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净山世界遗产价值、完整性与保护管理

熊康宁 容丽 陈浒 盈斌 杜芳娟 肖时珍

贵州师范大学喀斯特研究院 山地生态环境国家重点实验室培育基地 贵阳 550001

梵净山于2018年7月1日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第42届世界遗产大会审议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我国第53处世界遗产、第13处世界自然遗产。该遗产地位于中国西南部贵州省(图1)，遗产地面积 40,275ha，缓冲区面积 37,239ha。在中国地势上处于第二阶梯云贵高原向湘西丘陵过渡的斜坡地带，是中国武陵山脉的主峰。梵净山主峰凤凰顶海拔 2,570m，山体垂直高差大于2,000m，是乌江与沅江的分水岭。遗产地位于东方落叶林生物地理省(Udvardy)和中国中亚热带内，受印度洋季风、东南季风和西北寒流三者影响，一方面具有中国南亚热带向北亚热带气候过渡的性质，气候温和、降水丰富，另一方面也具备典型的山地垂直气候带特征，为众多孑遗、特有和濒危物种提供了庇护所和演化空间。

1.遗产地边界界定

图1 梵净山世界自然遗产地在中国的位置图

梵净山是巍巍屹立于中国西南喀斯特峰丛高原中的一块地质年龄超过 10亿年的巨大穹隆状变质岩山体。早在元古代，梵净山岩体即已在大洋板块火山运动中形成。在之后直至三叠纪间的 7亿余年中，梵净山岩体浸没在古大洋中，被厚达数千米、广达上千公里的碳酸盐沉积物包围、覆盖。三叠纪末至侏罗纪，在印度板块和欧亚板块的剧烈撞击过程中，梵净山岩体随巨厚的海底沉积层隆升出水面形成陆地。在侏罗纪至中新世期间的又一轮印度板块和欧亚板块撞击中，这块陆地隆起成喀斯特高原，随之而来的侵蚀作用逐渐将镶嵌在石灰岩层中的梵净山显露出来，并形成阶梯结构的穹隆状山体。伴随着青藏高原在更新世的快速隆起，梵净山岩体周围的喀斯特岩层受到的侵蚀作用加剧，梵净山岩体最终宛如一座巨大的孤岛从喀斯特丘陵形成的“海洋”中浮出。

图2 梵净山世界自然遗产地详图

梵净山作为矗立于周围植被稀疏的喀斯特“海洋”包围圈中的一个繁茂绿岛，在卫星影像上易被辨识。地质背景创造了一个自然功能显著的陆地岛屿生物地理环境，它不是过去更大生态系统的历史残遗，而是拥有完整独立的森林生态系统。遗产地边界以保障突出普遍价值元素空间分布为原则划定，与该陆地岛屿生物地理单元的自然地貌和物理边界 (山脊、沟谷、河流等 )保持一致，包括所有重要地貌景观，代表性植被类型，数量繁多的特有濒危物种的所有栖息地。除了遗产地东北角拓展涵盖了小面积国家级公益林保护地，梵净山遗产地完全位于贵州梵净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印江洋溪省级自然保护区内(图2)。

遗产地北界为太平河分水岭山脊线，即印江县与松桃县交界线；东界从松桃县半坡台沿山脊线向南延伸，经过牛角洞后与梵净山自然保护区缓冲区界重合，往南沿太平河西侧和桃花源村抵江口县快场村；南界沿梵净山自然保护区缓冲区边界经快场村穿过马槽河与太平河交汇处往南，过黑湾河与南端高峰村闵孝河上游分水岭处沿梵净山自然保护区缓冲区折向北，抵西部德旺乡东面至坝梅村境内；西界与洋溪省级自然保护核心区西界重合，抵印江县罗场乡靛厂村，沿东北方向过袁家岭村，接紫薇镇大面坡、豆凑岭往北接梵净山自然保护区缓冲区边界。

梵净山遗产地被一个宽度1—2km的缓冲区完全包围，缓冲区的存在提升了景观美学的空间意义，加强了遗产地突出普遍价值的保护，增强了遗产地关键物种栖息地的连通性和恢复力。

2. 满足的世界遗产标准

标准(vii)：具有绝妙的自然现象或罕见自然美和美学重要性地区

梵净山突出的自然美在于比其他世界自然遗产更丰富的景观多样性，其景观类型有精彩的地质地貌，美丽的山川，漂亮的湿地，壮观的瀑布，突出的森林景观，壮阔的全景，非比寻常的地质自然现象和野生生物全相，这些共同构成了梵净山稀有和不同寻常的自然美。

