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悟(美国)
二十八、海上催眠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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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湘回到果林城后,跟尤海微信联系,尤海迷上了东欧的一个小镇,暂时不想回美国。于湘听着,心开始朝下落,似乎看见一只鹿子在漆黑的森林奔跑,它的前面有一点点亮光,但很快又黑了。他的玩性可真大!她能对他希望什么?她和他到底不是一路的人,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多个朋友总不错的。这样想想,心里反倒是平衡了。
尤海是从英国坐邮轮回的美国。出发的港口是南安普敦港(southampton),就是当年泰坦尼克号启程的地方。尤海上了邮轮才发现,船上有个单身俱乐部,凡是没有同伴的游客都欢迎参加。尤海最初还以为,像他这种喜欢独自上路的人是稀有动物,其实稀有动物聚在了一起数量也比较可观。俱乐部的主持人叫娜维拉,来自立陶宛,一个漂亮活泼的年轻姑娘,看谁都是一张玫瑰喜开的笑脸,娜维拉记忆特好,首次见面告诉她你的名字,下次再见她肯定不会喊错。尤海觉得娜维拉的工作太好了,陪着客人有说有笑,体验来自世界各地的风土人情。
单身俱乐部里衣香鬓语、笑语喧哗,女人是当之无愧的主流,65岁以上的女人占多数。阴盛阳衰,算上尤海,只有三个男人,尤海心想,这个倒也不奇怪,女人喜欢唠叨、传播谣言,心头藏不住秘密,所以寿命长,把老公折腾死后,她们占了存款又拿保险,让余生过得潇洒自在。别怪他爱以不怀好意的心去揣度女人,他自己是过来人。或许这辈子他只对小溪动过真情,但阴差阳错,相爱的两人又无法相守。在报税工作中,他接触了形形色色的女人,每每见到拿了遗产的女人,他就觉得自己幸运,因为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明里暗里威胁他的财产和生命。哼,想让他再进婚姻的城门,还不如让他先跟阎王爷面谈。
他对大多数女人天生怀着敌意,但是俱乐部的一个女子让他来了兴趣,她叫苏菲,眉眼轮廓深而优美,睫毛浓密,一头漂亮的银色卷发奔流到了后腰,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女。按照尤海的想象,此女肯定嫁过富豪,如今富豪归天,她搞定了全部财产。
众人聊天时,苏菲谈及她的职业是催眠师。一个叫杰生的男子说,听说你们催眠师很神,把人引进半梦半醒的状态时,可以看见自己的前世。杰生个子高,长得魁梧英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透着机警。尤海看他的第一眼就觉得此人不凡,一定身怀绝世的武功。
苏菲回答杰生,这很正常嘛,每个人都有前世。一个微胖的男子说,他从来不相信什么前世后世,都是骗人的鬼说神说。尤海记得他叫爱德华,是来自新泽西的药剂师。尤海笑问爱德华,你应该信仰基督教吧?爱德华说,对,我相信上帝,人死了,灵魂追随上帝进了天堂,哪里还有什么来世?
苏菲眯着眼睛对爱德华笑道,你的来世我不知道,但是你的前世是一条狗。话一落,众人哄堂大笑,谁也没有认真,只是当玩笑看。尤海问苏菲,你凭什么认定他的前世是狗?不能以这样的方式报复人啊。对于尤海,他的童年跟着信佛的奶奶长大,从小就听过轮回转世、因果报应的各种传说,奶奶敬拜观世音菩萨,但他不是那么虔诚,因为学校灌输的唯物主义,让他更相信自然科学。只是年岁长了,经历的事情多了,冥冥之中,他能感到这个世界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左右人类的命运。人不能胜天,人要敬畏自然。在果林城的华人圈里,董芸香老公转世轮回的故事,传得人人皆知,他最初也不相信,可又怎么解释得通呢?
苏菲认定爱德华的前世是狗,到底有什么证据?苏菲问爱德华,你右下巴骨头是不是有断裂?爱德华愣了一下,一脸不可理喻的惊讶,而后手摸下颌承认说,这里确实有个小断裂,但天生就是这样的,没有疼痛。这下奇了,众人眼睛闪闪,顿时觉得苏菲是个神人,给予景仰的目光。苏菲一本正经地说,我看得很清楚,你前世是头撞了摩托车的狗,你断裂的下颌就是一个证明。
爱德华哈哈笑着依然不信,认为只不过是撞巧猜对了。尤海倒是佩服苏菲,她和爱德华从未谋过面,怎可能知道他隐秘的伤处?于是即刻掉头问苏菲,那你能看我的前世吗?苏菲盯着他的头部看了一会儿说,你的前世是个女人,看那一身的装扮,应该是个日本女人。
尤海条件反射般拒绝,怎么可能是女人?他这辈子最讨厌女人,居然还是日本女人!他宁可是猪是猫是老鼠,也不要当日本人!他在南京长大,那段撕心裂肺的国仇家恨已经渗透了他的灵魂和血肉。他对日本是一种本能的恨,那种恨他不张扬,只是体现在行动上,在美国多年他不买日本车,不用日本电器,当学生时他开一部旧福特,工作后先是开奧迪,慢慢又换成了宝马。早些年在公司上班,公司派他到日本出差,他故意只吃汤面,就是有钱也不消费,不给它的GDP作贡献。一旦中日开战,别说慷慨解囊,他甚至愿把自己捐到战场。
“凭什么说我是日本人?拿得出证据吗?”空气里弥漫出冷金属的味道,尤海竭力挤出一个微笑,但是内心抓狂,声音无法控制地拔高了。
日本人和中国人有什么区别吗?娜维拉问尤海,从外表看,都是一样的五官和头发。她说她来自立陶宛,大家都认为她跟俄国人差不多?其实区别大着呢,但外面的人看不出来。
尤海没有心思回答娜维拉的话,注意力还是集中在苏菲那里。苏菲对他神秘一笑,悄声低语道,这里人来人往太吵闹,分散了我的精力,看错的情况也存在,你如果真要知道答案,我们约一个安静的地方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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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轮上最安静的地方应该是图书馆,苏菲在约定的时间现身了。苏菲说,我知道你有抵触感,但是你又想知道个究竟,对不对?尤海说,不错,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说实话,因为那段无法回避的历史,我从小就讨厌日本,前世是什么我都认了,不可能接受是日本人。
苏菲说,我把我看到的图像告诉你吧,你可以选择接受或拒绝。时间是上世纪40年代,你是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正带领一群差不多年龄的女子张灯结彩,你们欢呼庆祝,因为女人们的丈夫在前线打了胜仗,占领了中国的首都。
尤海心里堵得发麻,他年幼时的梦里,常出现一个穿和服的女子,款款行来,隔着遥远的时空,前世和今生是重叠,还是对立?莫非他的前世是日本军人的妻子,侵华日本鬼子的老婆啊!这是何等的天方夜谭!记得那年他在东京附近的一个小城墓地,看见侵华日军的墓碑,心生厌恶,见四周无人,抬腿就把一座小石碑踹歪。墓园四周,荒草蔓延,阴风刺骨,尤海回到酒店就生病了,梦里又见那个日本女子,幽怨悲凄的样子,对他如泣如诉。
苏菲告诉他,今生和前世之间,有时候是非常相近的关系,比如前世的夫妻今生依然是夫妻,而有时候是敌对的关系,前世是仇敌,今生可能是父子或者情侣。尤海苦笑道,依照你所说的现象,我这样的情况算什么呢?前世在欢呼侵略者的胜利,今生对侵略者恨之入骨。同样一个事件,前世得意扬扬,今生仇恨满怀。苏菲说,人世间的信仰,无论怎样的纷繁众多,其终点都是一样,那就是爱,只有慈祥包容的爱,才能消融世界的仇恨,而生命的轮回总有它的特定意义,让灵魂在学习后得以升华。
尤海说,我还是不信你说的故事,除非自己亲眼所见。苏菲说,这个不难,我可以让你进入催眠状态,你自己去感受前世的旅程。尤海说,我的房间是朝海的阳台房,我能请你去帮我催眠吗?苏菲平静地笑道,我在曼哈顿开业的时候,价格是一小时350美元。尤海笑道,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我没看见你所描述的场景,那你能退款吗?苏菲的脸上还是见惯不怪的笑,她说医生给你做手术,手术后你说感觉不对劲,可以向医生要退款吗?
尤海笑道,既然我们在邮轮上,就按邮轮的规矩办事,邮轮靠岸后常有观鲸之旅,若是在出海的船上看不见鲸鱼,那是要退款的。两人笑说戏语间,忽然看见杰生朝他们快速走来,他说他正想找苏菲,有很多困惑的问题缠绕他多年,想请她帮忙看看。尤海笑道,苏菲这里明码实价,要想催眠看前世,350美元一小时。杰生想了一下说,这个价格还算合理,我可以接受。
苏菲说,我早就退休了,早不靠那个钱讨生活了,我看你是认真的,确实想解决问题,要不这样,今晚6点到我房间来,来前最好不要吃晚餐。苏菲对尤海和杰生的态度截然不同,这让尤海着实不爽。后来尤海也想明白了,自己带着玩世不恭的半信半疑,还嬉皮笑脸地讨价还价,跟杰生就是一个黑白分明的对比,杰生的态度是认真的,一脸的忠厚和恳切,像病人在恳请医生的咨询,苏菲自然愿意抬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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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轮的房间里不允许有烟火,所以苏菲不能熏香让患者放松。为了让杰生感受舒缓的氛围,苏菲花钱在邮轮订了一束百合。杰生在进行催眠前,坦诚地告诉苏菲,他现在的职业是石油公司的系统设计师,但是二十多年前,他是以色列派驻美国的特工,随时听候命令。某年的春天,他被派去阿根廷执行秘密任务,追捕一个藏匿在阿根廷小城的纳粹战犯。
二战以后,阿根廷和巴西接纳了部分纳粹移民,因为他们能带来钱和技术,但是纳粹对犹太人犯下的血腥罪行,罄竹难书,既然南美政府不配合,以色列的犹太人只能自己行動。多少个春秋,他们潜入南美,在密林的深处,在小城的角落,甚至在贫民窟的破房子里,让罪恶滔天的纳粹战犯们现了原形,乖乖落了网。许多年过去了,就算漏网的战犯也垂垂老矣。不少人在感叹,风烛残年的老人抓起来又有什么意思。但是犹太人的追杀计划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纳粹战犯纵然老了,也要让他们活在恐怖的日夜里。
对于杰生,已经不是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这一次的行动比往常轻松,他和同伴去了秘鲁,走进了沙海苍茫的荒凉小镇,在一家蔬菜种植园把嫌疑人控制住了。几个当地人奋勇而上,拼命保护老人,但他们哪是特工的对手。嫌疑人是个饱经风霜的老人,深陷的眼窝,爬满皱纹的脸,微微发抖的手,都在述说岁月的千辛万难。他谦卑、顺从、惶恐,不为自己辩解,老实地配合他们的讯问,坦白曾经的罪行。
他最大的罪行是设计毒气室和焚烧炉,惨无人道灭绝犹太人。很显然,他是个才华横溢的工程师,潜逃到了秘鲁的荒郊小城。他居住的小镇离城市太远,没有基本的公共设施,连电灯和自来水都是梦想。人要喝水怎么办,必须到指定的地方去抬水。很多人家在房子后面挖个洞,就是自家的厕所,厕所满了,不能用了,用板子封了,第二年再挖一个洞,天长日久,遍地苍蝇老鼠。
他本来可以不管,他选择这个地方就是看中了它的荒远。但小孩子抬水朝他走来,那摇晃的身子比水桶还小,他们的背影刺痛了他的眼睛。当地人虽然贫穷,但是淳朴善良,把他当成一家人。日子长了,他精神也松了,想为当地做些事情,于是去了一趟智利。
太平洋与阿塔卡马沙漠相交的地方,老天不下雨,但终年雾气腾腾。智利人发现了一种沙漠植物,在雾气里枝繁叶茂,叶子上还沾了些水。植物居然能收集水?于是有人得了启发,千百次实验之后,发明了一种网罩,网罩像露天的银幕一般展开,能把雾吸进去,然后变成水,源源不断进入网罩下面的管道,进入城市和村庄,沙漠中只要有水,就能收获美好和希望。他从智利回来后立即动手,吸水的网罩很快立在了蓝天之下,用水问题解决了,他又开始设计种植园,让当地人栽培蔬菜瓜果,然后带领一群年轻人安装管道,灌溉系统一天天在完善。他沉浸在众人敬仰的喜悦中,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被犹太人盯牢。如果他安静地待下来,不闻不问外面的世界,是可以度过余生的。当地人在震惊之后感叹道,能设计毒气室的人当然知道怎样设计灌溉系统,但是老天不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
老纳粹落了网,杰生大功告成。回到美国的家,他发现自己病了,说不出的焦虑、悲伤,心慌意乱,每夜闭上眼睛,眼前浮动着另一双眼睛,老人绝望惶恐的眼,那眼神里分明对他有一种依赖和求助。他是犹太人的后代,他祖父祖母的家人曾在集中营里遭受惨绝人寰的折磨,没有人活着出来,他出世后的每一天,都生活在悲痛和复仇的氛围里。长大之后,他理所当然地成了一名特工,追杀纳粹余孽就是他的人生使命。
唯一这次例外,完成任务后他得了严重的忧郁症,不能承担原有的责任,他只能选择离职。他去哥伦比亚大学读了计算机专业,毕业后在石油公司任职,朝九晚五的工作,非常有规律,彻底改变了人生的轨迹。年来岁去,往事可以淡去,但是老人的一双眼睛时不时闯进他的梦里,让他不得安宁。
苏菲对杰生说,进入催眠后,你或许能找到答案。他听从苏菲的指示,以非常放松的姿态半躺在沙发上,闭上了双眼后,他发现周围安静极了,黑极了,他像是躺在棺材里,然后一道白光滑过之后,他看见一个葬礼现场,他能感觉那是他的葬礼,一个中年男人扶在棺木上无声哽咽,心里默然祈祷:爸爸保佑我!
杰生在催眠的状态中告诉苏菲,我死了,我的儿子很伤心,我爱他,他也很爱我。苏菲说,你能不能走近些,看清你儿子的脸?杰生沉默不语,只过了一分钟,一行清泪从他紧闭的眼睛溢流而下。他沉缓悲痛地自言自语,我害了我的儿子。
见杰生情绪激动,苏菲决定停止催眠。杰生醒来后告诉苏菲,那纳粹战犯是他前世的儿子,他死后被一股自然力卷到美国犹太人的家里。他的在天之灵没能保佑儿子,他转世投胎后的成长却把儿子送上了绞刑架。他再怎么恶盈满贯,也是他心爱的孩子!
苏菲说,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接触了许多心理患者,他们生命中无法解释的困惑和痛苦,通過前世的催眠探索,能够达到抚慰的治疗效果。杰生点头说,前后这么连起来一想,我也没有那么焦虑了,都是上天的安排,我们只能平静接受,无论是爱还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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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广播里响起一串铃声。苏菲说,我坐过这条航线,我知道这铃声的意思,我们的船已经行到了泰坦尼克号的位置,也就是当年沉船的位置。苏菲和杰生出了门,跟随人流走到甲板上,纪念活动已经开始了,船上的乐队默然奏响一首曲子:Nearer My God,To Thee(离你更近了,我的上帝)。神圣而虔诚,爱的喜悦融化了忧伤,带着对天国的呼唤和向往。
那首曲子就是当年泰坦尼克沉船时,船上乐队的最后演奏。沉向大海的绝望,酸楚中依然给人温暖,乐声中有人在垂泪,有人在向大海抛撒鲜花,周围一片肃穆平和,偶尔响起相机的咔嚓声。
又一首曲子响了,那是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飘荡在清凉的海风中,肝肠寸断地催人泪下。苏菲掉了一下头,看见尤海正把一束百合抛向大海。他对苏菲说,这样的氛围很容易让人动情,也很容易让人消费。如今这个世界,早把泰坦尼克号当成了消费品,本来是一场悲剧,但电影一出来,大家想到的是浪漫和爱情的画面。你看我,听那音乐一响,也忍不住买花缅怀一番,那些葬身大海的人们,说不定有我前世的亲人。
苏菲的眼睛里有不易察觉的笑,她问他,你终于相信了你的前世?尤海说,不敢全信你的故事,但有些事情我也想通了,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你说得对,爱和宽恕会让生命更加温暖。
二十九、蝴蝶飞过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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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湘从意大利逃回来后,休整了几天就去上班。单位有个华人同事叫周梦华,一见到于湘便说:“现在欧洲好乱,不是广场袭击,就是火车爆炸,前几天的邮轮沉海的新闻你看了吗?我当时还在想,于湘去了欧洲,千万不要出乱子。我老公在网上瞎逛,找到飞巴黎的来回机票才400美元,还包两夜酒店,我对他说哪儿也别去,白送给我们也不去……”
于湘本来想告诉她,自己就在那艘遇难的邮轮上,可听完她的一番长篇大论,便没了倾诉的心情。周梦华继续说:“前几天去香香面馆吃饭,又听了不少好段子,说是有个农民在自家田地杀了熊猫,做成腊肉吃,被警察抓了,说是还判了刑,现在刑满释放,跑美国了,就在我们果林城。另外一个故事是说,有个女人嫁到美国来,本来那男的挺穷的,但是房子下面被探测到了石油,石油公司花大钱买他们的地,那女的挺聪明,当了几天钉子户,要了更多的钱,一下子就当了百万富翁,我们这辈子不吃不喝也攒不了那么多的钱。”
于湘说:“不就是蔷薇的故事吗?我早就听说了。”周梦华说:“不是蔷薇,是另外一个人的故事。”于湘笑道:“这么容易又发现了石油?”周梦华说:“是啊,我也希望我的房子下面能冒出石油,在美国先当钉子户,再当百万富翁。”于湘笑道:“你跟百万富翁有什么区别,你不是刚在湖边买了度假房吗?”周梦华一脸骄傲的光,她的声音很亮:“那是我女儿买的!”
这世上的人都羡慕周梦华,她梅开二度,再次披上婚纱时,跟前夫所生的女儿碧荷,居然送给母亲一套房子!她哪来的福气。李香曾经感叹过:“都说我家依吟能干孝顺,跟梦华的碧荷一比,算了,别比了,小沙丘别跟高山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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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荷在后院种花,火艳的红景天,霞紫的观赏葱,全是绚丽耀眼的鲜花。再过些日子,从加拿大迁徙而来的帝王蝶就要飞过这座城市,她希望用花朵挽住它们的翅膀。碧荷其实也知道,再美的花朵也留不住帝王蝶,它们将继续南飞到佛罗里达,不可思议啊,到了佛罗里达还不甘心,帝王蝶依然勇往直前,飞过加勒比海去墨西哥栖息繁衍。碧荷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知道那是姐姐夏紫薇。
紫薇郁闷得头疼眼花,在手机里对碧荷抱怨不停:“倒霉,遭遇了职场小人!”紫薇在国防部下属的一家机构从事数据分析,埋头苦干了三年,被主管提拔成了高级分析师,常委以重任。紫薇对数字高度敏感,写作能力也超群出众。可惜有个缺点,口头表达能力不够强大,按理说紫薇是在美国长大的ABC,说一口流畅如水的英文很正常啊。她的孪生妹妹碧荷一张嘴就是干脆清亮的美音,不仅英文说得好,普通话一样轻松自如,甚至还能惟妙惟肖模仿赵本山的腔调。语言才华是天生的,可惜老天没给紫薇这件礼物。
紫薇遭遇的职场小人名叫简妮,土生土长的美国人。简妮绿眼睛,红头发,五官很明艳,细看眉骨过于凸出,鼻子过于鹰钩。老板让简妮和紫薇合作一个项目,跟部队的医疗资源配置相关。紫薇呕心沥血地搜集材料,分析质量数据,几十页的文章写出来了,简妮说,这样好不好,她做幻灯片和演讲报告(presentation)。报告是在会议大厅举行的,紫薇没想到国防部的好多高层都来了,简妮一张嘴就口若悬河,神态自若,满脸的自信和潇洒。但一句不提紫薇的付出,给人感觉整个项目就是简妮独立搞定的,从头到尾都是她的功劳。会议结束后,紫薇看见机构的大小官员跟简妮谈笑风生,一直对她竖大拇指。紫薇成了什么?空气里的灰尘,谁也看不见。
“你怎么那么傻?让她大摇大摆搭着你的顺风车去张扬炫耀,谁也不知道你这个司机出了多少油和力,干吗不大声说出真相?虽然是她作报告,但是有听众提问的时间,你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间接告诉众人,你是怎么在收集数据,之后又是怎么进行的综合分析,怎能被人白白欺负呢?”碧荷伶牙俐齿,可惜又不能帮姐姐的忙。
紫薇好几天睡不好觉,一闭上眼就是简妮翻飞的红舌头,好在拿到部门批下来的休假,飞回家就给碧荷吐苦水。碧荷那些日子忙得人仰马翻,但姐姐回家不容易,见缝插针给她心理按摩。碧荷读书不如紫薇,紫薇的本科和硕士都是名校的牌子,碧荷连本州的大学都没有读完,就开始接管了一家快餐店,当上了老板。风风火火干了五年,开了三家分店,一家比一家兴旺发达,目前还精神抖擞,计划把城内最大的一家意大利餐馆给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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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姐妹进大学的那一年,父母就分道扬镳了。父母的感情早就破裂,但是为了让两个女儿有个完整的家,含辛茹苦等着她们长大。家里虽然没有打得落花流水,但是暗战私斗免不了,阴冷刺骨的寒风无处不在,让紫薇变得内向沉默,敏感多疑,一点点小事就会陷入悲伤中。碧荷性格开朗,看世界一切美好,她在十二岁那年,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劝父母:“感情不好了就分手吧,不要相互折磨了,至于我们嘛,随便寄养到哪里都成,只要你们幸福,我原意牺牲我的快乐。真的,不骗您们。”
父母离婚后,找到了各自的恋人,碧荷不分亲疏,跟四个人都保持友好关系。父亲结婚的时候,她送了小妈一对钻石耳环。等母亲周梦华结婚的时候,碧荷已经是两家餐馆的老板了,大手一挥,居然送房子,一栋湖边的度假小木房!紫薇气得浑身發抖,质问碧荷怎么干出如此荒唐的事来。碧荷忙说:“息怒,息怒,房子是我的名字,我只是让他们暂住而已,但是妈妈很幸福,她在外面有了很大的面子。再说了,我刚创业的时候,父母都资助过我。”紫薇沉沉地叹了一声气,过后才悠悠吐了一句话:“难怪这世上的人都喜欢你!”
紫薇不会忘记,姐妹俩三岁的时候,父母因为工作忙,把她们送回东北老家,跟爷爷奶奶生活了五年才回到美国。因为奶奶是小学校长,没有户口的她们还混了两年的小学,这两年至关重要,给两姐妹打下了牢不可摧的中文底子。奶奶常跟众人说,别看这双胞胎一模一样,其实很好分,那个见人就笑的,见人就说个不停的就是妹妹,那个不理人的闷葫芦肯定是姐姐。在中国的时候,碧荷就是爷爷奶奶的宝贝开心果,等到被父母接回美国的那天,爷爷奶奶哭得心碎肠断。每周一次,碧荷坚持给爷爷奶奶打电话,以甜言柔语宽慰二老,二十多年从未间断。从活泼的幼女到事业有成的女老板,这中间发生了多少事,她进大学了,父母离婚了,她有男友了,爸爸再婚了,她发大财了……纵容隔着太平洋,她也能承欢膝下,碧荷一直是爷爷奶奶的精神寄托。对于碧荷的孝心和耐心,当姐姐的佩服不已。
姐姐从小勤奋苦读,尽管读书读成了高级知识分子,但是在精神上还是依赖妹妹。紫薇跟父母交流极少,工作中遇到的各种麻烦都是跟碧荷商量。她对碧荷说:“我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遭遇了简妮这样的职场害虫只有自己走人。”碧荷坚决否决:“你不能走,走到哪里都有这样的害虫,你总不能像跳蚤一样跳槽吧!你要学会面对问题解决问题。”
紫薇听进了碧荷的劝言,向上司汇报了项目的真实情况,同时也在积极培训自己,提高语言的表达能力。等下次再接新项目时,紫薇开诚布公地跟简妮表达:项目一分为二,我们各负责各的领地,从搜集到分析,从报告到演讲,每个人拿自己的杆子插到底,插井水的就别插河水。半年后的秋天,紫薇站在会议室的演讲台,自信淡定,带着职业的微笑侃侃而谈,幻灯片里数据清晰,模拟效果图简洁明朗。她迎着掌声走下了台,无意间瞥见简妮灰暗的脸,那一刻她神飞气扬,仿佛自己从战场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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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进的路上,紫薇想一鼓作气再奏凯歌,但是一阵一阵的噪音让她坐立不安。紫薇在手机里对碧荷嚷嚷:“又来了一个freeloader(搭顺风车的人,吃白食的人)。”紫薇近日当了项目组长,手下三个人,个个都能独当一面,干得好好的,却突然给她插进一个陌生女孩,那女孩叫夏洛特,每天娇滴滴的,打扮得像个公主,什么活也不想干,就是干也是瞎搞,数据错乱不堪,对报表和模拟图一窍不通,有次还把紫薇建立的“历史趋势曲线”给搞乱了。紫薇愁眉苦脸,后来才知道,夏洛特的背景异常强大,老爸是能源部的部长,估计顶层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换,才把她的女儿安排到能乘凉的地方。上司几次暗示紫薇:不要为难夏洛特,她的存在对我们很重要,至于她的活儿嘛,你们几个分着干。
碧荷说:“这是一个拼爹的世界,无论你在哪个朝代还是哪个国家。”紫薇只能叹气:“简妮是暗偷,夏洛特是明抢。人生真的很不公啊,有人拼命干活才能养家,有人吃喝玩乐就能挣钱,夏洛特上班干什么,常在网上看电影,要不就是戴着耳机听音乐,但是每个项目都要把她的大名添上去。你知道美国为什么越来越穷,就是搭顺风车的人太多了。”
“能搭顺风车干吗要走路呢?连蝴蝶都知道搭船飞过沧海。”碧荷懒散地瘫在沙发上,把手机夹在耳边,眼睛追着窗外一只灿黄闪耀的蝴蝶。
“蝴蝶搭船飞过沧海?”紫薇听得一脑子的雾气腾腾,“蝴蝶还知道搭船?什么船?货轮?客轮?军舰?还是豪华大邮轮?”
