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世俊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方水土也有一方的风俗与习惯。
拿一个不大的县城来说,徒步一天能走上几个来回。如果在县城生活几十年,朋友、熟人一天总能遇上几个。熟人多了,礼尚往来也就日渐增多。今天张三家儿子结婚,要去捧个场;明天李四家姑娘要出嫁,邀你去帮个忙;后天王五家孙子过弥月,请你去凑热闹,哪件事都懈怠不得。倘若你的字迹在当地稍有出众,会有很多“伯乐”推荐你去坐礼桌。
何谓礼桌?就是谁家有了红白大事,记录下来随份子人的名字及金额。书写礼簿叫坐礼桌,负责此事的人要承担整个婚丧嫁娶中的写写画画,酷似一个临时的秘书班子。礼桌上的人少则七八人,多达十几人,大都是当地有文化、信得过的人。由于我的字迹在这片还算凑合,不管是邻居、同事,或是朋友,谁家有了红白大事,都会邀我去坐礼桌。
结婚是当地最隆重、最排场的一件事。即便是再困难的家庭,都会“出手阔绰”。尤其是男方家庭,即使不与别人攀比,也要打肿脸充胖子。有些父母拿出几十年省下的家底儿,甚至向亲戚举债,也要讲个“排场”。“可怜天下父母心”在这里彰显得无私无畏。
结婚的日子一旦选定,男女方家庭都会倾尽其力,忙得不亦乐乎,要预订响器、宴席、车辆,选择大照(婚礼的组织者),预先设宴请客。同事、朋友,左邻右舍,一拨一拨预请。前有车、后有辙,不请有人会在背后戳你脊梁骨,嘲笑你吝啬。因此,为了讲“排场”,为了婚礼当天有人气,就是装腔作势,满肚子辛酸,也要煞费苦心!
婚礼前两天,主人开始支起锅灶,各路人马陆续登场,捞面、烩菜、糁饭之类的美食让你大饱口福。礼桌上的人开始进入角色,写对联,写祖志。祖志,就是将家族已故的先辈名字按顺序写在一个方格内,待有了喜事后把祖志挂在室内进行供奉。有的家族会事先请人画好祖志,没有祖志的,礼桌上的人会现场写就,铺开一张红纸,上面写“孝思堂”或“永远孝思”几个大字,两旁是对偶的句子,中间是“某门历代祖宗之位”几个字。
祖志写完了,再写执事单。执事单即喜事中所有组织者和实施者的名单。内容有大照、礼桌、酒陪、车队、迎亲、乐队、大厨、小厨等十几项。一纸执事单中多则有几十个大照,将名字按次序写在红纸上,然后贴在墙上。“八项规定”出台前,大照多是当地一些名流,有些官员的名字竟也跃然纸上。“八项规定”出台后,臃肿的大照一栏被彻底“瘦了身”,一些官员从执事单上“下了岗”。
喜日前一天,礼桌和酒桌 上的人各就各位。酒陪们注视着每位客人的到来,给客人劝烟、劝酒。礼桌上的人忙着在礼簿上记账、收钱。有些客人会直接将礼金交给主人。主人收的礼金,被称为内收,有“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之意。这是主客两家之间的秘密。
到了下午,新郎十字披红,一群人在嘀嘀嗒嗒的唢呐声中抬着食盒来到自家祖坟,烧香、烧纸,把先辈请回家中参加婚礼。傍晚,乐队里的美女们在悠扬的乐声中摆弄着舞姿,将一碟碟供品送到祖志下方的桌子上。每看到如此隆重的场面,我曾思来想去,倘若先辈的在天之灵看到子孙们今日的一番孝心,即便生前有再多委屈,此时此刻,也肯原谅几分,甚至心花怒放、开怀畅饮吧!
玉米糁、卤水豆腐是当地的两道美餐。喜日早上,客人们从四方蜂拥而来,糁饭、豆腐成了饕餮大餐。饭后大家各司其职,礼桌的人忙着收钱、记账,厨子们在肉海中穿梭,大照们不时挥舞着手势指挥着。没多大工夫,现场就升起了烟火,响起了雷鸣般的鞭炮,一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徐徐走来。当新娘入了洞房,乐队开始演奏戏曲、歌曲。客人们在餐桌旁谈笑风生,在飘溢的香味中碟欢碟乐,在优美的乐声中舒展心情。
客走人散后,礼桌上的人把礼金一五一十地移交到主人手中,然后与主人、大照等人共同进餐。
丧事,是礼桌上的人最难为情的。因为有些逝者入葬,往往需要两三天时间,而坐礼桌的人必须要自始至终坚守岗位。倘若阴阳先生把逝者出殡时间推迟到四五天,坐礼桌的人就只能轮流“上岗”。每次在丧事上坐礼桌,看到孝子们的嚎啕大哭,我都会触景生情。这种伤情,主要来源于母亲几年前的突然去世,每次都会让我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
坐礼桌既有喜乐,也有烦恼。喜乐的是,红白大事结束后,主人接过礼金时,都会道声谢谢!烦恼的是,不管有多忙碌,也要把礼桌上的事打理下来。如果每月有七八场红白大事,自己的事儿就只能靠边站,加班加点去完成。
去年,一场“红白”革命在全县爆发,全县上下开始倡导“婚事新办、喜事廉办、丧事简办、小事不办”的新风尚,以前不可触碰的陈规陋习终于被动了“手术”,套上了“笼子”,划出了“红线”,立下了规矩。大操大办的大幅降温,减轻了无数人身上的负担,解除了无数人心中的烦恼,百姓们无不拍手称赞,也让我们这些经常坐礼桌的人从此得到了解放,多了一些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