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奈何带刺？那惊涛骇浪的受伤青春

乡愁

2018年5月，有两条网上新闻被网友热议：一条是，一家大学图书馆规定，要求女生“不得穿背心、吊带裙等露背装入馆”。因为有男学生向图书馆投诉“穿着超短裙、超短裤、露肩露背衣的女性对馆内男性学者属于性骚扰，严重影响了学习氛围”。另一条是，一家省级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高中生公共安全教育读本》内写到，女性在公共场合穿着暴露，是对男人的性骚扰。这两条消息，引起了网友尤其是女性网友的强烈反弹。在男女平等观念早已深入人心的当下，仍有人拿女人的穿著打扮当原罪，人们感觉到不可思议。

但这样的事，依然在发生。山东省济南市发生过一次强奸案，受害人为一名在校女生。令人寒心的是，少数人没有去谴责加害者，反而指责受害人，在其伤口上撒盐，导致受害人被迫远走他乡，其父也含恨早逝。在姐姐遭遇性侵伤害的夹缝中生存的妹妹，自此性情大变……

灾难来袭：那惊涛骇浪的受伤青春

2017年10月的一天上午，山东省济南市一家电子公司的实习生张宇正在办公室里整理文件，手机响了起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提醒他：“楼下有你的快递，请下来取！”

张宇放下手头上的工作，从公司所在的三楼下去。当快递员将东西递到他手里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张宇说：“你是胡冬莲！”对方“嗯”了一声，表情略显尴尬。张宇还想说些什么，胡冬莲却丢下一句“先走了”，而后匆匆离去。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张宇心潮起伏……

张宇和胡冬莲是初中同班同学。在他的记忆里，胡冬莲本来是一杯干净得不含任何杂质的纯净水，脸上总是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张宇从初一开始，就有点喜欢她。只是当年小小年纪的他，并不知道，这种喜欢，就是爱情的萌芽。

临近中考的时候，张宇发现，胡冬莲一反常态，突然间变得心事重重，脸上总是挂满了莫名的忧愁。平时那些关系要好的同学试着探询缘由，想帮她打开心结，无奈她守口如瓶。

中考后，张宇只知道胡冬莲考上了重点高中，但并没有联系过她。没想到，两人竟然在今天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而且，胡冬莲似乎满腹心事。她到底怎么啦？就在张宇为自己无法破解胡冬莲的秘密而懊恼不已时，胡冬莲的内心，照样波浪翻滚，难以平息……

胡冬莲出生在山东省济南市一个普通工薪家庭，父母都是工人。胡冬莲还有一个比自己大3岁的姐姐，名叫胡冬梅。姐妹俩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学习成绩优异。所以，父母再苦再累，只要每天看到两个女儿开心快乐的笑脸，他们也觉得值了。

不知不觉间，姐姐胡冬梅进入了高三，而胡冬莲也成了一名初三的学生。女生普遍爱美，爱打扮，冬梅与冬莲姐妹俩当然也不例外。每逢双休，她们就会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给穿上，然后美美地去逛街、补课、看电影。如花儿般的姐妹俩，常常引来无数路人侧目。在骄傲之余，她们并没有意识到，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里，不仅仅有欣赏、惊叹，也暗藏着妒忌甚至些许邪恶。

2010年5月初的一天晚上，下着淫霏细雨。胡冬梅下晚自习后，像往常一样自己回家。途经一条行人稀少的小巷时，被突然蹿出的一个黑影捂住嘴巴，而后强行拖拽至附近的草丛中，不顾她的拼死反抗，将她奸污。而后，歹徒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当披头散发的胡冬梅失魂落魄地回家，将情况告诉父亲胡凯森后，胡凯森像头暴怒的狮子，提起自己家中的一把消防斧，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凌晨二时许，他才阴沉着脸回到家中。显然，他没有找到那个欺负女儿的恶棍。当晚，一家四口都无眠。次日，权衡再三，胡凯森亲自带着大女儿，到辖区的派出所报了警。警方非常重视，立即展开侦查。无奈线索太少，侦破工作一时陷入僵局。

尽管警方严格保守了被害人的秘密，但胡冬梅被色狼强暴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多数人对她的不幸遭遇给予了同情，但令胡凯森与妻女完全不能忍受的是，竟有部分人在背后非议：“我看是冬梅自找的。你看看她，平时总是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还经常露胳膊露大腿的，不招色狼才怪。”这些非议传进胡冬梅的耳中，无异在她尚未愈合的伤口上撒盐。原本活泼开朗的她，每天神情恍惚，根本无法继续上学。

女儿的不幸，胡凯森看在眼里痛在心头。他向公司请了长假，提着那把消防斧，每天在女儿遭性侵的地方寻找，希望找到那个恶棍，无奈恶棍迟迟没有出现。警方破案无进展，自己复仇无结果。从不饮酒的胡凯森开始整日借酒浇愁，最终竟因此而患上了肝癌。不到一年，原本身强体壮的他竟撒手西去。而身心俱疲的胡冬梅，最终远赴广州市打工，并和当地小伙结婚生子。远离了是非之地的她，此后很少再回老家。

