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格温
在俯瞰蒙古平原的巢穴中,一只雌性猎隼守护着自己的幼雏。据说成吉思汗曾豢养数以百计的鹰隼用于狩猎,今天,猎隼因栖息地丧失和非法野生动物贸易被视为濒危动物。
凌晨,幽蓝光线勾勒出隐在黑影中的阿拉伯沙漠的轮廓,布提·本·马克图姆·本·朱马·阿勒马克图姆酋长和他的儿子跪下做晨礼。地平线上似乎看得到迪拜天际线的微光——那座城就是在酋长的叔叔拉希德·本·赛义德·阿勒马克图姆酋长手中,从与世隔绝之地变成了超现代的港口都市。那里有重重顾虑和义务在等着布提酋长:企业董事会决议,不动产交易,王室事务,来自整个中东、欧洲乃至更远地域的谋略求教。
但那一切在这里如同隔世。这里是酋长的贝都因远祖的寂静领地,他在鹰隼的陪伴下享受安宁。
正值10月,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养隼人们都忙着驯练自家鸟儿捕猎,准备参与将至的竞赛季。每一天,布提酋长、他儿子马克图姆与随从们凌晨4点起身,开车一个多小时深入沙漠,赶在灼热的白昼来临前驯鸟。
随着天光变亮,我看清那12根小柱子原来是戴着头套立在栖木上的鹰隼。其中有巧克力色和奶油色羽毛的游隼,白羽带斑点的矛隼,棕黄色的猎隼,还有杂交种。这个小团体内包含的鸟族血统之广超出欧亚大陆,涉及北极野生地带,而它们还只是酋长拥有的数百只鹰隼中的一小撮——他的豢养规模说是古往今来最华丽的阵容之一也不为过。(考虑到隼鸟曾在历史各时期被亚述统治者、维京头领、俄国沙皇、蒙古大汗以及从阿佛列大帝到乔治三世的差不多每一代英格兰王室狂热地豢养,这句话可以说口气很大了。)
“早上好啊,霍华德。”酋长向站在我旁边的瘦长光头男子打招呼。57岁的霍华德·沃勒是他的养隼人、朋友、知己。酋长的嗓音洪亮而热切,两人的聊天迅速转为一场兴致高昂、以隼鸟界行话组成的跳跃式对谈。
布提·本·马克图姆·本·朱马·阿勒马克图姆酋长是迪拜王室的高辈分成员,选了一些最喜爱的鹰隼来拍合影。这位酋长带动了中东养隼界的重要转变:放过野生隼鸟而自行人工繁育。
酋长拥有数处养隼设施,包括室外鸟场,他率领儿子们和手下在那里照管几百只猛禽,包括矛隼、游隼、猎隼和其他物种。每年秋天他从中选出十几只佼佼者,为迎接狩猎季进行驯练。
一幅印度古画描绘了女苏丹昌德·比比用猛禽猎杀鹤的场景。历史各个时期都有手握重權的女性热衷养隼,从俄罗斯女沙皇、英女王到巴伐利亚的贵妇。
他们讨论面前这十几只以及酋长名下几座鸟场的其他鸟儿们的状况,评价用鹌鹑肉和鸽子肉做成的饲料的优点、增加隼鸟肌肉量的适宜方式、曲霉病和禽掌炎之类疾病的细微差别。两人几乎像一对老夫老妻,急着听对方的答话,而且用的是一种基本没有旁人听得懂的简略语:“我们两年前带去打猎那只当了爹生下的那只灰的。”“短尾巴叫我们修好的那只矛(隼)。”
他们说到给最中意的鸟儿起的名字:“德鲁阿”,“白指”,“老贝德福德”。然后,还有“白鸟”,他们提到这名字的时候兴奋得话音颤动。那只一岁大的鸟儿也许是两人迄今见过的最美鹰隼。
过去20年里,布提酋长和霍华德的一番作为带动了阿拉伯驯隼界的重要转变,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繁育并亲手养大了自家每一只隼鸟——这件事曾长期被视为不可能。而且,霍华德和布提酋长相信这种做法能对种群保护产生重要影响——当代正有几个鹰隼物种受到栖息地丧失和非法野生动物贸易的威胁。