碧荷并没有信口雌黄,她曾在墨西哥跋山涉水。在墨西哥的中部山区,有一个神秘的“蝴蝶谷”,那里四季青幽,林木葱茏,千万只绚烂斑斓的蝴蝶,以铺天盖地的气势翩然飞舞,各有各的姿态,有的重叠在树上,有的匍匐在草地,恍然如梦间,似乎是仙女撒下的繁花,要与天地分享璀璨的时光。这些蝴蝶就是闻名遐迩的帝王蝶。帝王蝶具有传统的迁徙习性,每年的夏末秋初,它们呼朋唤友从加拿大出发,一直向南飞,向南飞,途经千沟万壑,山重水复,到了美国的中部后,兵分三路继续朝南,直到墨西哥的蝴蝶谷。
碧荷对紫薇说:“每年九月,我家后院总会飞来一些蝴蝶,金黄色和黑色交错,翅膀非常艳丽,它们就是迁徙徒中的帝王蝶。本地电视台的园艺节目,常劝市民多种鲜艳的花草,来吸引它们的停留。它们能从加拿大飞到美国南方,已经很不容易了,大半的蝴蝶在路途中夭折,蝴蝶那么微弱,一场暴雨就会要了它们的小命,不容易啊!有时候飞过一片农田,恰好遭遇喷洒农药,那肯定也是全军覆没。最后能到蝴蝶谷胜利会师的帝王蝶,百里挑一,是最强壮的精英,所以才有资格在蝴蝶谷繁衍后代。”
紫薇点头笑问:“帝王蝶的精英知道怎样搭船去墨西哥?”碧荷说:“不是我瞎编的,我是看的Discov-ery Channel,有一路蝴蝶飞到佛罗里达,要想去墨西哥必须飞过大海。蝴蝶不可能一口气飞过加勒比海,对不对?沿途能停歇的是小岛,或者海水的漂浮物,翅膀沾了水肯定是死。所以说,海上的蝴蝶随时准备牺牲。但是就有几只精明的蝴蝶绕到船上,在桅杆找了个安全的位置停好,等船靠岸后继续前飞。”
紫薇笑道:“我就是那飞过大海的蝴蝶,而夏洛特和简妮呢?她们知道怎样搭船过海。”碧荷说:“你靠自己的本领飞到了蝴蝶谷,那些搭船的蝴蝶不一定能飞到目的地。”
紫薇存了个心愿,等下次休假一定要去墨西哥,看看那些神奇的蝴蝶。至于谁是飞过沧海的蝴蝶,紫薇觉得碧荷比她更有资格。
三十、你若安好,是晴天还是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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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欢对李香说:“在美国长大的ABC,搞科研的,搞艺术的,当医生律师的,什么都有,但从来没听说有人开餐馆,碧荷就是个异数。”李香说:“人家开餐馆也跟常人不一样,一出手就是上档次的意大利餐馆,哪像我们这辈人,只能混混中餐馆。”兰欢说:“你别谦虚了,香香面馆早就名声在外,我早听说有一对夫妇,每周开一个小时的车,就是为了吃你的鸡丝燃面。”
兰欢说的这对夫妇就是罗梅和她老公。罗梅是梦珠的好友,两人时常相约香香面馆。两年前,罗梅老公跳槽,在另外一座城市找到更好的工作,罗梅只好跟随老公离开了果林城。幸好新家离果林城只有一小时的车程,罗梅总会找各种借口去果林城。
又是一个周末,梦珠邀罗梅夫妇上果林城,因为老公想去下棋,罗梅便一人在梦珠家里过夜。两个女人见了面,肯定是聊不完的私话,想到哪里就奔到哪里。罗梅说起她的新上司南希,那是个严谨认真的人,平日里一张扑克脸,不苟言笑,跟众人说不了几句家长里短。但是铁树也会开花,那天她一脸的神采飞扬,半绿半蓝的眼睛一直荡漾着汪汪的笑意。眼看着7月4日慢慢走来,美国的国庆节怎么过?南希居然破天荒地邀请部门的人去她家吃烧烤,喝啤酒。南希家的房子建在山上,到了夜晚正好俯瞰城市璀璨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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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梅跟几个同事背后嚼舌头,南希家到底有什么喜事?一个同事说,她儿子在青春期时很叛逆,但懂事后勤奋上进,如今考上了哈佛,让她人前人后脸上都是光。众人都认定是这个理。在南希家的Party上,大家一边吃肉喝酒,一边大夸南希的儿子,南希谦虚地低声说,我儿子读书很厉害,但考上哈佛也是靠运气。南希一直在笑,浑身的喜悦藏都藏不住,喝了啤酒又喝红酒,后来才跟大家道出快乐的秘密。7月4日国庆节前,她在脸书上意外收到初恋男友的问候,两人接上头后,自然聊开了。二十年的时光江河,奔腾汹涌后,他说他一直在想她,后悔当年离她而去,现在他混得很潦倒,离了两次婚,一直没有正式稳定的工作,孩子也不听话,跟人吸毒贩毒,最近被关进了少管所。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让她想起烟花在夜空炸开后,孤独散落的声音。年来岁去,南希忘不了二十年前的国庆节,两人手拉手去海滩看烟火,当最后一朵烟花消逝在黑夜中,男友对她说,我们分手吧,虽然你很优秀,但是我们不适合。南希站在海滩上,周围全是喧嚣快乐的歌声,但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听见心脏一点点破裂的碎响。她是后来才知道的,初恋男友爱上了校园的选美女孩,对她的情说散就散。
曾经欢天喜地的她,一夜之间变得沉默寡语,似乎被一张黝黑的大网笼罩,每张面孔都在网中狰狞变形。她挣扎了大半年才回归了正常的轨道,好在老天对她不薄,给了她一帆风顺的职场,温柔体贴的丈夫,还有聪明可爱的孩子,應该心满意足了!但是南希的心底深处有一口黑井,午夜梦醒时涌满了怨和困惑。
山不转水转,千山万水后,风景不在,但人还在。从前的负心人居然撞进了她的脸书,向她吐露心声,南希装出优雅大度的模样,心平气和地安慰他:振作起来,拿出信心,我看好你的能力。关上脸书后,内心的狂喜像黄石公园的地泉奔涌而出,她想唱想跳,还想转圈,好久都没这么快乐了!比儿子考上哈佛还幸福!她一直有轻度忧郁症引发的失眠,但那个夜晚却睡得浓黑香甜,在梦里又回到了无忧欢喜的少女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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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的国庆节,二十年后的国庆节,一样的烟花,不一样的心境。
罗梅对梦珠说:“我这才发现,南希心胸不宽,报复欲明显,把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再说都二十年了,君子报仇也不过十年,还计较什么?”梦珠说:“再正常不过的心理反应,当年男友抛弃她,让她郁闷二十年,二十年的心理阴影总算走出来了,她没有不快乐的理由。你知道现在国内有句话很流行: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罗梅笑道:“我知道,那是林徽因的诗句,无法相守一生的恋人给彼此的祝福。”梦珠说:“你以为恋人分手后,真的会给对方祝福吗?我想告诉你,这句话早被篡改了,‘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雳,后来还有什么:‘你若安好,便是霹雳,你若安息,便是晴天。是不是有点咬牙切齿?可以理解,当初爱有多深,过后的恨就有多浓。”
梦珠告诉罗梅,她一直喜欢看心理书,美国人把嫉妒和恨形容成绿眼魔鬼(Green-Eyed Monster),每个人的心里都住了一个绿眼魔鬼,绿眼魔鬼时大时小,取决于人心的善良和智慧,若是没有理智,绿魔鬼便会张牙舞爪,毁灭人的道德和良知。罗梅说:“我曾在艺术展览馆看过一幅油画,一个穿绿裙子的女孩坐在角落号啕痛哭,聚光灯下一对新人正在结婚,看画时我就在想,女孩的恋人被闺蜜抢了,两人的大婚让她伤心不已,但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眼睛那么绿,绿得像狼的目光,现在总算懂了,绿眼魔鬼啊!”
还有更奇妙的故事,梦珠要跟罗梅分享。梦珠丈夫叶涛是个生物教授,在国家实验室从事科研。梦珠对罗梅说:“只要能申请到科研经费,你不知道那些实验有多无聊。”梦珠先生去年研究的项目是什么?关于人类的嫉妒在大脑的行动和影响。他们请了十几个学生自愿者,让自愿者收听不同的信息,同时用电子显微镜观察他们脑神经的反应,当自愿者听说自己的恋人嫁给了自己的对手,科学家发现脑叶处有绿黄的微光闪烁,那光跟人类的肌体疼痛反应合拍。当自愿者听说自己的情敌在五年后丢了工作,得了重病,倒霉到了极点,科学家发现自愿者的大脑发出金黄色的光芒,明亮耀眼,那光跟人类发自内心的喜悦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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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珠从叶涛的实验里得出结论:绿眼魔鬼不仅住在人的灵魂里,也扎根在人的大脑里。她对罗梅说:“南希听到恋人倒霉的消息那么高兴,如果用电子显微镜观察她的大脑,肯定发出了灿烂的光芒,也就是幸灾乐祸的光芒。”
罗梅立刻反驳:“我的脑子才没有幸灾乐祸的光芒,我从不怨恨我的初恋,我一直在默默祝福他。”梦珠问她:“当年是你提出的分手吧?”罗梅点头说是。梦珠说:“这就对了,抛弃方总是充满内疚,希望对方万事如意,要是你现在很倒霉,跑到初恋情人那里去诉苦,对方绝对是幸灾乐祸。要不你去试一下?”
罗梅摇头苦笑说:“要有多无聊的人,才会做这样的试验,给我经费也不做这样的试验。无论怎样,我都相信我的初恋不会怨我。”梦珠说:“何以见得?我读过心理书,那种因抛弃而产生的忧郁,以隐形的状态存在,平时不会表现,但如影相随,跟人几十年都正常,你老板南希如果不是撞见倒霉的前男友,忧郁症就不能得以彻底治疗。”
罗梅说:“不是每个人都变态,诅咒对方倒大霉。”梦珠说:“你认为我正常还是变态?”罗梅说:“你当然很正常。”梦珠冷笑道:“当年我还在读高中,高二的那个暑假,前任要踢我,我挤出一脸的假笑说,永远是朋友,但是内心那个恨啊!那些日子,我天天站在学校的大门口看压路机,希望压路机从他身上压过去,再压过去,压成一张纸都不解恨。”
罗梅不敢相信,高中生谈恋爱,也能撞出这么大的负能量?她更不敢相信,她的前任也曾希望把她压成一张纸?她的胸腔里像飞进了一只蛾子,上下扑闪,让她坐立不安。当初为什么分手?她爱动,喜欢交友,喜欢出门旅游;他好静,喜欢待在房间里读书或者写字,他看的书都是圣贤古书,她走不进他的世界,主动提出来分手,他没有难受,平静点头,然后给她一个温暖的微笑,那笑容让她想起了法师的宽容慈悲。
自从到了美国后,罗梅好多年都没有回国了,初恋男友在干什么?她突然起了强烈的探索欲望。她通过高中的一个好友打听到了,他早出家了,在故乡的一所佛学院里传播佛法,授业解惑。那一刻,云水禅心,空灵悠远,罗梅想对世界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三十一、隔着半个世纪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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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梅每次到果林城,肯定要去香香面馆报到,除了大吃大喝一顿,还要带几大盒外卖回家。香香面馆的燃面是罗梅的最爱,那燃面的佐料可复杂了:芽菜、酸菜、花生碎、核桃、蒜、香葱末、白糖、花生油、芝麻、辣椒、花椒,如果是春天,还有豌豆尖。李香说过,豌豆尖是她自家栽培的豌豆苗,没施化肥和农药,全用农家肥。
罗梅对梦珠说:“除了我最爱的鸡丝燃面,还有麻辣兔丁和豆花鱼片,怎么吃都吃不够。”梦珠笑道:“你真是个纯粹的吃货,只是这个年龄了,还是不要太放纵自己的舌头。”李香在一旁笑道:“没事的,没事的,我店里出来的美味,没有大油大甜,素食为主,再怎么吃都吃不胖。”
三人正在说笑,看见丽华姐的女儿李曼,领着两个女孩进了店。她们要了三份海鲜面的堂吃。李香问李曼:“你妈这些日子在忙什么,好久没见她了!”李曼笑道:“李阿姨,我妈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比我要多,我应该问你才是啊!”罗梅说:“现在微信这么方便,问候一声不要太简单。”梦珠说:“微信是方便,但人与人的距离反而更远了。”罗梅说:“是啊,所以我们要经常联系,保持紧密互动。”李香的话意味深长:“我和丽华姐是二十多年的好朋友,就算暂时不走动,也影响不了我們的友谊,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圈子,我们老姐妹的感情会更深。”
一波又一波的笑语,像海浪一样在背后喧哗。李香转头看过去,李曼三女孩笑得灿烂如花。李香认识那两个女孩,一个叫邓小菲,在美国读的本科,拿了双学位,毕业后做统计分析工作。小菲找了个FBI男朋友,表面上看着英俊潇洒、热情开朗,但那男友思想怪异,说是如果川普上台,他就要辞职。那FBI想法多着呢,只同居不结婚,小菲也跟他耗不起。另一个叫费翠翠,是丽华姐哥哥的孩子。翠翠大学毕业后,丽华姐担保她来美国。翠翠读书还行,两年就拿下了财务硕士,在一家会计事务所工作,据说那家事务所到处都是猫。丽华姐曾对李香说过:“变态的老美不要太多,小草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也是跑满了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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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菲下定决心,跟FBI分了手,好友李曼和翠翠带她出去庆祝新生。三人本来打算去吃大餐的,但为了图方便就选择了香香面馆。小菲在席间对二人说:“那天把我吓死了,老板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
小菲跟FBI分手后,运气反而来了,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在果林城一家运输公司做商业分析。前些日子,她在网上追看一部穿越电视剧,熬了夜,第二天精神恍惚,出了个很荒谬的错误。周五突然被大老板叫到办公室,她心里咕噜着,莫非是炒鱿鱼的前奏?
小菲心神不安站在老板面前,老板衣冠楚楚,但艳黄金灿的领带很喧闹地跳进她的视线里,那领带上还绣了个活泼的猫咪,她突然想笑,这样的氛围愉快活泼,不会有坏事发生。老板果然没有指责她工作中的错误,居然聊起了家常,他开门见山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正想说还在寻找之中,老板已经抢先发声了:“我儿子是游戏公司的设计师,我想让你们认识认识。”
翠翠对小菲笑道:“美国老板也关心员工的个人问题?”小菲说:“当时就把我震得外焦内酥,老板平日里不拘言笑,怎么当起了媒人?还把我圈定儿媳候选人,这里面肯定不寻常。”李曼说:“有什么进展,要向我们汇报。”
李曼虽然跟翠翠和小菲差不多年龄,但她毕竟是当了母亲的人;人在职场,又是冲锋陷阵的女金领。事情一多,就顾不了关心小菲和翠翠的私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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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输公司的前台接待员戴安,性格开朗,爱说爱笑,也爱传播五颜六色的八卦。她告诉小菲,总裁家的儿子三十岁了,还没有自立门户,一直赖在家里吃喝,喜欢折腾各种电子产品,乱七八糟的器材从他的房间一直堆到客厅,父母烦得要死,早就想赶他出门,二老寻思着,只要他有了女朋友,就可以名正言顺把瘟神送出去。
小菲对翠翠说:“这老板恶心得像白痴,后天属核桃的,欠捶,我又不是收垃圾的,凭什么要去捡他的儿子?”翠翠说:“万一他儿子是个帅哥呢?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见个面吧,反正也不会伤你皮毛,坏你风水。”小菲摇头说:“我不去!宅在家里搞游戏的人,不晒太阳,大都闷骚无趣,我喜欢热爱运动的帅哥。”
小菲跟戴安聊得越多,知道的故事也越多,她告诉翠翠:“这老板真的变态,他找的女婿也是就地取材,没错,我们公司的员工,那员工曾是公司的销售经理,经常在外出差,老婆红杏出墙后跟人跑了,他当然很郁闷,老板便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女儿。”翠翠感叹道:“居然有这样的老爸?把离婚的男人塞给女儿?”小菲说:“老板的女儿是个作家,天天关在家里编儿童故事,时间长了,对外面的世界畏惧抵触,三十几岁的人了,还从没牵过男人的手,一般男人都认定老处女需要看心理医生。那离婚员工勤奋努力,又心地善良,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妻子,而老板的女儿是最好的人选。”翠翠说:“他们婚后幸福吗?”小菲说:“据说还不错,作家老婆就负责一顿晚餐,其他时间都闷在书房码字,老公放心在外面奋斗,绝不担心老婆红杏出墙。”
翠翠笑道:“这么说来,你老板的眼睛还是亮的,看人还是准的,说不定他儿子是潜力股。”小菲说:“我把潜力股让给你,等待变成绩优股。”翠翠忙说:“你又胡闹,我是有主的人。”小菲问:“你真的要嫁给他?”
翠翠清楚,自己和未婚夫杰斯情感纠结,面和心不和,或许走不到婚礼的殿堂。回看最初的相遇,像天空的流星雨,迸发出璀璨的美丽,照亮了彼此的灵魂。但一刹那的辉煌,稍纵即逝,只剩下追望和叹息。是不是缘分已经尽了,而她还在死撑?感情缠绵不休,变成一个怪圈,而她不知道怎样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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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是在中国长大的,大学毕业后工作了两年才出国。而杰斯是ABC,汉语水平不及中国的学前班,两个人在一起只能说英文。虽然都是华人,但在一个饭桌上吃东西也有纠结。有次翠翠炖了鸽子红枣汤,杰斯一见鸽子的脑袋便尖叫起来,说这么脏的东西你也敢往嘴里放!那一刻翠翠觉得他真不是男人!美国的野营生存训练连老鼠都要吃,尿都要喝,鸽子脑袋都吓破胆的人能做什么大事?
杰斯干不了大事吗?但人家的职业还是叫得响亮。杰斯名校毕业,加州伯克利大学的电气工程博士,如今是美国能源部的高级工程师,具体干什么?在能源部下属的科研机构,开发电动汽车。都说时代变化太快,技术日新月异,再过10年或者20年,电动汽车将全面占领市场,淘汰燃油的传统汽车。翠翠问过杰斯:“若是电动汽车取代了燃油汽车,那石油公司怎么活啊?不闹翻上天啊?社会不动蕩吗?”杰斯一脸的漠然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翠翠对小菲说:“看见没有,他就是这样的人,好多事情跟他无法交流。他研究电动汽车的人,怎么不可能关心石油政策?”小菲说:“很简单的道理,那些石油大国肯定恨透了电动汽车。美国最初是石油进口大国,处处受到牵制,政府积极鼓励开发电动汽车,谁也没料到美国页岩技术登峰造极,石油工业欣欣向荣,石油的利益跟千万个饭碗有关,既然如此,政府在近年内不会对电动汽车有倾斜政策,任你自生自灭好了。”
但是翠翠相信孙中山的一句话:“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她对小菲说:“电灯淘汰了煤油灯,数码相机淘汰了用胶卷的传统相机,当年威名四海的柯达公司不愿发展电子影像技术,没跟上时代的节奏,在技术变革的战争中洗白了。”小菲笑道:“听你一番滔滔宏论,感觉你走在新潮时尚的前沿,怎么会待在那么落后的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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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菲总是爱笑翠翠工作的地方。那是一家注册会计事务所,设在城郊一栋老旧的楼房里,房前两排拱柱巍峨壮丽,雕花阳台精致华美,在阳光下看着倒也赏心悦目,但是在夜色里给人阴森的恐怖。办公室没有现代化的装备,但能看见上个世纪的打字机和复写纸,还有几只猫,有的趴在窗台上晒太阳,有的跳到办公桌上,然后又飞跃到铁柜上,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来来往往的人。
事务所老板年事已高,八十好几的人,经营业务40多年,年深月久,客户多是天长日久的老客户,跟他一样上了年龄。旧时代长大的人不爱用电脑,对日新月异的手机更是畏惧。每到报税季节,老人们还是习惯纸和笔,所以事务所必须保留打字机。
翠翠在事务所上班,记账不用电脑,使用传统的账本。翠翠告诉过小菲,如果要查多年前的旧账,她只好上阁楼的库房,几个箱子几个箱子地翻找老文件,灰尘纷飞,落在泛黄的旧账本上。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光影斑斓,岁月留痕,账本上那些手写的数字金额,背后纠结了多少爱恨情仇?谁敢相信啊?这是在网络统领世界的21世纪?
翠翠告诉过小菲,这个时代了,谁还喜欢用纸笔?但是每天听见打字机的嗒嗒声响,让她心灵安静,似乎穿越了上个世纪的春花秋月。翠翠对这种穿越并不陌生,出国前她曾在故宫工作过,红墙外的喧嚣和繁华跟她没有关系,走过大殿空旷的广场,走过幽深寂寥的长巷,上班的路上恍惚穿越了千年。一棵繁茂的杏树结满了果子,果子落在镂花的长窗下,惊醒了一只睡懒觉的猫,它摇头晃脑立起雪白的身子,以优雅的姿态迈进房门,门里面便是小菲的办公室,她干什么呢?从事古文献的汇编和整理。那只白猫是办公室的常客,大伙儿给它取名叫“吉祥”。翠翠的工作枯燥而漫长,多亏吉祥相陪。
翠翠告诉小菲:“故宫收养了很多流浪猫,故宫每天闭馆之后,就是靠这些“猫保安”执勤站岗,老鼠休想来搞破坏。故宫人对猫都很友好,喂水喂食,冬天还让它们进屋子暖和暖和。有些猫是宫猫的后代,也就是说,他们的祖先是皇帝或贵妃的宠物。有些猫来自民间,流浪到了皇宫都一视同仁,被故宫集体收编了。没事的时候,大伙儿常讨论,吉祥的祖先一定是贵妃娘娘养的,你看它华丽丽的女王范儿,一贯都是走高冷路线。”小菲说:“你这辈子跟猫结下不解之缘。在故宫时有猫陪你,在美国上班依然离不开猫。”
翠翠总是怀恋故宫的好时光。感情不顺时,她会跟小菲叹息:“如果我没有出国,恐怕早结婚生子了。那么好的一个单位,那么可爱的吉祥,我当初怎么说走就走呢?这世上没有比我们更好的工作环境,听不见汽车和人群的噪音,抬起头来,红墙、金瓦,雕栏、玉砌,还有各种果树,大都过了百年,不知是皇帝种的,还是太监栽的,那杏子水灵灵的,枣子和海棠又大又甜,都是天然的绿色贡品,没有污染,还有……”小菲打断她说:“还有鬼吧,都说故宫闹鬼,几百年的老房子,不闹鬼才怪。”
说起闹鬼,那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翠翠跟小菲分享了一件奇事。那年她还是故宫的员工,国庆节前,上面给了任务,翠翠所在的部门必须加班,到了晚上8点,同事因为有事先走了,只留小菲一人独守办公室,走在上卫生间的路上,忽然间觉得阴风惨惨,寒气侵肌,宫墙上突然浮动出一群穿旗装的女子,翠翠呼吸急促,小心脏乱跳,想跑却跑不动,两腿像陷在沼泽地的烂泥中,绝望中还在胡思乱想,想起同事们说的,他们的办公室曾是嫔妃的冷宫,聚集了多少冤屈和怨恨,曾有人在夜里听见隐约传来的惨哭声,声声撕心,声声入骨。翠翠越想越恐怖,莫非真遭遇了冷宫的厉鬼?慌乱之中,吉祥朝她跑来,吉祥雪亮的身子像一道耀眼的白光,驱散了黑暗和恐惧。
翠翠出国后读财务,纵然学业繁忙,但吉祥活泼的身子时不时在她的眼前闪跳。快毕业的那学期,去会计事务所面试工作,老板告诉她,办公楼的库房全是资料,最怕老鼠来闹,所以养了几只猫,如果你不喜欢猫,这份工作就不属于你。翠翠还没接话,一头雪白的猫突然从办公桌钻出来,小菲情不自禁喊了声“吉祥”,那猫居然对她喵了两声,然后走近了她。老板在一旁笑道,看来你是个爱猫的人,这只猫名叫Jenev,平日里很骄傲的,对人不理不看,没想到她能亲近你。
既然她爱猫,老板当然要留她。翠翠对小菲说:“我在故宫常给猫喂食,我把习惯带到美国,老板当然开心,老板主动告诉我,他会尽快给我办绿卡,在这样的环境里,我根本就不想跳槽。总之,在单位干活比在家里愉快。”小菲立刻问:“杰斯又让你不开心了?他的电动汽车开发不顺利,又不是你的责任。”翠翠说:“我能有什么责任,我从不把工作的怨气带回家。他这个人没有温度,就是一块北极的冰,跟他在一起夏天也会冷得发抖。”没办法,杰斯是个闷葫芦,沉默寡语,而翠翠活泼开朗,很多时候,翠翠跟他分享生活中的各种趣闻,叽叽呱呱说了一堆,而对方一个泡都不冒,低头看手机的游戏,气得翠翠想把手机抢过来扔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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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菲说:“如果真不开心了,那就分开吧。”翠翠脸色灰暗,她说:“婚礼的日期都定好了,两边的父母都见了面,他们比我们开心激动。”小菲说:“感情不好,婚后的日子更难受,若是今后闹离婚,还不如现在拜拜。”翠翠说:“我实在不想让父母牵挂,我结婚了,他们才放心。我们的感情虽然冷,还是没到破裂的边缘,上次我得了重感冒,他出门给我买药。”小菲问:“他主动为你买药吗?”翠翠说:“不,我要求的。”
小菲想了一下说:“你们两个嘛,似乎隔得很远。一个从事电动汽车研发,那是未来,你在有打字机的办公室上班,那是过去。”翠翠说:“你总结得很准确,我们两个的事业隔着半个多世纪,我们的感情也隔着半个多世纪。”
空气里飘荡着咖啡的浓香和温馨。翠翠把一杯加奶的咖啡放到小菲里面前:“不要只对着我叹气,你那老板的儿子,什么游戏设计师,你老板不是要安排你们见面,进行得怎么样了?”小菲坦诚相告:“他约我共进午餐,就在我们公司附近的中餐馆,反正AA制,各付各的钱,都没有压力,就当认个朋友吧。那小子没有想象中的邋遢,干干净净的模样,个子也高大。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他说我们假结婚吧,我若是结婚,父母肯定会拿钱买房子,你若答应帮我,事成后我给你10%的回扣。”
翠翠感叹道:“世界之大,还有这种奇葩?我一直以为我和杰斯隔着半个多世纪,这奇葩和我们隔着一百年不止。”小菲笑道:“你知道这奇葩干什么,他说他在游戏里设计了一种飞船,那是未来的交通工具,利用太阳能,电动汽车在那个时代早淘汰了。他确实比我们任何人都要走得远。这家伙有几分诡异的智慧,我不排斥他,可以先交个朋友。”
“哦,朋友?”翠翠笑了笑。
“李曼说过,这世上的人相遇靠缘分,靠……”小菲的句子没有完成。欲说还休的情愫在空气里流转。
三十二、一切都在变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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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欢对丽华姐说:“每次给你打电话,你都说忙,到底在忙什么?”丽华姐说:“我直到现在都是晕的,先是搬家,然后是帮亲戚看房子,希望他们从加州搬过来,你也知道,如今果林城石油滚滚,彩旗飘飘,张开双臂欢迎五湖四海的移民。”
李香对丽华姐笑道:“你也在为果林城的新人口作贡献,你看看,你先是帮你哥的孩子翠翠来这边。翠翠书读得好,工作了,也算站稳了,你又想帮你姐的孩子搬过来。如今你们一大家子都在果林城团聚了!”丽华姐说:“既然果林城是块风水宝地,应该让亲朋好友都来享受。”兰欢不解地问:“莫非加州不好吗?”
