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旅人

梁利锋

不是黑马逆袭，也不是豪门复辟，托特纳姆热刺最近几年完成了与众不同的异军突起。尽管仍然缺少一个冠军头衔，但从圣玛丽到白鹿巷，再到新温布利大球场，毛里西奥·波切蒂诺为热刺和英格兰足球带来了革命性的改变。著名足球记者吉列姆·巴拉格（Guillem Balague）不久前以波切蒂诺为第一视角撰写著作《勇敢新世界》，回顾了阿根廷人2013年来到英国执教后的点点滴滴。本刊从第727期开始对这部传记进行节选连载。

2016年11月2日，温布利大球场，我们在下半场被坎普尔攻入一球，勒沃库森带走了胜利。欧冠小组赛4轮过后，我们1胜1平2负，两场失利都发生在这座神圣的球场……这样的结果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没错，新温布利的球场尺寸比白鹿巷更大，但对经常遇到摆大巴对手的我们而言，这难道不是十分理想的情况么？足球场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球赢不下来，还是我们自己踢得太差了。

那场比赛，我们的球员从上半场开始就在对手的逼抢下疲于奔命，无法组织像样进攻，个体失误更是层出不穷。这本来是我们在训练中练习了成百上千次的东西，但那个90分钟，大家却迷失于此。中场休息时，我先是等待球员们放松下来，然后播放了由后勤组第一时间完成的半场分析视频，不断强调那些应该在场上做到的事情。很遗憾，丢球和失利最终还是来了，或许我们需要问问自己，这支球队是否真的有能力在一周内应付两场顶级赛事。

比赛结束后，我跟助手们聊了很久，临近午夜才离开球场。输球总是让人沮丧，特别是你已经在这里执教了两年半，已经通过无数视频和讲解告诉球员们要尽可能地避免失误。回家之后，我收到了赫苏斯发来的短信，他说，我面对媒体和球员时的发言非常得体，避免了更消极的影响。

无论如何，我们还有4天时间，全队需要重振旗鼓，备战阿森纳。

疲惫感，当这样的负能量找上门来，你会感觉身体已被掏空。它不仅会影响你的进取心，更会桎梏你一以贯之的理念和想法。那种现实和憧憬的对撞，会不断在你心中蔓延，没有结果。最糟糕的情况，是你会感觉自己失去了创造力，整个人的状态都非常糟糕。

弗格森曾经说过，他执教生涯更多时间都在照应身边的人，经常忽略自己的感受，对此，他有时候也会感到后悔。换言之，当一位教练不能保持新鲜感，甚至无法很好地照顾自己时，他不可能拥有平稳的心态。

为了克服随时可能出现的倦怠感，我需要找到一个专属空间，帮助自己满血复活。我们的训练基地到处充斥着昂扬的热情和挥洒的汗水，吵闹声算是稀松平常。正因如此，我必须找到一个安静角落，好让自己偶尔享受世外桃源的悠闲。很少有人知道，训练基地青训学院教练的办公室，拥有一片隐秘的风景，我总会不请自来，一屁股坐在窗户旁边的沙发上，好好放空放松。这个办公室的主人不会打搅我，我们偶尔会闲聊几句，更多时候是默默无言。

除此之外，我必须要提一下《纸牌屋》在我休闲时光中的作用。这真是一部值得所有人关注的好剧，阴谋阳谋，黑白对立，还有关于权术和政治的解读，一切都恰到好处。我和妻子都是《纸牌屋》的狂热拥趸。还有全世界男人的梦中情人，罗宾·怀特饰演的克莱尔·安德伍德，热剌教练组的每个人是她的粉丝。

当我们因多场不胜而感到迷茫时，2016年末的阿森纳正是势如破竹，他们近12场比赛拿下11场，积分榜上也比我们多出3分。主场负于勒沃库森后，我决定做出一些改变，既然中前场运转并不流畅，改变阵型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全队观看了很多阿森纳的视频分析，我对球员们一点点讲解352新阵型、新体系的注意事项。虽然阿利受伤了，但我们迎回了痊愈的哈里·凯恩，这支球队需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那场北伦敦德比算不上跌宕起伏，我们创造了一些机会，哈里·凯恩的点球帮助我们扳平比分。我们本来有机会赢下比赛，但能在负于勒沃库森后强势反弹，这样的过程是比一场平局更有意义的存在。

结束了与阿森纳的较量，英超进入两周间歇期，我与托尼、米基和赫苏斯登上飞离不列颠的航班、迎接短暂的假期。我很爱这几个与我肝胆相照的助手，如此似曾相识的场景，也让我想起了执教南安普敦的过往。