在垂直分异维度方面，梵净山山体庞大，地势起伏显著，其山底到山顶的景观变化明显。峡谷与山岭相间分布，脊状山岭发育，地势险峻，山底沟谷浓荫蔽日，山间峡谷河流密布。岭谷之间，浅变质碎屑岩的岩层形状近于水平，垂直节理发育，经长期冻融、风化、水蚀等作用形成悬崖峭壁、石峰林立的地貌景观。有的山峰基座相连，有的已尽数崩塌，唯留孤峰，高耸崔嵬。山体水系自山顶呈放射状向四周奔涌，有“九十九溪”之称，湍急的流水展现了不同的水体特征且形成了壮观的瀑布景观。另外，梵净山还是重要野生动植物的天堂，除了有美丽的蝴蝶，华丽的野鸟等动物外，还有许多观赏植物，如杜鹃花、中国鸽子树、冷杉、中国小叶黄杨、铁杉、玉山圆柏等。另外，瞬息万变的气流造就了自古闻名的气象景观，尤其是云雾、彩虹、幻影与佛光等现象变幻万千，完整地呈现了山体的自然美。

梵净山美景的季节变化性维度主要来自其地形、气候条件下形成的丰富垂直植被带。在不同海拔地带，不同类型的植物群落显现出不同的森林景观，比如杜鹃、珙桐等形成极具观赏价值的开花植物群落。梵净山森林春季百花盛开，万紫千红；夏季植被葱茏，林莽苍苍；秋季层林尽染，彩叶斑斓；冬季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标准(ix)：突出代表了陆地、淡水、海岸和海洋生物系统及动植物群落演变、发展的生物生态过程

梵净山是伫立于喀斯特海洋中的变质岩生态绿“岛”，展现了独特的地质起源及演化历史，目前仍在继续抬升的山体忠实记录着这一地貌隆升与侵蚀的地质历史过程。

梵净山被认为是中国南部最早成陆且拥有最长陆生生命定居演化史的山地。作为栖息地生境显著差异的“孤岛”，其物种的发生与分布记录了复杂的物种定居、灭绝，地方特有物种的原地演化及应对长期气候变化的过程，同时也反映了其仍在持续增大的孤岛效应和对现代气候变化压力的响应。现前，梵净山约有 75% 的植物区系发展演化呈现出孤岛效应(图3)。

高山湿地中的孢粉可以追溯植物群落的演化史，同时古树的年轮树芯和村寨中的风水林共同详细讲述了梵净山过去上万年来环境变迁的故事。

总体而言，梵净山是亚热带山地森林的杰出代表和东方落叶林生物地理省的独特范例，是在数百万年地质历史变迁中隆起于喀斯特浅丘中的生态孤岛，孕育了兼具多样性和独特性的生态系统，自第四纪至今，这一生态系统仍然处在活跃的物种演化过程中。

标准(x)：是生物多样性就地保护的最重要的自然栖息地，包括从科学和保护角度看，具有突出普遍价值的濒危物种栖息地

图3 梵净山孤岛效应的森林生态系统演变图

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地貌特征，有利的气候环境，极少的人为活动干扰使得梵净山的生物多样性极其丰富。这里成功保留了大量古老孑遗、珍稀濒危和特有物种。梵净山不仅为 230种珍稀濒危植物如台湾泡桐(CR极危)、伯乐树(EN濒危)和115种珍稀濒危动物如大鲵(CR极危)、林麝(EN濒危)等提供了关键栖息地，而且还是当地46种特有植物、4种特有脊椎动物以及245种特有无脊椎动物的唯一栖息地。梵净山有36种裸子植物和791种苔藓植物，是世界上裸子植物最为集中的分布区之一，也是东方落叶林生物地理省中苔藓植物最丰富的地区。

梵净山是黔金丝猴和梵净山冷杉唯一的自然栖息地和最重要的就地保护场所。黔金丝猴在灵长类物种的进化史中处于关键地位，其种群数量少于其他种类的金丝猴，栖息地也最小。

梵净山保存了亚热带唯一的冷杉属暗针叶林带，梵净山冷杉是亚热带4种濒危冷杉属植物之一，在IUCN物种红色名录中为濒危(EN)物种。

梵净山保留了超过 15,600ha的原始水青冈林，是全球亚热带地区连续分布面积最大的水青冈林。作为全球珍贵的物种基因库，梵净山水青冈林展现了水青冈属植物适生环境由亚热带向温带的演化，具有突出的保护价值和科研意义。

3. 满足的世界遗产完整性要求

梵净山世界自然遗产地包括梵净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印江洋溪省级自然保护区北部核心区以及东北部的国家级公益林三个区域，三者形成一个连片整体，边界完全重合，其中，梵净山自然保护区具有世界人与生物圈保护属性（1986）。