“现在的加州已经不是当年的加州了。”丽华姐对二人说,“从墨西哥偷渡来的人太多,中国的偷渡者也不少,一大堆人吃福利,再富有的地方也会搞得山穷水尽。”
丽华姐外甥女玉兰,同先生、孩子居住在硅谷一个静好幽雅的社區,四周古树苍翠,鲜花娇媚,但是随着难民的蜂拥而至,风水变了,环境乱了,每天都有打砸抢的负面传说。玉兰在电话里对丽华姨妈大叫:“吓死人了,朋友圈刷疯了,一个华人妈妈带女儿去图书馆,女儿在卫生间里遭遇男扮女装的变态,变态拿手机偷拍,女儿仓皇出逃,妈妈求助保安,保安居然不敢抓变态,说是要等警察来了才能抓。”丽华姐说:“好没用的保安!还不如养一只狗。”玉兰说:“这就是加州,越来越让人没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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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和玉兰是表姐妹,翠翠的祖母是玉兰的姥姥,两个人小时候的暑假都在翠翠祖母家里度过的,所以感情深厚。翠翠和丽华姑妈一样,一直在鼓动玉兰搬到果林城来。
翠翠的职场起初还算顺心,在那家有猫的会计事务所干得有声有色,就等着拿绿卡,结果来了一场地震。事务所老板的一个朋友,在报税旺季来帮忙,翠翠发现她行动诡异,常把事务所的资料用手机拍下来,那上面都是客户的敏感信息。翠翠认为有义务向老板汇报,但结局很悲催,那人一口咬定是翠翠诬陷,而老板似乎也不愿意相信翠翠。
丽华姑姑告诉翠翠:“美国的职场很黑,你搞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早点逃吧,下次别多管闲事了。”翠翠业务精强,没费什么工夫便进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又过了半年,玉兰表姐一家搬到果林城了。翠翠那时已跟未婚夫和平分手,闲暇时间干兼职,挣了一些钱,很快在单位附近买了一套公寓。
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老板突然宣布:我们要搬迁,搬到市中心。翠翠在手机里对玉兰说:“我刚买的房子,离事务所只有五分钟的车程,现在好了,路上起码要折腾半小时。”玉兰对翠翠叹道:“一切都在变化中,变得你不敢相信,原先的硅谷多好,治安好,环境好,现在是乱成垃圾的节奏,我两个朋友在大白天遭了抢劫。唉,我们幸好跑得快。”
“加州是民主党的选票大户。按照民主党奥巴马的法令,允许跨性别使用厕所和更衣室,也就是说,男生如果认为自己是女生,可以使用女卫生间。”翠翠说:“什么法令,简直混账至极。”玉兰说:“还是中国好啊,国泰民安,一片祥和,打打麻将,喝喝下午茶,跳跳广场舞,可惜啊,我们回不去了。”
翠翠只能劝玉兰:“既来之,则安之,每个地方都有它的美好和烦恼,若是在国内,你又会担心孩子的教育和空气问题。”玉兰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像你这样单身一人,还是在美国清净,国内一堆义务媒婆你受得了吗?不过话说回来,还是早点成家好,不要太挑剔。”
翠翠有自己的想法,婚姻顺其自然,既然到了这个年龄,绝不能委屈自己,没遇见倾心动情的人,还不如一人单过,玉兰管了孩子管丈夫,各种烦恼层出不穷,单身贵族的安闲自在,她是无福享受。但是玉兰不用加班,不用看花花绿绿的各种脸色。
那个清凉的中秋之夜,翠翠又要加班。玉兰在家里烘烤月饼,微信朋友圈里晒不完月饼的美照:蛋黄月饼、豆沙月饼、莲蓉月饼、冰皮月饼,还有她自己发明的冰淇淋月饼和肉松月饼。翠翠忍住口水,不再点朋友圈。她手上有几个商务诉讼案,老板让她找出相关的联邦税法条例。翠翠突然抬起头,耳畔传来一阵敲门声,这么晚了,谁来了?若是同事迪丝,她直接推门进来便成,翠翠没有理会,继续干活,没想到敲门声又响了,直到第三次响起,她发现那声音不是从门外传来的,倒像是从墙壁内发出的。忽然之间,寒意从发丝传到了脚尖,恐惧弥漫在空气里,你看不见它,却能感觉它无处不在,步步逼来。
等到第二天上班,翠翠跟迪丝聊起昨夜的惊吓。迪丝一脸的神秘,低声告诉翠翠:“你知道这栋楼的来龙去脉吗?”翠翠说:“从前不是音乐学校吗?”迪丝摇头说:“三十年前是殡仪馆,再后来变成了音乐学校。地下室的大门永远挂着一把把大铁锁,知道为什么吗?里面藏了二十几个骨灰盒子,据说那些骨灰无人认领,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但是有年龄记载,有几个骨灰还是小孩子。”
他们是怎么去世的?谋杀?疾病?飓风?地震?洪流……大脑的想象力开始飞奔,奔得越远越让人恐惧。翠翠问迪丝:“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她告诉她,同事们都在传,老板不是不知道房子的传说,但是房价确实可爱,再说搬到城中心,跟政府各部门都近,办事容易方便。翠翠心想,这就是以鬼屋作代价的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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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鬼屋,翠翠再不敢一个人加班,好在事务所工作繁忙,加班时总有同事相伴。那天几个人干完了活,也不急于回家,聊八卦聊起了劲。迪丝跟总裁秘书是朋友,各种小道消息她熟记于心。她问大家,你们知道吗?三十年前,老总鲍勃和他的夫人都是事务所的实习生,实习完了两人同时留了下来。他们日久生情,有了花前月下的浪漫,又过了半年,女孩提升了,成了鲍勃的主管。鲍勃接受不了这个变化,小鸟依人的女友居然在自己头上发令!再说事务所也不赞同办公室恋爱,女孩只好跳槽到其他公司。等两人结婚有了孩子,女孩就辞职在家当全职主妇,这一当就再也没有出过家门,如今三个孩子都大学毕业了,其中有个还当了哈佛的教授。
翠翠听了摇头,她不赞同鲍勃夫人的选择,受了多年的教育,最后奉献给了家庭,就算儿子拿了诺贝尔奖,自己的价值何在?迪丝说,如果能碰到让她欢心的人,还是愿意辞职在家为他生儿育女,可叹的是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对劲的人,要么太丑,要么太穷。同事杰克在一旁接话说,是啊,你们女人对男人总是苛刻,不是嫌没有钱,就是嫌带不出门。
往事不如烟,记忆蒙了尘,杰克回想起多年前大学毕业,专业是社会学,无法找到像样的工作,只好屈居在酒店当门卫,帮人提行李,帮人停车。他本来有个漂亮女友,但是女友家人不看好他,认为他没有前途,给不了女儿美好的明天。女友跟他分手的那晚,他熬过了人生最漫长的黑夜。第二天上班当门卫,看见一个男人载着一大家人把车开到酒店门口,出来后让他去停车。他一开车门就震住了,车座上全是屎尿,熏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他请示上司怎么办?上司公事公办地说,你拿块毛巾清理干净,然后把车停好。那一刻,杰克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屎尿人生,他咬紧唇齿发誓,一定要努力奋斗,奋斗到有阳光和花开的地方。
五六年的时光悠然飘远,杰克的山河早换了颜色,他潇洒自信,气宇不凡,是一名颇为成功的律师。那年圣诞,杰克在车行买了辆奔驰,回家路上看见一辆破车爆了胎,停在路边,他下车询问是否需要帮助,結果发现他的前女友坐在车上,前女友的男人头发凌乱,衣着不整,一说话,舌头露出一个银灿灿的环子,他没料到女友离开他,居然会找这样的脏东西(DirtyBum)。前女友一见杰克就向他求助:我们的车坏了,能否带我去医院,我爸马上要做手术。那男人一脸的不耐烦说,你能滚就滚,我自己联系拖车公司。
情况紧急,杰克让前女友上车,前女友坐进他明亮华贵的新车,前尘往事浮来,低头半天没有说话。到了医院,杰克没有随她进去,给了她三百美元的现金,她没有拒绝。她找他要联系方式,他只好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翠翠对杰克说:“你根本不想跟她来往,她伤过你的自尊。”迪丝在一旁接嘴说:“她看你混出了模样,想回到你身边?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吗?”杰克点头道:“她目前境况不好,未婚夫的公司破产了,她也没有正式工作,业余时间在商学院读财务,读得很辛苦,未婚夫对她不闻不问,在经济上和精神上不给她支持。我同情她,偶尔也帮她一下,不过她很明白,我绝不会跟她重归于好。”
翠翠问杰克:“那你要找个什么样的女子?”杰克说:“我心中的理想太太应该像鲍勃夫人一样,聪慧能干又心地善良,为了家庭甘愿牺牲自己。”翠翠摇头说:“让她在事业巅峰期回归家庭,多少人能做到?”迪丝说:“我能做到,如果一个男人潇洒多财,又温柔体贴。”翠翠笑道:“那样完美的男人根本没有,我要是遇见了,我也马上辞职嫁给他。”
三人谈笑之间,翠翠看见手机的绿光闪个不停,表姐玉兰给她发了短信。翠翠在办公室一般不做私事,回了家才给玉兰挂电话。玉兰问她:“怎么天天都在加班啊?”翠翠说:“没办法,人卖给了资本家,比不得你悠闲自在。”玉兰说:“我怎么悠闲自在了?一天到晚累死了,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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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兰向翠翠聊起了一件事:“最近一条新闻炸爆华人圈,你知道不?纽约通过了所谓的‘数据平等法案,把亚裔细分了,分成22个种类。”翠翠说:“分就分吧,日本、印度、中国、韩国什么的,都来自不同的亚洲国家。”玉兰说:“可恶的是这点,把台湾和西藏跟中国分开了。”翠翠说:“没有办法,谁也控制不了,我们不在纽约,跟我们有关系吗?”玉兰拔高了声音说:“怎么没有关系?先在纽约试点,以后就全美推广。这个法案用心险恶啊,我老公说,是不是南海一旦开战,就要把华人关入集中营,现在细分了,到时候抓人方便。”翠翠哈哈大笑说:“你想得太多了,什么时代了,还会有战争和集中营?”玉兰说:“一切都在变化中,一切都有可能,前些日子南海局势紧张,美国的航空母舰在南海耀武扬威,战争一触即发,当时网上还在说,真的打起来了,全部华人都送集中营,到时候不管你是什么人,全都关在一起,任你们在集中营里吵成一团,打成一堆。现在好了,突然来个法令,要细分亚裔,分裂中国,就是为将来抓人搜集数据。”
翠翠说:“你闷在家里想得太多,上次加州也搞了一个亚裔细分法案,你们在那边又是抗议又是游行。”玉兰说:“加州的细分案是教育法案,想用种族配额的方式限制亚裔孩子进入好学校,不讲公平合理,不讲平等竞争,混账至极的法案!现在纽约这个法案更居心叵测,填表的时候要填原籍国,在美国待了多久,第一语言是什么,丽华姨妈也很愤怒,说跟‘文革期间追查祖宗三代有什么区别?”翠翠说:“不要太认真,越认真越生气,填表时候填自己是夏威夷土人,就说祖上三代是印第安人,反正美国这个国家血统混乱,什么样的组合都有。”玉兰说:“既然血统混乱,为什么不细分欧洲,还有南美洲,偏偏细分亚洲,还把中国分成好几块,什么意思嘛?”
翠翠第二天上班问同事:“你觉得中美会开战吗?一旦战争爆发,我会被关进集中营吗?”杰克说:“怎么可能开战?两国利益相依,经济合作紧密,哪个疯子在造谣?”翠翠想起前些日子南海紧张,微信上的各种言论喧嚣纷飞,但是美国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当时玉兰问翠翠:“真打起来了,我们怎么办?”翠翠说:“打什么打,中国在备战,美国居然不知道,你自己看看NBC和ABC都有反应吗?”
纽约搞的法案确实有几分邪门,居然细分中国,追查原籍国,如果不是玉兰心慌意乱唠叨了一通,翠翠也不会放到心上去。玉兰人到中年后,喜怒无常,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给她负面情绪。翠翠安慰她:“中国在美的移民几百万,谁盖得了那么大的集中营?倒不如把全体华人发配到亚洲鲤鱼成灾的地方,任我们自生自灭。”玉兰说:“若是真把华人集中到亚洲鲤鱼成灾的地方,没有两年肯定繁荣富强,别的不说,什么鱼火锅,鱼全席,鱼料理,绝对满街都是。”说着说着,自己就笑起来了。
玉兰这么一笑,心情舒展了,又开始关心翠翠的个人问题。她说:“你都是过了三十的人,还不抓紧时间,别当高龄妈妈。”翠翠说:“别激动,丽华姑姑都没你这么急。”翠翠心想,你当高龄妈妈如此辛苦劳累,我才不想走你的路,你目前的生活并不是我未来的规划。翠翠没吭声,玉兰继续说:“上次看你们公司新年party的照片,那个叫杰克的律师长得挺帅,你说他还是单身。”翠翠笑道:“你想把我们凑成一对?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单位单身男女不少,但目前没有一对办公室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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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的话说了不到半个月,办公室恋人浮出了水面,迪絲和杰克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凑成了一对,先前没有一点预兆。迪丝后来告诉翠翠,那晚加班,翠翠先走,迪丝和杰克继续长聊,聊深了,情也浓了,后来不知是谁先提及地下室的骨灰,迪丝吓得发抖,主动扑向杰克的怀里。翠翠说:“你们的恋情若是在事务所公开,必须有一个人要离开。”迪丝说:“我们谁也不想离开,毕竟是奋斗多年的地方,环境和路都熟了,谁愿意去陌生的地方上路?”
感情有了私心,肯定走不长。转眼之间菊花开了,又是一年万圣节,又是一年装神弄鬼的节日,翠翠听见杰克对迪丝说:“没有哪个办公楼比我们办公楼更适合闹鬼,地下室的骨灰还在。”翠翠看见迪丝淡然一笑,冷眉冷眼,掉头走开,两个人似乎有什么纠结?迪丝在午餐时告诉翠翠,她和杰克彻底拜拜了,杰克又回到前女友的身边。翠翠惊得眼睛都直了,怎么会有这样的结局?
结局总是出乎意料。前女友拿到财务硕士后,在州政府税务厅找到了位置,职业高尚,年薪稳定,杰克有次去查询一个税务旧案,前女友还利用工作关系给他提供方便。当男女二人处在同个社会阶层时,旧情便有了重燃的基础。翠翠对迪丝感叹道:“一切都在变化中,我们的恋情,我们的职业,我们的房子,我们面对的这个世界。”
三十三、万圣节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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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神弄鬼的万圣节说来就来了!兰欢对李香说:“我只看你在前台放了些菊花和南瓜,怎么不放个骷髅,还有那飘来飘去的鬼大仙。”李香摇头说:“今年已经够鬼了,不要再搞得鬼气森森。到时候真把鬼招来,我这店不是就完了吗?”兰欢说:“我昨天还去了紫衣和鲁山家,完全是群魔乱舞的氛围,张牙舞爪的吸血鬼、僵尸在门口跳来跳去。”
李香即刻问兰欢:“好久没见紫衣小两口了,鲁山还在王灿的公司吗?”兰欢摇头说:“跳槽了,鲁山在那里干得不愉快。都是中国人,同胞干吗为难同胞呢?”李香说:“我可没有为难同胞,每个人在我这里都干得开心。”兰欢问:“那你能帮阿芝解决身份吗?”李香说:“这个难度比较大,美国如今反移民风声太紧,若是倒退十多年,都不是问题。不过小溪说了,阿芝和她妈只是想挣些钱回家,如今中国发展好,她们最终还是要回家,并不想混绿卡。”兰欢说:“鲁山还是需要绿卡,所以只好跳槽。”李香说:“在美国跳槽很常见,被老板炒掉也很常见,你看我们周围的人,苏明华、翠翠、小菲、小草、于梦珠、陈剪梅……哪个不是换过单位,希望鲁山今后能走得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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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圣节的这一天,小孩子们上了妆,有的头戴狰狞的鬼面具,有的扮活泼可爱的小精灵,人人手上提着一盏南瓜灯,挨家挨户敲门要糖。今年是总统大选年,这鬼节的装饰跟往常有些不一样,鲁山看见部门总监科妮的家门口放了两盏诡异的南瓜灯,一个雕成了川普,像滑稽的小丑,肿歪了半张脸。另一个还用问吗?那便是希拉里的形象,一张邪恶的巫婆脸。
万圣节的这一夜,科妮邀请部门同事上她家开派对。鲁山如今供职的公司是一家能源公司。人心都是敏感的,自从感觉王灿不是真心实意在对他,鲁山便有了准备,任简历像雪花一样纷飞,其中一片雪花飞到了公司,面试他的人就是科妮。鲁山跟科妮首次相见就觉得亲切,没有距离感,隐隐感觉自己会踏进公司的门槛。第一感觉果然没错!科妮后来告诉鲁山,当时人事部和副总裁都不看好鲁山,认为他是外国人,英文口音重,交流起来不通畅。科妮据理力争:我们聘他来搞数据分析,安安静静看好电脑就行,又不需要他舌头如弹簧一般灵活,去外面胡吹乱夸推销产品。
科妮给鲁山三个月的试用期,鲁山很争气,不仅高质完成任务,还把过去的疑难杂症也解决了。转正之后又过了半年,科妮给鲁山加了薪,鲁山趁此良机,直接说出没有绿卡的各种烦恼。科妮告诉他,只要你好好干,绿卡我会为你努力。那一刻,鲁山觉得自己站好了队,跟对了人。鲁山记得网上有个牛人说过:“做对事,赢一次,跟对人,赢一生。”很明显,这个人就是职场的贵人。
或许鲁山太想表现,百密一疏,偶尔也闹出笑话。那年寒冬,科妮的婆婆去世了,科妮跟先生去外州参加葬礼,鲁山自告奋勇把科妮的担子接过来,或许是加班太长,脑子开始发晕,他在给客户的邮件中犯了个大错,他本来想说:抱歉给你带来了不便(Sorry forany inconvenience caused),但是他把Inconvenience写成了Incontinence,后者的意思是“大小便失禁”。这件事闹翻了天,因为那个客户刚做了手术,正处于大小便失禁的状态。人事部想拿这个事情大做文章:你看看,英文不好的人给公司带来多大负面影响。科妮顶住压力据理力争,拼写错误每个人都会犯,客户绝对理解,客户心胸开阔,还赞我们的员工有幽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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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万圣节,科妮邀请部门同事到家里狂欢,鲁山当然要去捧场。但是鲁山不太清楚美国开派对的规矩:最好不要准时,可以迟到。鲁山居然提前了十分钟,他说他直接从公司过来的,还没有回家。科妮感激说,你来公司后,一直努力工作,帮了我很多忙。鲁山摇头谦虚笑道,那次电邮的拼写事故,给你添了多少尴尬。科妮说,这算什么,我经历的尴尬比你严重多了!
科妮有次跟总裁等人出差,计划坐公司的直升机。站在停机坪上等飞机,飞机的扇叶搅起一阵狂风,让科妮的裙子翻飞到了头顶,一片春色暴露在阳光下,而她的身后站了三个男人,包括总裁。悔恨一直在咬科妮的心,那天根本不该穿裙子!让公司的一帮小人在背后窃喜她的出丑。她对鲁山说,后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必须在摔倒后学会长大,学会拥有强大的内心。鲁山感慨道,说起强大的内心,没人比得过总统候选人。科妮笑道,他们不仅内心强大,而且脸皮极厚,说谎造谣,恶毒攻击对方,当然也被对方攻击。
门外一阵欢声笑语,好几个同事来了,鲁山听见其中一个高昂的男声,声音极具穿透力,知道那是菲利普。菲利普进门后对科妮笑道,你门口的两个南瓜好有意思,把川普和希拉里都变成了丑陋的鬼脸。科妮对众人说,那两个人本来就是鬼脸,一天到晚都在电视里面晃,我手拿遥控,换台也换不走他们,不得已关了电视,电脑里面又蹦出来了。鲁山笑道,这么说来,两个候选人你都讨厌。菲利普问,到时候你选谁呢?科妮无奈苦笑道:两个烂苹果,谁比谁更烂,好难的选择题!鲁山说,我不是美国公民,没有投票权,但是天天也在看选举新闻,美国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科妮接口道,这样的状况就是一個笑话,我从小就关心政治,看了几十年的选举,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疯癫。菲利普说,完全就是一场低劣的喜剧,让全世界围观嘲笑,今天你挖我的隐私,明天我爆你的猛料,什么性丑闻啊,私生子啊,吃尸体啊。菲利普对鲁山说,你不知道美国的政客,一个比一个肮脏。
鲁山对菲利普说,虽然在美国只待了七年,但对美国的选举一点不陌生。他中学的语文课本就有马克·吐温的一篇小说:《竞选州长》,淋漓尽致地展现了美国政客的丑恶虚伪。科妮插话道,我知道马克·吐温,但不知道这篇小说。菲利普和另一个同事说,我们也没听说过《竞选州长》,但是小时候读过他的《汤姆历险记》。
这下轮到鲁山震惊了,一群受过教育的美国人,居然不知道《竞选州长》?这篇小说虽然说不上家喻户晓,但是年年入选中国的教材,是不争的事实,这么多年过去了,鲁山依然记得诸多细节。他告诉众人,他最忘不了结尾,一群各种肤色的小孩,以缭乱的姿态冲进候选人的演讲现场,抱住候选人的大腿,齐声唤他爸爸,爸爸!
