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出我姓氏里燃烧的火焰

2018-07-27 07:10湖南黄曙辉
散文诗 2018年5期
关键词:河滩老马大地

湖南◎黄曙辉

星座/彭国兴 图

秋天的露水

果实已经成熟。终于可以放下心事,来一次湿漉漉的缠绵。

昨夜的月光,水一般洗过苍穹,也水一般洗过曾经尘土飞扬的大地。

一切都变得清爽起来,如同很多烦闷之事,忽然烟消云散。

其实,我早已忘记那些。露水,只是温馨的记忆。

但是,实实在在,今晨的露水很浓,仿佛多年来一直没有来得及说出的情话,一朝全部吐出。

露从今夜白,身着薄衫的女子,清凉成晶莹欲滴的露珠,轻盈地舞蹈于草地、林间,在一片片葱绿的叶片上抒情。

我是这个早晨唯一收集情话的人。红苹果,红柑橘,红枫叶,无数的火焰,在早晨湿漉漉的阳光里,瞬间变得无限温暖。

我呼来了觅食的麻雀和我共享幸福的时光,它们在满是草籽和果实的地上和枝头,跳跃,鸣叫,向我说出内心按捺不住的喜悦。

我索性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在大地柔软的肌肤上,来一次亲密接触。

这不能言说的美,我只能收藏在我的诗句之中,遮着,掖着,等待一个可以与之媲美的少女。

风吹浮世

云开日出。连日的阴雨消失,一切又回到明媚。我在秋冬之际的阳光下打禅,不小心遗落了从前朝带来的一串念珠。

风在轻轻吹。习惯性的手势还在习惯性地动作,只是,已经找不到那一粒粒黑亮黑亮的念珠。

转经筒也已经被人带走。

我一直在原地转山。

经文在经幡之上,在风马之上。

用汉字写下那些无法读懂的音节,我像一个朝圣者,念念有词,心无杂念。只有阳光暖暖地照在大地之上,像我名字里的和暖的光焰。

一切都将在风中消散,即使再小的风,也将把尘世的喜怒哀乐带走。大地之上,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像极了一句古典的格言。

一些人在风中反反复复出现。他们的来去,皆有明确的目的。利用与被利用是他们信奉的原则,仿佛,他们就是风,可以带走所有。他们不知道,最后他们也将被风刮走。

春夏秋冬,我一直坐在喧闹的尘世打禅。封闭的园子异常安静,我敞开胸怀,接纳阳光,清风,也接纳冷雨,霜雪。和风细雨之后,也许紧接着就有一场暴风骤雨,但是,阳光总是在我的名字里照耀,高居于风雨之上。

风吹浮世,时光不老。雨水洗尽尘埃,风儿吹走阴翳。

诵经之后睁开眼睛,内心空空荡荡,白得发蓝的云朵在蓝得忧伤的天空,何其自由,或者飞翔,或者停驻。

风,吹。浮,世。我借助这不可多得的大自然的风,清扫干净内心里的阴云,灵魂在冬日凋敝的旷野,寂寞成碧天里一朵被自己都能遗忘的白云。

在唐诗宋词里裸泳

栀子花开了,香气在每一条青砖的古巷里缓缓流动。越墙而过的裙裾,像五彩的流云,我只看见那一个个袅袅的背影,看不到那些工笔仕女画的脸庞。

香。婉。渺渺茫茫的箫声和若有若无的琵琶声,从远处的画舫里飘来。那些歌女,让六朝的粉黛,一直将梦,幻化到今朝。

金戈铁马在大漠秋风里掀起滚滚黄尘。人生短,长城长。戍边的将士,阳关西去,一壶老酒,醉卧夕阳。去,一骑绝尘;归,两鬓寒霜。滚滚长江东逝水,千古英雄楚霸王。孤帆碧影,一个时代的背影,绚丽的色彩里,裹挟着无限沧桑。细腻的韵脚,在一声声长叹里,逶迤成邈远的泪迹。哀,伤心;乐,心伤。

锦绣的江山,都在长长的水袖里,悲欢成戏文,婉转悠扬,生旦净末丑,千古绝唱。

太多星月交辉,太多风霜雨雪。

今夜,世界已经只剩下一个孤独的我。我在唐诗宋词清冷的月辉里裸泳,一忽儿像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柳郎中词“杨柳岸,晓风残月”;一忽儿扮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苏学士词“大江东去”。

风萧萧兮,我心不寒!

平平仄仄的语词精彩绝伦,蛙泳,仰泳,自由泳,甚至,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只将那些横竖撇折捺拆散,一一泡进韵味无穷的诗意之中,它们做成一粒诗歌的药丸,充饥,疗病,也让自己在无尽的诗意中,醉卧内心深处的江山社稷。

心,水波样荡漾;梦,祥云样旖旎。栀子花香簇拥的太平盛世,在不朽的诗意里,不绝,绵延。

狂蜂乱舞

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先前平静的水面,波澜不兴;风,微微从树叶与花朵的边沿掠过。