遗产地包含了变质岩穹窿状山体的所有区域，完整地涵盖了这个岛状生境及其生态系统形成与演化过程的所有要素。与周围的云贵高原的喀斯特环境不同，梵净山实际上是一个独立完整的微型生物地理单元。遗产地拥有足够大的面积以保证遗产价值特征和过程的完整性。例如，重要的美学景观要素、黔金丝猴的完整栖息地和固定活动路线、梵净山冷杉林分布区、由亮叶水青冈组成的森林生态系统。

遗产地绝大部分区域属于原始自然状态，仅在团龙、岭峰、靛厂分布有少量保持传统耕作方式的居民生活。作为多个民族共同家园的梵净山，虽然他们以自己独特的文化方式利用森林资源，但深谙可持续发展之道，因此，遗产地至今仍有 90% 的森林覆盖率(图4)。

遗产地和缓冲区在地图上和实地有清楚的标定，并已完成勘界。边界依照地形和自然边界例如山脊、山谷、河流以及容易辨认的地形单元进行有效划分。

遗产地完整性面临的挑战包括：周边村民对遗产地和缓冲区的利用所带来的人口压力和旅游发展所带来的压力。但是，人们已经并正在继续采取很多措施以解决这些问题，使得遗产地内自然环境及自然景观得到较好保持，如缓冲区的建立就主要是为了尽量减少对遗产地遗产价值有负面影响的人类活动，如有效控制旅游业发展、现代人工建筑、居民点等。

遗产地分属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省级自然保护区及国家级公益林范围内，得到国家和地方相关法律法规的有效保护。同时，为了建立两个自然保护区协调管理机制以及更好地保护遗产地的突出普遍价值，地方政府已牵头制定专门针对遗产地的地方性法规和保护管理规划。 同时，原住民所传承的村规民约对当地生态系统保护也起到了很大作用。

4. 满足的世界遗产保护管理要求

梵净山遗产地属中国国家所有，其组成部分具有“世界人与生物圈保护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省级自然保护区”和“国家级公益林”等保护属性，长期受到国家、地方相关法律法规及良好的民俗民风的保护。遗产地已建立了从国家到地方的多级管理体系和政府、技术机构、研究机构、社区等多方面的协作机制，具有充分的人员和资金保证。今后，遗产地也将进一步完善内部管理机构的设置，强化建立梵净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与印江洋溪省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协同管理机制，各管理部门各尽其责、相互合作，共同推进各项保护与管理工作。此外，梵净山独特悠久的民族文化、佛教文化塑造了当地原住民的信仰系统与环境认知，促使其在日常生活中形成了保护自然的村规民约，从而构建了由上至下更为完整的遗产保护管理体系。在当地管理部门的大力宣传下，当地社区都知晓世界遗产的申报，并且所有利益相关者也支持此次申报，这些都有助于遗产的长期管理(图5)。

图4 梵净山世界自然遗产地遥感影像图

但是当前遗产地的突出普遍价值也面临一定威胁，主要体现在：黔金丝猴分布范围狭窄、种群数量少且增长缓慢；部分社区居民不合理的生产生活方式，如薪柴的过度利用、放牧、采伐等，可能给遗产地生态系统带来一定影响；旅游业的发展给遗产地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保护带来一定压力。

针对以上威胁，遗产地编制了针对突出普遍价值的《梵净山保护管理规划 (2016-2030)》，搭建了总体管理框架，对遗产地不同的价值和挑战分别提出对策和行动计划，该保护管理规划将促进周边社区的参与式管理、旅游业及其它人类活动的可持续发展。

5.主要结论

梵净山地貌忠实记录了大规模的构造运动，这座孤岛宛如东方落叶林生物地理省中古老孑遗物种的诺亚方舟，经历第三纪、第四纪期间的地质运动和气候变化，在此过程中成为古植物庇护所，并不断接受来自东西南北各方物种，形成兼具独特性和多样性的生态系统。

梵净山处于中亚热带，属喜马拉雅—日本植物区系核心地带，植物区系热带和温带成分比例相当，具有典型的热带向温带植物区系的过渡性。在此生态背景下，遗产地目前拥有近3,000种维管束植物和超过2,000种动物，是东方落叶林生物地理省中物种最丰富的热点区域之一，更是黔金丝猴、梵净山冷杉在地球上唯一的栖息地，在濒危物种就地保护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梵净山是经历漫长岁月雕蚀的山体，尤其是形态奇特的岩峰、奇石，与云雾流水、茂林奇卉、珍禽异兽一同构成了中国西南的一处胜境，不断激发出人类对自然美和精神信仰的新体验，并成为了中国著名的佛教名山。

鸣谢：在项目执行和论文撰写过程中得到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专家John Machinnon教授和Peter Shadie先生的指导，图件由贵州师范大学喀斯特研究院讲师肖华和研究生王琦制作，照片由贵州梵净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铜仁市申报梵净山世界自然遗产领导小组办公室和自由摄影家李贵云先生提供。

图5 梵净山世界自然遗产地与其他保护区关系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