众人哄堂大笑,笑声滚滚,在鬼节的空气里翻涌。科妮边笑边说,虽然没读过原文,但错不了,确实是马克·吐温的风格,智慧的幽默,很有深度的嘲讽。鲁山看见菲利普边笑边摇头,同时低头看手机,原来他在查找《竞选州长》的原文。美国人读英文确实快,到底是母语,几分钟就扫完了。菲利普抬头说,一百多年前的竞选故事,跟现在有什么区别?一模一样的居心险恶和丑恶混乱。科妮说,人性的贪婪和欲望永远不变,变的只不过是技术,那个年间的选举没有智能手机和电脑。菲利普说,何止没有智能手机,你看这篇小说,发表时间是1870年,那时候连收音机都没有,报纸是最强大的媒体,能够控制一切,代表上层的喉舌,现在似乎要好一些,因为有网络,普通民众可以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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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妮把煮好的咖啡端到桌上,又开始切奶酪蛋糕,她说她记得马克·吐温说过一句话:如果投票能发生改变,他们绝不会让我们投票(“If Voting Made aDifference,They Wouldn't Let us Do It”)。菲利普说,说穿了,不过就是煽动民众配合他们的思想,陪着他们演一出热闹的大戏。科妮笑道,马克·吐温在100多年前就看透了,而我们依然稀里糊涂,跟着媒体的导向一阵瞎搅。菲利普说,我其实很明白,选举改变不了什么,总统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是每次选举年一来,媒体一煽动,自己也跟着瞎激动。科妮喝了一口咖啡说,算了,今年谁也不选。
坐在一旁的鲁山说,如果有一天他当了美国公民,他会参加选举,民主选举是美国的体制和既定国策,不管内部有多荒谬,但也只能朝着这个方向走,如果换个方向,可能会导致更大的混乱和破坏。
叮叮当当的门铃声响了,一群盛装的小孩进来要糖,他们中有纯洁无瑕的小仙女,也有满脸是血的鬼怪,鲁山心想,我们的世界眼花缭乱,混乱而丰富,稍不注意就要迷路,必须找到一条有光的路。
紫衣后来问鲁山:“你觉得跟着科妮是一条光明的路吗?”鲁山说:“目前也只能这样,但是现实瞬息万变,我们要有各种准备。”
三十四、外娶男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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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对鲁山说:“我记得兰欢说过,果林城的外嫁女不少,果林城的外娶男也颇有分量。”鲁山说:“信不信,如今曹天也当外娶男了。”紫衣说:“曹天怎么可能娶美国妹妹,我记得你们当年读书的时候,他跟田琳琳可好了。”鲁山说:“早就吹成气球上天了。”紫衣悠悠笑起来说:“你是不是羡慕曹天啊,娶个洋妹妹,马上就能解決绿卡问题。”鲁山笑道:“你脑子掉到太平洋的海沟了吗?我宁可带你海归也不找洋妞,我是佩服叶鸿飞他们,跟着老美吃饭好难受,天长日久的怎么过啊?”
快到感恩节的时候,鲁山拿出手机的照片给紫衣看:“这是曹天传过来的,他说他已经升级当爸了,还欢迎我们去佛罗里达玩。”紫衣边看照片边皱眉头:“这哪里是佛罗里达啊?”
紫衣诧异极了,佛罗里达居然会铺开这样的风景:漫天的棉花,漫天的绽放,带着骨子里的野性向四面八方冲去,像银色的波浪席卷了大地,跟蓝天、白云、森林、小河呼应,亮出一份炫目的壮丽。这是佛罗里达吗?鲁山说:“这分明是密西西比河畔的乡野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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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年的时光,闪一闪就没了。鲁山记得,那时他和曹天曾在果林城一家州立大学读书。曹天的专业是人事管理,鲁山在商学院读商业统计,同时又在计算机系里选了大量编程课。中国同学里,曹天跟鲁山最要好。鲁山劝他,如果不海归,想在美国寻发展,就赶快改专业,最好是会计和统计,那人事管理对中国人不适合?搞人事是跟人打交道,还要给机构的新员工上课,你英文再好,能比得过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吗?曹天听了,只是笑而不语,他自我意识强烈,不是个随大流的人,喜欢选择人烟稀少的那条路走。在美国学人事管理专业,系里就他一个中国人,没关系,他自在潇洒,犯不着事事都要跟同胞结伴。
曹天快毕业的时候,女友田琳琳跟他闹翻了。田琳琳生得甜美可爱,在音乐系学小提琴,是个从小得宠的富二代,免不了玩出些小性格。曹天是个高傲的人,像鲁山一样低下身子向紫衣服软求饶,他不愿做,也不想学。闹了几天,莎莎受不了曹天的石头脸,转身跑了,跟一个开蓝博基尼的小子好了,据说是个官二代。曹天也没怎么生气,读好自己的书,干好导师的活儿。
毕业那年,曹天去了佛罗里达。那是一家生产水泥的大公司,因为跟中国有频繁合作,他们看中了曹天的专业和才华。公司位于佛罗里达西海岸,离墨西哥湾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一提起佛罗里达,大家眼前会跳出迪斯尼的米老鼠,时尚的游艇在海上潇洒,迈阿密的海滩和摩天高楼,码头的邮轮正迎接世界各地的游人……佛罗里达东海岸的系列镜头,落在人们的眼睛里,成了对佛罗里达的固执印象。
曹天所在的公司,开车出门不到三分钟,便进入广袤的棉花田。当车轮子下的路,由公路变成了泥路,他还看见了被万千棉花簇拥的商店和加油站,这真是个棉花竞放的自由世界。曹天用手机照了几张相,传给在果林城的鲁山,鲁山说,你到底在什么地方干活?下次我们不去佛罗里达看海、看米老鼠,干脆去看棉花。曹天说,来吧,欢迎来佛罗里达看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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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三十岁,还没有女朋友,父母对曹天总是牵心挂念。母亲在电话里跟他商量:要不你回国一趟,我们给你介绍女朋友,是你姑妈的研究生,温顺听话的样子,我和你爸都很喜欢。曹天心想,你和爸喜欢,也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他在电话里敷衍老妈:我这儿有个女孩,感觉还不错,等关系稳定后再跟您们汇报。
曹天不愿陷入婚姻的牢笼,想想鲁山结婚没几年,便被老婆孩子套牢,想来看棉花也不成。星期天的下午,曹天喜欢去跳蚤市场闲逛,那里有个露天艺术展,当地艺术家会把作品放到摊点售卖。一幅油画抓住了曹天的眼球:明月如镜,幽蓝色的夜空下,几朵白梅纤枝玲珑,疏影横斜,颇有宋词的缠绵多情。曹天心头琢磨,美国也有梅花吗?美国人也爱画梅花?于是弯下身子细看,天,这哪是梅花,这是棉花啊!大有梅花的风姿和韵味。画家是以仰视的角度创作的棉花,焦点对准的棉花的含苞欲放,透过花枝,隐隐可见朦胧的棉花田,构图错落有致,远近相宜,有现实的深意,也有虚幻的缥缈,让人沉在自然的宁静中,不再有红尘的欲望。
画的主人是个当地女孩,一头浅栗色的长卷发,眼睛半蓝半灰,她穿着一件宽松的体恤,但还是遮不住优雅起伏的曲线。女孩见曹天盯着她的画,眼睛都不转,似乎陷入了沉思,她走过去对曹天说,如果你真心喜欢,我便宜卖给你,四十美元吧,也就是画架和颜料的成本费。曹天说,能把棉花画到这个境界,确实是个天才,我拿六十买你这幅画吧。
女孩眼里闪过一阵惊喜,更多的是感激,相遇知己的感激。她说,我来这里四周了,虽然卖了几幅画,但从来没人对棉花感兴趣,我最满意的作品就是它,谢谢你的欣赏,这是我的名片,下个月在Tallahassee(佛罗里达州府)有个艺术展,展台有我的作品,希望你能光临。
两人因棉花结缘,自然是一段美好良缘。女孩名叫雪蕊,是个农场主的女儿,老爸拥有十万英亩的棉花地,棉花陪伴她长大,提笔绘画,自然会涉及棉花。雪蕊在大学主修油画,毕业后在旧金山的一家公司从事电脑绘图,期间男友有了新欢,她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回到老家,一边在老爸的农场干活,一边作画寻求精神安慰。
曹天问她,农场的活很苦吗?她说,不,农场早实现了自动化,她干的都是记账和管理,老爸非常信任她。农场的棉花大都出口到中国,老爸总是喜欢买中国生产的棉织品,感觉自己种的棉花又回家了。那个秋日的午后,阳光澄澈明亮像水晶。她带他去看棉花收割。两台巨大的绿色机器开进了棉花田,霸气十足地一往无前。机器张开了大嘴,棉花一个不留全都吞进了肚子。等收割机轰隆隆开远后,苍茫的土地只剩下灰色的惆怅,对棉花的怀想只有等到明年。
棉花再次绽放,如银色的海浪,她成了他的新娘。他们还在棉花地里拍了婚纱照,棉花地里的浪漫独一无二,棉花的白与婚纱的白,呼应出纯真的美好。雪蕊说,这世上的婚纱照背景,大都选择郁金香田和薰衣草田,有多少人会走进棉花田?曹天爱怜地看着妻子说,因为你有艺术家的眼睛,境界怎跟常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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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天并没有把棉花地的婚纱照传给鲁山。他知道紫衣跟田琳琳有联系,他不想面对五光十色的问号,更没有精力去一一解释。他在心头嘲讽自己的俗气,既然觉得与众不同,为什么不敢拿出去与人分享?潜意识里还是认定棉花不够高贵华丽,到底是跟土气、乡村、生存、原材料等词汇联系在一起。
不用多想了,总之,婚后的日子快乐充实。曹天的父母参加了儿子的婚礼,对朴实聪慧的媳妇还是满意的,就是觉得有点怪,这佛罗里达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佛罗里达,倒是像记忆中的新疆,曹天的父母在新疆农场奉献过青春,那里有一望无边的棉花田和花生地。
曹天说,上车吧,我带你们去佛罗里达的另一岸,于是见识了迪斯尼的米老鼠和白雪公主,看了迈阿密的游艇展览,顶级富豪的度假别墅,奢华得让人瞪眼。然后呢,一家三口还上了开往巴哈马的豪华邮轮。看父母一路欢喜地拍照留影,曹天知道,父母可以跟亲友交代了。
曹天把父母送走后,轻松得像卸下一块石头。没想到新的石头又要滚过来。雪蕊告诉曹天,再过几天,她弟弟杰克要带着未婚妻回家,未婚妻是中国人,不会说英文,而杰克又是个不落地不靠谱的人,从小就调皮捣蛋。
杰克高中还没毕业,就跑去奥兰多打工。打工的那家老板在中国发了财,杰克也买了张机票去中国,先是跟老板在义乌做玩具买卖,后来又独自一人跑到北京。曹天问,他在北京做什么?雪蕊说,他说他在教英语,可是他那个水平,也不知道什么学校招聘他。曹天说,可以当私人家教,教小孩的口语没有问题吧。
杰克在中国晃荡了六七年,跟父母没什么联系,突然有天从中国打电话回家,说他要结婚了,让父母给他汇个5万美元。父亲气得头发和胡须都在冒烟,母亲也说,这么多年没音信,一有消息就是要钱,要钱可以,自己回来拿。曹天私下告诉雪蕊,沒办法,这是中国的老规矩,若是结婚,男方的父母一般要拿聘金给女方,还得承办婚宴和购买婚房。
杰克的未婚妻名叫飞飞,浓眉圆眼,一头金黄色的狮毛卷发,神气得要命。杰克告诉家人,飞飞在中国是个电视明星。曹天便用中文问飞飞,你是明星,在中国都拍了什么电视?飞飞“嗨”了一声,摇了摇满头的金发说,什么明星,我就是一小北漂,五十块一天的戏都在接。她揪着杰克的衣服说,老公,别欺负我不懂英文,别瞎夸我,我要真是明星,还需要你出钱买婚房吗?
曹天看得出来,杰克是个听话的主,对飞飞唯唯诺诺。杰克的中文说得相当流利,搞得飞飞一句简单的英文都不用学。曹天一直在跟飞飞闲聊,几顿饭下来,飞飞的背景轮廓差不多清晰了。
飞飞在东北长大,艺校毕业后就去北京闯荡,跟千千万万的北漂一样,梦想着变成星星的一天。成名之路太苦了,她和小伙伴们想过许多方子炒作,比如在豆腐店里卖豆腐,然后请人上网炒作“最美豆腐西施”,接下来还有最美油条、最美米粉、最美包子系列。有个下雨天,她跪在地上给乞丐喂饭,被炒成最美心灵女孩,结果还是没有火。一个四十几岁的大姐要跟她搭档,假扮一对母女,模仿甘露露母女,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创举来。那个新年,她们想去讨好一个娱乐圈的大哥,大姐把飞飞装进一个盒子里当礼物,盒上还扎了个粉色的蝴蝶结,送货上门的时候,恰好大哥出去了,是他的助理开箱取货。助理是谁,就是杰克,他是大哥的助理兼翻译。
杰克和飞飞就这样对上眼了,一见钟情了,可惜把大哥得罪了,两个人都别想在圈子里混。后来二人开了餐馆,四处欠债,赔得一塌糊涂,不得已打着结婚的幌子向双方的父母化缘。
曹天问飞飞,未来有什么打算,飞飞说,如果美国好混就在美国混吧。曹天问她,你打算读书吗?飞飞说,我跟我老公都痛恨读书,我们可以在这里开一家餐馆。曹天说,开餐馆前先去帮人打工,熟悉一下流程和环境。飞飞不屑地说,我不想听人使唤,我也听不懂洋人的话。曹天心想,这飞飞待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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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曹天在公司上班,丈母娘给他打来电话,丈母娘上气不接下气,声音一直在发抖,说出事了!本来好好的,她带小两口去看棉花收割,刚开始飞飞兴致很高,还在收割好的棉花堆里翻跳,可不知怎么的,小两口先是吵,吵什么她也听不懂,没几下就打起来了,打得鸡飞狗跳,在棉花堆里激战的结果是从头到脚都飞满了白毛。杰克爸爸一早就去兄弟家的牧场装电缆,杰克妈妈一个人根本控制不了局势,而旁边的工人不劝架,就当现场的喜剧在看。
曹天匆忙开车上路,到了棉花地时看见二人还在吵,飞飞的声音明显比杰克高八度,她说我牺牲了国内的大好前途,却被你骗到这个山寨佛罗里达,没有海滩,没有迪斯尼,出门不是棉花就是奶牛,我好好的城市姑娘,跑到这里当放羊女吗?杰克说,我没拿着铁链子把你捆来,你当初问我家在哪儿,我老实告诉你在佛罗里达。飞飞闭上眼睛,挥着手臂乱舞:佛罗里达,佛罗里达的棉花田。
曹天对飞飞说,不喜欢佛罗里达的棉花田,你可以回家啊。飞飞白了他一眼说,我当然要回去,再待下去我非疯不可,这是人住的地方吗?一家像样的餐馆都找不到,晚上静得跟坟墓似的,哪像北京,深更半夜都能吃火锅和烧烤。曹天转头问杰克,那你打算回去吗?杰克灰着一张脸回答,在这里确实无聊,还是回北京有奔头。
在回北京前,曹天让杰克带飞飞去迈阿密看看,既然来了,最好留下到此一游的纪念。杰克说,我们回北京还要还债,不敢拿钱出去折腾。曹天心想,父母已经给了他们5万美元,都不敢出去玩,可见在北京的日子有多潦倒。他和妻子商量后,订了迈阿密和迪斯尼的旅游套餐,算是送给二人的结婚礼物。二人欢天喜地接受了,打算旅游结束后,从迈阿密直飞中国。临行前,曹天对二人说,你们shen qi现在还年轻,应该去大城市奋斗。但是有一天静下心来,或许会想起佛罗里达的棉花田。
时光飞逝中,棉花又开了。曹天抱着一岁的儿子走到地里,采了一朵棉花,让儿子触摸它的温柔细腻。这时候手机响了,妻子接过儿子,曹天听见鲁山的声音。鲁山的声音似有几分苦闷,他说:“公司的状况不是他预想的那么顺,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曹天说:“欢迎你来佛罗里达看棉花。”鲁山问他:“你知道田琳琳的近况吗?她嫁给那个官二代,官二代在智利开采什么铜矿,两人最近也在闹。”鲁山故意停在那里,但是曹天没有追问细节,他还是那句话:“欢迎来佛罗里达看棉花。”
三十五、木兰还是能去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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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病才会跑那么远去看棉花,棉花有什么好看的?”紫衣对鲁山说:“我觉得曹天特爱装,跟美国老婆生活久了,思维都变了,也不怪他,那一家人都生活在农村,天天跟棉花为伴,棉花就是他们的物质世界和精神寄托。”鲁山说:“要不这样,看圣诞节还是新年,请他们来果林城玩,去香香面馆饱餐一顿,那兔丁凉面啊,天下竟然有如此美味,我已经彻底上瘾。”紫衣说:“中国人喜欢的口味,老美不一定知道欣赏。”
“来香香面馆的老美不要太多。”李香自豪地告诉紫衣二人,“到了周末,好多老美全家出动来面馆大吃大喝,我在MALL里开了一家分店,就是针对老美的口味,不要太辣和太麻,佐料里特地拌了奶酪和沙拉酱,但一些老美还是喜欢正宗的中国味道。”
他们后来才发现,曹天的洋太太最喜欢味正料足的麻辣小面,大多数老美害怕小面里的猪油,认为猪油对身体有害,她没有问题,还嘱咐要多放芽菜和花生碎。见太太吃得欢喜,周末只要得空,曹天就会开车到果林城看鲁山。鲁山笑道:“这可不是我的魅力,还是香浓的小面有凝聚力。”
那天四人又聚在了香香面馆,面馆里人声鼎沸,好不热闹。鲁山看见李香眉飞色舞,正跟一个女子聊着什么。那女子把长发盘成了花蕾,白皙的鹅蛋脸清丽明朗,举止优雅得体。她叫木兰,是中文学校的舞蹈老师,紫衣和鲁山都认识她。
李香问木兰:“说起活动,我倒是想问一问,春节后都有什么活动。”木兰说:“四月份本来有个国际艺术节,如今川哥(川普)上台,大砍艺术项目,让艺术家们鬼哭狼嚎。”李香又问:“那你去纽约的事呢?”木兰说:“算了,別提了。肖雨早就对我说过,哪有那么大的一条鱼白白游到你身边。”
肖雨是木兰的先生,也是中文学校的校长,紫衣曾在中文学校教过舞蹈课,跟肖雨打过交道。她问木兰:“怎么没见你家老公?”木兰叹气道:“他忙啊,一堆接一堆的事,永远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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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林城的春天总是来得特别早。郁绿的橡树和椰子树,娇艳的迎春爬过雕花镂空的铁门,一栋典雅精美的建筑楼,慵懒地睡在午后的阳光下,写满了历史的厚重,也沉淀了岁月的沧桑。肖雨坐在一家咖啡厅里,心神和眼神都不安静,窗外突然下起了雨,雨哗啦啦地落在街道上,一阵急,一阵缓,像穿越时空的马蹄声。已经三点半了,约定的时间早过了,茹斯(Ruth)怎么还没现身?她一概都准时,并不是食言的人。肖雨连着给她发了两个短信,还是没有回音。
茹斯是一舞蹈工作室的美国老板,同时也是果林城艺术协会的主席。肖雨和茹斯已经合作过好几个项目,新年的游行,中国方队里的舞龙舞狮扇子舞,还有旗袍模特儿,引起了主流媒体的关注。等到了端午节,欢乐的秧歌舞和热烈的锣鼓队,看得人群沸腾。至于龙舟大赛,报名的美国人也络绎不绝,宣扬了中国悠久的传统文化,也让当地人开了眼界。
交流合作才能互利共赢。当地中小学的课外活动,茹斯的关系网只要能罩得住,都会把肖雨中文学校的老师给网进去。最近有个大诱饵,一直在肖雨的眼前摇晃。茹斯争取到了联邦政府的赞助项目(Fed-eral Budget):美国芭蕾剧团(ABT,American ballet the-ater)每年举办的教师培训,极有可能给中文学校一个名额。
那名额自带奖学金,半个月的培训,不仅包学费,还包吃包住,包你欣赏多场ABT的剧团演出,最重要的是有机会同明星同台演出,照片挂出来,绝对给你增辉添彩。你想想,若是自费住在曼哈顿,别说学费,就是普通的吃住行也是贵得肉痛,让人无法淡定呼吸。ABT是美国一流的芭蕾剧团,全美那么多的学校,那么多的老师,谁不向往去纽约朝圣,感受顶尖芭蕾的艺术氛围?木兰是肖雨的夫人,又是学校的舞蹈老师,她有着近水楼台的优势。ABT的光芒,一直在她眼前闪耀。但是肖雨提醒木兰:先不要做梦,正式通知来了才算铁板铮铮,尘埃落定。但是木兰的心早乱了。
门咣当一声响了,茹斯带着一身的雨味冲到肖雨的面前,她连忙抱歉来迟了,说是雨天开车视线不清楚,车开到路边的泥潭里,挣扎半天没有出来,幸好有警车来帮忙,可恨的是忘了带手机,不然也可以给肖雨发短信,不好意思让他等了这么久。
看茹斯手忙脚乱,话不利落,肖雨连忙给茹斯点了杯咖啡,让她先梳理一下情绪。茹斯说,自从川普开始竞选以来,我们的日子就开始乱了。她昨天去看了父母,父母这把年龄了,居然还在闹离婚。肖雨看她一身的晦暗低沉,就知道下面吐出来的消息绝不会吉祥如意。
果然不出所料。如果把国家的资金比喻成蛋糕,川普上任时的蛋糕跟奥巴马时的蛋糕一样大,想吃蛋糕的人也一样多,关键是怎么来分割。川普是个商人,商人重利讲实惠,要直接见到效益和数字,看那艺术啊,文化啊,就像看虚摆的花瓶,要花瓶干什么,拖出去砸了。川普一上台,闹哄哄地嚷着要削减联邦预算10.5万亿美元,于是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NEA,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第一个惨遭洗白。
茹斯告诉肖雨,因为有NEA的赞助,每年夏天,她都能安排本地学校参加纽约的文化活动:组织残疾儿童去林肯中心观看演出,青少年的读书会,非裔学生的音乐会和美术展……如今统统砍掉,至于美国芭蕾剧团的教师培训,茹斯已经给培训部的负责人打过电话,对方抱怨未来资金大幅度削减,他们这个项目只好缩水,名单上大半的人要抹掉。面对川霸王,在风雨中哭泣的部门还有一长串,什么美术馆、图书馆、博物馆、公共电视台……没了联邦政府喂奶,看他们以后能否学会餐风饮露,自己成长。
茹斯叹气道,目前就是这个状况,她在川普上任前就预料到这种局面。肖雨问她,当初投票的时候,你投的希拉里吧?茹斯摇头说,实在对希拉里那张脸爱不起来,干脆谁也不投,平生第一次没有参加总统投票。肖雨说,当初竞选的时候,艺术家们就特别讨厌川普,画家用色彩丑化他,歌手用音乐嘲讽他,在电视台做节目的更是费尽心思谩骂他,我当时就在担心,若是川普上了台,艺术家的日子肯定不好过,现在果然如此。茹斯说,川普心胸不宽,报复心强,你看他一天到晚在推特上跟各路人马,混战成一团,像一个国家的总统吗?肖雨说,总统应该目光长远,胸怀全局,能容忍各种噪音,哪像他那个样子,耳朵稍微受不了,就跑出门骂街,骂《纽约时报》和CNN是假新闻的发源地,连同三大电视网,都成了人民的公敌,骂来打去的,怎么有精力治国?茹斯说,看这样发展下去,川普也当不了几天总统,我在网上看了一张漫画,是川普出了丑,奥巴马和希拉里笑得瘫倒在地——民主党正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肖雨不想把话拉扯远了。开口要钱有损君子风度,但他必须向茹斯提出来,老师教课的工资,还有春节游行的演出费用。茹斯脸色暗沉,她说上面的资金没有到位,她确实拿不出钱,她并不是个想欠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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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斯那里什么都没了,又没钱,还丢了ABT的培训,能怪谁呢?总不能把屎盆子都扣在川普的头上吧?”听完肖雨讲完前因后果,夫人木兰的反应很强烈:“我觉得茹斯用ABT培训当幌子,一直在拖欠工资。纽约的名额那么难,现在想着都是天方夜谭,可我当时真像喝了迷魂药。”肖雨皱着眉点头:“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有不可能。”木兰说:“老师的工资欠着总是不对的。”肖雨说:“如果茹斯那边不给,我们必须自己取存款,总不能在美国给老师打白条吧。”
木兰说:“这天下的人就是蔷薇的运气好。”肖雨笑道:“莫非你也想要她的运气?”木兰忙说:“老公想歪了,若是我们有蔷薇那样的财力,老师的工资就有救了。”肖雨说:“她就是中了彩票而已,不过失去了家庭,也是不幸啊!”木兰说:“幸不幸,她自己最清楚。我听说她自从当了富婆后,怕人找她的麻烦,连李香也不理,后来因为想开餐馆,又跟大家热闹起来,只是连着开了几家餐馆都不顺,她找的那个小帅哥并不是个能干的主。”肖雨说:“是的,用了她不少钱,但没干好任何事。”木兰说:“李香告诉我的,蔷薇早想把他踢掉,但他就是一块嚼过的口香糖,沾也要死沾在蔷薇身上。”肖雨说:“是人都有尊严,谁也不是口香糖,嚼过了,甜过了,就想把人一口吐掉,可能吗?”
