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五代南唐冯延巳词的创作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显示出了词在发展过程中的过渡性:其词继承花间传统与五代词风,在歌筵酒席之间,充斥绮靡华丽的男女悲欢之情事,又传达出自己凄婉深切的感情,创造出感发强烈的意境,其后的词作家,在词的创作中,都或多或少、或明确或隐晦地乐于描绘自己内心幽隐的心境,以接近“词言志”的表达效果。
关键词:冯延巳词;过渡性
冯延巳作为晚唐五代时期的代表词人,其重要性历来为人们所知,其词的艺术成就在南唐词中也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冯词上承花间传统,表达情感缠绵悱恻,下启宋初词风,在词中蕴含着深沉的人生意义和家国情怀。王国维曾评价他的词“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在这两种表达情感的双向表达方式中,冯延巳表现出了自己苦闷焦灼的情绪和深沉的忧患意识,并显示出独特的表达技巧和敏锐的感受力。
一、沿袭五代词风
冯正中词在情感表达上依旧沿袭了香艳绮靡的五代词风中缠绵的男欢女爱主题,绝大部分词在题材选择上依旧与五代词无异,主要涉及宴游享乐、男欢女爱、伤春悲秋、相思离别等,如陈世修《阳春集序》所载:“公以金陵盛时,内外无事,朋僚亲旧,或当宴集,多运藻思,为乐府新词,俾歌者倚丝竹而歌之,所谓娱宾而遣兴也。”这说明有相当部分的冯词是作于宴游活动中,具有遣兴的意味。如《虞美人》(画堂新霁情萧索),《虞美人》(玉钩鸾柱调鹦鹉)等,可以发现,冯词中出现了“珠箔”、“玉钩鸾柱”、“云屏”之类的精致器物,出现的人也是闺中怨妇“旧欢抛弃杳难寻,恨沉沉”,还有缠绵的情意“云屏冷落画堂空,薄晚春寒无奈,落花风”,于是冯词不可避免地带有五代词中普遍存在的缠绵盘郁的男女情爱的艺术特质。按照陈世修所说,这与冯延巳的生活环境有关,他从年轻的时候起,就因为父亲的关系与南唐宫廷有了密切的交往,从小与后来的中主李璟相交游,后仕途顺利,等到李璟继位的时候,他已经官至宰相了。可见,少年时期的冯延巳是生活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优越环境中,官场的宴游享乐的生活场景自然不可少。
而有的学者将这种男欢女爱的描写称为冯延巳“臣妾心态”的一种体现:“一部《阳春集》,除了20多首是直接抒发个人情怀的之外,其余80多首都是拟女性的词。其中又有50多首表現了比较明显的寄托关系,从不同的程度上表现了作者的臣妾心态;同时,还有8处用了“云雨”、“行云”这些楚王与神女的典故来象喻君臣的遇合关系。如“《临江仙》‘高唐暮雨,空只觉相思。《鹊踏枝》‘几日行云何处去等等。透过这些词作,我们可以窥见冯延巳臣妾心态的独特心理内涵。”并从“阿谀与伪饰、猜疑与嫉妒”角度分析这种心态。如他分析的一首《鹊踏枝》: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
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飞来,隋上相逢否?燎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
全词通过一位痴情女子对冶游不归男子的猜疑、怨恨、期盼来抒发作者复杂的情感。而学者认为:“行云”一词,用了宋玉《高唐赋》中“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典故。而这里的行云是指代君王。由于天意难问,令作者颇费猜详,焦虑不安,心事重重。诚然,冯延巳身仕两朝,与南唐二主的关系十分亲密,但若强行在一些字词上做文章,解释为对二主产生的“阿谀、猜疑”情绪,就不免有些牵强。冯延巳的这些描写女性的词作,无疑是五代词风的延续,是“词”产生之初作为花筵酒席之间弹唱的延续,又由女子来表演,所以词在产生之初便少不了“女性”这一主题的融入。冯延巳词的创作正处于由词的最初状态向词作为文人抒发己志的工具的过渡之间,所以会有一些单纯写男欢女爱的词作,不可每篇都解释为以讨好君主为目的而进行的创作。
二、开创情感意境
王国维评价冯延巳的词“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堂是正厅,庑是厢房,意即冯延巳的词表面看起来虽没有失去五代词的品格,但是内容和规模却非常庞大,从词的空间上来看,冯词中的实际描写空间仍然大多是闺中或酒席之间,而心理空间却已进入到一种被盘旋郁结的情感包围着的空间中,这种情感蕴含着他自己的一种悲剧精神和对国家深沉的担忧,这就是词向明确抒发己志的阶段过渡的表现。这既是词发展到这一阶段的必然体现,也是冯延巳身处的特殊环境的外现。