姐姐遭性侵，父亲含恨早逝。接踵而至的不幸，给了妹妹胡冬莲沉重的打击。她恨那个侵犯姐姐的色狼，更恨那些不去谴责加害者、反而埋怨受害人的愚昧街坊！谁说“穿得清凉就不正经”了？谁说女人打扮得漂亮就是为了取悦男人？在一遍又一遍的诘问中，胡冬莲的心境开始悄然发生变化。她决定以自己的方式，对抗那些非议者。因怠于学习，她高二没念完，就辍学回家，此后在社会上厮混。过了18周岁后，她才在一家快递公司找了份工作。

当张宇时隔七年后，遇见胡冬莲时，她已经是一个被长满了刺的硬壳严严实实地包裹着的女孩。只是，胡冬莲不想告诉张宇自己真实的情况。对这个初中同学，她虽然不像对其他男性那样充满敌意，但也同样保持着戒心。

可是，张宇并不清楚胡冬莲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带着对她的美好记忆，张宇决定一探究竟。

卿本佳人：带刺的壳里是颗善良的心

打那以后，张宇经常借故前往胡冬莲所在的快递公司看她，但胡冬莲对这个老同学的态度并不热情，每次都是爱理不理的。张宇倒也不气恼：老同学嘛，何必计较小节。

可深入接触下来，胡冬莲的表现，却让张宇渐渐地觉得，她确实变了，变得自己完全认不出来了。

那天，张宇下班后，赶到胡冬莲的公司，正好她也下班了。下班后的她，换了一件连衣裙，胸口的领子特别低。见张宇前来，胡冬莲面无表情。张宇讪笑着说：“我正好从这里路过。你要不介意，我陪你走走，一起回家。”胡冬莲既没同意也没反对。张宇便厚着脸皮，和她一起往她家所在的小区方向走。其间，胡冬莲从随身的包包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用火机点燃，深深地吸上一口，然后吐出一个个烟圈，动作非常娴熟。那模样，完全就是一个资深烟民，看得张宇目瞪口呆。

到了胡冬莲小区附近，路过一家临街商铺时，一个50余岁的中年女人，见胡冬莲叼着香烟招摇过市，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现在的女娃，怎么得了！”胡冬蓮一步跨上前去，指着她的鼻子质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再说一遍！”好在张宇及时将冬莲拉走，否则，待那个中年女人反应过来，一场恶战，很可能当街上演。

将胡冬莲送到家门口时，张宇想和她深入地谈一谈，问她究竟怎么了。张宇数次欲言又止，而且，胡冬莲也根本就没有邀请他进家门做客的意思。无奈之下，张宇只好和她告辞。

此后，张宇开始通过各种途径，打听胡冬莲的事情。事情虽然过去了七年，但还是有很多人知情，特别是那些街坊们。而且，2015年，那个强暴胡冬梅的色狼刘侑最终被济南警方抓获;次年，他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因为此色狼也住在胡家附近，所以，大家对此事的印象更深。虽然每个人谈论起此事的时候，看法不太一样，但基本事实，却都是一致的。

原来如此！难怪当年中考前夕，冬莲突然性情大变;难怪她原本无忧无虑的脸上，写满了莫名的忧虑;难怪如今的她，放浪形骸，玩世不恭。

获悉这一切后，张宇的心情格外沉重。看来，当年姐姐与父亲的不幸遭遇，对冬莲的打击太大了，大到彻底地改变了她这个人。如果自己不是他的初中同学，谁又能想象得到，这个女孩，一度是个漂亮又阳光的学霸？

在极度心痛中，张宇变得彷徨起来。这个他暗恋过的女生，如今已面目全非，还值得自己去爱吗？

那天，张宇下班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胡冬莲所在小区的周围。经过一家水果大卖场时，一个60岁左右的妇女，左手抱着一个1岁左右的婴儿，右手提着一篮子水果。刚出卖场大门，不慎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眼看一老一小就要摔倒在地，一个穿着紧身裙的女子从卖场迅速蹿出，双手将老人扶住了。虽然篮子里的水果撒了一地，但老人和孩子安然无恙。因为动作太猛，那名女子的紧身裙被撑破了。

张宇远远看去，一眼便认了出来，没错，那个扶老人和婴儿的女孩，正是胡冬莲。

这才是自己此前认识的冬莲。张宇觉得，冬莲根本就没有变。那个看上去玩世不恭的小太妹，骨子里还是个善良的女孩。

次日，张宇陪胡冬莲回家，路过一家洗车行时，那个曾经被冬莲救了一把的老太太出现了，身边还有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老太太看见胡冬莲，兴奋地用手指着她，对自己身边的女子说：“就是她，昨天救了你婆婆和你儿子。”那名女子见是胡冬莲，脸上非常尴尬，但还是鼓足勇气，走上前来，向冬莲表示感谢。胡冬莲冷冷地回应：“我只是顺手托了一把而已，没有那么高尚。”说完，也不管别人是否难堪，径自走了。