木兰苦叹道:“蔷薇要是艺术家就好了,或许能给我们资助。在美国搞艺术真苦啊,如果你我当初不出国,可能就没这些烦恼。中国父母总是舍得在孩子身上花钱,从来就没见过老师领不了工资的。”肖雨安慰妻子说:“既然来了就安心,回头的桥已经断了,再说了,我们在美国有机会体验另一种人生。我们老家在国内也就一个四线城市,你待在那里也不开心。”
木兰心情郁闷,约朋友柳影去香香面馆吃面散心。木兰对李香说:“最喜欢你们的冬瓜排骨面,有解忧消愁的功效。”柳影说:“只要进了面馆,吃什么都开心。吃完后我们去农贸市场。”李香即刻说:“等会儿我们一路去,那里卖的大葱青幽幽的,很合我的意。”
柳影在国内是幼儿园老师,性格开朗活泼,哪儿有她,哪儿就有笑语喧哗。大家都知道,幼儿园老师是十项全能:钢琴、唱歌、跳舞、图画、做手工、讲故事……柳影在中文学校教中文和舞蹈,同时也是华人社区的积极分子。闲暇时间招兵买马,轰轰隆隆搞了个时装队,穿着古色古香的旗袍到处表演。川普上台前,网上网下都在热议,好多明星大咖讨厌川普,拒绝在他的就职典礼上表演。当地的华人纷纷戏说:干吗不邀请柳影的旗袍队上台走秀?让白宫的川霸王见识一下中国大妈的风采。
“中国人就喜欢挖苦中国人,我早习惯了。”柳影对木兰说:“今年春节聚会,我听他们说,你说你拿了什么资助,要去纽约进修芭蕾,那些人表面上恭喜你,背后说得可难听了,说什么什么,我们纳税人缴的钱,凭什么要供你去纽约吃喝玩乐,川霸王上台就该砍掉那些无聊的文艺资助,最好向中国的‘文革学习,彻底砸烂一小撮反革命文艺分子。”木兰深有感触地哀叹:“好多人表面上看着温和谦卑,其实内心压抑得厉害。”李香补充了一句:“暴力在心底深处跃跃欲试,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人心。”
三人聊着感叹着,不觉间车shen qi已到了农贸市场。李香欣喜地发现比过去容易停车,没有车如流水的拥挤和慌乱。但是木兰却感到不妙:“你注意到没有,那个卖自家土鸡蛋的摊位不见了。”柳影也发现了苗頭不对:“卖墨鱼的也不见了。”
前些年,偷渡到美国的墨西哥人越来越多,本地的墨西哥社团便把这些人组织起来,买了荒山开发农场,偷渡的问题解决了,又给了当地人方便和欢喜。木兰几个一直是农贸市场的常客,新鲜娇嫩的水果蔬菜比超市便宜多了,一块豆腐一美元,超市至少是三美元;番茄3美元可以买4磅,芒果一个50美分,两捆大葱也是50美分,姜1美元一堆。木兰曾经买了满纸箱的水果蔬菜,结账的时候还不到10美元,她对摊主说零钱就别找了,摊主还顺手给了她一根香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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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贸市场冷清得像遭遇了一场瘟疫,那些热情善良的摊主都去了哪儿?一个卖蜂蜜的墨西哥大婶告诉她们,还不是跟川普的非法移民禁令有关,搞得人心惶惶。农贸市场的摊贩,百分之八十都是黑户,这些日子警察出来查证件,一片风声鹤唳,他们当然要避避风头。
木兰叹气道:“这就是美国人民选出来的总统,他一当政,我们的生活质量明显下落。”李香说:“川普的意思嘛,一切美国人优先,让我们不理墨西哥偷渡农民,去照顾美国农民。”柳影说:“美国人开的农贸市场,我才没兴趣逛,跟超市一样贵,品种又不多,根本就见不了苦瓜和中国茄子,更别说活鱼活虾了,其实我发现墨西哥口味跟中国口味很一致,墨西哥大饼买回来煎一煎就是葱油饼,墨西哥的干辣椒面过一下油就是川味的油辣子,墨西哥人做的豆腐新鲜又便宜……”李香打断柳影说:“这样的好日子可能就要慢慢远去了,川普在边境大修长城,就是要把墨西哥人挡在城外,还要让墨西哥掏长城费用。”木兰冷笑道:“这种事情也只有川霸王想得出来,当年秦始皇修长城,能让匈奴人掏银子吗?”李香说:“这川霸王上台就是折腾,一会下诏禁移民,一会儿颁布修墙令,看样子美国要走闭关锁国的道路,我们又能怎样?”
柳影说:“我们都得过下去,反正河东河西,风水轮流在转。”李香点头说:“想想二十年前的美国,风水多友好啊,我朋友旅游签证来的美国,一下飞机就可以申请社安号,还能考驾照,在银行开账户,现在回头看,都不敢想象那时的美国是多么宽容慈悲。”木兰笑道:“我们这是在忆甜思苦啊,当年我老公在州立大学读研究生,在图书馆找一份工就可以免掉学费,每个月还拿工资,现在的小留学生们根本不敢相信。周末我们在餐馆打黑工,移民局的官员来吃饭,知道满城的中餐馆都是黑工,那又如何?我们一点畏惧的心理都没有。”柳影说:“既然美国的好日子我们享受了,那苦日子就不抱怨了。”木兰笑道:“对,遇事想开些,生活总不是按照你设计的方向在行走。我一直盼着这个夏天的纽约梦,狂喜过了头,没能控制好自己,满世界当喜鹊,如今成了落汤的乌鸦。”
李香说:“落汤鸡也有当凤凰的一天,川霸王不可能永远霸在白宫。”木兰无奈叹道:“记得选举的时候,看川霸王和西太后(希拉里)斗得天昏地暗,我们都不希望慈禧临朝,以为女人执政,肯定会违反纲常伦理。但是川霸王连一方诸侯都没有当过,又有什么资格君临天下?”李香说:“我知道,若是西太后入主白宫,社会肯定不会有大的变化,这个夏天你肯定能去纽约。”
木兰提着几包菜进了家门,肖雨问她买了土鸡蛋和煎饼没有。木兰说,农贸市场萧条得很,最近警察奉旨四处巡逻,黑户人家都不敢出来。木兰看老公愁眉紧锁的样子,便问:“茹斯那里工资还没有结吗?”肖雨回答:“工资还没有结,但是有个好消息,你可以去纽约了!”
怎么一回事啊?茹斯舞蹈室的一名芭蕾老师本来拿到名额,但是这个夏天去不了?因为她嫁了个伊朗丈夫,丈夫带着孩子去探望病重的父亲,最初还打算把父亲接到美国来治疗。他们怎么能踏上美国的土地?川普的禁穆令一颁布,连她拿绿卡的丈夫都回不了美国,母亲一气之下也住进了医院。芭蕾老师简单收拾了行李,飞到伊朗去与丈夫孩子团聚,她跟茹斯交代工作的时候,把名额让了出来。
木兰说:“这个不一定靠谱吧,禁穆令已经解了,他们随时都可以飞回来。”肖雨说:“禁穆令虽然解了,但是父母依然病重,夫妻两个要在伊朗照顾老人,她既然把名额让出来了,肯定不会去纽约。芭蕾老师在电话里告诉茹斯,她不后悔去伊朗,因为孩子在伊朗反而听话了,先生的亲戚们互相帮忙。”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柳影给木兰来了个总结,“人生变化无穷,祸与福相互依存,相互转化,不管谁当总统,也改不了我们的风水。”
三十六、柳影和安妮的阴差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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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能去纽约,柳影心里多少也滚了几滴酸水。她自己笑自己:羡慕嫉妒恨,是人的正常心态,我也是个正常的人啊,对不对?木兰的老公是校长,天上掉下一个金元宝砸在他头上,他当然会献给老婆而不是送给外人。
中文学校的资金不到位,经营起来不是那么顺风顺水,工资一拖就是两三个月。柳影的好友安妮劝她:“不要在一棵树上捆死,其他的树你也不妨爬上去看看形势。”柳影说:“你说的在理,我也觉得不能老在中国人的圈子混,应该去老美的世界闯闯。可惜我的英文说得不利索啊!”安妮说:“你就别损自己了,你好歹在美国读了几天书,你看人家蔷薇,英文字母都背不全,就敢奋不顾身扑老美。”柳影说:“我确实佩服蔷薇,胆大无畏啊,所以老天也给了她个大红包。”安妮说:“不要羡慕人家的红包,老天给每个人都发红包。”
安妮跟丈夫移民美国后,没有像其他新移民那样,非要学个什么专业,找个什么工作,她在国内学的服装设计,毕业后因为父母的关系,进机关当了公务员,业余时间喜欢帮人剪發,打造出新颖别致的发型。到了果林城后,进了李香的圈子,一帮姐妹告诉她,你若有洗剪吹烫的本事,还怕在美国没有面包吃吗?
安妮说行动就行动,她手艺好,收费又便宜,在华人圈子里名声越来越大,中文学校的老师和家长都成了安妮的常客。家里已经接待不了这么多客人,安妮干脆考了执照,在外租了个铺面开起了美发屋,天长日久,光临美发屋的美国客人也多了。安妮对柳影说:“阴差阳错,若是不来美国,我还当不了正经八百的理发师。”
柳影丈夫生在中医世家,虽然在国内读的西医,到美国后便以望闻问切的中医维生。柳影对安妮说,当初决定移民也是想换个环境吧,感受多彩的人生。柳影到了美国后,在大学修了一些教育课程,然后以幼儿园的教学经验,居然能在学校当舞蹈老师,还能兼职汉语老师,用她自己的话说,阴差阳错,一个转身就当了中华文化的传播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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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影是安妮无话不说的好友,做不做头发都爱朝她的店子跑。这天柳影给安妮带来了新闻,关于蔷薇的八卦,很爆炸,也很麻辣。柳影说:“我是前天在李香的面馆听来的消息,说是蔷薇找了个帅哥,比她小十多岁的,从国内农村偷渡过来的,一直在餐馆打黑工,没有搞定身份。”安娜说:“蔷薇既然有身份又有钱,干吗找个黑户口呢,麻烦多多啊!”柳影说:“你这就不懂了,蔷薇近日在城里开了家点心店,就是聘的那个帅哥当经理,那帅哥在美国干了六七年的餐馆,缺了他还真不行。”柳影的眼睛里有暧昧的笑,她说:“他们说的,帅哥是全方位服务。其实嘛,那帅哥并不是那么聪明能干,蔷薇从秦老板那里接手过来的餐馆,帅哥搞了半年就把老客人弄跑了。”安妮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只要蔷薇喜欢。”
安妮说:“蔷薇还真是想干一场,当初李香想跟她合开,她理都不理,说自己没有那个能力。”柳影说:“她有钱了,干吗要跟别人牵扯到一块儿呢,自己店子自己做主,就是亏了她也亏得起,反正有的是钱,不像我们,走一步都得东张西望。”安娜便问她:“你的工作找得如何?”
肖雨办的中文学校因为资金吃紧,好几个老师都离开了。木兰对柳影说过:“我们学校现在这种状况,你要走我能理解,我还可以给你写推荐信。”木兰确实够义气,介绍柳影去了州立大学的孔子学院,只是孔子学院人才济济,竞争激励,柳影一周只拿了三节课。
柳影告诉安妮:“形势逼人,我必须四处兼课,什么健身房、社区中心、图书馆的学生活动,合同每两个月签一次,当然不如孔子学院稳定。不过孔院依然是华人圈子,跟中文学校差不多,东家长,西家短,各种流言在空中自由飞舞。许多人是好了又吵,吵了又好,到底是中国人,最后谁也离不开谁。跟美国人干完活,拿钱就走人,因为交流不到心里去,所以也没有家长里短的口舌之争。”安妮同意柳影,她说:“看了一部好电视,就想跟朋友分享,大家在一起聊得特开心,像吃了一顿精神大餐,但是说多了,也有带刺的争论,跟老美就没有这个问题。”
又过了些日子,柳影因为要参加表演,到安妮的店子弄发型。两人一见面,当然少不了交换新鲜八卦。柳影告诉安妮:“肖雨和木兰嫌办学校太累,计划关门大吉,肖雨想去政府部门上班,木兰准备去外面当老师,要不自己在家里带学生也成。”安妮说:“这世界就是这样,天天都有人在开门,也有人在关门,前几天,李香上我这儿做头发,说起蔷薇的点心店开张后,几乎没有什么华人去捧场,她自己也感觉有钱后比较张扬,渐渐地被大家孤立了,于是主动示好,说是下个月请大家去她家Hap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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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影说有时间她也会去,但是近日开始忙乱起来。柳影在本地的招工网站上,认识了一个美国女子艾瑞雅(Aria)。艾瑞雅曾是亚特兰大艺术团的舞蹈演员,如今自立山头搞艺术类项目。艾瑞雅是个超人,一没资金,二没训练室,三没生源,就敢空手套白狼(项目)。
艾瑞雅先去一家公立学校游说,说什么开一个国际艺术活动节,让学生开阔眼界,拓展思维,感受不一样的世界文化和历史。那学校因为面向贫困家庭的学生,市政府定期都有拨款,艾瑞雅折腾了几下就搞到了银子。艾瑞雅第二步便是招募老师,老师的技艺水平不用太精尖,关键要便宜,而且能说英文。这两个条件柳影都符合,连着签了两次合同。
柳影对安妮说,在美元这个问题上,这艾瑞雅精明而敏感,老师的工资她是压到了尘土之下,但是又希望老师迸发出最大的能量。至于出外参加演出,明明拿到了赞助,却每次希望老师以奉献的方式义务演出。夏天参加“蓝月亮之夜”的公演,柳影除了义演,还在剧院门口卖票收钱,像牛一样累了三天,最后一个铜板都没有拿到。
安妮对柳影说:“既然遭遇了吝啬鬼,那就刖干了。”柳影说:“我是没有办法才跟着艾瑞雅,在中国社区的表演大都是义务。你不知道啊,在中国社区里的‘表演狂特别多,春节的时候,好多华人的节目排不了,居然有人愿意自己出钱演出。我现在彻底理解肖雨和木兰了,在华人圈子难,混啊,艺术活动的资金比登天还难。”
在柳影看来,艾瑞雅的身边美国人居多,外国人也就几个拉美姐妹,竞争不大,还有学习的机会,跟阿根廷来的姐姐学探戈,跟哥伦比亚的妹妹学雷鬼。她对安妮说:“先混混再说吧,希望艾瑞雅的项目越滚越大,未来可以明亮。”
但是艾瑞雅似乎滚不动了,你想想,一个连工作地址都没有的老板,招进来的人能对你满怀信心吗?网站做得光彩华丽有什么意思?艾瑞雅为什么不租训练室?明摆着就想省钱。每次开员工会议,不是去咖啡厅就是去餐馆,还有一次是蹭一家豪华俱乐部的休息室。居无定所的状态能维持多久?柳影对安妮说,或者她拿不出这笔钱。安妮说,做生意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地方?我要是没有美发屋,把顾客约到公园去剪发吹发,你觉得我能吃这碗饭吗?
柳影暂时不想离开艾瑞雅。艾瑞雅神通广大,关系网四通八达,什么样的业务都能揽下,公司年庆,生日宴会,结婚典礼……活动多了,艾瑞雅开始给柳影报酬了,其他人多少,柳影也不知道。
有一次活动把柳影惹火了。那是一个富豪葬礼的追思会,艾瑞雅承包了赞礼歌舞,她们四个女子一袭白纱长裙,管风琴响了,庄严肃穆的音乐拥抱梦幻空灵的舞步。一曲舞罢,掌声雷动,亡者的儿子认为她们的节目精美而凝重,拿出一沓钞票作为小费感谢。这个镜头无意间落入了柳影的眼睛,但是艾瑞雅却装不知道,独吞了小费。那天的演出报酬只有35美元,柳影开车上高速,来回就是两小时,怎么想都觉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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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跟艾瑞雅说再见的时候了,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柳影定下神,不再想外面的世界,一心在孔子学院教课,夏天是老师们回国探亲的高潮。有个太极老师订了回沈阳的机票后,希望柳影能帮他代课。柳影知道他的担心,害怕新老师抢占位置,回来没了工作,于是一口答应。柳影的太极课上有个老头,慈眉善目的样子像个圣诞老人。他告诉柳影,他有严重的关节炎,吃了很多西药,也看过中医和韩医,似乎都不见效,骨头疼起来真是要命。柳影说,我先生是中医,有祖传秘方,治疗过许多疑难杂症,你去他的诊所看看吧,第一次会诊不收你的钱,算在我身上。
安妮对柳影说,你这不是给你先生添乱吗?如果人人都去他诊所免费看病,你一家人就变成了植物,你会光合作用外加餐风饮露吗?安妮在外面也是广交朋友,但若有人妄想免费的洗剪吹,她一个都不答应。“绝对不能坏了规矩。”这是她的原话。柳影说,这道理我不懂吗?我先生的诊所扛起来也不容易,好多草药都是自己培植的,我怎么可能让他的诊所变成免费会诊堂,太极班的那个老头慈祥善良,对中国文化特别崇敬,我愿意帮他一次。
柳影家的阳光房一分为二,中间用透明的塑料帘子隔开,一边是先生的草药培植房;另一边安装了落地大镜子,是柳影的练功房。那天安妮到柳影家玩,聊起自己近日失眠多梦,睡不安神,柳影的先生便在阳光房里采了一把新鲜薄荷给她,让她拿回家熬粥喝。柳影听了,也想试试,当晚就用薄荷熬了碧莹莹的香粥。安妮说,这翡翠一样的颜色,看着就让人神清气爽,喝下去更是滋心润肺。人舒服了,脑子里也不是一片乱麻,安妮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安妮的客户里有个女军官,负责军区的教育文化,她闲聊起军区内部的健身房需要健身舞老师。柳影得了这个消息,马上打电话给女军官联上了线。女军官看了她的简历后,让她到军区去做指纹检查(fin-ger print)。军区的大门不是随便可以开车进去的,必须在大门口停下,里面的人把你接进去。
指纹检查是在一栋特别的大楼进行,那栋楼像密封的圆柱体,没有一个窗户。柳影在做指纹检查的时候,陸续进来四五个候选人,突然闪出艾瑞雅的一张脸,阴差阳错,又见了艾瑞雅!
艾瑞雅自己当老板,怎么会喜欢这份工作?她说外面东奔西征太累,还是找一个稳妥的工作比较舒服。柳影说,这是合同工,又不是正式工,享受不了军人的福利。艾瑞雅说,军区是国防部下面的联邦政府机构,合同工也能享受部分福利,你看军区的超市(Exchange),许多商品只有外面的一半价格,食物更是便宜。再说了,只要能在军区待下去,站住了脚,慢慢都有转正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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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工的名额只有两个,对于五个候选者来说,彼此都是竞争对手。女军官在面试的时候,随口问了柳影一个问题,你家的成员里,有没有人为美国部队工作过?柳影后来对安妮说,好郁闷的问题!我是第一代移民,怎么编也编不出军烈属的故事。听说部队的就业政策要照顾军人家属,比如你有个哥哥在伊拉克打过仗,你有个姐姐在阿富汗服过役,如果有个爸爸在越战牺牲了,那就更伟大了,这个工作肯定会落在你的头上,别人抢不走!安妮便问,谁的老爸在越战牺牲了?柳影说,艾瑞雅的老爸虽然在越战没有挂掉,但是光荣负伤。安妮叹气说,她就是你的竞争强敌,她老爹的伤真是恰到好处。柳影说,这是个拼爹的时代,我认命。
安妮又说,别急,名额有两个,其他候选人家里有军属吗?柳影说,这个我不清楚,但拐弯抹角的亲戚总是能找出来,什么叔叔啊,姑姑啊,小舅子什么的。安娜说,七大姑八大姨的排不上号吧,只有父母和兄弟姐妹算得上。
不久又出了一件事,柳影的指纹检查没有过关,被FBI拒收。女军官让柳影再去军区重做检查。重做也没用,因为柳影的指纹太浅,电脑软件无法辨认,军区只好派两个高手来协助。柳影看两个刚入伍的小伙子也在做指纹,两分钟搞定,电脑上的绿灯一闪,检测报告就哗啦啦地打印了出来。柳影愁眉苦脸地说,大家为我折腾了两小时也没见绿灯,那小伙子笑道,如果电脑也辨不出你的指纹,你正好可以当间谍。柳影笑着回应说,我不知道,原来当间谍也要靠天生的手指。
柳影过后暗叫不妙,怎么可以在那种地方戏说间谍?军区管理层一定会有想法。东兜西转,思来想去,柳影降低了期待值,慢慢把军区的工作淡忘了,可就在这时候,女军官来电话了,通知柳影被正式录用。柳影后来在电话里向安娜汇报情况:我参加新人培训的时候,看见另外一个候选人,不是艾瑞雅,她居然被淘汰了!