太阳刚在地平线上变成橘色的柔和光球,二人的聊天就戛然而止,一丝不苟的驯练开始了。27岁的马克图姆戴上一只沉甸甸的皮手套,从栖木上蒙着脸的隼鸟中轻轻接起一只年轻的游隼,登上一辆丰田四驱车,开到几百米外。布提酋长拿着一支好像鱼竿的工具,末端挂着绳子,绳尾拴的是一个鹌鹑翅膀。他开始挥动绳杆,让那个抖动的翅膀划出悠长连绵的弧线。
远处的马克图姆摘掉游隼头上的皮罩,把它放飞。鸟儿拍打强劲的大翼,在清凉的空气中高高爬升,瞬间就看到了诱饵并向它飞去,紧随绳子上的翅膀划出的弧线。布提酋长向它叫道:“哈!”游隼迅速拔高,一个急转,向诱饵俯冲过去,但就在最后一秒,酋长把绳翅甩开了,再次呼叫:“哈!”游隼忙乱地在空中转折,重整身姿。它从上方掠过时,我能听到羽翼拍打空气的轻柔呼啸。它的双眼与人眼相比要犀利八倍,正像激光瞄准器一样锁住诱饵。它爬升,俯冲。酋长又在最后一秒扯走了诱饵。
第三次扑击,布提酋长终于让隼鸟抓住那个翅膀、按落在细沙地上。帕尼赶紧把诱饵换成一块鹌鹑胸肉,游隼便撕扯着鲜肉吃了起来。酋长明确交待过喂肉的份量。喂得太多会让隼变胖变慢,太少则让它无法增肌。
酋长和他儿子带每只隼都操演了一遍。后来数只年龄较长的鸟使最初那只年轻雄鸟显得很“业余”。马克图姆把它们带到沙漠远处,有些是从超过1公里外放飞的。它们轻而易举地升空,就像全无重力牵制,飞行路线的效率与策略性也都高明得多,双翼平展、急拍、包夹的动作交替进行,在空中辗转腾挪,追着打转的诱饵。有的鸟就像战斗机一样背对着阳光袭来,用刺眼的光线来蒙蔽“猎物”。还有的紧贴地面飞行,从停驻的丰田车后方逼近,利用车辆来阻挡猎物的视野,直到最后的冲刺出击。
灰色羽毛的雌性矛隼“德鲁阿”甚至利用布伦特来打掩护。他正弓着身子跪在沙地里拍摄布提酋长,那只隼突然从他肩膀上方飞掠过去,击中诱饵,翼尖划了他的头发。
布提酋长大笑。“它们能把你撞倒。我已经挨过好几次了。”
这个事例能生动说明鹰隼为什么是如此致命的自然界猎手。在野生环境中,矛隼向前直飞的时速可达100公里,而俯冲的游隼时速逼近400公里,使之成为地球上最快的生灵。如此高速下,即使只有几斤重的鸟儿也能带来强猛的冲击。
“就像一道长着羽毛的闪电。”霍华德说。
历史学家不确定人类从何时开始捕捉和驯养猛禽,利用它们来猎杀自己拉弓射不中、下套逮不着的动物。上古文本《吉尔伽美什史诗》中的相关辞句暗示,养隼业在早至4000年前的两河流域已经存在。千百年里,捕捉、驯练鹰隼的做法在已知世界各处的不同文化中兴盛起来。埃及法老图坦卡蒙下葬时佩戴着一枚隼鸟坠饰;希腊人铸的钱币上描绘着宙斯与一只隼;作为日本最早期养隼人之一的某位女性留下了关于此行当的专题文章。北欧商人在欧洲全境贩卖产于冰岛的矛隼,而荷兰城市法尔肯斯瓦德曾几乎只靠隼鸟贸易撑起了全城的经济。
高速下,即使只有几斤重的鸟儿也能带来强猛的冲击。“就像一道长着羽毛的闪电。”养隼人霍华德·沃勒说。
霍华德·沃勒头戴配种帽,模仿雌性矛隼的鸣叫声来骗取一只雄隼的精液。这只矛隼是沃勒亲手从幼鸟养大,其间会发生“认知印随”过程。“刚开始它视我为父母,一旦成年就会把我当配偶,”稍后他会用注射器把雄鸟的精液输给一只雌性印随鸟,完成人工授精。
蒙古的政府工作人员收集了在无绝缘皮电缆上触电身亡的猎隼尸体。每年该国因触电损失约4000只猛禽。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已承诺拨款2000万美元用于猛禽保护,举措中包括改造输电网。
