股一翘脚一用力,就移动了。不过,更多的时候,是用脚拖着对方的屁股移动。那咋行?鞋底不得很快就磨破了?虽然很羡慕别人一组一组摇着船回家,我还是耷拉着脑袋独自走着。心里愤愤不平地踢几下土疙瘩,踢土疙瘩不也撞了鞋面伤了鞋底?只好乖乖地走路了。
在沟边拔猪草,大伙还是以玩为主,最最刺激的就是从沟沿儿上的羊肠小路往下滑。像滑冰一样,平衡着身子,俯冲下去,惊险,畅快,速度与激情啊。大家玩得大汗淋漓又痛快无比,欢声笑语有顺着沟沿儿滚落下去的,也有拽着云朵飘出沟的。我也只有咬着手指痴痴地看了,——那该多费鞋底。
下雪了,小孩子们都是“飞”回家的。所有的路面都成了天然滑冰场,一用力,滑出一截。交了九,时间不长,池塘就结了冰,在小孩子的望眼欲穿中,冰越结越厚,池塘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堂。蹲着被人推着,一助跑冲过去,一脚腾空旋转……总之是各种滑,我却只看到了各种费鞋底,只是看着,任凭渴望在心里在脸上起起落落。
踢毽子?也不大玩。双脚彼此边对踢边说花花,也不玩。有可能损害到鞋的寿命的,我都理智地拒绝了。如今想来,为了鞋能穿得长久点,我将很多快乐挡在了童年外。
最难受的是下雨飘雪的日子。几趟下来,布鞋就湿了,时间一长,脚心就冰得难受。贫穷出智慧,我想到了在脚上裹层塑料纸。不过那时塑料纸也是稀罕的东西,常见的就是装洗衣粉的袋子,就那,用完了大人都会洗干净装别的东西。后来,母亲也不知从哪里找来自行车的旧轮胎,要知道那时候整个村子,很难看到几辆自行车。母亲将輪胎可着鞋底剪下来,钉在鞋底上。
这样一来就好多了,只是,剪下来的废旧轮胎不是很平整的,刚开始总觉得没踩实在,心里有点虚。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只是凡事有利就有弊,一旦湿了,又不容易干。记得有次鞋湿得没办法,睡觉前我将它放在炉子上,还离炉口很近,总担心干不了。结果第二天,鞋被烤着了,——悄无声息地鞋前面就成了灰烬。那一刻,我恨不得烤焦的是我的贱爪子,我恨不得拽下自己的手扔到后院喂猪去!冰点冷点怕啥,至少有鞋穿啊。
看看,她是多么可怜的孩子!
二、她怎么那么能吃苦?
她苦,可她不怕,尤其在学习中还特别能吃苦。她上初中一年级是寄宿在距离学校三四里的一个村子——她“老姨”家。
她谨记着母亲的叮咛,不能费老姨家的灯油,她总是下了晚自习后留在教室里做完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才回去的。那个村子的孩子也都不住校,可人家是一下晚自习就往回赶,而她得留在教室做作业,也就一直没有同行者。特别是冬天的晚上,寂静得让人害怕。她就边走边咳嗽,用一声声咳嗽来给自己壮胆。偶尔,响起一个声音,原本胆小的她会吓得打半天哆嗦。
她老姨很老很老,每天都是很困的样子,总是迷瞪着,似乎也没多余的精力干别的事,不可能为她上学操心的。她老姨家也没有表,她就自己估摸着时间起床去学校。有好多次去得实在太早太早了,独自在学校门口等了很久很久才来了第二个学生。
她从来没有在正常的时间起床去学校,害怕迟到,总是披星戴月,自然也没有同行者。
三十多年后的今天她说,我一直觉得让一个孩子自己估摸时间起床上学,真的是件再残忍不过的事情:惦记着上学害怕迟到,根本就睡不踏实,总是半睡半醒迷迷糊糊。
初中二年级,她住进了学校。别人都是先在地上铺一个厚厚的草垫子,上面再铺个毡子什么的,接下来才铺上褥子,褥子上面还有个布单子,说叫“护单”,怕将褥子弄脏了。她呢,只带了褥子和被子,压根就没有其他的东西铺在地上,而褥子显然是不能直接铺在地上的。于是她就满学校找来了一些纸片,铺在地上,才开始铺褥子。结果是:她的床铺比两边的同学矮下来一截,她们都觉得她不应该夹在中间。于是,她就自觉地挪到了最边上,——门口。
到了秋天,天就彻底凉了下来。她才明白了为什么家长们争着都在最里面给自己的孩子铺床:不论谁,也不管是晚自习回来还是半夜上厕所,一开门,冷风就别无选择地锁定她为袭击的第一目标。
她记忆里,在学校的冬天,睡觉就没有脱过一次衣服。她的褥子几乎是直接挨着地面,地面很潮湿,褥子一揭起来,背面经常是湿漉漉的。只要有一丁点太阳的影子,她都会迫不及待地将褥子抱出去晾晾。
她现在特别喜欢冬天的太阳,甚至会深情地看上半天,恐怕就源于那个寒冷的冬天她对太阳的感激吧?
