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 勇 薛良基
吕勇,男,1963年生人。博士,天津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天津师范大学基础心理学学术带头人。在国内外学术刊物发表论文100余篇,主编、参编学术著作10余部,承担、参与多项国家级和省部级研究课题。主要研究领域为认知神经科学和社会心理学。
偶像崇拜在青少年中非常普遍,它是一种值得重视的亚文化现象。许多调查结果表明,多数青少年都有自己的偶像。青少年无疑受到了偶像对他们的巨大影响: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搜集偶像的信息,关注偶像的一举一动;他们唱偶像的歌,观看偶像的影视作品,购买偶像的相关商品;他们模仿偶像的行为,将偶像作为自己排解苦闷的方式和精神寄托……偶像崇拜对青少年的作用是双重的,既有积极方面又有消极方面。偶像为青少年个体提供了榜样和楷模,为他们指明了人生的方向,鼓舞他们在面临挫折的时候,鼓起勇气,战胜困难;但有的时候,偶像崇拜也会带来很多消极影响。近年来,媒体上关于追星族的负面报道屡见不鲜:16岁少女因父母不买偶像光碟而自杀,13岁女孩沉迷偶像剧后离家出走,疯狂粉丝追星追至家破人亡……这些因为偶像崇拜而引发的悲剧值得教育工作者重视和深思。青少年偶像崇拜的实质是什么?心理根源是什么?偶像又会对青少年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本文从心理学的角度,对青少年偶像崇拜的内在机制展开理论分析。
弗洛伊德是精神分析理论的创始人,也是知名的心理学家。他认为,青少年偶像崇拜是一种性冲动的转移。在青春期,青少年生理发育非常迅速,为了以一种更加合理和可被社会接受的方式来缓解和释放紧张,他们需要将性冲动投射到家长、同学之外的个体。青少年希望摆脱父母控制、实现独立的愿望也越来越强烈,为了弥补脱离父母后产生的情感真空,他们需要找一个实实在在的真实个体来寄托情感,并且将其作为确认自我的形象。
俄狄浦斯情结是精神分析理论的重要概念。弗洛伊德认为,在心理发展的生殖器期,儿童的性要求在亲近的异性家长中得到满足,出现儿子依恋母亲、排斥父亲的情况(女儿正好相反),这就是俄狄浦斯情结。弗洛伊德认为,男孩会为独占母亲的感情而与父亲竞争,同时他又很现实地承认父亲比自己更强大有力,这使得男孩不得不压抑对母亲的性冲动,并在心理上与父亲认同,把对父亲的排斥转为模仿父亲的行为和态度,以此来博得母亲的爱。这种认同作用是性别角色社会化的重要机制。可见,弗洛伊德认为,当个体面对比自己更强大有力的“大人物”时,在心理上认同和行为上模仿是一种主要应对方式。在《群体心理学及对自我的分析》一书中,弗洛伊德把这种思想应用到了对群体的分析中。他认为,群体的原型是一个家庭,由父亲和他的儿女们及妻妾组成。父亲强迫儿子们压抑性欲,这造成儿子们的不满,他们对父亲的态度是既羡慕崇敬又怨恨不满。最后的结果是兄弟们合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并且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他们还一同吃掉了自己的父亲,这样他们就可以认为父亲仍然活着——活在他们的身体里,父亲的勇气和智慧并没有消失,而是体现在他们的行动中。这样一来,他们的行动就受到了父亲的影响,这也是一种认同的表现。按照精神分析理论,人们对偶像的态度与作为“大人物”的父亲的态度很相似。被人崇拜的偶像一般都属于成功者,他们往往掌握着诸如权利、财富、名望等重要社会资源,他们在成功道路上体现出的杰出品质令人钦佩,他们所掌握的社会资源令人羡慕。因此,崇拜者对自己所崇拜的偶像的态度中最基本的成分是臣服、艳羡和认同。
新精神分析理论的代表人物之一埃里克森提出,人的毕生发展需要经历八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有其核心任务,当任务顺利完成,就会获得较为积极的品质;如果核心任务完成得不好,就会形成某种消极品质,甚至会影响后续阶段的发展。八个阶段中的第五个阶段——青少年期(12—18岁)的主要发展任务是形成自我同一性,防止角色混乱。这就是说,此时青少年个体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形成一种关于自己是谁、在社会上应占什么样的地位、将来成为什么样的人等一系列明确的感觉和感情。如果自我同一性不能得到确立,就会引起一系列消极后果。个体在自我同一性确立的过程中,如果难以忍受这一过程中的孤独状态,或者让别人去代替自己做决定,或者回避矛盾、拖延决定,就不能正确选择适应社会环境的生活角色。这类个体无法“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和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自我同一性的危机往往通过对同伴或家庭外的偶像人物的认同作用获得解决。青少年的偶像崇拜源于认知的发展,理想自我和现实自我的差距使他们选择了一个成就和特点代表他们的理想的人作为自己的偶像,将年幼时对父母的情感转移到偶像身上。青少年将理想自我的品质投射于某个具体的偶像身上,以探寻和塑造最佳的自我。从这点来讲,偶像崇拜可以帮助青少年确立自我同一性,帮助其更好地适应社会,有效避免角色混乱,实现心理健康。然而,如果青少年选择了错误的认同对象(偶像),或者过分关注或认同、模仿偶像的消极方面,偶像崇拜的副作用就会产生。