一名19世纪的贝都因人在马背上与他的鹰隼合影。几千年来,游牧的贝都因人会在鹰隼穿越阿拉伯半岛的迁徙途中(整条路线从亚洲通往非洲的冬季筑巢地)将之捕获,驯练它们猎取肉食,使用一季之后再放归自然。
到马可·波罗于13世纪见到忽必烈汗时,这位蒙古统治者已雇佣了60名经管人来监督上万名养隼者。与此同时,在欧洲的神圣罗马帝国,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花了30年光阴亲自编纂了一部关于养隼业的详尽科学调查著作,直到今日都被视为记录这一行的历史与技法的权威文献。
但没有哪个地区比阿拉伯更有底气自称养隼之乡,今日全球超过一半的从业者都住在这里。养隼(也包括鹰、雕和其他猛禽)当年在欧洲大都属于国王的娱乐,在阿拉伯沙漠里却是必不可少的生存技艺。
贝都因人会捕捉迁徙途中的鹰隼,驯练它们捕猎,去抓翎颌鸨、草兔之类。在枪械诞生之前,鹰隼大大增加了贝都因人为全家获取口粮的能力,而在严酷的沙漠环境中,一星半点的肉食都很可贵。到伊斯兰教兴起时,养隼对于阿拉伯文化已如此重要,以至于先知穆罕默德在《古兰经》里特意提及,宣称由鹰隼捕获的猎物是清洁的,可供穆斯林食用。
但20世纪迪拜与其他酋长国的急速发展几乎令养隼业销声匿迹。随着人类对其栖息地的蚕食,翎颌鸨数量剧降,最终对这种大型鸟类的猎杀被禁止了。只有富人花得起钱养隼并远赴中亚、北非猎鸨作乐。
然后到了本世纪初,王储哈姆丹·本·穆罕默德·本·拉希德·阿勒马克图姆酋长引入了驯隼竞赛,作为一种促使养隼业向迪拜平民开放的方式。参赛鹰隼从规定距离外追逐诱饵,以完成捕捉花费的时间为成绩。赛季从12月到1月,以“总统杯”为高潮,超过2000只鹰隼竞争近700万美元的奖金。
大赛对于迪拜全境的影响显而易见,国民养隼数量猛增,城内各处的酒店大堂、写字楼都设置了栖木。如果鸟生病,主人可带去一家鹰隼医院就医;一座鹰隼综合商场供应爱鸟所需的各种商品。
迪拜自豪地拥有一整座专为鹰隼的捕猎和竞技需求而设的大型商场。
一天下午,我和霍华德去逛了那家商场。成群结队的顾客中有许多人用戴手套的拳头架着蒙面的隼鸟,仔细打量各路卖家推销的货物,从饲料(冷冻鸽肉和鹌鹑肉)和隼用维生素,到用来追踪迷失鸟儿的微型信号发射器和产于西班牙和摩洛哥、手工染色的皮头套,应有尽有。甚至有家店专营无线电遥控的模型飞机——外壳绘成翎颌鸨的样子以供年轻鹰隼学习追逐。
商场还有自己的隼鸟诊所,我在那里见到一名身穿傳统白色长袍的青年,臂上架着一只游隼,两个小小年纪的儿子跟在身后。“隼生病了吗?”我问。“没有,它是来体检的,”男子说道。一个男孩说:“它要参加大赛!”另一个孩子说:“它会赢的!”男子绽开自豪的笑容。
霍华德和我走进一个售卖活隼的区域,他慢慢沿着一溜栖木走过去,仔细打量蒙着头的隼鸟们。有游隼和猎隼——都是沙特养隼人传统上青睐的种类,还有几只纤小带条纹的红隼,适于行内的新人上手。他向卖家打听鸟儿的产地,每个老板都指着加盖官印的证书给他看。
霍华德赞许地点头。“现在情况改善多了。”他轻抚鸟儿的胸部羽毛,又检查它们的脚。“这些隼鸟看起来挺健康,情绪也不太焦躁。我以前看到过很多状态糟糕的鸟,是从巴基斯坦或俄罗斯取道叙利亚走私进来的,”他说,“但政府已经打垮了那种做法。现在进出阿联酋的每只鸟都必须拥有自己的护照。”