没有任何背景的柳影,是怎么抢过了独木桥?关键人物,太极班的那个慈祥老头!人不可貌相,他曾是叱咤风云的将军,指挥过千军万马。柳影的先生用针灸和草药让他的关节炎大为缓解,无意之间,他听说柳影正在申报军区的工作,于是义不容辞奉献了自己的资源和人脉。
这是个拼爹的时代,也是个讲关系的时代,关键时刻就看谁的背景更为坚实牢靠。柳影说,我从没想过老先生会帮我这么大的忙,正是因为老先生的面子,我参加了第三次指纹检查,采用最传统的方式,直接用油墨按手印,跟古时候的签字画押一样。安妮说,将军老矣,余威尚在,说话自然有他的分量。人生是什么?一场接一场的阴差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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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影高兴得太早,悲剧说来就来,她在军区只干了一学期便干不动了。上司告诉她,我们这个活动被取消了,因为没有钱,所以不能继续雇用你。柳影丧气归丧气,但也只能收拾行李走人。她有点想不通,军区属国防部,联邦政府给拨款,亏谁也不可能亏部队啊。于是留了个心眼,后来才发现,活动没有取消,艾瑞雅顶替了她的位置。
柳影在香香面馆吃饭,正好碰见了木兰,便告诉了她这啼笑皆非的故事。木兰拍着她的肩头安慰她:“你是有本领的人,不怕找不到工作。你不是幼儿园的老师吗?有绘画的技能,我朋友女儿所在的高中开了课余兴趣班,需要一个美术老师,教最基础的水彩画,你愿意去教吗?一堂课只有25美元。”柳影说:“25美元就25美元吧,就当是自我的提高,或者开一种眼界吧,正好趁此机会重拾画笔。”
美国孩子可不像华人孩子那么温顺听话,对他们不能要求过严,还要时刻给予赞美鼓励。这个对柳影不难,反正闭着眼睛瞎夸乱捧,又不要他们去参加比赛,今天画朵玫瑰,明天描张猫脸,涂涂画画,大家都开心,她顺便也积攒了教美术的经验。一学期下来,学生反响不错,柳影于是拿了夏季学期的合同。那天老板对她说,如果有20个学生报名,我就可以给你加到30美元一堂课。
柳影正要开口,老板的手机响了,她放下电话后一脸明灿的笑,刚才有个家长告诉我,她的两个双胞胎儿子想来学绘画,两个孩子刚满十六岁。柳影顺口说,真好,来了两个小鲜肉(fresh meat)。
柳影的话刚落地,老板的脸色变成了茄子,眼睛直直盯着她不动,张着嘴,半天才说出话来:我知道,英语不是你的母语,在美国,“小鲜肉”这个词,你千万不要随便说出口,特别是在公共场合,作为一名老师,这个词会让你失去工作。柳影点头接受,但还是不服气,她说这个词在中国很普遍啊,报纸和电台都可以随便使用。老板叹气道,在美国,这个词只能私下说,但凡有教养的人私下也不会说,很坏很坏的一个词。你想想,怎能用“肉”去形容一个人吗?说不出的轻佻和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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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影后来跟木兰交流:我现在懂了,在美国,freshmeat这个词只能在超市里或者餐馆里说,千万不能去形容年轻男孩,稍微不注意就会惹官司。木兰很有一番感慨:在美国待久了就会发现,其实很容易“祸从口出”,除了总统可以随便骂,对任何人都不能瞎说,言行必须谨慎,并不是想象中言论自由的国家。
岂止是言论不自由,简直就快赶上文字狱了。学校很快又发生了一件事,把柳影震得目瞪口呆。兴趣班需要一个华人舞蹈老师,教授中国的民族舞,木兰便推荐了紫衣,紫衣因为工作忙,便把位置让给了好友周淮。
周淮本来干得好好的,却突然被开了。柳影等一群人说起都觉得特冤枉,前些日子,学校申请到了特别资助,对艺术方面有天赋的学生给予全奖,落实到舞蹈方面的名额只有2个,而选拔上来的天才学生有10个,粥少僧多,怎么分配呢?周淮说了自己的想法,她说在中国艺术院校选拔人才,除了看本人的條件,还要看父母的身材是否合格,如果父母肥胖,那小孩发育后身材也会走形,既然是花中挑花,那就得参考父母,把名额留给最理想的学生。
本来一项合理化建议,最后被攻击成“带有侮辱性的歧视”,这个建议刚一颁布就破灭了,愤怒的家长写信控诉。学校必须表示一个姿态,于是周淮成了替罪羊。柳影对安妮感叹:“我是多么幸运,在我说了小鲜肉后被老板及时纠正,否则一不小心在公共场合说出,绝对是开除的命运,这美国,给人的感觉那么提心吊月旦。”
看柳影跟朋友在电话里聊得起劲,老公一边看卫视一边提醒她:“幸福欢声”马上就要开播了,你喜欢的小鲜肉马上就要登场了。柳影立刻纠正他:记住,记住,千万别说“小鲜肉”。
三十七、养女盼盼的同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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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香对兰欢说:“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了他们的生活,我们也自由了,我觉得这是我最好的时光。”兰欢笑道:“别忘了,我还有个小儿子。”李香说:“你现在当妈跟二十多年前当妈完全不一样。”兰欢说:“年轻妈妈都争强好胜的,我现在是彻底放下了,也轻松了,说我当妈还不如说我当奶奶,真的,看我的儿子就当看我的孙子,我女儿都说,妈妈现在慈祥多了。”
两人正聊着,只见秦老板娘走了进来,她满脸的皱纹绽放了满脸的喜气洋洋,说是女儿盼盼要回家了,念着想吃麻辣鸡丝凉面。兰欢笑道:“您开了这么多年的餐馆,莫非还做不了鸡丝凉面?”秦老板娘说:“不一样啊,不一样,我怎么做好像都缺那个味。”李香说:“正如我做的蛋挞和月饼,不管怎样用料,都比不过您做的正宗好吃。”兰欢笑道:“或许一方水土养一方美食。”
秦老板娘手提三盒鸡丝凉面,喜滋滋离开了。兰欢对李香说:“她家盼盼是养女,你知道吧?”李香说:“我怎么不知道,他们家收养了两个女儿,两个长大了都相当出色,一个是医生,一个是金融家,可惜了他们家的亲生女儿温蒂。”兰欢说:“温蒂真够惨的,被人痛揍一顿扔进了大海,那阴影好多年都摆不脱,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李香说:“是啊,每次见到秦老板娘都不敢问温蒂,但是你一提盼盼,她一脸都是太阳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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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盼在Facebook(脸书)上看安娜发过来的照片,五彩缤紛的圣诞树下,四个孩子活泼可爱,越看越感叹时间飞快。安娜说:“是啊,高中毕业都二十年了,同学聚会你回来吗?”盼盼问:“艾瑞克会来吗?”安娜笑道:“我知道你的心还挂着他。”
艾瑞克是盼盼高中的好友,情投意合,但还算不上高中甜心(High school SweetHeart)。情窦初开的美好,朦朦胧胧的喜悦,像清晨湖面上的烟雾,虽然牵过手,跳过舞,但并没有亲密的接触。盼盼当年喜欢他的英俊高大,但知道两个人不会走在同一条道上。艾瑞克压根儿就不想考大学,而盼盼的家庭对她寄予厚望,从小就被灌输要爬藤(Ivy League,美国常春盟校,顶尖大学的代名词)。
盼盼从耶鲁商学院毕业后,就职于波士顿一家跨国投资银行。秦老板夫妇在众人面前意气风发,说盼盼的办公室又大又豪华,盼盼每天接触的人都是很上层的人,但是被问及女儿具体干什么,他们便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盼盼是投行“兼并收购部(Mergers andacquisitions)”的高级分析师,面对企业,她能解决各种融资难题,还帮公司发行股票和债券……那一系列的金融咨询业务,高深莫测啊,秦老板夫妇当然是一头雾水。
盼盼在果林城长大,她从小就是学校的优等生,各种课外活动也干得有声有色,闲暇时,她跟好友安娜说,果林城太安静了,长大后一定要到大城市读书。但安娜和其他朋友都不想离开果林城,毕竟在这里长大,亲人和朋友都在这里。人各有志气,每个人以自己的姿态绽放在这个世界,所以世界才缤纷灿烂。走出高中校门面临人生最重要的分水岭,盼盼班上一半的同学离开了果林城。
高中毕业10周年,老同学召集聚会(High Schodreunion)。美国的中学比较松散,不像中国那样有个固定的班集体,更没有班长和学习委员之类的班干部,但美国的学校有五花八门的社团,好多学生参加多个社团,同学之间的关系自然就紧密起来。
10周年的聚会,盼盼坚决摇头。那时盼盼正在职场厮杀得天昏地暗,每天只睡五小时,到了周末能睡一个饱觉就很奢侈了,哪有时间去见同学?跟同学倾诉苦闷能解决问题吗?等到了感恩节,她回家看父母,顺便也见了安娜。安娜的家闹成一团,盼盼两眼昏花,到处都是小孩子飞来飞去。安娜还说,艾瑞克也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盼盼心想,外州同学好多还没结婚,而果林城的同学早就满世界当爹当妈了。
艾瑞克出了高中的校门就当了警察。安娜跟艾瑞克一样,不是读书的种子,高中一毕业就去父亲的乳制品加工厂,第二年嫁给一个年轻农场主,一回头就成了四个孩子的妈。安娜告诉盼盼,10周年的同学聚会不够热闹,到场的都是本地同学,艾瑞克也来了,一身警察制服特别潇洒英挺。可惜外州同学没一个冒出头来。安娜说:“我们能理解,外州同学个个聪明,在大城市找到了好工作,都要干一番大事。”盼盼连忙摇头说:“能干什么大事?我们在异乡颠簸,没有父母可以依靠,好几次从半夜醒来,还是羡慕你们的舒适宁静。”
3
弹指一瞬间,又是一个十年远去了。毕业20周年的聚会,外州同学积极响应。初心难忘,光影流年中,记忆中最牵挂的还是故乡和童年。到了这个年龄,事业基本定型,朝前还能走多远?钱挣得再多又如何呢?世界上有多少人会为你的成功喝彩。时光重叠中,往事回流,青春岁月里,共同成长,一路走过的温暖和伤感,一路笑过哭过,亲爱的老同学,一生永远的朋友。
毕业20周年的同学聚会,外州的同学从天南海北赶回来。在一家酒店的套房里,盼盼没看见艾瑞克,安娜说他在执行任务。两个女同学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安娜小声问盼盼:“两人居然20年没见,有这么过分吗?若是有心,周末买张飞机票就能见面,也不应该在这里哭得像是在拍电影。”盼盼说:“她们不是在哭对方,她们是在哭流逝的时光。”两人正聊着,门突然推开了,进来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他叫杰克,在华尔街投行从事证券交易,在某些人的眼睛里,他是班上混得最成功的一位。
杰克脸上涌满笑,跟同学一一打招呼,盼盼看见他的眼睛左顾右盼,她知道他想找谁,他的初恋甜心爱丽丝。杰克在混乱的家庭长大,一大群同母异父的兄弟姊妹。他聪明努力,发誓要用勤奋改变命运,当他考上费城大学(那里有美国排名第一的商学院),爱丽丝却不想离开家乡,进了当地的社区大学读护士。两个人的路越来越远,彼此的身影渐渐模糊,化作一抹时光的剪影。盼盼因为公司合同,去过几次华尔街,还跟杰克共进过午餐。杰克那时刚结婚,妻子是儿科医生,他满意目前的现状,提及高中的那段恋情,杰克说,小孩子谈恋爱,走着走着就散了,不管是好,还是分手,都很幼稚。
虽说是段幼稚的恋情,在时光的长河里还是让他温暖动情。人越大越喜欢朝回望,其实就想望见年少的自己,重温青春的激情。杰克的事业如日中天,去同学聚会的唯一动力就是想见爱丽丝。爱丽丝的闺蜜咪咪对他爱理不理,冷眉冷眼告诉杰克,爱丽丝半年前去世,白血病带走了她。
爱丽丝不在人间了?眼前一阵天昏地暗,杰克当场泪涌,质问咪咪问什么不告诉他?咪咪面无表情地说,你这一走就是20年,中间音信全无,我们不愿打扰你!盼盼看见咪咪仰起下巴,眼神透出蔑视,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在欣赏杰克的痛苦和崩溃。现实像一盆冰水从高处泼下来,杰克无法躲避,在全体同学的注视下,他淋得比落汤鸡还惨。爱丽丝临终前,咪咪问过她,是否通知一下杰克,见上最后一面?爱丽丝在病床上平静地摇头:不用了,我生死都跟他没有关系。
爱的另一面不是恨,也不是怨,而是冷漠,英文叫Indifferent,盼盼第一次读这个单词,就感觉一阵心凉,寒意沁进骨子,有一种被抛弃的无可奈何,世界是如此的冷漠无情,你功成名就也好,你痛苦潦倒也好,都没人看你一眼。盼盼看见杰克眼灰脸暗,艰难地站起身,走到角落的一个沙发边,然后抱着头把自己陷了下去。他的心一定涌满了悔恨,而这悔恨会跟他一生,无论他的现在和未来多么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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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很快从悲伤中抬起头,新的话题让他再回集体的怀抱。要说什么话题?当然跟2016年的总统竞选有关。外州同学大都站在希拉里的阵营里,本地同学都是共和党的粉丝。有什么好奇怪,南方诸州保守,一直是共和党的老巢。2016年的总统竞选有个明显的现象,那些经济发达的州,那些繁榮昌盛的大城市,都把选票投给了希拉里,支持川普的地方呢,不是贫穷落后,便是故步自封。这次川普竞选的胜利,完全是农村包围城市的胜利,边远地区的劳苦大众打败社会各精英的胜利。
同学布瑞一脸义愤填膺的表情。他目前是迈阿密大学的政治教授,他声音高昂激动:“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我们的国家,选出如此恶心下流的总统。”盼盼说:“再下流的总统也是美国人自己选的,我们人民……”盼盼的话还没完,杰克就把她贸然打断:“这说明什么?我们的人民有问题!自私、狭隘、偏激,种族歧视。”咪咪大声回击:“我就是投的川普,怎么了?我自私狭隘,种族歧视了吗?”
“你居然投川普?”一个叫梅根的女同学冷笑了两声,“你自己都是女人,难道不知川普公开骚扰女性、狂贬女性?凡是有尊严、有头脑的女性都会抵制这个流氓,我真是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会把票投给川普?”
盼盼记得梅根,她药学院毕业后在洛杉矶当药剂师。加州那地方还用说吗,民主党最稳定庞大的基地。川普当选,愤怒的加州选民上街游行,烧了国旗,还扬言要独立。梅根在加州怎么骂川普都有人鼓掌欢呼,但是人一激动,居然忘了自己站在什么地方。梅根的话过于放肆,打击了一片持不同政见的同学。安娜立刻起身问梅根:“投票给川普,难道就是支持流氓吗?请别用道德来绑架我们!川普不是好人,但是希拉里阴险毒辣,就是一恶魔!她当律师的时候,帮一个40岁的强奸犯出庭辩护,违背良心,捏造案情,胡编出女孩在享受跟老男人的性喜悦,那受害女孩才12岁!被暴力强奸后大出血,失去了生育能力。”咪咪也在一旁补充:“阴险的女律师,世上还有哪个女人比她的血更冷,比她的心更黑?”安娜和咪咪前呼后应,双剑直指梅根:“真是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会把票投给希拉里?”
眼看双方唇枪舌剑,鼓角争鸣,谁也不想卷入硝烟滚滚的战场,盼盼和另外一个女同学忙上来灭火。盼盼打开了一瓶红葡萄酒:“来来来,来喝酒,20年了,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大家应该怀旧,聊聊过去的日子,记得那年在学校上电脑课,第一次用电子邮箱,还是梅根帮我建立的。”
这盼盼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提电子邮箱干吗?明摆着就是把战火燃得更旺。咪咪说:“希拉里的电子邮箱,大家都知道的,你们说说看,身为国务卿,居然用私人邮箱处理公务,她不是自诩从政多年,有丰富的国际经验,难道不知用私人邮箱是犯法吗?鬼知道她出卖了多少国家机密。”安娜说:“她本来就是个罪犯,早该把她关进大牢,还好意思出来选总统,我选我家的猫也不会选她!”
杰克说:“私人邮箱不过是工作失误,我们都是人,不是机器,哪有不出差错的时候?”盼盼说:“有些错误是不能原谅的,我刚工作的时候,公司技术部里有个软件工程师,把白天写的程序下载到自己的私人服务器上,他的理由正大光明,说是回家也可以继续工作,他的上司也担保他是个好员工,请不要解雇他。但是公司法规无情,如果放他一马,后来便有继续者,未来就有泄密的危险和灾难。希拉里身在高位,如此滥用私人邮箱,给国家带来的灾难会更大。”
梅根半眯着眼睛对盼盼冷笑:“你不是在波士顿一家著名的投行吗?莫非你也支持川普?”盼盼笑道:“在投行上班就该仇恨川普吗?我周围的朋友喜欢川普的还不少,只是静悄悄没有出声,投票的那天才行动。”咪咪说:“媒体一天到晚哇哇乱叫,装出特别正义的样子,好像谁投了川普,不是神经病就是恶棍。”杰克说:“学术界、金融业、科技圈子的精英,谁不讨厌川铺的浅薄无知,而川普的支持者呢?都是广大农村和小城的红脖子(Red Neck,指教育程度不高的乡下人和白人蓝领)。”安娜在一旁哈哈笑起来:“是啊,我们都是乡下红脖子。”
布瑞一边喝酒一边摇头:“乡下红脖子选出来的总统,愚蠢、傲慢、自恋、粗鲁,这样的人站出来代表美国,简直就是个笑话。”咪咪说:“笑话就笑话,总比那个女魔王入驻白宫强。”梅根说:“我承认希拉里是个利欲熏心的伪君子,但是总统这份工作,希拉里比川普更有资格。”杰克说:“是的,资格,我在公司面试求职者,最关键的就是考察谁最适合这份工作,比如几个候选人,各有各的缺点,但还是能挑出最佳的一个。”咪咪说:“你怎么觉得希拉里是最佳的一个?”杰克说:“她当过参议员,当过国务卿,至少比川普有政治经验。”盼盼笑道:“有政治经验的人不会犯邮箱错误吧?”安娜说:“邮箱事件绝对有她的阴谋。”
一群人困在一个怪圈里,争来争去都走不到终点,感觉就在原地打旋循环,有什么意思呢?盼盼说:“不如跳舞吧,那年夏天的舞会,我金黄色的蛋糕裙子,如今还珍藏在我的衣柜里……”盼盼想起那年,她和艾瑞克相拥而舞,时光如画,美得眩晕,渲染了一个奇妙的梦幻。
美国中学的高三舞会(Senior Prom),对社交和礼仪有严格的要求,是高中毕业的传统仪式,标志着孩子已经长大成人。20年前的那个夏天,青春像玫瑰纵情开放,男孩子西装潇洒,女孩子长裙飘逸,那一曲“青春永远(Forever Young)”,伴他们翩然起舞,生命中最动人的时光片段,终生难忘。
盼盼忘不了艾瑞克,也忘不了杰克和爱丽丝,一个阳光帅气,一个明媚娇丽,班上最美的一对,是大家投票选出来的皇上和皇后(King and Queen)。最初最爱的人,最动人的相拥凝望,两人笑颜如花,曾是多么甜美幸福,谁会预料那是最后的舞曲?曲终人散,缘分远去,只剩下回望的伤怀。
盼盼低头查手机,想找出那曲“青春永远”,唤起同学的集体记忆。音乐刚一响起,背后便传来刺耳扎心的尖叫声,什么情况?杰克和咪咪居然打起来了。本来同学们都达成了一致协议,不要争了,不要争了,不要再谈总统了,可是这两个冤家还是放不下!咪咪说:“女人不适合当总统,更别说过了更年期的老女人,太情绪化,希拉里好几次在电视镜头里像个失控的疯子。”杰克说:“没办法,女人更容易歧视女人。我知道南方有大群保守妇女,她们目光短浅,幼稚偏见,没受过什么教育,也没有出门长过见识,她们强烈憎恨希拉里,不管希拉里的对手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要无条件挺鬼怪。”这话明显夹了刀枪,让咪咪的眼睛喷出了火,再坚固的牙齿也控制不住愤怒的舌头:“男人不选男人,男人选女人当总统,可见这类男人是多可悲的恋母狂,难怪爱丽丝那么讨厌你,死也不要见你……”语言的杀伤力非同凡响,完全是重型炮弹的狂轰滥炸,杰克突然把一杯酒泼在咪咪的脸上,咪咪毫不胆怯,跳起来就给他一拳。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报的警。在“青春永远”的袅袅曲音中,盼盼看见两个警察威风凛凛地走进来,我的上帝啊!盼盼吓了一跳,其中一个不是艾瑞克吗?他一点也没变,还是从前的年轻潇洒。艾瑞克公事公办,把两个人都带走了。安娜对惶恐不安的同学们说:“没事的,没事的,艾瑞克绝对不会为难他们,大家继续喝酒,继续跳舞。”
音乐还在继续,一群同学载歌载舞。盼盼仰头喝了一杯酒,看见窗外一排高挺的橡树,挂满了圣诞晶莹的装饰,闪闪烁烁,亮了小城的眼睛。她心想,艾瑞克刚才看都没看她一眼,那又如何呢?她觉得同学聚会真的是一场闹剧,她现在真想回家吃鸡丝凉面。
三十八、中国不是你的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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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香奶白的鲫鱼粉絲汤,是兰欢最爱的一道美食。兰欢每到店里来,李香都会吩咐厨房,给她专门熬一小锅鲫鱼粉丝汤。
兰欢一边喝汤一边对李香说:“这老川真是霸王,他一上台就搞得鸡飞狗跳。我听蔷薇说,移民局前天一早就到她店里抓人。”李香皱眉问道:“她那个表弟刚刚偷渡过来,没被抓住吧?”兰欢说:“幸好那天她表弟跟人开车进货,躲过了一劫,只是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如今这形势,李香和蔷薇可谓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李香的店子大了,也雇了不少黑工,小溪的堂嫂春嫂,春嫂的女儿阿芝,她们都没有身份。李香还有个侄儿刘飞,在国内斗殴,被抓进监狱关了三年,刚刚放出来就偷渡到了美国,目前在李香的店里打杂。刘飞头脑灵活,做事勤快,就是脾气太躁,店里的员工都不喜欢他,说不了几句就跟人脸红脖子粗,有次闹凶了,大师傅气得砸锅扔碗不干了。
李香对兰欢说:“换成一般人,我早就把他一脚踢到臭水沟了,还不是看我姐可怜,二十几岁就守寡,苦苦把儿子扯大。像刘飞这样的人,也就打几年工,攒点钱回国算了。”兰欢说:“现在移民局的风声紧,你得注意点。”李香说:“我不知道吗?这些日子我让阿芝也进厨房了,招了个美国女孩来收银,帮我们打打掩护。”
兰欢叹气道:“川哥上台后,不仅没身份的害怕,有身份的也吓得睡不好觉。最近在查那些拿白卡福利的,你知道好多老人,在中国有退休工资,有房产,跑来美国后,财产转在子女名下,谎称一无所有吃福利,一旦查出来便是欺诈罪,绿卡吊销,遣返回国。”
李香说:“这个我早听说了,还有更厉害的秋后算账,不是有些赴美生子的妈妈吗?以为有了美国孩子,可以随便来美国,结果在机场被请进小房间,海关官员黑起一张脸,逼她提供生产医院的账单,她拿不出来,对不起,你滥用了美国福利,马上原机遣返回国,十年内不让你踏入美国的土地!”
两人正聊着,门外一阵响动,原来是卡车司机肖雄来送货。兰欢看见阿芝像一头小鹿奔了出来,一身的欢喜明媚,直直奔到了肖雄的面前。兰欢对李香笑道:“你说这两个人有戏吗?”李香说:“如果肖雄有身份还好办,可惜两个黑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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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芝和肖雄是怎么结的缘,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刘飞在国内飞扬跋扈惯了,到了美国依然恶性不改,有一次李香不在店里,因为熬汤放料的问题,同阿芝争得面红耳赤,暴跳如雷间,甩了阿芝一个耳光,阿芝被打晕了,呆若木鸡不知自己立在何处。
那天肖雄正好给餐馆送货,目睹这一切,跨步上前,直直给刘飞一记重拳:“欺负女孩子算什么东西,有本领跟我单练。”肖雄在国内是练过散打的人,刘飞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看肖雄一眼。
肖雄路见不平、行侠仗义,让阿芝感激不尽,没多长的日子便有了以身相许的行动。李香对兰欢说过:“人在异乡都孤独,更别说干柴烈火的男女了。”兰欢说:“这两个人是不是年龄相差大了点?”李香说:“大什么大,十二三岁而已。”兰欢哦了一声笑道:“确实不算什么,我老公比我大十五岁,我还没嫌他老呢,我怎么替外人操起心来呢?阿芝的事情,春嫂和小溪都没管吧?”李香说:“春嫂没说什么,倒是小溪想管,可惜又力不从心,只能给祝福吧。”
阿芝两人情投意合,很快同居在一个屋檐下。阿芝自打跟了肖雄后,去香香面馆打工的时间少了,因为她实在不想再看见刘飞。她帮着房东兰姐做一些家务活,兰姐的家务活不仅是做饭和洗衣,有时候还要换地板、装家具。肖雄说,不在乎钱多少,关键是心情要愉快。
兰姐性格开朗,是个喜欢发表见解的人。她总是说:“十多年前啊,这个小区可安静了,到处是草坪和鲜花,遮天盖地的大橡树,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里发现了石油,来的人越来越多,把房价也炒起来了,房价高的地方都会吸引中国人,中国人买下房子后,那可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的小房子推倒,再盖两层三层的大房子,草坪没有了,大树也拔掉了。”
阿芝一边炒菜一边说:“这个道理我懂,华人都喜欢建大房子,再转手就是几倍的价格,我要是有钱也会这么干。”兰姐说:“就是有点不好,从前的环境好清幽,你看中国人把小区改建得乱七八糟,变得好难看!”
“要想漂亮,就别想找钱!”肖雄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厨房,肖雄说:“如果不是我们华人来得多,这些年你们也发不了财吧?”肖雄知道,兰姐两口子趁着前些年的金融危机,加入楼市“淘宝”大军,收购了几套法拍屋。这两年正是好时光,一拨拨的贪官、黑户、二奶、富二代集体登陆,先是在加州,慢慢地也蔓延到了果林城,这是老天爷送来的财,闭着眼睛也该让他们发啊!
肖雄和阿芝暂居的这套房子,四个卧室就住了三家人。那天兰姐对肖雄说:“你看老杨一天到晚精神萎靡,像被风吹干的豆角,白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夜里才偷偷摸摸出门买些东西,跟当鬼似的不能见太阳。前些天突然回国了,我总算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阿芝一下来了兴趣,“贩卖毒品的?”