社会学习理论强调的是环境对人的影响。该理论认为青少年的偶像崇拜是在大众传媒和朋辈群体的双重影响下形成的。在商业化无孔不入的现代社会,大众传媒中充斥了大量对明星和杰出人物的报道。因此,青少年个体不难从中找到符合自己价值观和人生观的人物。这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强化。社会学习理论非常重视强化的作用,认为它是塑造个体行为的真正力量。另外,在朋辈团体中,想要获得接纳或是与群体保持一致的压力也会使得青少年对某个特定的偶像产生崇拜的感情。这两种因素通过不断强化的方式促使了青少年个体偶像崇拜的产生。
多拉德和米勒是两位较早对社会学习进行模型化的学者。他们认为社会学习过程包括四个要素:1.驱力,指能够激起有机体产生行动的刺激;2.线索,指决定在何时、何地、何种条件下、发生何种行为的刺激;3.反应,指个体的行为;4.酬赏,指决定反应在连续的尝试中是否重复的力量,如果没有酬赏,反应的趋势就会减弱。运用上述四个基本概念,多拉德、米勒构筑了他们的社会学习模型:线索→驱力→反应→酬赏。这个模型所解释的主要社会学习形式为匹配—依赖行为。这种社会学习主要发生在两类人的互相影响中,其中一类人较为聪明、有经验或资格较老,另一类人较为年轻、缺乏经验或能力。多拉德和米勒曾举例说明自己的理论:兄弟俩在玩耍,哥哥听到父亲的脚步声赶快跑出门去,接过父亲经常带回来的糖果。弟弟以前不跟着哥哥跑,因为他不知道脚步声是父亲回家的线索,后来有一次他偶然跟着哥哥跑出去,也得到了糖果。以后他看到哥哥往外跑,便有可能跟着跑。随着得到酬赏的次数增多,他每次跟着跑的可能性逐渐增大,但弟弟并未意识到脚步声的含义。在这个例子中,对弟弟而言,“哥哥往外跑”是线索,“想吃糖”是驱力,“自己往外跑”是反应,“吃到糖果”是酬赏。青少年崇拜的偶像就好像“哥哥”,他们会对其“弟弟”起到示范作用。该理论也提示我们,“粉丝”对偶像的模仿受到酬赏的影响。需要指出的是,这种酬赏极可能是物质性的(如网络红包),也可能是精神性的(如自豪、减少焦虑和空虚)。
著名心理学家班杜拉提出的观察学习理论对社会学习的过程和条件给予了更充分的说明。班杜拉认为,学习者本身不一定受到强化,他只要观察到榜样的所作所为以及受到强化的情况,其行为就有可能发生改变。在多拉德和米勒的模型中,学习者要受到酬赏(弟弟得到糖果),学习才会发生。而班杜拉认为,学习者本身受到强化这只是强化方式中的一种(直接强化),同时还存在着替代强化(榜样得到的强化)和自我强化(一个学生期末考试成绩不错,看一场电影犒赏自己)。按照班杜拉的理论,崇拜者即使在没有得到直接奖赏的情况下,他仅仅因为偶像的成功就可能产生模仿行为。
人本主义心理学的代表人物马斯洛的主要理论观点是需要层次论。在他看来,个体成长发展的内在力量是动机,而动机是由多种不同性质的需要所组成。需要有高低层次之分,低层次的需要得到满足之后,高层次需要将占据主导位置。他认为,人的需要分为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属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五个层次。其中,生理需要指维持生存所必须的基本需要,如对食物、水、睡眠和性的需要;安全需要指个体要求生活在一个安全和可预测的环境中,以免除恐惧和不安;归属需要指希望被别人接纳、爱护、关注、支持等,如结交朋友、追求爱情、参加社交等;尊重需要指个体需要得到别人的承认和尊敬;自我实现的需要指个体要求发挥自身潜能、实现自身价值。按需要层次论看来,青少年大多处在生理需要已得到满足,其安全需要、归属需要和尊重需要为主导需要的阶段。他们还没有建立稳定的自我概念,对自己究竟是什么人,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还所知甚少,对未来难免茫然、恐慌和焦虑。他们渴望得到他人的接纳和认可,可又经常感到自己能力不足,而且对他人与社会有排斥倾向。通过对自己选择的偶像的崇拜,他们一方面可以获得方向感,另一方面感觉到一种归属感、接纳感,与偶像的互动使他们觉得获得了尊重,甚至产生自己也是偶像那样的杰出人物或成功者的幻觉。
上文从精神分析理论、社会学习理论和人本主义理论出发,对青少年的偶像崇拜现象进行了分析。这些理论涉及青少年偶像崇拜现象的不同侧面。精神分析理论和人本主义理论主要涉及的是偶像崇拜的实质和心理功能。这两种理论都认为,青少年中的偶像崇拜是一种以认同为核心的心理与行为表现,对青少年的成长具有重要作用。这提示广大教育工作者,应该正视这种现象,不应该视而不见或放任自流。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把它作为一种积极影响青少年个体的途径和手段。
社会学习理论则重点探讨的是青少年受偶像影响的心理机制。多拉德和米勒的匹配—依赖行为模型提示教育工作者,可以通过对环境条件的控制,影响青少年的偶像崇拜;而班杜拉的观察学习理论由于强调了替代强化的作用,提示应该加强对公众人物的管理,以便充分发挥他们的社会教育作用,防止他们可能带给青少年的消极影响。社会上有一些公众人物(例如某些娱乐界明星)总是否认自己的教化功能,强调自己的职责只是娱乐大众,从心理学原理上讲这实际上是在推卸自己应当担负的社会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