据夏承焘的《冯正中年谱》记载,他生活在风雨飘零的南唐,当时他身居宰相要职,在北周的威逼下,己感到了强大的压力,一直被悲剧意识所笼罩。而在朝堂之上,他又置身复杂险恶的政治斗争中,他曾四次被罢相,忧虑失落是难免的,所以他的词中流露出一种忧患意识和对人生的反思,有着浓郁的感伤气息。如那首著名的《鹊踏枝》: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瞧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开头就抛出“闲情”,既没有说为何有闲情,又没有说何为闲情,只是说一闲下来就会有无端涌上心头的一种情绪,可是作者并不愿意有这样的情,因此“抛掷久”,因此努力抛弃,但是并没有成功,单单一句话就可以体会到冯延巳的盘旋在心头的忧郁情感,而惆怅像春天一样会如期到来,就算日日饮酒也解不开心头的忧愁,他把内心深处的情感和盘托出,但不指明任何事件,只是单纯地忧愁,让读者猜不透摸不着,却能深深地体味到一种情感的意境,这与温庭筠与韦庄等五代词人就有了很大的不同,温庭筠仍有较为悠闲的心情在歌楼妓馆吟词听曲,词作也呈现出静谧幽微之貌,但其中的孤苦寂莫之情还要细细体味,才能感受出来。而韦庄则亲眼看到了大唐帝国的覆亡,除了在男女情感中有一种真挚的感情外,在词的不断的比喻寄托中,还有对国家灭亡的痛彻心扉之感。但在冯词中,对国事政局的忧虑,并不见诸文字,而在悲欢离合情事中隐藏着。他的“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或“砌下落花风起,罗衣特地春寒”的名句,之所以动人心弦,就在于它们不仅写出了词中女主人公的隐秘心理活动,而且更传出了南唐小朝廷之君臣们的敏感悲哀的心绪。这也是清代常州学派的张惠言常常要从词作中找出有所寄托的部分,用比兴来解释词中的寄托。
饶宗颐先生曾说冯延巳是“鞠躬尽瘁,具见开济老臣怀抱”。这正是“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的老臣情怀,在五代词风的影响下,在歌筵酒席的吟唱中,由于身份的特殊性,不可避免地掺杂了与自己身份相关的内容,当把自己的学问怀抱、身世遭遇寄托在歌曲中时,词人心中幽隐的情思就流露在词作中了,词的内容和境界也就不知不觉就大大地扩展了。因此,冯延巳在唐末宋兴的特殊的时代背景下,在特殊的身份控制下,其词的创作就表现出了由歌筵酒席之间的男女娱乐传唱向抒己情,发己志的过渡状态,这也显示出了他对宋初晏殊、欧阳修在词作创作上的巨大影响。
参考文献
[1]夏承煮《冯正中年谱》,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
[2]冯煦、金启华等编《阳春集序》,《唐宋词集序跋汇编》,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
[3]王国维《人间词话》,中华书局,2013年版。
[4]叶嘉莹《唐宋词十七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5]冯延巳著,黄进德编著《冯延巳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6年版。
[6]曹章庆《冯延巳词的焦虑情绪和臣妾心态》,《中国韵文学刊》,2000年第2期。
[7]李梅《浅论冯延巳词中的忧患意识》,《漳州师范学院学报》,2007年第1期。
[8]黎烈南《亡国之音哀以思——冯延巳词的风格及成因》,1998年第3期。
注释:
1.冯延巳著,黄进德编著《冯延巳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6年版,第4页。
2.曹章庆《冯延巳词的焦虑情绪和臣妾心态》,《中国韵文学刊》,2000年第2期。
3.王国维《人间词话》,中华书局,2013年版。
4.夏承煮《冯正中年谱》,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
5.叶嘉莹《唐宋词十七讲》引饶宗颐《人间词话评议》,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08页。
作者简介
张健,女,河北邯郸人,西北大学2016级硕士,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作者单位:西北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