“贩卖毒品的一般带着几分匪气,哪会像他蔫巴巴的样子?我告诉你们吧。”兰姐一脸神秘的笑容,“他是卷了巨款逃出来的贪官,据说上了国际刑警的名单,逃亡的日子比流浪狗还难受啊,儿女老婆、老爹老娘,全都在国内,哪有不牵挂耗神的,熬不下去了,干脆回国自首了。”
“回国自首?”谁也没注意到肖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慌乱,然后是刻意维持的镇定自若。兰姐笑道:“不自首还能怎样?提心吊胆的日子难受啊!那些贪官在国内哪个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土皇帝似的威风。我昨天看中文报,说是一个银行行长逃到加州,住在地下室,天天吃黄瓜,生病也不敢看医生,当中国特警抓到她的时候,她居然像见了亲人,感激涕零地说,您们来了!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3
肖雄脸色灰白,突然对阿芝说:“亲爱的,果林城真的不能再待了,咱们换个地方吧?”阿芝问:“离开果林城去哪儿呢?”肖雄说:“去大西洋的一个海岛,那里四季如春,到处都是盛开的鲜花和甜美的水果。”阿芝说:“果林城到处也能看见鲜花,什么样的水果吃不到啊?干吗要跑那么远呢?”肖雄嘆了一声气说:“到了那里我们才能过上安宁的日子。我已经托了一个靠得住的朋友,他安排了我们下个月的集装箱货船。”
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不能正大光明地坐飞机去,要随集装箱货船在海上漂过六天七夜。肖雄描述的地方是亚速尔群岛,那是葡萄牙的一个海外省,如果从地图上看群岛,零零散散的几个小岛,像被秋风吹乱的落叶漂在大洋的中央,孤苦无依的伤感。想象一个人站在岛上,无论是看东边的欧洲大陆,还是望西边的美洲大陆,都是相隔天涯的遥远,孑然一身的苍凉,带着孤独的宿命感。
阿芝盯着电脑里的地图好一阵,而后抬头对肖雄说:“离美国那么远,离中国也那么远。这一走就是武侠电视剧里的人行江湖、纵横四海。”
肖雄把阿芝搂进怀里笑道:“你不是早说过,跟着我,走到天涯海角也不后悔。我告诉你吧,那岛上的风景可美了,比仙境还好看,海岛是火山岛,岛上最有名的就是双子湖,一个绿得像翡翠,一个蓝得像大海。很多很多年前,有个美丽的公主,喜欢从城堡里跑出来闲逛,碰上了个年轻的牧羊人,两人双双坠入了爱河,然后海誓山盟,要永远在一起。但是国王皇后坚决反对,高贵的公主怎能嫁给牧羊人?他们早为她订了婚,未婚夫是另一个国家的王子。公主知道无法摆脱父母的约束,只好偷偷地约牧羊人出来,告诉他,她很伤心,不能和他在一起,说着说着眼泪奔涌不停,落入火山口变成了绿色的湖。牧羊人眼看着心爱的人不能跟自己在一起,也陪着她流泪,他的眼泪变成了蓝色的湖。”
阿芝说:“哇,好浪漫的爱情故事,我一定要去看那双子湖。公主和牧羊人不能在一起,而我们却能在一起,我们比他们幸福。”
阿芝口里喊着幸福,但是心头还交织着许多问号,但她又不能把问号亮在日头下。肖雄对她说过:“等上了海岛,中国的一切便成了我们的前世,什么都别管了,上天自会安排一个全新的生活。”她知道他有难言之隐,她不想给他压力,无论他选择什么地方,只要能与他同行,她就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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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似水,年华如梦,肖雄和阿芝已在亚速尔群岛的蓬城过了两年。阿芝上岛前,姑姑小溪坚决反对,她说:“你一走就是这么远,出了事情怎么办?那肖雄是个什么背景?我根本不敢相信他能给你稳定的明天。”阿芝妈妈本来就犹豫,当然是站在姑姑一边,阿芝表面上温顺服从,麻痹了长辈,没料到一个转身,就跟肖雄私奔了。
李香后来劝小溪:“孩子们大了,就放开他们的翅膀吧。阿芝还算不错的了,到了岛上还跟你们视频联系,不像有些孩子对父母理都不理。”小溪无奈摇头:“我还能怎样?只愿她幸福平安。”
岛上的生活安逸舒适,节奏缓慢。阿芝他们刚一上岛,肖雄便买了一栋半新的独立房子,不算贵,25万美元,推开窗户就可以看海,看白墙红顶的建筑散落在旖旎曼妙的山水间,还有错落起伏的农田,像斑斓明亮的长画,一直绵延到了海边,每一寸土地都充满了生机和温暖。肖雄面朝大海,怡然自得,手捧一杯绿茶,对阿芝感叹道:“还是岛上好,果林城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看海的房子。”
阿芝早习惯了当地的生活,她在视频里告诉妈妈和姑姑:“不仅房子便宜,气候也比果林城好,四季都是春天,果林城的夏天潮得太难受。当然也有缺点,吃不到香香面馆的各种美味,但我喜欢这里的安静。”
只要有闲,肖雄便同阿芝开车上山,去享受地热烹煮的美味佳肴,那是葡萄牙海岛的特色菜。饭后进城购物,阿芝喜欢拉着肖雄的手慢慢走,那次路过市中心的大拱门,阿芝突然说:“这拱门看起来有些像电视里的澳门。”肖雄说:“澳门的大三巴牌坊跟这拱门确实有几分像,不过不奇怪,这里是葡萄牙的海外省,澳门曾是葡萄牙的殖民地,你看地上黑白相间的瓷砖路,就是典型的葡萄牙建筑风格。”阿芝接着问:“房子上的蓝白瓷砖画,那也是葡萄牙的建筑风格吗?”肖雄点头说:“对,那就是葡萄牙的建筑风格。还有,你看瓷砖壁画多是圣母玛利亚,因为葡萄牙是个信仰天主教的国家。”阿芝对肖雄心怀崇拜,她说:“这世上没有你不懂的事,难怪李香说,你根本不像货车司机,一看就是个做大事的人。”肖雄摇头苦笑道:“什么大事也别做,只要我们平安就好,平安度过这一世。”
时光静好,希望在这个世外桃源的小岛白头到老。那个玫瑰盛开的春天,他给了她婚礼的承诺。天长日久,阿芝知道他在国内一些错综复杂的故事。他与人合伙开公司,却遭人陷害,事情败露后,老板想让他去顶罪,说什么出来后不会亏他,给他加倍的赔偿,他在述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淡定沉着,而阿芝时不时激动一番:“凭什么要去帮他接屎盆子?你为他吃牢饭,谁知道出来后他在哪儿?”
于是肖雄远走高飞了,于是他们在果林城相逢相知。肖雄在阿芝的心中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愿意同他相伴一生,为他养儿育女。他们在岛上举行婚礼的那天,邀请了所有认识的新朋友,朋友多是新移民。阿芝有个女性朋友叫谢舞,出国前在西南做服装生意,也算是阿芝的半个老乡。谢舞特别具有钻研的精神,喜欢问一些带深度的问题,比如:“婚礼不等于婚书,你们在蓬城领了结婚证吗?”还有什么:“肖雄在美国不是个开货车的吗?怎么到了蓬城变得这么有钱,一上岛就能砸錢买现房?”
那些话像风一样,阵阵落在阿芝的耳边,响起飕飕的声音,心头虽然搅起一团尘土,但是阿芝还是决定放下,没必要当面质问丈夫。他们已是夫妻了,已经昭告天下了,何必还在乎那张纸呢?既然肖雄还有案子悬在国内,不能轻易走动,她不能给他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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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雄跟人合伙经营一家水果加工厂,产品在市场渐渐看好。两人的日子红红火火,又买了一套新房子,阿芝没多久考了驾照,开上了自己的宝马,不再依赖肖雄当司机,她常去一个女画家的工作室里帮忙,跟她学油画,日子充实而潇洒。花开花落间,他们的女儿出生了。女儿快满周岁的时候,阿芝问肖雄:“谢舞从网上找到去里斯本(葡萄牙首都)的度假计划,我们能一起去吗?”
他们在岛上生活了四年,除了坐船玩过附近的岛屿,再没有踏上过任何大洲的土地。若是去了里斯本,也算踩了欧洲大陆的地皮,肖雄犹豫了几天后,对阿芝说:“行,没问题,我们一起走。”
只是这一走,肖雄再不能回到岛上。他们在机场的时候,阿芝便看见一个警察向他们走来,然后请肖雄去一个单独的小间。阿芝当场脸就变色了,肖雄倒是不慌不忙,沉着镇定地安慰阿芝:“没事的,我去去就回来。”
他回不来了!为了打击经济类海外逃犯,中国政府布下天罗地网,开展了“猎狐行动”,“猎狐”队员为中国的精锐警察,年轻有为,雄心勃勃,他们跨国追捕,行走万水千山,到天涯,到海角,绝不放过一头潜逃的猎物。就算肖雄不出门旅行,也一样会落网,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阿芝怎么能面对?肖雄的罪名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集资诈骗,扰乱社会金融秩序,害得多少普通百姓家破人亡。她泪眼汪汪地对“猎狐”警察说:“你们一定抓错人了,我丈夫是好人!”
“你的丈夫?”警察好奇地盯着眼前的女子,清晰地陈列出一系列事实:“肖雄是个假名,他在国内叫贾为民,早有了妻子和孩子。妻子为了帮他抵债,卖了房子和家里所有值钱的物品。他的儿子本来是个前途无量的小画家,但是母亲再没有力量支持他的理想。”
一阵天昏地暗后,她颤声问他:“这,这是真的吗?”他转过脸去,不敢看她,他的声音低如细风中的碎叶子:“我以为到了岛上,中国的一切都成了前世。”
中国不是你的前世,这一世你犯下的事,必须去面对和担当。
三十九、不能分享的母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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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尽千辛万苦,姑姑小溪把阿芝又接回了果林城。说实话,靠小溪一人的单枪匹马,让阿芝重返美国,难度颇大,因为阿芝根本就没有美国绿卡。小溪不得已找了尤海,也就是阿芝的生父,向他坦承了一切。尤海从震撼中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小溪面色苍白地回答:“实在是不想破坏你的平静生活。”
尤海是香香面馆的常客,怎么会不知道阿芝?第一次见她就对她生出亲切感,她觉得阿芝淳朴干净,让他想起山谷里的百合花。有次他约于湘到面馆用餐,阿芝把两人的点餐端上了桌。尤海对于湘说:“这孩子真可爱!”于湘点头说:“确实可爱,就是土气了些,不如这边长大的孩子那么明朗阳光。”尤海不同意,他说:“我倒认为她比很多人都阳光。”
可能就是一句话不和,尤海后来再没有约于湘,两个人的关系渐渐淡成一张纸,彼此感觉连朋友都做不下去,突然有一天,于湘邀请尤海去她家作客,她不是邀他一人,而是一群人的集体派对。也就在他赴宴的路上,接到小溪的紧急电话。
尤海后来问小溪:“如果阿芝不是在岛上出了事,你是打算对我守密一辈子?”小溪说:“请你也理解我,这些年我也不容易,我是阿芝的妈妈,但她一直叫我姑姑,我认了,只要她能顺利成长,幸福快乐,一声称呼又算什么呢?”尤海只能赞小溪:“你是个智慧而坚强的女人,我愿意尽我的力量去帮助你和阿芝。”
阿芝能顺利回到果林城,跟尤海的倾力相助分不开。阿芝在美国是黑户,要回美国只能走水路,小溪上岛接阿芝母女,不可能带她们飞回美国,尤海给她们安排了一艘货船,那货船的目的港是加勒比海的开曼岛。她们在开曼岛上了私人豪华游艇,游艇一帆风顺,把她们带到了迈阿密,那是一个奢华的私人码头,没人去关注阿芝的身份。
尤海开车在码头接下了小溪和阿芝母女。尤海早买了迪斯尼套餐,希望阿芝玩得开心,尽快走出痛苦深渊。在主题公园的太空飞车上,尤海突然抓住了小溪的手,小溪的呼吸凝住了,二人泪眼相望,都没了语言,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而老天给他们开了一场匪夷所思的玩笑。两个人都竭力控制住情绪,因为他们的任务是让阿芝开心。尤海甩掉了眼泪,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这世界真会搞笑,我居然一不小心就当了外公。”
欢笑总是暂时的,这场劫难对阿芝打击太大,回到果林城后,她整个人恍恍惚惚,神魂不知在哪个地方游荡。她最初还说没问题,挣扎着要去香香面馆打工,但是稀里糊涂的,做甜茶不放糖而放盐,把消毒水当饮用水,差点害死人,李香可不敢雇用她。小溪说:“咱回家吧,姑养活得起你。”
小溪现在不仅要养阿芝,还要养阿芝的女儿。如今春嫂也不打工了,主要精力用来照顾外孙女。小溪对她们说:“钱是挣不完的,如今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也是福气,干脆享受一段轻松安宁的日子。”
好长的日子,阿芝依然郁郁寡欢。小溪在周末带着一家人去国家公园,阿芝也打不起精神。她告诉小溪,她想回国找老公。小溪叹了一声气,神色凝重地告诉阿芝:“你虽然不幸,但有人比你还不幸。”阿芝茫然抬起头:“还有比我更倒霉的家伙?”小溪说:“你没了老公,但是有孩子,还有妈妈和姑姑在身边陪伴你,尤海叔叔也在时刻关心你。有的人本来什么都有,但突然之间什么都失去了,只能孤独地活在世界上。”
小溪要讲的这个人就生活在果林城。她叫周淮,是紫衣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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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乃馨灿艳地开着,母亲节又要来了!这是一个全世界的节日。母亲的伟大、无私、奉献、神圣……在这一天将得到浓墨重彩的赞扬和纪念。幸福之外,不是每个人都会在这个日子里欢天喜地。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群傷心女人最怕母亲节。她们中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生不如死的惨痛和血的记忆;有人想怀孕生子,尝试了各种方法,忍受了各种苦痛,而老天就是不让她当母亲;而母亲的孩子不都是天使,有人犯罪入狱,让母亲蒙羞受辱,在母亲节的贺卡丛林里不敢抬头。
周淮就是她们中的一员,每次母亲节都让她撕心裂肺……一步步走到今天,是咎由自取呢,还是上天不公呢?一个奔四的女人,靠着离婚赡养费度日,没有家,没有孩子,有的只是曾经美好的回忆。如果时光之河能够逆流,有机会穿越到过去的岁月,周淮绝不会把生命的航船开向美国。
记忆的森林里离不开紫衣的行踪。周淮和紫衣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一同走进舞校的那道雕花铁门,青葱岁月重叠着彼此的影子。舞校毕业后,紫衣去了文化宫上班,周淮在歌舞团跳舞,虽说是两个不同的单位,但不影响二人天天见面,合作演出。娱乐城、夜总会,酒楼伴餐,少不了二人翩翩起舞的身姿。
那是2000年的夏天,城市的空气里涌动着崇洋媚外的浮躁。那日参加一饭店开业的商演,演出完毕,一个叫阿星的歌手对二人说:“饭店的老板在塞班有生意,塞班是美国的一个海岛,从塞班去美国很方便的。”周淮说:“去美国干什么呢?”阿星说:“去美国挣钱啊,听说那里到处长着发财树,树上结满了黄金果。”
那时她们年轻,总想见识一下外面的山水,跟随饭店老板去了塞班,在当地的几家夜总会和酒楼表演歌舞,还要学习当地的土著舞,头戴热带花环,腰系草裙和树藤,每天从早演到晚,累得像死狗。休息日跟当地华人打听消息,塞班与美国隔着十万八千里,什么从塞班买张飞机票就轻松到达美国,对于外国人,根本就是阿里巴巴的芝麻不开门。好在二人在塞班开了些眼界,挣了些美元,回到中国后走商务出国去了美国,也就是B2签证。
启程之前,周淮以为美国跟塞班差不多,她和紫衣可以在夜总会表演挣钱。到了美国才知道,去夜总会表演等同于跳脱衣舞,去夜总会寻欢作乐的人根本不看你的民族舞。当地也有拿工资的正规舞蹈团,但是竞争极其强烈,因为美国太多的艺术家。周淮和紫衣落脚的地方就是果林城,一座基督气氛浓厚的城市,凡是跟色情沾边的娱乐根本站不住脚。周淮后来跟紫衣感叹:“在这个落后愚昧的地方想变坏都没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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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淮和紫衣在果林城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在中餐馆打工。餐馆的老板娘是阿星转弯抹角的远房亲戚,她能在二人初踏美国就提供一个落脚的窝,也算是古道热肠了,但也有刺眼烦心的地方,她把二人当长工剥削,小费都要抽20%,日子久了谁也受不了。
周淮先逃跑,一个外卖店的福州老板对她有意思,隔三岔五来饭店吃饭,其实就是有意同周淮勾兑。紫衣看出来了,她对周淮说,人呢,有钱有绿卡,就是样子有点带不回家。周淮说,算了吧,我们都在美国,最重要的是身份,小朱马上就考美国公民了,我跟公民结婚后,绿卡也办得快。
周淮迫不及待地进了婚姻的铁门,紫衣似乎也不急,悠悠晃荡着,半年后的春节,她和周淮在华人社区表演水袖舞,一个叫鲁山的留学生给紫衣献了花,然后又约她出去听音乐会。周淮的评价是,人长得有鼻子有眼睛,带出去不丢人,关键是没钱没身份,专业还那么破,你知道他在美国学英文,能有什么前途?你紫衣若是嫁给他,未来的日子就是喝苦药。
喝不喝苦药不是周淮说了算。紫衣凭着感觉,义无反顾地嫁给一穷二白的鲁山。因为没钱,紫衣新婚后照样在餐馆打工,听人吆喝,而那时的周淮已经是耀武扬威的老板娘。但是命运的风水总是在流转,鲁山一年半就搞定了英文教育硕士,很快变专业,进商学院读应用统计,还去计算机系选编程课,紫衣全力支持。两年后毕业,鲁山顺利进了一家石油公司。他扎实的英文写作和交流能力,着实帮他拓宽了道路。
鲁山有了工作,希望紫衣不再打工,去学校读个专业,护士也好,会计也好,出来能找到工作。但是紫衣说,她从小就怕读书,一进教室变大头,人都坐不住,没有尿也想往厕所跑。在美国三四年了,语言也过关了,她想操老本行,搞舞蹈。鲁山点头支持。她先去华人教会当义务老师,鲁山鞍前马后为她跑宣传,一个学期下来,名气出去了,中文学校的校长肖雨邀请她任教,那收入虽然抵不上餐馆的全工,但在解决了温饱之后,最重要的是精神愉悦。
周淮就没有这份精神愉悦,虽然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新买的房子有五千坪,建在半岛之上,三面环水,风景如诗如画。但在这价值百万的豪宅里,女主人抓到了正在偷欢的男主人,男主人的相好是个偷渡来的打工妹,虽说五官平常、皮肤又黑,没有一点特色,但是十八岁的青春如繁花盛开。
周淮还能怎么闹,她已经怀孕了。每次吵架小朱都说,我要玩就玩,管你屁事,你也不是什么圣处女,你当年还跑去塞班跳舞,其实就是在塞班当鸡。周淮在电话里跟紫衣哭诉:“我还能跟这个烂人过吗?我想把肚子里的孩子做了,跟他离婚!”
转眼就是母亲节了,紫衣接受华人教会的邀请,帮小朋友排练“妈妈,我爱你!”这曲舞。她在编舞的间歇接到周淮的电话,紫衣只能说:“你都怀孕五个月了,别折腾了,日子还是要过。得了空我和鲁山去找小朱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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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水,就把往事当成云烟。经历的事情多了,周淮生下孩子后,也能平心静气接受各种现状。那个樱花如云的春天,周淮开车去看紫衣,紫衣挺着一个大肚子,骄傲地坐在沙发上。鲁山像侍候皇太后,在她面前转来转去,削了苹果,又剥香蕉,还喂葡萄,又马不停蹄地奔去厨房煲汤,满屋子香浓的味道让人心醉。鲁山对周淮说,这是紫衣最爱的鲜菇鱼丸汤,你也来一碗尝尝?香汤入了周淮的口,肠胃却涌腾出一汪汪的酸水,紫衣怎么那般好的命?不都是一个人的选择吗?谁也没有挡谁。
周淮神色恍惚地回了家,小朱没有在家,不知道去哪儿鬼混了。自从被周淮捉奸后,他也学聪明了,外面的女人绝对不带回家,宁可在林子里或者河边打野战。餐馆的生意他不许周淮沾手,让自己的父母和兄弟照看。他有他的理由:“你一个女人在外面跑什么跑,把儿子给我看好就行了。”
儿子贝贝聪明可爱,不到两岁已经咿呀学语,可以清晰地吐出:“妈妈,爱你,抱我。”他是周淮唯一的安慰和温存。那个漆黑的晚上,她正在浴室给贝贝洗澡,客厅的电话响了,是婆婆的声音,她说餐馆的冰淇淋没有了,问家里有没有备货。周淮一听就冒火,燥着嗓子说:“这样的事情您干吗来问我?你儿子死到哪去了?是不是鬼混到了水底下,那里没有手机信号?”
等周淮发泄完了回到浴室,贝贝落在澡盆里嘴皮泛白,已经没了呼吸迹象。救护车呼啸赶来,一个小时的紧急抢救,也没能挽住孩子的心跳。那一个晚上的同一家医院,紫衣的儿子出世了,迎着爱和希望的光芒。紫衣不会忘记,那一天是母亲节。
从那往后,对于周淮,每一年的母亲节都是一个撕心裂肺的纪念日。闪着露水的康乃馨,粉红色的精美贺卡,上面写着:“妈妈,我爱你,谢谢你!”母亲和孩子温暖互动,快乐相拥……这样的镜头落在周淮的眼睛里全都是血,全都是泪。
鲁山对紫衣说:“不能因为周淮,我们就不能给宝宝庆生?你连母亲节的幸福也不能享受。”紫衣说:“比起周淮,我已经很幸福了,我只是不想张扬我的幸福。”
鲁山和紫衣商量好了,每年宝宝的生日和母亲节,他们会关起门来庆祝,就三口之家,不邀请任何人,更不会载歌载舞大办庆宴。有些喜悦,不可能和有些人在同个世界里分享。
四十、一套房产引发的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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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芝问小溪:“姑姑,我在香香面馆见过鲁山和紫衣,但从来就没有见过他们的儿子。”小溪说:“鲁山最初有个好工作,后来好像公司不行了,两个人的工作压力都大,所以孩子被鲁山的父母抱回国去养,估计过几年又要送回来。”阿芝笑道:“这么说来,我算幸运了,至少我还可以在美国养孩子。”小溪说:“你能这么想就好了,人生总有这样那样的挫折,要培养乐观坚强的性格。”
两人正聊着,手机响了,兰欢对小溪说:“下个月是李香的生日,有时间的话大家都去聚聚,地点就是面馆。”小溪问:“都请了哪些人?”兰欢说:“转来转去都是一群熟朋友,平日里大家都在忙,总得找理由凑在一起才行,对不对?”
李香如今在果林城也算是一号名人,生日那天来捧场的人来来往往。春嫂留在家里看孩子,小溪带着阿芝去了。熟悉不熟悉的面孔都在小溪眼前涌动,丽华姐和兰欢是经常见面的人,就不用提了。董芸香带着她的年轻丈夫来了,很多人在传说是她的前世丈夫。叶鸿飞带着他的洋太太和两个漂亮的孩子來了。小草带着她的洋老公来了。苏明华依然还是单身一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亡故的妻子和女儿依然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不过阴影已散,性格变得开朗豁达。
魏盈和她的表妹莎莎来了,但是两个人的老公都没现身,说是去参加什么乒乓球比赛了,美国人的乒乓实力低,他们是猴子当了霸王。乔风立刻笑道:“弄不好还能代表美国参加奥运会。”陈剪梅说:“上奥运的难度还是很大,中国顶尖的乒乓高手流落到美国的不少,人称海外兵团。”
白玉和陈剪梅都来了,怎么不见梦珠呢?剪梅告诉众人:“梦珠回国了。”
谁也不知道,梦珠这一去会掀起怎样的惊涛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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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愿意跟亲骨肉大动干戈,闹上法庭?不就是一套房子吗?”梦珠曾对美国同事德比说。
梦珠有个幸福的家,跳了槽的单位也算如意,工作早就轻车熟路。但这几日却愁眉不展,动不动就长吁短叹。中午在厨房用午餐,德比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我看你对着午餐盒子看了好久,却一口都没有朝嘴里送。
梦珠性格开朗,在厨房用餐时跟同事有说有笑。德比常跟她聊天,聊了孩子聊老公,情投意合,言谈投机,每年春节,梦珠会请德比一家到家里做客,尝尝正宗美味的中国佳肴,比如水晶虾饺和三丝春卷。德比也是礼尚往来,每到流火的盛夏,都会邀请梦珠一家到度假房享受碧海蓝天。
有的事情她喜欢跟中国朋友聊,但有的事她宁可同美国朋友倾诉。她觉得华人朋友圈里免不了比来比去,有份隐约的竞争让人难以心安,人性中的幸灾乐祸在同胞中更为露骨和直接。现在她遇到了麻烦,没有告诉白玉,也没有告诉陈剪梅,只对德比坦诚相告。
前些日子,梦珠的老母亲突然驾鹤西去,之前没有任何预兆,留下两套房子,梦珠跟哥嫂干上了,按照母亲的遗嘱,房子平分,一人一套。但哥嫂认为梦珠远在美国,没有尽责尽孝,哪有资格分房子,拿一些首饰和相册作纪念就成。哥嫂有充足的理由,母亲去世的那天,电话打爆了也无法联系上梦珠,因为梦珠一家恰好在地中海的邮轮上。哥嫂抓住这个事件大做文章,在亲友面前散播梦珠只顾自己逍遥,从不管亲娘的死活。
一提起哥嫂,梦珠气得血都吐干了,她告诉德比,这是典型的恶人装善先告状,当初母亲在世的时候,哥嫂两人忙着开公司掙钱,对母亲不闻不问。那个暴雨倾盆的天,母亲牙髓炎发作,痛得滚地,打电话找不到儿子媳妇,只好求万里之外的女儿。北京时间凌晨三点,梦珠厚着脸皮给中学闺蜜菲菲打电话,菲菲的先生是牙科医生,她跪请菲菲二人上门帮母。这让梦珠欠下多大的人情!