冬天天冷,夜长,起夜的学生也多。门一拉一合,冷风就直吹过来。抗击了半天冰冷好不容易才入睡的她,常常被冷风吹醒。于是,为了躲避寒冷,她学会了将自己的头整个儿裹在被子里睡觉。
她从来没有给父母亲提及此事,也没有提醒母亲给她多带一床被子。倒是她母亲有些想不通,曾给她父亲说:“这娃书念的,成呆子了——炕中间烧得热乎乎的,她咋老想靠墙睡觉?”
现在想来,那种奇怪的反应该不会是寒冷留下的恐惧症吧?她说。
她还说,记忆里,那年的冬天,下雪的日子似乎很多。她也清楚地记得当语文老师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吟诵“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时,她的泪水悄然从眼角滑落。因为,下雪天是最最难熬的日子,包括雪后的一段时间。不仅仅是褥子只能无奈地潮湿下去,更重要的是,她只有脚上一双布鞋,不像别的孩子,还有一双换着穿的鞋子或是能踩雨雪的黄胶鞋。
教室、饭堂、厕所,跑上几趟,布鞋的鞋底就湿了,一天下来,就湿透了。她就满教室找别人扔的纸片,厚厚地铺在鞋里。一两节课下来,又湿透了。取出来扔掉,再找纸片再铺进去,再应付一阵,如此反反复复。纸片也不是那么好找的,那时一个本子一毛钱,都是很节省地用。
雪后若有太阳,在别人吃饭时,她就留在教室里。因为饿是可以忍受的,入骨的冰凉却是我难以抵御的。等到教室里没人了,她就将凳子搬到外面,将鞋子脱下来,底朝上晒晒。我则盘腿坐在凳子上,搓揉着冰凉如石块的脚,让它暖和些。
那时候住校的学生,每个周三下午,都必须自己跑着回家取下半周吃的干粮。
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下着大雪。
雪大风猛,她是抄小路往家里赶,有的地方雪没过了她的膝盖。很熟悉的小路也因大雪的覆盖变得陌生,以至于她一脚踏下去摔进了雪里面——她把沟边当成了小路。从雪里爬出来,继续往回赶。她一推开家门,她母亲愣住了,一个劲地说:“照一下镜子,看你成了啥样了,看你成了啥样了……”
她父亲赶紧倒了一碗热水端给她让她暖和暖和。她伸手去接,明明接住了,碗却摔在了地上,她的手指冻僵了!她走到镜子跟前,眼泪唰地流了下来:被雪弄湿了的头发,再在风的猛刮下,直直地向上竖着!
她母亲拿着梳子赶过来给她收拾头发,才惊叫道“你的头发都结了冰”。她只说道,赶紧给我装吃的,我不想迟到。她背起装满干粮的布袋子,又赶往学校。
风还是那么猛,雪更大了。
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不畏风雪,不怕寒冷,连续赶路,就是为了上学。
她在《喜欢自己努力时的样子》中写道——
别人都已入睡的路灯下,别人在室外打闹的课间,不知道别人在干什么的假期,我都在以自己很笨的方式慢慢搞懂自己吃力的各门学科。我看见了自己一点一点爬行过的痕迹,像蜗牛,歪歪扭扭,轻轻浅浅,却真的是方向没有丝毫偏差地前行。
晨起对着镜子说,继续努力,你看起来就会更优雅。镜子不搭理我,我依旧给它一张灿烂的笑脸。我喜欢努力时的自己,与能否牵手成功无关,那一刻的我,一定没有敷衍自己不会辜负自己!