虽有阿联酋的努力,但鹰隼走私贸易在世界许多地区仍使人忧虑。据保育界人士报告,不法分子在穿过巴基斯坦的飞鸟迁徙路线设套捕捉猎隼和游隼,然后走私卖给中东的富人。来自俄罗斯北极地区的矛隼也遭到偷猎。这些隼鸟中目前只有猎隼被列为濒危或受威胁物种,然而有报告稱某些野生地区的矛隼种群数量似乎在下降。保护人士担忧非法贸易再加上隼类栖息地缩小——受气候变化影响的北极地带尤为严重——可能危及它们的长期生存。
霍华德说,以上顾虑是布提酋长如此专注于繁育鹰隼的一大原因,他最近又在苏格兰扩大了经营规模。“你应该来做客。”
霍华德急匆匆的,因为喂食时间到了,正有大约200只饥饿的猛禽等着他。此时是5月下旬,繁育季将近末尾,我们正驱车前往苏格兰海岸地区、坐落于翠绿丘陵和崎岖沼地间的布提酋长的鹰隼场。在狭窄道路上蜿蜒前进时,霍华德口述往事,回忆自己儿时在罗得西亚长大,对每一本能弄到手的鸟类图书都恨不得吞到肚里,后来移民南非,便开始收留受伤或成为遗孤的猛禽——游隼、南非隼、林雕、非洲灰背隼、较小的鹞鹰(评语是“小而凶猛的鸣禽猎手”),甚至还有只猫头鹰(“我驯过的最傻的鸟”)。天长日久,他成为一名专业养隼人。
1998年的一次迪拜之旅中,朋友把他介绍给了布提酋长,后者对霍华德在阿联酋境内繁育、驯练鹰隼的想法很着迷。“跟我谈过话的所有兽医都说不可能在沙漠里繁育隼鸟,更不要说在当地驯练(人工饲养条件下出生的鸟儿)捕猎了,”霍华德说。阿联酋本土的几名养隼人当时也在尝试繁育但成绩有限,而酋长和霍华德决意用行动证明专家错误。在两人合作的第一个繁育季,他们孵化了二十多个猎隼蛋,并成功把15只幼鸟养到了成年。次年的繁育量增加了一倍。
在沙漠中完成驯练后,鹰隼被拴在栖木上开车载回迪拜。隼类视力极为敏锐,光线轻微晃动或改变就能惊扰它们。戴头罩是古代阿拉伯人发明的技巧,能让隼鸟保持镇定。
布提酋长之子拉希德在阿布扎比附近一处营地中把隼拴上栖木。阿拉伯养隼人曾有数个世纪的猎取翎颌鸨(一种体大肉美的猎物鸟)的传统,但现在他们在阿联酋境内只能放隼追逐人工饲养的鸨,或者到乌兹别克斯坦、摩洛哥之类的地方猎杀野鸨。阿联酋正资助一个大型繁育项目以恢复该物种的数量。
“最终,我们想把自己养大的多数鸟儿放归自然。”霍华德· 沃勒
成功的消息不胫而走,当地养隼人开始把淘汰掉的鸟儿送给他们——都是被定性为不堪教化、或患上禽掌炎(有潜在致死性的感染)之类严重疾病、或飞羽损毁无望恢复的隼鸟。霍华德拒绝放弃任何一只鸟。他逐一摸透它们的性情,仔细用强力胶黏好断掉的羽毛,悉心治疗禽掌炎。(“大多数养隼人都不懂这种病的病根是情绪压力,”他说。)这些别人捐来的隼鸟中有几只长成了技艺高超的猎手,加入到酋长的繁育群体中。几年后,酋长和霍华德决定扩大他们的事业,在苏格兰建立第二处设施,这样离游隼和矛隼的原生气候带更近,也更便于和其他高水准的养隼人“通婚”交换血统。
我们抵达了霍华德的住宅,它建在一片高地上,可以远眺北海。饥饿的鹰隼在等待,空气中回荡着尖锐的鸣声。我们走向屋后的一小簇房舍,进入其中一间,里面设有冷库,装满当地供货的鹌鹑肉和鸽肉。霍华德豪爽地装了一满桶胸肉,接下来我们依次探访了几十个房间,住客都是成对的游隼和矛隼配偶,每一对养育着两三只幼鸟。霍华德把肉放在一个小架子上,然后看着雄鸟飞过来叼走,带给雌鸟。夫妇俩轮流给叽叽喳喳的幼鸟喂食。
霍华德也繁育一些杂交种——游隼与矛隼的混血——这种操作需要从雄鸟收集精液,再给雌鸟人工授精。“矛隼是智能很高的鸟,比游隼聪明得多,”霍华德说,“它们的性格可能有些戏精,但如同把它们跟游隼结合,就能得到体型大而强健的混血猎手,更易于驯练,对疾病的抵抗力也更强。”