德比听了,神态淡定,她告诉梦珠,不肖子孙到处都是,她的母亲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两个弟弟就为墙上的一幅名画打得鼻血长流。德比劝梦珠,遇到这样的兄弟姐妹你必须要有个好心态。梦珠瓮声问,什么好心态,是不是拱手相让就是好心态?德比说当然不能轻言放弃,但是要用智慧去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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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珠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后,立刻跳上飞中国的飞机。梦珠手上有母亲遗嘱的复印件,城区的老房子归她,郊区的新房归哥嫂。母亲平日里都住城区的旧房,梦珠下了飞机当然直奔旧房,结果房子消失了,眼前是一片废墟,断墙残壁,房子拆了!谁也没有通知她!而哥嫂的手机永远没有信号。
初夏的太阳在梦珠的头上晃荡,那惨亮的光晕似乎要把她吸到半空中去飞扬。梦珠的心荒凉空旷,突然想起德比家族的一个故事。七十多年前,德比的一个叔公生活在波兰,希特勒入侵后,叔公跟几万犹太人被抓进了集中营,但是叔公命大福大,见了苏联红军,成了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幸存者。既然活着出来,当然有权向政府要回自己的房子,当他回到自己家园时,苹果树还在,但是眼前一片破柱乱瓦。先前的主人以为他进了集中营,肯定早成了白骨,房子怎么会有归还的一天?一气之下,把房子给捣毁了。叔公能找谁闹?只能默默忍受,既然集中营的苦难都扛过来了,还有什么坎过不去?但梦珠可不愿平白受辱,她定了定神,给菲菲打了个电话。
还是闺蜜靠得住。菲菲把梦珠安排在一家大学的招待宾馆。菲菲说:“你那哥嫂就是一奇葩,为了抢夺房产什么招都使得出来。”梦珠说:“我人在国外有什么办法,房子拆了都不知道。你知道我嫂子在黑道上还有人。”菲菲说:“不怕他黑道上的妖魔鬼怪,对付这两个魔头一定要请大神出来。”
大神是谁?大神是梦珠的初恋男友古岗。古岗和梦珠在高中就牵手了,一直牵进了大学,两个人爱得轰轰烈烈,但是梦珠母亲不喜欢古岗,古岗心高气傲,命又不好,大学毕业分配在纺织厂,效益极差。趁着情侣吵架红脸时,当妈的趁火打劫,给梦珠暗中介绍男孩,那男孩忠厚老实,业务能干,是大学的化工老师,老妈的一眼看出了他的潜质,促成二人当了夫妻,婚后半年,梦珠跟他漂洋过海去了美国。
梦珠从菲菲那里知道,古岗这些年仕途发达,早从纺织厂调到机关,当了市规划局的副局长,混得如鱼得水,社会关系网四通八达。用菲菲的话说:“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他拿不下的项目。”梦珠的事落在古岗眼里根本就不算事,他让税务局的一个哥们儿陪梦珠去找她哥嫂。看税务官员站在梦珠身边,哥嫂的眉眼顺成了水,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那官员正好负责某辖区的企业税收,而哥嫂的公司就在那个辖区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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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幽幽飘在空中,如梦如幻,像一朵看不见的花在翩翩开放,这是一家高级会所的包间。梦珠的事落地后,古岗请她喝茶一聚,梦珠应邀赴约,还有意换了一件鹅黄色的裙子,因为那年古岗说过,这个颜色在她身上特别漂亮。两个人面对面饮茶闲聊,都是回忆青春的美好话题。古岗把一碟精致的绿豆糕放到梦珠面前,声音低柔温暖:“记得那时你最爱吃绿豆糕。”
初恋的春花秋月漫过眼前,梦珠的心一下就软成了棉花。全都是云,全都是雾,身份、时间、地点……在一瞬间让人眼花缭乱,不知道身在何处。他的甜言蜜语像花瓣雨一样落在她的耳边和胸口:“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日里梦里都是你。”她顺着他的话回答他:“我也一直在想你。”
而后他开始忆苦:“那年我们不过闹了点小别扭,我想通后就去找你和好,可你居然嫁人了!你让我怎么想得明白?我当时郁闷得想出家当和尚,你就那么急不可待?我知道,你妈当年嫌我穷,嫌我单位差,给你找了个可以带你去美国的。”
梦珠说:“你还怨我妈,她都不在人间了。”
窗外是月光下的竹林,温柔朦胧,偶尔传来的飒飒声,更添了幽寂。很多故事发生了,就当水过无痕,雁过无声。梦珠知道,回到美国后,生活一切依旧。他们都是聪明人,谁也不愿意破坏当下平静的轨迹。
一抬头,月亮又圆了,明亮清澈的光影里,梦珠想起又是一年中秋,于是打了个越洋电话给菲菲,梦珠还没来得及说“中秋快乐”,菲菲的声音变得神秘兮兮:“梦珠啊,你是不是跟古岗滚了致青春的床单?”
梦珠的心像是一匹烈马在奔,她竭力控制情绪,听菲菲把故事讲完。中秋节前,高中同学搞了个小型聚会,古岗和菲菲都去了,席间大家都喝了酒,有些人灌多了,再坚固的牙齿也守不住疯狂的舌头,古岗一脸的得意扬扬,他说跟梦珠谈了五年的你爱我爱,怎么也没把她弄上床,是他心头的一段恨。结果二十多年后轻松搞定,让他回想起来没有一点挑战性,男人啊,只要有本领,女人就会送货上门,成全你发一响漂亮的友谊炮。周围一群同学哄笑接应:嗨嗨,友谊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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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一片寂静,心脏突然失去了跳动,又突然咚咚狂响,像战鼓在擂。梦珠对德比说,我怎么遭遇了那样的人渣?难怪我妈当年看不上他,如此浅薄而张狂的人,我怎么那么不小心?德比安慰梦珠,发生了就发生了,不要自责,别朝后看,就当那是风中的野草和落叶,你就一心照顾好自己的家。
但是梦珠再也无法照顾好自己的家。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比千里马还快。丈夫叶涛很快从同学微信群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叶涛的脸青得像铁,眼睛红得像血,勾勾地瞪着梦珠:“你给我解释一下。”事到如今,梦珠也不打算抵赖和掩藏,干脆全都招了,让悬在半空的烟尘全落了地。
二十几年的夫妻情,本来已到血浓于水,因为添了毒药,再也无法呼吸。叶涛的态度非常明朗:“我们离婚吧,我努力说服自己原谅你,但是我做不到,你太脏了!”一字一刀,刺得梦珠的心鲜血淋漓,但她只能接受,只能点头。那个对她体贴入微的丈夫已经死了,眼前的人冷寞冰寒。她想起那年一家人去牙买加度假,叶涛在海边帮她抹防晒霜,那么细心,连耳垂都没有放过;还有一次她投资股票失败,十多万美元陷在泥潭里,让她茶饭不思。叶涛一直在安慰她:“不就是那点美元吗?干吗要当金钱的奴隶?你的笑容比黄金千斤更有价值。”
这么好的一个丈夫,为什么就不能原谅她的过失?谁都不是圣人,她求过他,希望看在孩子们的面上,上大学的大儿子已经离家,但是女儿温迪正值青春叛逆期,小儿也依赖母亲的照顾,他们需要一个稳定的家。叶涛本来已经点头,但最后还是摇头:“我实在是不想再看你的脸!”
够了!梦珠已经把自尊降到冰点以下,不能再落了,否则自己都傻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两人很快达成了协议,孩子归叶涛,房子和存款也归叶涛,梦珠自愿选择净身出户,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惩罚,好在有份好职业,刮风下雨都不怕,世界还是稳定的。
但是温迪的世界灰飞烟灭,她不敢面对倒塌崩裂的家,她相信这个地球会毁灭,但是不相信爸爸会不要妈妈,成长的记忆里,父母恩爱,家里欢声笑语不断。现在妈妈走了,她和爸爸弟弟只能天天吃外卖,从前妈妈是变着花样弄出各种佳肴,到了周末,烤箱总是散发出醉人的暖香,诱人精致的小点心摆了一桌。妈妈做的蛋黄月饼那是一绝,并不是只有等到中秋才做;妈妈做的煎饺有三种馅,每一种都鲜香可口。
温迪明白,妈妈走后爸爸也很痛苦,每天借酒浇愁,房前走廊的地上全是烟头。你愁我也愁,温迪看父亲又在喝酒,走过去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父亲抬头训她,你这个年龄不能喝酒。温迪不依不饶,父亲举手要打她,她转身把一杯酒朝父亲泼去,口里还骂道:你这个小人,你不是男人!妈妈犯了什么错,你要把她赶出去?你把我也赶出去好了,我恨你!
温迪第二天没有回家,她打电话告诉父亲,同学的生日Party,她要去庆祝。父亲说,你不能过夜,你必须回家。温迪把电话挂了,理都不想理他。等父母再见温迪时,她已经躺在医院的床上,脸色惨白,双眼无神。在那夜生日Party上,她和同学都被灌倒在地,昏天黑地里被一群男生轮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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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到了极处反而不觉痛,麻木之后,报复的欲望呼啸而来,冤有头,债有主,梦珠对叶涛说:“你照顾好女儿,我回国处理一些事就回来。”叶涛哀求道:“你不能走!不能走,温迪现在最需要的是你!”悔恨的泪水已经流满了叶涛的脸,但是梦珠没有回头。
梦珠动手写信给中纪委,揭发古岗利用职权,贪污腐化,过着奢侈糜烂的生活,高级会所的vIP就是一个证明。特快专递虽然发出去了,但是仇恨的烈火还是无法熄灭。梦珠专程飞了一趟中国,硬着脸皮跟哥嫂和好,因为她知道嫂子的弟弟在黑道上有人,她需要她的帮助。一个叫“紫龙”的家伙,准时出现在梦珠约定的茶庄,梦珠把两叠钱放在她的手上说:“这是定金,办成之后我会全部付清。”
或许是良心发现,或许是不忍下手过重,在事发的前三天,梦珠跟紫龙联系:“不用上真刀真枪,吓唬她两下,拍几张裸照就成。”但是就是这场吓唬,对未成年少女的身心已伤到极处,一辈子无法愈合。女儿遭难,古岗一家悲痛欲绝,再加上纪委对古岗的频繁调查,他这辈子算是走到头了,从前的繁花似锦转眼零落成泥。
梦珠没有潜逃回美,面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她投案自首了。投案之前,她把母亲的房子卖了,房款交给了哥哥,她说,一半给你们,另一半等女儿成年后再给她,我要去一个不想见人的地方。哥哥听得悲从心来,预感妹妹出了大事,他说:“妹子,你的房款我不能收,都是这该死的房子害了我们,害得亲人不像亲人。”梦珠平静地说:“正是因为你是亲人,打断了骨头我都信任你,不是亲人的人我一个都不信。”
进了看守所的梦珠,没想到还能见到叶涛和女儿。叶涛对她的第一句话:“你放心,我们就是卖房子也要把你救出来。”女儿说:“妈妈,你在中国多久我和爸爸就待多久,反正我们一家人再也不能分开。”
梦珠低下头去,任泪水如流在脸上奔涌。这个世界尽管丑陋不堪,但更多的是温柔诚善,人间的美好。菲菲在两家之间奔波,尽最大的努力,希望原告撤销诉讼,同意被告的巨额赔偿。受叶涛的重托,德比暂时承担起梦珠所有工作,主管同意为梦珠保留一年职务。梦珠哥哥把房款全数交给叶涛,还说:“若是这房款能抵上赔偿款,我们就应该庆幸,如果不够,我们妈妈还留了另一套房子。”
梦珠的案件无疑是枚连锁爆弹,一路炸翻了同学的微信和电话,也炸到了果林城。李香对兰欢说:“一直觉得梦珠是个稳重的人,怎么会搞出如此混乱不堪的局面。”兰欢说:“人都有两面性,隐在内心的压力一旦爆发,各种邪恶和仇恨也会爆发出来。”李香说:“所以人还是要多做善事,凡事不要太占强,你想想,如果当初梦珠不跟她哥抢房子,就没有后面的一切灾难。”兰欢说:“人都有私心,有私心就有痛苦,所以我们要好好修行。”李香说:“说得容易,做起难啊!”
四十一、亚洲鲤鱼成了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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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欢对李香说:“梦珠跟叶涛回到果林城后,整日闭门在家,谁也不想见,正如当年的冰画。”李香说:“冰画当年红杏出墙,被老公接回家后,也是关门不见任何人。不过呢,时间是医治伤痛最好的药,冰画后来还不是正常了,有活动都参加。”
两人正聊得欢,两个女子进了店。一个是白玉,一个是罗梅,都是面馆的老客人。兰欢一见她们便问:“这些日子可去见了梦珠?”罗梅说:“昨天还见了她,一切都还好,已经上班了,人嘛,都有个三灾八难的,咬咬牙,迈过去就好了。”
白玉和罗梅要了外卖,直接开车去了白玉家。白玉对罗梅说:“我對那香香面馆是又爱又怕,那里就是一谣言中心,你稍微说漏了一点信息,立刻被无限放大,然后四处传播。”罗梅叹道:“妖言惑众啊!那兰欢真是个奇葩,哪来的精力,我看她天天都在朝香香面馆跑,她不是高龄生了个儿子吗?”白玉说:“是啊,她四十八岁产子,也算是奇迹,生完后请了个全职保姆,自己落得轻松。对了,罗梅,你也该生个孩子啊。”
罗梅和丈夫周红旗一直过着丁克的生活,两人过得潇洒自在,但是这些年生活发生了变化。周红旗辞职经商,经常跑中国,他不能算是海归,虽说在中国买了几套房产,家还是在美国。他应该算是海燕,海燕两岸都在飞。自打亚洲鲤鱼在美国成灾泛滥,周红旗即刻动身去俄州考察,探寻发财的商机。红旗父亲很早就在中国开了一家窗帘加工厂,生意兴隆,目前计划把生意转交给儿子,于是红旗更忙了,罗梅一个人在家的日子越发寂寞。
罗梅和红旗是大学时代的恋人,走过浪漫的风花雪月,也走过寒冬腊月,两个人相濡以沫,也相依为命,感情基础比桥墩还坚固牢靠。红旗常飞中国,白玉几个朋友常在她耳边咕噜:“小心国内的贼三啊,她们比亚洲鲤鱼还闹腾。”罗梅说:“红旗办事我放心,我们是患难夫妻,就是亚洲鲤鱼成了精我也不怕。”好自信的女人!白玉等人对罗梅无比崇拜。
罗梅记得半年前,各种媒体大张旗鼓地报道美国泛滥成灾的亚洲鲤鱼。罗梅边看电视边对红旗说:“你看这美国政府是不是太无聊,一天到晚喊穷,却投资百多亿美元装电网,投毒药,目标是要封杀亚洲鲤鱼。”
红旗点头说:“投资180亿美元,确实过分过分,太过分。这钱用来干什么不好,修桥铺路办学校,要不济困扶危也好啊,这世界那么多的穷人病人。”罗梅气昂昂地说:“一个字:蠢!哪里犯得着耗纳税人的血汗钱去干掉亚洲鲤鱼,直接移来100万中国人,半年内就把泛滥成灾的鱼儿搞定。美国鱼没有污染,原生态美味,华人肯定欢喜。”
红旗有他的观点:“移民百万华人显然是天方夜谭,但是可以在河湖沿岸修建鱼类加工厂,把网上来的美国鲤鱼做成鱼松、冻鱼,还有什么鱼罐头,成批卖到中国去,市场前景应该看好。”
这显然是个闪着黄金光芒的机会,红旗不想错过,罗梅鼎力支持。红旗走后,罗梅的日子一下就空荡起来。她曾经有份工作,但是压力过大,她在患了一场重感冒时,干脆把工作辞了。她对白玉和梦珠说过:“每晚咳得地动山摇,感觉死神就在前面等我,算了,这个年龄了,还是养好身体再说。”
闲下来的时光刚开始还舒适怡然,慢慢就无聊了,慢慢就跟白玉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那天罗梅便坐在二楼的窗前观察邻居,一树一草,一狗一猫一蝴蝶,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喜欢看那些漂亮的豪车,保时捷、奔驰、兰博基尼、宝马、捷豹……有次她还发现了劳斯莱斯,雄赳赳地从她窗前一闪而过,她用手机的快门抓住它们,然后把相片传给白玉,然后两人开始一系列的分析和研究,那车的主人究竟是二奶还是富二代。
“你说我们好无聊。”白玉对罗梅说,“大好的时光居然干这个,还不如去考个卖房资格认证,当房地产经纪人。你知道这些年我们果林城的房子可热了,好多加州的华人跑到这里投资,都以为可以趁着石油开发赚一把。这两年果林城像中了邪,房价涨了又涨,有直上云霄的趋势。”罗梅说:“我知道,国内的贪官和富豪,最先是落户加州,现在都看上了果林城,喜欢把他们的二奶安排在这个阳光灿烂、鲜花遍地的地方。”
白玉说:“知道吗?我们住的这个社区被人称为二奶村,村里的二奶啊,跟河里的亚洲鲤鱼一样泛滥成灾。”每次一看到漂亮豪车里的漂亮女人,白玉总是忍不住要发泄两句。但是白玉也有骄傲的地方,她和老公去蔷薇开的点心店,有人指指点点,说她是老公的二奶。
白玉面露得意之色,很明显嘛,她在炫耀自己保养有方,能当二奶得有容颜的资本。白玉老公早出晚归,压力海大,永远一张蜡黄的,不舒展的苦脸,而同龄的白玉一直在家带孩子,每天睡到自然醒。现在孩子慢慢长大,空闲的时间多了,去健身房练瑜伽,跳z啪ba,活得朝气蓬勃,像阳光下开得欢欣明媚的紫藤花。
两人闲聊着,让女人最兴奋的当然是八卦。罗梅说:“我发现了一个神秘的女邻居,开着一辆神气的兰博基尼跑车,也不知道是谁的二奶,你猜她的主人是土豪呢,还是贪官呢?”
白玉说:“不一定朝二奶身上定位,也有可能是官二代或者富二代,前些日子,陈剪梅家里住了一个官二代小姐,刚到美国时花钱那叫一个豪爽,飞流直下的豪爽,但是好日子不长,老爸在国内被‘双规了,她精神郁闷,神情恍惚,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快得精神病了。可怜的孩子。”
罗梅说:“很抱歉,我对她的遭遇无法同情。”正说着,窗外一辆兰博基尼飞驰而过。白玉说:“就是它,今天已经出现过两次,我上次给你传过照片。我还把照片拉近了看,那开车的主虽然戴着墨镜,但依然能看出来是美女一枚,我猜她是富二代,你猜她是二奶。我的理由是富二代喜欢张扬炫耀,才会开这样的跑车,二奶们的车都比较低调奢华。”
罗梅说:“富二代有个特点,大都喜欢闹腾,呼朋唤友一堆人,二奶比较孤独,她们行为隐秘,像夜色里的狐狸,大概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开兰博基尼的主,似乎总是一个人车来车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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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罗梅东猜西测,发挥无边的想象力时,谜底很快见了阳光。丽华姐家有个寄居的小留(小留学生)叫燕子,她跟兰博基尼的主人在学校是同学。白玉后来对罗梅说:“那女孩我见了,大家都叫她露露,露露长发飘飘,眉目清丽,像电视剧里的纯情女主角,绝对不是什么二奶。”
罗梅不以为然地说:“二奶也是五颜六色,各种类型都有,有妖艳的,也有清纯的。”白玉说:“我问过燕子,燕子说露露身边没有神秘男人,她在美国的一切费用都是姐姐供她,姐姐在国内的生意可大了,是个女强人。”罗梅不屑地哼道:“什么女强人,男人后面的二奶,利用男人的资金装成功的门面,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她姐姐恐怕就是个二奶女商人,可以支持妹妹在美国大手大脚。”
白玉笑道:“你啊你,总把人往坏处想,不是个个女人都喜欢靠在男人身上,人家可能也是白手起家,起早摸黑打出一片天地,這世界有的是成功女啊,而你总喜欢把二奶的帽子扣在人家头上。”
又过了些日子,白玉告诉罗梅,她家的燕子说,露露的姐姐来美国了,据说是看到亚洲鲤鱼泛滥成灾,想到美国投资办鱼厂,目前正在俄州考察。罗梅突然想起自己的丈夫已经在俄州考察了三个月,成与不成都该有个确切的回信了,为什么迟迟没有归家?
“红旗那边的情况怎样?”白玉自然要问。
罗梅说:“红旗总是忙,但他再忙也给我传了照片,那鲤鱼腾飞的场面真是壮观,让我想起鲤鱼跳龙门的故事。那些老美还划船射箭,一支支箭射向鲤鱼。他最近去了一趟肯塔基,说是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对方已经在河边建厂,还得到州政府的支持。因为政府也不希望以投毒的方式控制鲤鱼,毕竟谁也不愿破坏环境,能变废为宝才是上上策。
白玉说:“红旗聪明,肯定有远大的前景。”
只是前景再美好,秋去冬来,也该回家看看了。日子一闪就过去了,快得像长了翅膀的马。白玉发现罗梅病了,神色恍惚,说话口齿不清,其症状跟那个遭遇“双规”的贪官女儿一样。白玉坚持不懈地追踪溯源,总算看到了答案:罗梅老公的鲤鱼生意没有搞定,却遭遇了鲤鱼精的袭击。那鲤鱼精就是露露的姐姐,一个在国内非常出色的女商人,不会英文,没有绿卡,在鲤鱼外销这个商务链上,却比无数的美国华商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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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要同小帅哥夏曙光结婚了!这消息像放飞出来的一群鸽子在华人圈里狂飞扑腾。兰欢对李香说:“蔷薇和曙光的年龄差,正好跟董芸香和她的小老公画等号。李香笑道:“这不算什么稀奇,人家法国总统39岁,比他老婆足足年轻24岁。既然男的可以吃嫩草,那么女的也有权利咬小鲜肉。”
盛大而隆重的婚宴上,李香恍惚觉得整个果林城的华人都聚齐了,比华人教堂举办的春晚还要喜庆欢腾。但是李香并没有看见董芸香和她的混血老公David,当年在果林城也是闹得尘烟四起。兰欢在一旁说:“芸香这是在有意避嫌,你想,人家一个教授,才不愿同薔薇相提并论,成为众人比较的蓝本呢。”
李香看见苏明华还是单身一人,但是明华的性格比从前开朗多了,他告诉李香和兰欢:“遇见合适的女孩他也不会放弃,只是现在这把年龄了,老大叔一个,不想耽误人家青春。”兰欢笑问他:“以你的逻辑,蔷薇是在耽误曙光的青春吗?”李香说:“现在是人家的婚礼,这样的玩笑还是不要开。”
叶鸿飞和他的洋老婆,小溪和她的洋老公,小草和她的洋老公,还有李香和兰欢二人的洋老公,因为是中美的组合,共同语言比较多,这群人自然坐在了一起。李香一转头,看见尤海站在一个大花瓶旁正低声跟阿芝说着什么。兰欢在一旁耳语:“那尤海一个花心大王,是不是看上了年轻的阿芝?也想吃一口嫩草。”李香说:“你别胡说,人家是长辈对小辈的关心。”兰欢哼道:“无亲无故的,凭什么关心,总让人怀疑没有好意。”
冰画挽着常飞的手走了过来,她问兰欢,可不可以加入你们这一桌。他们那一桌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ABC和小留们一堆,共同爱好不多,谈话跟他们有代沟。李香的女儿没有来,但兰欢和丽华姐的女儿都来了,年轻人的欢声笑语有穿透力,也有感染力。李香对兰欢叹道:“我们是真老了。哈哈,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冰画和常飞俨然是一对恩爱夫妻,让人几乎忘了冰画红杏出墙又回墙的故事。兰欢对李香说:“看见冰画又想起罗梅,她跟她老公怎么样?”兰欢说:“刚才我去卫生间,还跟白玉聊了一会儿天,她说罗梅如今在家情绪不是很稳定,老公似乎已被鲤鱼精勾了魂,目前丽华姐和老李已经在努力地做工作,呕心沥血也要帮罗梅把老公拉回家。”
结婚进行曲响了,新娘挽着新郎的手走了出来。蔷薇看上去光彩照人,栗红色长发梳挽成高高的发髻,康乃馨头饰华丽优雅,带着田园般的复古风格。李香听见魏盈和莎莎在低语:“她的拉皮手术很成功,鼻子眼睛也整容了,不是去韩国做的,是在洛杉矶做的,美国好的美容医生是可以秒杀韩国……”
交换戒指的仪式结束后,贺云娇在台上表演水袖舞,一会儿弯腰,一会儿大跳,李香说:“你相信吗?她是要奔六张的人了。”兰欢一边点头一边笑:“她的这些高难度动作,我的小孩也未必能做,我佩服她,活得有激情、有力量。”
贺云娇一脸红光跑下了台,直直朝李香这桌奔来。兰欢对她笑道:“你不是在嘉言和瑶瑶那桌吗?怎么跑过来了?”冰画说:“我们这桌风水好,大家都朝这里跑。”贺云娇说:“我们那桌尴尬啊,我左边是瑶瑶和嘉言,右边是初静,我夹在他们新欢旧爱的中间,你说我怎能吃好喝好啊?”李香问:“这是哪个神经病安排的座位啊,既然知道这层关系,就应该把他们分开。”贺云娇说:“本来是分开的,我觉得初静故意挑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坐到我们这桌来。”兰欢说:“目标很明确,就是让嘉言和瑶瑶吃不好饭。”丽华姐叹了一声气说:“何苦呢!”李香说:“倒不如光明正大找一个,带来大家一起Happy。”
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轰鸣声,李香等一群人跑到窗前,透过枝密叶浓的橡树看见一部推土机正在前进。李香高声问:“这要干什么啊?”兰欢说:“这是要拆除那座纪念碑,昨天我看了果林城的本地新闻。”李香说:“我和艾瑞克第一次相遇就是在纪念碑下。那纪念碑立在那里一百多年了,纪念南北战争中的勇士,是历史的一部分啊。”兰欢说:“历史也在变化啊,当年是勇士,现在看来是分裂祖国的极端分子,如今果林城越来越发达,北方的移民越来越多,浓厚的南方特色必须淡化。记得二十多年前,我刚到果林城时,到处都能看见高高飘扬的南方联盟战旗。”丽华姐说:“战旗早已禁止了,纪念碑也拆了,这叫与时俱进。”李欢摇头说:“割断现实的与时俱进,我不喜欢,留给后人的历史呢?”冰画说:“历史还不是后人写的?美国人的历史有好多种版本,你选你喜欢的读。”
李香对兰欢感慨道:“这果林城不大不小,到底还有多少变乱和动荡?”兰欢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就有变乱和动荡。”丽华姐在一旁若有所思:“变——乱,变——乱,这个词好,总结得好,变化和动乱,就是果林城的这些年。”
果林城依然轰轰隆隆地朝前走着,以它的姿态迎接五湖四海的移民。
(完)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