也記得开始写作时,兜里总装着纸和笔,走到哪里想到或看到什么立马记下。为了一句话,揣摩好几天,总想不留遗憾地找出更好的表达。将草纸上反反复复修改过的文章一笔一画地往稿纸上誊写,倘使出现一个错别字或没有写规范的,哪怕那页快抄完了,也会撕掉重新开始。誊好发出的文章如同我的孩子,怎能允许没有把她打扮好就去见人?我喜欢虔诚写作认真誊写时的自己,人最容易的就是迁就自己,我不想迁就自己。
是啊,人最容易的就是迁就自己。迁就自己,就是迁就过失;迁就自己,就是迁就堕落;迁就自己,就是迁就罪恶。
三、她苦尽甘来
梅花香自苦寒来。她考上了大学,她参加了工作(在合阳县城关中学任教),她成了作家。
她不但自己写,而且带着学生写。
她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始终坚持笔耕不辍,从教二十多年来,她以小小的笔尖,深情抒写对教育事业的执着热爱,精彩绽放对文学殿堂最美的情怀。
2013年9月,她在县教育局和城关中学的大力支持下,以学校语文教研组为基础,成立了学校第一个学生社团——远航文学社,她被选为主编。
在远航文学社,她通过大量的讲解示范,让学生不畏惧写作,喜欢上观察。而后引领学生感受究竟如何捕捉素材,如何拓宽思维,如何构思,如何立意,最终如何成文。迄今为止,文学社的成员在全国各种报刊上发表习作600余篇,并有180多人次在全国写作大赛中获奖,更有学生表现得极为优秀:
党星瑶同学荣获全国初中生写作大赛年度总冠军,她因此获得全国“金牌导师”的称号;方璇同学获得“新安读书月”中国好文笔全国二等獎,也是陕西省唯一获奖的学生;冯硕同学荣获全国初中生写作大赛2015年3月月冠军;徐潇云同学获得“家园渭南”征文唯一的一等奖;宋可同学在初中生杂志举办的全国“千金作文”中脱颖而出,摘取千金作文的桂冠;刘阳,雷婧,徐潇云,曹紫荷,宋可,雷雨晴,刘婧琪,冯硕,邢迪林,康心怡,方璇,康洋等多名学生被一些报刊以“校园文学之星”推出……
张亚凌老师还通过她的影响,将文学社推得更远。2014年冬天,云南美文作家罗强先生通过张亚凌给文学社捐助了大量的书籍,《平凡的世界》,龙应台的成长三部曲《孩子,你慢慢来》《亲爱的安德烈》《目送》,《林清玄散文集》,《史铁生散文集》《我与地坛》等等。张亚凌就举办了“彩云之南杯”大学区作文竞赛,把那些书作为奖品。而获奖作品,全部在报刊上发表。因为张亚凌自己在加拿大社区网报开有专栏,多次与加拿大的编辑沟通,说服他们尝试着刊发文学社的优秀习作,让海外华裔孩子也了解国内同龄人的思想动态。终于在2015年12月3号,远航文学社的优秀习作走过国门漂洋过海,刊登于加拿大社区网报。目前已刊发20篇,因为质量过硬,已经建立起长期供稿的合作关系
近两年来,合阳县城关中学远航文学社先后受到了县、市、省各级的一致好评。《陕西日报》《教师报》《陕西工人报》《陕西教育》《渭南日报》、陕西电视台、渭南电视台、合阳电视台,都对张亚凌及远航文学社做过相关报道。
2015年10月12日,中国校园文学“首届教师文艺作品大赛”获奖名单揭晓,合阳县城关中学教师张亚凌的《继父》一文获全国校园文学(中学组)一等奖。
此次比赛由作家出版社、中国校园文学杂志社、中国校园文学社团联谊会联合举办。张亚凌在教学之余一直笔耕不辍,近年来在国内外刊物发表美文千余篇,以细腻温暖而紧接地气的作品,成为《读者》《特别关注》等知名大刊的签约作家,《语文报》的专栏作家,《学子读写》特邀主编。
2016年5月,由乐嘉、孔庆东、张德芬、水木年华联袂推荐的《时光深处的柔软》(张亚凌著)散文集出版发行。
2017年12月,张亚凌老师著的《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散文集出版发行。
她成功了!她确实成功了!好多学生和学生家长夸她赞她,好多学校出高价甚至动员各种关系请她讲课要她到他们学校任教。
可有多少人知道,她的成功,不是天生的,不是在温室里成长的,而是用苦水浇灌出来的。
摘自《小小时尚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