我在一间鸟室中看到了毛色纯如雪的雌性矛隼,连一个棕色或灰色的斑点也没有。这就是那只珍贵的“白鸟”。几千年来,历史学家们详尽记叙过养隼人对纯白矛隼的痴迷。如此特别的鸟曾可以用做被绑架贵族的赎金、国际外交的见面礼、王室婚姻的嫁妆。十字军战争期间,埃及和叙利亚的苏丹萨拉丁拒绝了法国国王腓力用一千个金币赎回自家纯白矛隼的优厚条件,非要留下那只自己飞过两军战线的鸟。
打动霍华德和布提酋长的不只是白隼的美丽——它还是一名无畏而好斗的猎手。“它不是一只徒有其表的隼。”霍华德说,“它拥有你梦想中完美隼鸟的一切品质。”这只鸟在市场上也许不难找到肯豪掷数十万美元的买家,但对他和霍华德来说,“白鸟”所代表的远非一件财富战利品可比。它的血统源于霍华德1990年代收到的一只有缺陷且不可补救的矛隼。野生隼鸟并不比家养繁育的优越——它为这一事实提供了活生生的证明。酋长多年来带着自家鹰隼出猎屡获成功,也促使其他王室养隼人寻求人工繁育的鸟儿,有些人已投资建立自己的育隼设施。霍华德猜测,如此引发的潮流会有助于走私野生隼类的市场降温,意义重大。
到最后,霍华德和酋长希望把自家繁育的矛隼放归野外,使有些损失矛隼的北极地区获得补充。这样的做法过去曾挽救过游隼。1970年,由于杀虫剂DDT的广泛使用,游隼几乎已从美国消失。鸟类学家、养隼人汤姆·凯德带头成立了游隼基金会,从北美各地招募同行来帮忙拯救该物种。他们的一项努力就是野放6000只人工繁育的隼。今日的游隼种群兴盛,获得公认。“最终,我们想把自己养大的多数鸟儿放归自然。”
投喂大鸟完毕,霍华德又带我去了一栋饲养“印随鸟”的房子,这个名词是指他从人工授精的鸟蛋孵化出来、再亲手养大的隼鸟。几十个塑料箱摆满了屋子,里面住的都是印随鸟。有的刚出生几天,粉红皮肉上覆盖着小绺的绒毛,有的則已长成胖胖的小绒球,一刻不停地呼叫他来喂食。他拿起一碗新绞碎的鸽子鹌鹑肉末,把长柄的钢镊子递给我,教我怎样轻柔地用肉填满它们的食管。
一幅中世纪画作描绘了携带北极矛隼的女性,它是体型最大的隼鸟物种,维京人视之为珍宝。北欧商贩把矛隼引入欧陆的养隼业后,它们便成了中世纪冰岛最珍贵的出口货品。
待所有张着的嘴都填满,我们转入孵化室。当季最新十几只带棕色斑点的矛隼蛋躺在红外线暖灯的呵护下。霍华德每天和他妻子维多利亚使用一种特殊光线照射每只蛋,观察蛋内幼鸟的成长进度——像某种隼类专用的B超检查。
他拿起一只似乎准备好破壳的蛋。壳上有一道细痕,就是小鸟尝试钻出的位置。“有时候它们体力太弱。破壳是大自然生存考验的一个环节,趁机淘汰弱者。”霍华德说。
他轻拍那个蛋,然后举到耳边听。我耳中传来细小的“叽、叽”声,柔和但不会听错,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微弱无线电信号。自始至终救助弱小的霍华德开始小心地剥去蛋壳,几秒钟后手心已捧着一只隼宝宝。他抹去黏稠的蛋清。这时的小鸟身上基本只有湿润的粉色皮肉和打结的银色羽绒,它挣扎着抬起头,头与纤小的身体相比似乎过于硕大。几乎无法想象这个无助的小生命有朝一日会像帝王般神气地巡游天空。最后,幼鸟勉力睁开了一只圆溜溜的眼,此刻世上最年轻的矛隼抬头望着霍华德·沃勒,它的新父亲。
“叽,”它说。
养隼人约翰·普鲁奇克在美国西雅图附近参与一次商业拍摄,把猛禽摆放在模特身上。他说,鹰隼有时很闹腾,“但当年与它们心意相同,看到自然的壮丽全面展现在它们身上时,就能感受到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