事后，张宇才打听到，那天被胡冬莲呛得很难堪的女子，是那个色狼刘侑的姐姐。当年，胡冬梅遭遇性侵后，在背后说风凉话的人中，就有这名女子。其实，胡冬莲知道那天那祖孙俩是仇家人，可是，本性善良的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老一小摔得头破血流，所以，才会果断出手相助。

将这一切都了解清楚后，张宇的内心更加明确，那就是，冬莲，她始终是一个值得自己去爱、去疼的女孩。

走出阴影：爱让人生柳暗花明

在后面的时间里，张宇开始公开追求胡冬莲。2018年2月14日，他特地为她买了99朵玫瑰，送到快递公司，向她表明了心迹。

其实，早在此前，胡冬莲的同事们就看出了端倪。张宇长得白白净净，穿得周周整整，举手投足间，大气而从容。这样的男孩子，怎么会看上胡冬莲这么普通的女孩？如今见张宇已经挑明了想追她，便有“好心人”善意提醒他：“小伙子，当点心。她既抽烟又喝酒，正经姑娘们不做的事，她都会做。这些，你都知道不？”张宇向“好心人”报以微笑，心想：“亏你和她还是同事，她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根本就不知道。”

面对张宇抛来的爱情橄榄枝，胡冬莲不想接，可张宇却很执着。久而久之，她也想通了：“反正，我就是这样一个在旁人看来离经叛道的女孩，你要有种，你尽管追，别到了碰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埋怨我勾引你，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张宇追求胡冬莲的事，不久便让胡母获悉了。小伙子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真的喜欢自己的女儿？他知不知道咱家的情况？如果他获悉胡家的过往，他还会继续追求冬莲吗？带着这样的疑问，胡母打听到张宇的联系方式，特地单独将他约了出来。

面对胡母的质疑，张宇坦率地回答：“阿姨，我喜欢冬莲，从初中就开始了，只是那个时候的我还小，不太确定那就是爱情。六七年时间过去了，当我再次遇见她的那一刻，我的内心有了答案。”见小伙子言辞恳切，胡母内心踏实了许多。

2018年3月的一天，张宇来到了快递公司，待胡冬莲下班后，邀请她一起散步。胡冬莲似笑非笑地说：“当真想泡我？”张宇憨厚地一笑：“当年读中学时，我俩不就经常在放学路上一起走吗？散个步，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学生时代的话题，不知不觉走到了趵突泉公园。张宇指着那汩汩外溢的泉水，对胡冬莲说：“还记得，初三上学期期末考试，你发挥失常，比平时的成绩少了60多分，成绩排名全班垫底。那几天，你心情抑郁。我们几个好朋友带着你一起到这里看泉水，帮你放飞心情。那清醇甘洌的泉水，让你一下子恢复了活力。我们也受你的情绪感染，玩得可开心了。”张宇的话勾起了胡冬莲的美好回忆。她积蓄了多年的委屈的泪水，倾泻而下。她将自己姐姐如何遭遇不幸后还被人非议、父亲如何伤心早逝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张宇。她说，自己恨那些人，他们不去谴责加害者，怎么反而指责受害人？

尽管张宇早已知晓这一切，但当胡冬莲声泪俱下地诉说这一切时，他还是被再次震撼。他掏出纸巾，轻轻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动情地说：“世上的人形形色色，素质参差不齐。我们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又哪能管得了他们？冬莲，我爱你！如果你愿意，我想陪着你，一起面对未来的各种风浪。”

那天晚上，回到家中的胡冬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睡得香甜。

自从表白成功之后，张宇进一步加大了追求的力度，并向自己家人公布了恋情。张宇的父母起初并不同意，因为他们听说过胡冬莲的一些传闻。但当张宇将冬莲及家人的所有不幸遭遇原原本本地讲完后，他们沉默了。此后，张宇数次将胡冬莲带到自己家里玩。深入接触下来，张父张母渐渐地发现，冬莲这孩子虽然有些冷傲，但非常有礼貌，懂得时时为他人着想，完全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不堪。渐渐地，他们接纳了这个未来的儿媳。

得到了父母的祝福，张宇与冬莲的爱情发展迅速，冬莲更是从报复型的作践自己中醒悟过来，一点点止住了滑向堕落深渊的脚步。

在张宇的帮助下，胡冬莲报考了自修大学。她要用自己的努力，弥补浪费的青春。而他俩的爱情，也正式扬帆起航。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编后]“我本无罪"！可人们的偏见和对女性的苛求，常常让被性侵的不幸女性遭受更大的伤害，在人生的夹缝中艰难地生存，对生活失去希望，甚至波及家人，本文女主人公就是在姐姐不幸的阴影中，将自己藏进了带刺的壳里。但不羁的背后，她仍有一颗单纯、美好的心。其实，无论人生际遇如何，只要不放弃善良，终将迎来柳暗花明，只愿我们每个人，都是希望的守护者，而不要成为希望的施暴者。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