刚来到英格兰的前6个月，我们都住在酒店，几乎24小时呆在一起，那是一段非常快乐的“学徒期”。每天早上7点，我们的工作从酒店餐厅开始，直到晚上九、十点钟，一天的工作才算落下帷幕。由于那个酒店没有卫星电视，大家只能利用网络、在电脑上收看各种比赛。然而，无线网络信号不算理想，我们更多时候只能拿着电脑、在餐厅里研究业务。记得有一次，我们很幸运地在酒店房间看了场欧联杯，或许是因为太累了，僅仅5分钟不到，大家就东倒西歪地睡着了。等我醒来时，他们三个早已不见踪影。那段时间，这样的趣事真的数不胜数。

2016年11月22日，联赛击败西汉姆联3天后，我们又在摩纳哥输球，彻底丧失了欧冠出线的可能。孙兴憨错过了一次黄金机会，就像此前哈里·凯恩和阿利一样。身处这种级别的赛事，我们得到的容错率可是极其稀少的。虽然凯恩一度利用点球扳平比分，但在全部11人回收防守的情况下，我们还是被勒马尔轰开球门。真的难以理解，大家又在关键时刻走神了吗？或者说，我们又是败在了个人错误或团队失误？

站在路易二世球场的指挥区，我熬过了艰难的90分钟。我们创造了很多机会，但胜利却在千里之外。相比提前出线的摩纳哥，我们一直缺乏进攻侵略性。

在我看来，豪门云集的欧洲冠军联赛不仅是技战术的比拼，更是心理层面的较量。我们纸面实力不比别人差，但在心理调节方面还是处于下风。层出不穷的困难，让这支年轻球队应接不暇。每个人都要从中吸取教训，包括我在内。

整整5场欧冠比赛，我们竟然只收获了一个运动战进球，其它两次破门来自任意球和点球。坦白讲，尽管每场失利都有一些偶然性，失球方式也与运气有关，但我们在欧冠赛场确实没有打出自己的东西。这支球队一直在进步，但仍有很大提升空间。

那天晚上，我向赫苏斯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是不是给这些年轻人太多压力了？”他的回答言简意赅：“如果没有这些压力，他们的表现可能还不如现在。”

2016年12月，热剌各项赛事8胜7平5负，联赛积分榜排名第5。欧冠小组赛末轮击败莫斯科中央陆军，让我们获得了参加欧联杯的资格。当然，更紧密的赛程来自英超联赛，除了要客场挑战穆里尼奥执教的曼联，我还要回到圣玛丽，那座写着我很多故事的球场。

有个阿根廷朋友曾经告诉我，柠檬不仅能净化空气，还可以排解人们心中的负能量。所以，我在自己的办公室摆放了满满一盘子柠檬。说来有些玄幻，我认为，每个人都有潜力观察到围绕在人类和物体周围的能量，只是并非所有人都能对此有所感悟。基于各種各样的原因，我一直在培养自己这方面的能力。你问我相信上帝吗？当然，父母从小就带我接受了洗礼，我是一个拥有宗教信仰的人。但与此同时，我也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不同于宗教形式的外部力量。

当年我在巴黎圣日耳曼当队长时，和体能教练迪布拉西十分投缘，我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后来他成为了我执教西班牙人时的助理教练。当时，他经常与我分享关于“个体气场”的见解，以及一些独到的分析方法。久而久之，我深陷其中，开始相信人类第六感的特殊存在。

数据和测试固然重要，但在做出一些指挥决定时，我会更加注意个体和团队的能量流动。依仗多种因素的叠加和影响，我可以做出很多具有前瞻性的判断。但足球是一种难以预测的运动，各种突发情况都会找上门来，无论做出多么万全的准备，有时候也不会保证比赛结果十全十美。一名球员在比赛中的发挥会受到多种条件的制约，比如孩子病了，跟爱人吵架了，这些都是教练难以把控的状况。简而言之，我只是尽力而为，希望将不可控的概率减少到最小。

身为一名职业教练，我非常欣赏穆里尼奥，早在执教皇马时，他的办公室大门就曾为我敞开。当我接过西班牙人和南安普敦的教鞭后，他对我的态度也十分友好。我认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教练之一，就像瓜迪奥拉和迭戈·西蒙尼。2016年夏天，我曾经跟若泽进行过非常频密的交流，无论打电话还是发短信，他都是有求必应。

2016年12月11日，带着高于曼联6分的优势，我们来到老特拉福德。整个上半场，我们给了姆希塔良太多自由空间，他也抓住机会为主队先拔头筹。虽然我们创造了几次得分良机，但由于上半场注意力不集中，把握机会能力不佳，我们输掉了又一场强强对话。赛后，我照例给莱维发去短信，充满沮丧和失望。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比赛过程和结果，我还注意到了一些关于埃里克·迪尔的情况。

