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血犹能化碧涛

黄墨卷

走进石埔村便望见英雄路。一条僻静的乡村小路以“英雄”命名，自有来头——它通向的是“东山战斗纪念馆”。在这里，聚集着东山保卫战中阵亡烈士的墓葬群落。

硝烟散尽，英烈长眠，迄今已六十五年。火红的凤凰木为路引，沿着阶梯拾级而上，东山战斗纪念碑巍然矗立在园区中央，两侧三处墓区分别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烈士公墓”“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十一军烈士公墓”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公安八O团烈士公墓”。四百五十方墓碑整齐地罗列着，他们依然在整队、出操，齐刷刷地稍息、立正、起步，坚实的步履溅起历史的尘埃，他们依然长身挺立，栉风沐雨，永远守护着这方热土。

骄阳之下，长长的墓道，我在每一座墓前久久伫立。墓碑上镌刻着烈士的名字、部队番号和家庭住址：

黄飞龙 公安八O团二营六连副排长 福建平和八区坪回村

王金来 公安八O团一营二连战士 安徽蒙城县二区小王村

杨延宝 公安八O团二营六连副排长 广东大埔百候区下县村

丛树芝 公安八O团一营一连连长 山东昆仑七区山马埠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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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栋 第三野战军步兵244团一营二连班长 安徽灵壁县泥蒲湖

邱连发 第三野战军步兵272团二营六连战士 山东淮阳县四区西北河

纳木福 第三野战军步兵272团二营六连班长 云南开远县六区思镇

陆小伍 第三野战军步兵272团三营七连战士 浙江上虞县驿亭区西斗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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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连山 第四野战军步兵365团八连指导员 辽宁复县北海区车家村

王纪常 第四野战军步兵365团九连战士 湖南湘潭县六区凤霞山

赵景祥 第四野战军步兵365团九连战士 河北房山县于家庄村

公布利 第四野战军步兵365团二连副班长 内蒙古余曼旗县六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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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来自天南地北的战士，这些爹娘的掌上珠心头肉，为了共同的理想，义无反顾地奔赴海防前线。在东山保卫战中，阻击、反攻、白刃相接，他们用青春热血染红了祖国海疆，英勇殉国。苍松翠柏之中，八一红星之下，英雄的名字永载史册。

“敌人的这次行动是在美国直接指使下，经过长期秘密的策划和苦心准备后进行的，他们企图采取‘以大吃小‘截断后路的战术手段，全歼我守岛部队，揭开他们所谓反攻大陆的序幕。并以这次所谓‘积极的军事行动，配合美国在朝鲜战场上败局已定的侵略战争。但其结果只是折失人马三千，丢下个弹械百吨，得到个惨重失败。”时任东山岛守备部队公安八O团团长的游梅耀上校在《回忆东山保卫战》中，这样写道。

“中南军区的第四十一军一二二师、一二一师（驻广东潮汕），福建军区的二十八军八十二师（驻晋江）以及该军的榴炮团（驻莆田）、军区高炮营（驻福州）迅速增援东山……我公安八O团各分队自前沿步步阻击，予敌人以重大杀伤，然后有计划地撤到主峰和公云山转为坚守防御……地跨两省、两大军区不同建制的部队，在同一号令下，很快形成一个整体战斗力，团结一心，奋勇杀敌。”在《50年前的东山保卫战》中，时任三十一军军长的周志坚将军回忆。

东山战斗是国共两军在大陆上的最后一仗，东山岛是国共两军在大陆的最后一个战场。

東山岛地处闽粤两省结合部，濒临台湾海峡，与台湾岛隔海相望。万年前，神秘的“东山陆桥”将东山与台湾连接在一起，古人类与哺乳动物通过“东山陆桥”源源不断迁徙到台湾。隋唐时，东山已和澎湖通商通航。南宋末年，元军攻入东山，为避战乱，部分东山人“夺舟入海”逃往澎湖，开始了东山人移居台湾的历史。到了明朝时期，东山与台湾的通商通航、人员迁徙达到了高潮。郑成功收复台湾前后，很多东山人随军进入台湾，与当地的土著居民通婚，共同开发建设台湾。东山岛自古以来就是对台关系的前沿阵地，是守卫、维护台湾海峡安定和平的前哨营盘。

1949年12月10日，蒋介石被迫宣布“引退”，败走台湾。

1950年6月25日，朝鲜内战爆发。6月27日，美国总统杜鲁门发表声明，宣布出兵朝鲜，并声称将派出第七舰队驶向台湾，阻止共产党从大陆进攻台湾。

早就宣布不再管蒋介石死活的杜鲁门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命麦克阿瑟给台湾带去第七舰队和飞机大炮。蒋介石激动得老泪纵横，重新燃起反攻大陆的雄心。一夜之间，台湾海峡风谲云诡。

