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迷恋金,
虽然我知道它的重要,
据说,金子可以镶嵌皇冠,
也可以装饰厕所;
但始终抵御不了纸的诱惑,
很薄,甚至薄如蝉翼,
却给我一个比世界更大的世界。
迷恋肯定是有的,对山水,对异性,
面对尘世万物的诱惑;
也曾醉过,但不是因为美酒,
是感情,但不是狭小的爱情,
我必须郑重说明,
是孤独,但不是寂寞,
是忧伤,但不是巨大的绝望,
是……不是……
省略号构成生与死的奥秘。
在革命和经济相互推搡的时代,
风花出卖了雪月,
而我依旧享受阅读和写作的奢侈。
此刻,压路机的轰隆声
在窗外响起,
潮水的人群正涌出地铁的出口,
漫过混凝土砌成的台阶。
运河是一座水做的桥……
消弭太湖石和黄土高原的对抗,
打通南辕与北辙的悖离,
记忆蹲坐于桥基,成为隐形的支撑。
燃灯的舍利塔慷慨布施妙光,
倒影激发修辞学的小涟漪,
轻轻捅破了常识如镜的水平面,
凸显三月的倒春寒和十一月的小阳春。
隋朝的选美只是一个恶意的谣传,
亡国之君只能听任历史的摆布。
春江共花月的感叹演变成永夜的点缀,
像一只铁锚,夯实仄声部的脚韵,
嵌入宫体诗的淤泥层。
江畔何人?为传世的名篇
埋下天才的伏笔: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渡船与木筏的时代,
每一个字都是水淋淋的音符,
桨声与灯影相依为命,
水仙放弃了自恋、孤傲的姿态,
与睡莲花和平相处。
燕山的标准语流进吴越的方言,
而白帆像敛羽待发的鸽子,
迎着温熙的微风,发出咕咕的鸣叫,
哼唱着一首偷心的民谣……
桥的细腰倚靠故事的扶栏,
斩水的长刀已在沉沙中折断,
柔媚的柳丝一次次复活,
桃花比人面更早降生,也更早凋落,
羽毛草向蒲公英抛去会意的眼神,
鲤鱼性急地寻找蹿跳的龙门,
一尾敏捷的鲶鱼伸直滑溜的身子,
在浮莲和水花生的掩护下,屏息潜伏……
而运河,作为桥下桥
不二的楷模,照旧笑傲江湖,
聆听打渔的老者讲述沦落民间的传奇:
运河是一座水波风流的古桥……
1
四月有一个呆傻的开头,
梨花与杏花联袂开放
也无法阻止春天坠入桃花的胭脂红;
霾的粒子比网络的幽灵更执著,
仍然围绕谎言的铁栅栏徘徊,
而雾的真相却潜伏在野荠菜脆弱的根蒂。
2
黄昏,耳畔响起瘸腿道人的
好了歌,唯有功名忘不了……
难得糊涂,啊,难得糊涂,
糊涂的智慧多么罕见:
人们总羡慕一休的聪明,
而忽略了可怜的身世和佯狂的修为。
3
一艘帆船在未名的大海漂泊,
放弃了驶向新大陆的航行,
任凭鸥鸟与礁石争夺海水的所有权。
愚痴是航标灯的基座,并不问善恶美丑;
盐的智慧沉淀于海洋的深处,
而泡沫已混入波涛,搅拌海面
并发出咆哮……
奉胜仿制的凶门依稀还在,
只是早已看不到守城的卫兵,
富庶的江东只剩下被乌骓马踏碎的瓦片……
一切如此安谧,
仿佛世界上根本没有音响的存在。
哦,连废墟都杳无踪影……
拔山盖世,仅逞匹夫的骁勇,
一个灿烂到炫目的开端,
不曾夺取一个辉煌的结局,
叱咤的雄风逐渐飘散为香艳的传说……
冤冤相报,坑埋二十万暴秦的降卒,
从此种下衰败的果因,
贵族的失信与流氓的无赖打了一个平手。
霸王的鲁莽与自负征服了整个天下,
却赌输了一顿晚餐。自刎——
仿佛最终为了印证一出脂粉气的悲剧,
情人草跳舞,用她的柔媚
软化江水,归入浩瀚的大海……
姬是某种暧昧的名分,
不是皇后,甚至还不是王妃,
曾经是前朝高贵的姓氏,
而今,只是一名以歌舞为生的女子。
哦,虞兮虞兮,罂粟的花瓣
销蚀了仁义的底座,
权力欲的锋芒削断了美的歌喉: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从乌程到乌江,这是看似巧合的宿命,
血液鲜红也洗刷不掉黑色的历史,
儿女之情的长度哪堪用作海誓山盟的缠绵?
末路的英雄终究掩不住气短的命门。
乌石垒成的一座村庄,
相比古堡么,稍微新一点,
若说是新村就会显得更加陈旧,
竹叶翻飞,恰似无数绿色的小旗,
在迎接不速自来的春风;
两只大缸侧立在农家的庭院,
犹如绷紧的两面大鼓,
但不能随意敲击,
否则,清脆的声音会迸裂,
母鸡随即开始飞翔,
护院的黑狗会跳上鱼鳞遍布的屋脊。
一组缺乏安全感的现代人,
在石头里居住,
与清凉的溪水一路同行,
心不由自主地柔软,
任凭眼睛在风景的背后漂移。
科学总是一而再地迟到,
性急的石头只好书写象形的文字,
相传,乌石是玄武岩的乳名,
轻轻地触碰,便有
恐龙的吼叫在耳畔响起,
讲述白垩纪,那史前的历史……
山坳深处的岩石与黄土
相互簇拥,拱成梯形的草场,
五只母鸡相互追逐,
两只鸭子却悠闲地踱着方步;
参天的古枫扑闪树叶,
仿佛张开无数翅膀,
树阴下,一摊摊青苔倔强地伸展,
接续亿万年的余温。
黄昏,一朵彤云掠过树梢,
对着乌石巷行了一个注目的大礼,
宣布黑月亮升起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