众所周知，迪尔加盟热剌时，主打位置一直是边后卫，由于状态起伏，他也曾经失去过铁打主力位置。随着时间推移，我逐渐看到了他在中场的潜力，正因如此，当莱维希望买入一名拖后中场时，我的回答充满自信：“老板，别担心，我会将迪尔培养成一名合格的中场球员”。此后一段时间，我和教练组对这个小伙子进行了改造，他在中场的表现也愈发稳定，超出了外界预期。

足球世界的格局总是千变万化，由于热剌在2016年夏天引进万尼亚马，迪尔的心态出现了波动一一他觉得肯尼亚人会限制他在球队的前途和发展。

做客老特拉福德之前，我跟迪尔交流了很多次，但与此前的感觉不同，他欲言又止，并没有对我敞开心扉。两周前，我告诉这个年轻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可以从我这里得到帮助”，但我没有得到任何确定答案。不久后，我终于发现了真相，原来是曼联开始尝试接触他。虽然“红魔”没有做出任何实际承诺，但球员的经纪团队已经开始制造压力，并影响到了迪尔的发挥。

对曼联的比赛结束后，穆里尼奥站在球员通道门口，与很多热剌球员寒暄问好：他先是问候了西索科，然后又拥抱了迪尔。一路上，他们有说有笑，用葡萄牙语畅聊着什么一—或许这是若泽的惯用战术，也确实会让埃里克左右为难。毕竟这个孩子正深陷转会传闻漩涡，而且他的球队刚刚吃到一场败仗。

“你跟穆里尼奥一直是朋友吗？”我直言不讳地问道。

“不算是吧，但我认识他很久了，从我还在里斯本竞技效力时开始。穆里尼奥的一个助手曾经执教过我，他总说要跟我打个招呼……”迪尔如是回答。

第二天午后，我跟迪尔进行了一次长达4个小时的谈话，话题包括经纪人、家庭以及他的种种困惑。他告诉我，从那年夏天开始，曼联就对他表达过兴趣，所以这并不是空穴来风的传言。对此，我的回应也是直抒胸臆：“你刚在8月跟热剌续约5年，22岁的你已经成为队内顶薪，所以，我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卖掉你。这么说吧，你对热剌来说非常重要，你有能力在这里成为英超最好的中后卫。”

那段时间的流言蜚语，因这次谈话暂时画上了句号。

当我在托特纳姆热刺出师不利时，整个教练组都习惯了我在浴室里没头没脑地抱怨：“我们到底为什么要离开南安普敦啊？”作为整个“仪式”的辅助，我还会把毛巾铺在墙上，然后象征性地磕一磕头。很多时候我只是在开玩笑，但也有一些时刻，我确实是在扪心自问。

2016年末，我带领着热剌回到了熟悉的圣玛丽球场。

过去4年，如果让我挑出一支自始至终都能踢出好比赛的英超球队，毫无疑问就是2013-14的南安普敦。当时全队表现非常出色，一次客场击败利物浦后，连安菲尔德的“红军”球迷都为我们送上掌声。那个赛季，“圣徒”最终拿到了第8名，其实我们应该得到比这更好的成绩。当时有十三四名“圣徒”球员彻底改变了自己对足球的认知，他们开始相信，只有天空才是所谓的极限。

我至今仍记得整个教练组刚到英格兰那些日子，我们对于每一天都是争分夺秒，大家经常是早上七点多天空还没有大亮就纷纷来到训练基地一一即便是赶上下雪这样的坏天气。南安普敦的俱乐部设施并不豪华，上任后第一个月，我们工作的大楼偶尔还会漏雨。不久后，俱乐部在一间更衣室为我们搭建了简易办公室，为了在这个全开放的空间留出一点隐私，我们还得自己动手，搬来几个屏风。那时，我和助手们一般会工作到晚上8、9点钟，一起吃过晚饭后还会到酒店或餐厅看看球，然后再回去睡觉。

相比成绩，我们当时更关心的是球队的成长。借助日常的耳濡目染，拉拉纳和卢克·肖们逐渐提高了自己的训练质量。“只有在平时的训练中锱铢必较，你才会在周末的比赛中信手拈来！”我经常这样告诫他们。有时候，我会在周三安排一场几乎没有死球的分组对抗，整堂训练课的强度可想而知。有些球员后来告诉我，即使是在梦里，他们都会听见赫苏斯不断高喊“前压，前压”。

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我率领热剌从圣玛丽带走了3分。范戴克的首开纪录，没有阻止阿利、哈里·凯恩和孙兴憨的强势反击。比赛第87分钟，胜负已定，随队远征的热剌球迷开始用歌声表达内心喜悦——“他就是魔术师，你们都知道他的名字，毛里西奥·波切蒂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