荡舟人在轻柔的波光幻影里沉醉。

上岸。无由牵系缆绳,只任鱼儿兴致依旧。一袭梦幻的旗袍在蓝色的水影里荡漾,妖媚如绸。

烽烟突起。紧随而来的狂风,在闪电的长鞭抽打之下,一些平素不曾发生的意外,接连出现。

狂风乱舞。狂蜂乱舞。安分守己的蜂,被迫从巢穴里一一逃出,慌乱成一锅嗡嗡作响的热粥。

春天的花朵已经在瞬间消失。果实的影子纷纷坠落,像坠落的炮弹,激起一阵阵的浪花;浪花,结不出果实。

晕眩。大地摇晃。无数找不到巢穴的狂蜂围绕着他,万箭齐发。他看到了死亡的危崖在剥离,崩塌,他的双脚,已经找不到立足之处。狂蜂乱舞。

狂风乱舞。

林梢在风中弯折。芦苇在风中弯折。白茫茫的芦花,像大地的孝衣。

众神死去。只有他还在苟延残喘,以一副恐怖的骨架,留给世界最后的记忆。

春去冬来的日子让世界突然萧杀,而失去家园的狂蜂找不到归属。白雪茫茫,这些小小的精灵,以自己微小的影子,点染世界。

我从危崖落下。梦醒时分,一粒火光从名字里溅出,无数着火的翅膀在空中舞蹈,世界仿佛重又万花齐放。

狂蜂乱舞,吹尽黄沙——

菊蟹图

宽阔的河滩之上,水洗过后的卵石,或青,或白,一粒粒洁净如玉。金黄的野菊花,从河岸上沿着舒缓的斜坡,像一首舒缓的乐曲,缓缓流淌着开放,浓浓的药香,弥散于空气之中,让人联想起诸多的往事。

散淡的人,喜欢散文诗一样地生活,他把从前朝带来的一壶老酒,置放于花间,又备上三两只肥美的秋蟹,独坐于草地上,像一只顽皮的小狗,盯着这一幅暖融融的画卷,啧啧欣赏那种说不出的美。

菊蟹图,一个闲人仿佛多余,但是这种多余好像却又是一种必须。

白石的笔下,所有人物站在画外,只有那些带刺的虾蟹,兀自嶙峋着,仿佛经历了太多枯笔似的野逸。事实上,很多人已经看到了画外的一切,就像此刻的菊蟹图中,那闲得让人沉醉的秋色。

天空好像已经没有任何心事,白云也若有若无,依稀难觅。蓝色的天空,蓝得有些过分的忧伤,而事实上,坐在河滩上的那个人,早已忘却内心的烦闷,只乐意享受此刻的宁静与欢愉。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了结的。忧伤也许在某种情状之下能够凝结成宝石。野菊花开满河滩,药香在魂魄里荡漾。

横行的蟹此时已经失去威风,躺在时光的牙缝里。不用举箸,一杯小酒,直接就可以完成某种仪式。

菊花没有嫉妒,只在秋阳下微妙的暖风中,露出看不见的微笑。

一个闲人,在菊蟹图中,成为置于画幅之外不小心洒落的一滴逸墨。

饮马川岩江

幽深的峡谷,像尘世一道道弯弯曲曲的伤口,深及骨头。川岩江在伤口深处流淌,有时呻吟,有时咆哮,有时安静,可从来就是不说痛。

不说痛的川岩江,两岸林木森森,巉岩耸立,原始,野性。不时的三两声猿啼或者鸟鸣,让本来就已经幽静得有些怕人的川岩江,此时更加幽静。山洪暴发,巨大的洪流裹挟一切,以不可阻遏之势,摧枯拉朽,仿佛那些耸立的危崖也将同时被它们带走。大地摇动,危崖颤动,林木晃动。不动的,只有不知何年何月被人命名的川岩江三个字。

河水退去,咆哮的川岩江又恢复了宁静。水潭中的游鱼在白云深处怡然自得地摆动着尾巴,偶尔,也咬住飞鸟的毛羽。河滩上,巨石像一尊尊蹲伏的骆驼,列队休息。我,像一个劫后余生的行者,躺在洁净的河卵石上。光滑洁净的卵石,有些冰凉,有些圆润,好像也有些暖意,像梦里母亲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幸福溢满胸腔,挤出了眼中的泪水。

我是打马过江南的。那一条青石板的古驿道,在川岩江的左侧蜿蜒起伏。不小心,我马失前蹄,掉入了梦中的川岩江,那一块块嶙峋的巨石,仿佛我体内偶尔失踪的骨头,暮色降临的时节,我一一找回。

索性,我将我的马卸下了重负,任其在川岩江的河滩上,自由地甩动尾巴,自由地打着响鼻,自由地畅饮清酒一样的河水。那是我的马,那是我一生的倚靠,一生的精气神。我已经不愿意我的老马翻越那一座座高山,只愿它和我,在尘世的伤口深处安静地歇息。

一阵阵清爽的山风吹过,我的老马鬃毛翻动,像猎猎的旗帜。这个时候,我的老马突然一阵小跑奔向我,我知道了它的用意,飞身上马。此时,我满身的骨头都在嘎嘎作响,好像地壳在摩擦,涌动。我知道,那是川岩江的石头已经全部回到了我的体内。

老马忍不住一声长啸,整个川岩江的山谷荡气回肠。我也忍不住一声长长的吆喝,由一匹老马带着我,开始从伤口深处走出,向着夕光里那隐隐约约的山尖尖的影子,甩动了一记响鞭。

猜你喜欢
河滩老马大地
一个人的苍茫[组诗]
大地之歌
天鹅和仙鹤的争论
老马
河滩上
老马的三个愿望
老马与老贾
大地之灯
大地黄好
寻找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