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秉忠
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把对土耳其钢铝制品关税翻倍,导致土耳其里拉大幅贬值,使土美关系的恶化程度进一步加剧。事实上,土美关系恶化经历了一个较长过程,这一外交危机很大程度上是美国对土耳其内政不满的体现。两国关系恶化与当下国际局势的不确定性也有耦合性,是国际格局转化的某种体现。
因在叙利亚问题、埃及军政府、居伦运动以及以色列问题上的立场分歧,双方关系早在2013年就出现了裂痕。2013年底,埃尔多安暗示美国驻土耳其大使为不受欢迎的人,称其想用阴谋手段推翻正发党政府。经历2016年未遂政变和2017年总统制公投后,土耳其被西方认为日渐背离亲西方的民主道路。美国政府2017年底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没有提及美土战略伙伴关系,这在正发党执政以来极为罕见,标志着两国关系遭遇某种持久性的衰退。美国政界和学界开始提出对土耳其加以遏制,于是逐渐演变成今年6月美国暂停对土交付预订的F-35战机,旋即对土耳其两名内阁部长实行制裁,再到现在加大对土耳其钢铝产品关税征收力度。
土美关系中横亘着一些结构性矛盾,这成为双方关系恶化的根本动因。比如,库尔德问题与土耳其亲西方外交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就是这样的结构性问题。海湾战争中,土耳其为证明与美国的友谊而加入对伊拉克作战,结果催生了伊拉克北部库尔德人自治。由于至少一半库尔德人生活在土耳其,这也从根本上损害了土耳其国家利益。基于这一教训,土耳其在2003年开始的伊拉克战争中“忤逆”美国意志,拒绝美国在土耳其南部开辟对伊拉克第二战线的要求,颠覆了美国认为土耳其理应配合自身战略的固有理念。到了叙利亚战争,土美冲突进一步显性化。土耳其将库尔德武装视为敌人,美国则将其视为共同打击“伊斯兰国”的一支重要地面力量。双方对“敌人”认知的根本对立,是双方国家利益冲突的表现。
这种国家利益冲突还体现在土耳其的国家走向上,这也是土美结构性矛盾的另一表现。美国只能接纳一个世俗、亲西方并在中东服务于美国国家利益的土耳其。美国前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布热津斯基对西方有关土耳其立场的底线有过经典论述,“只要土耳其国内政治不大幅度转向伊斯兰化,美国就应利用自己在欧洲的影响促使土耳其加入欧盟,并坚持把土耳其当作一个欧洲国家来对待。”但西方对当前土耳其境况的基本判断,是政治伊斯兰和土耳其民族主义力量异常强大,土耳其越来越不再是西方驯服的盟友。正是在这一意义上,特朗普声称美国与土耳其关系远不如往昔。当下美土外交危机,很大程度上就源于美国对土耳其内政不满。
美国现在发动“经济战”,无疑会对土耳其经济造成严重打击。2016年土耳其经济出现活力下降迹象,但得益于财政政策刺激,2017年仍实现消费、投资和出口的强劲增长。不过,扩张性的财政政策也带来问题,尤其是通货膨胀加大、失业率高企和货币贬值等,再加上难民问题,土耳其经济更是不堪重负。也就是说,土耳其经济结构中隐藏着的问题是土耳其里拉暴跌的根本原因,而美国的制裁则是雪上加霜。
但土耳其遭受的具体打击有多大,则要看美国制裁的持续时间、制裁范围是否扩大以及下一步土耳其经济政策的选择等因素。但总体而言,土耳其毕竟是中东经济大国和重要的新兴经济体,其经济脆弱性不宜被夸大。它最终会在符合国家利益的经济政策之间做出调和,而且欧盟、俄罗斯等一些国家也是土耳其可选择的合作伙伴。另外在中东局势前途未卜的当下,美国对土耳其的“管理”应该也有一定限度,不会过度扩大。
综合来看,土美关系短期内难有根本改善的可能,双方仍将维持现有的“冷漠”状态。土耳其现在奉行的政策、对待“居伦运动”的立场以及在叙利亚问题上的立场、行动,短期内都不会发生改变。美国的叙利亚政策、要求土耳其方面释放美国牧师布伦森的决心以及在引渡居伦问题上的态度,短期内同样无法改变。双方极有可能从美国牧师问题上寻找某种突破口,从而较为体面地将危机控制在适度范围内。
最后要指出的是,土美关系恶化还具有世界意义。特朗普当选后美国的摇摆、欧洲民粹主义盛行以及全球经济动荡,使当下的全球秩序充满了二战结束以来少有的不确定性和不可预测性。土耳其和美国这对60多年的战略盟友越走越远,埃尔多安和特朗普的性格都有很强的不确定性,加之土耳其与俄罗斯关系迅速改善,美国的推力又在进一步强化这一趋势,这些趋势和变化,都为当下世界格局的不稳定和不可预期做了注脚。▲
(作者是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院长、土耳其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