1953年7月16日，台湾当局拼凑四个主力团、两个海上突击队和两个伞兵中队，约13000人，在军舰、飞机、水陆两用坦克的配合下，从金门出兵，悍然进攻东山岛。

是日拂晓，敌军在亲营、湖尾强行登陆。与此同时，在八尺门渡口投下480名伞兵，企图抢占渡口，断我后路，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我驻岛守备部队公安八O团与当地民兵奋起抗击，处处阻击钳制敌军。我水兵连和后林民兵与敌空降兵展开激战，全歼敌军，守住了渡口。

7月16日夜，我援军渡过八尺门海峡，陆续进岛。

7月17日晨，我军总反击开始，攻势强大，敌军节节败退。当天傍晚，我各路援军歼灭所有阻敌，乘胜进逼湖尾海滩。敌军撇下残兵败将以及大批的军火物资，从海上仓惶逃走。

历时36小时的东山保卫战，就此宣告胜利结束。

对于这场战役，毛泽东做出了高度评价：“守得顽强，增援得快”“东山战斗不光是东山的胜利，也不光是福建的胜利，而是全国的胜利！”前者是从军事学上的概括评价，后者是从政治意义上的高度总结。

东山战斗结束后，阵亡烈士遗骸安葬在主战场之一的石坛埔。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他们长眠在坟茔之下，化为一抔尘土，而他们的英灵不逝，精神永存！ 六十五年过去了，烈士的英雄事迹依然口口相传——

张学栋，安徽灵璧县泥蒲湖人，第三野战军步兵244团一营二连班长。1953年7月17日下午，他所属的“泰安连”二排奉命歼灭214高地负隅顽抗的敌人。敌人凭借地堡，居高临下，集中火力封锁我军冲锋道路。张学栋端起冲锋枪向敌人地堡扑去，胸部和大腿被敌人射穿，血如泉涌。眼看敌人的火力越来越猛，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危急关头，他使出最后的力量，扑向地堡，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敌人的枪眼，壮烈牺牲，年仅三十三岁。

战斗结束后，张学栋被追认为“华东军区一级战斗英雄”，他生前所在的5班被命名为“张学栋班”。人们在他的墓区前建了一座纪念塔，以此悼念这位黄继光式的英雄。

黄飞龙，福建平和八区坪回村人，公安八O团二营六连副排长。

1953年7月16日黎明，黃飞龙带领全班战士坚守在樟塘南埔阵地，执行阻击敌人的战斗任务。敌军先头部队约一个营的兵力猛扑过来，他扣动扳机，打退了敌人数次进攻，坚守阵地五个小时，出色地完成了阻击任务。在掩护部队转移时，黄飞龙不幸胸部中弹，他拼尽全身力气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与冲上来的敌人同归于尽，年仅二十五岁。

周连山，辽宁复县北海区车家村人，第四野战军步兵365团八连指导员。在总反攻中，敌军慌乱退至西埔、官路尾、梧龙一带，企图逃下海去。为了全歼溃逃之敌，周连山带领一支小分队，攻占官路尾村第一座山头，截断了敌军的退路。急于撤退的敌军动用飞机、炮舰对阵地实行狂轰滥炸，并发动连续强攻。小分队只剩下身受重伤的周连山和两名战士，还有一枚手榴弹。他毅然命令两名战士立即撤下阵地，独自等敌人靠近后，抛出仅有的手榴弹，壮烈牺牲。

……

英雄的遗像和事迹如今在东山战斗纪念馆中静静陈列，与那些可敬可爱的支前模范在一起，徐徐揭开那场血与火的记忆，引领着人们走入岁月的河道，慢慢追溯与展望，寻找着那道桥梁。

烈士用鲜血浇灌过的海岛，如今林绿沙白，天蓝水碧，处处勃发着生机。昔日的两军战场，如今成了两岸多领域合作交流的胜地。东山，重新成为联系海峡两岸的桥梁。世上最美的风景，只有拆除人为的藩篱，才能共享。

有趣的是，1949年10月的金门战役和1953年7月的东山战斗，双方的指挥官都是解放军第十兵团兼福建军区司令员叶飞上将与国民党二级陆军上将、金门防卫司令胡琏。有道是岁月无情人有情。谁能想到：2009年2月13日，叶飞之女叶小楠和胡琏之女胡之洁竟相约在厦门会面，喜极相拥，真是“一笑泯恩仇”。叶飞和胡琏，这对曾经数次生死较量的老对手，终究由他们的女儿完成了化干戈为玉帛的第一次握手。

我久久凝望纪念馆序厅中的雕塑：一把步枪默默横放，步枪上扣着钢盔，时光赐予它们厚厚的包浆，一只白色和平鸽正从钢盔顶上蹬起，展翅欲飞……

我仿佛看见白鸽扑楞楞飞起，从此岸到彼岸，不再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