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家辉 林美枝
那天晚上,我突然觉得有些累,在沙发上竟然睡着了,迷糊中,有人把灯光转暗,把电视声调低,一张薄薄的被子覆在了我身上。我张开眼,是女儿,她悄悄地做完这些,进房去了。我第一次觉得我们两人的角色开始转化与对调,虽然高兴可能还为时尚早。
她还是那个十几岁被娇纵的女孩,会反驳、会赖床,上网就忘了时间,坚持成人世界的无趣而遥望着那虚无缥缈的未来。我喟叹,我看她愈来愈不顺眼,她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孩子那般聪明好学?而所谓的其他孩子是这样的:用功读书,准时交作业,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给老师和父母看,懂得进退,试着讨好这个世界……
而她才不管你,用她那套固执自我的价值观去和现实诘抗,她是反叛女,她是不能小心轻放任何情绪的暴躁女,我看她愈来愈不顺眼,因为她离我心目中的女儿,那在一岁大时憨美可爱,要拥抱、要亲嘴的小鸟依人的女儿,愈来愈远。夜里我进入她的房间,我像一个失败的雕塑工,在黑暗中对着我的成品,她闭着那美丽的大眼睛。刹那,她似与这世界暂时休战,而显现一种柔美的表情。
我是应该把《女儿情》这本书丢开的,因为我在书中所企盼的女儿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但我们之所以选择重新出发,是因为,这书要提醒我及她老爸,年轻的父母常常带着浪漫去爱他们的孩子,这是理想主义。但中年的父母不可避免地保守、建制,我们或已经妥协或还有一点伪善,面对不完美的女儿会觉得悲伤,可是我们没有悲观的权利,我们还是要当一个理想主义者。
我们会继续站在女儿那边,为她摇旗呐喊,我们是两个永不言休深情款款的肉麻拉拉队员。(摘自《小妹》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图/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