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恒
王向荣*
城市景观内容丰富,涵盖了多个学科背景,如城市规划学[1-3]、生态学[4-6]等。景观体系则是对内外全部要素的空间布局与结构关系的概括总结,是整体层面的系统性和综合性研究[7]。目前的关注点多落在现状分析、保护和规划上,而变迁过程与历史成因却涉及不多,这与我国大量经历千年沿革而确立的城市及景观不符。中国古代城市始终保持着与自然环境的共生,确立了特有的城市自然系统[8]。城市景观则在此之上动态前进,融合人工营造不断完善丰富。根据现有景观要素分析[9],经归纳总结,本文主要分为焦点、骨架、边界、基底和境域五大类。焦点指的是各种构筑,如塔楼桥关等,虽然属于纯粹的人工要素,却强调与自然环境的和谐共处;骨架从不同层级支撑城市内外的空间关系,如山脉、水系;而边界可虚可实,一般根据时代变化存在,初期多以自然山川为主,随着城池建立,城垣、天际线形成新的类型;基底则是承载景观风貌的图底,面积较大、形式统一,如农田、民居;境域是蕴含了当地邑人精神思想的自然场所,饱含着纵情山水的隐喻,包括山林空间、各类寺观等公共空间。若以城墙为界限,按内外差异又可再次进行细分,由此提出了本文的城市景观体系。
当今众多城市面临着原有景观破坏严重、消失殆尽等严峻问题,地位不高、关注度不够的小城镇更难独善其身,被动的城镇化进程深刻改变了城市风貌。成都平原边缘的都江堰市即为一例,在经历“5·12”地震重建后,景观风貌表现同质化。而处于核心地带的古城与山、水、林、堰相互掩映,却依旧展现出魅力景致,目前已有少量研究[10-12]。但是,这些成果同样缺少历史变迁的关注,从研究到实践,历史脉络的不清晰和不了解,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当今城市景观趋同的困局。因此,以上述框架为支撑,选取关注力度不够却自身特色明显的小城镇为代表,深入变迁过程、分析内在成因,时间范围设定为战国后期至清代结束。
都江堰市因水利工程闻名,原称灌县,经历了从乡村聚落到郡、县、州、军治所的变迁。本文研究的城市景观体系,即以明清“灌县古城”为线索展开。都江堰地处成都平原与川西高原的交接带上,境内地势从西北向东南降低,河道均属岷江水系,经水利工程分水后灌溉了平原腹地,山水形胜极佳,有“自晋徙都安为邑,治所历宋齐隋唐以迄于今,或为郡为县为州,沿革虽易,而形胜之势实西来第一门户”的描述。因位置特殊,这里很早便是东西往来的关键节点,承担着军事、贸易等功能,享“川西锁钥”之美誉。
受自然与社会环境的共同作用,古代城市确定出大致位置后,景观开始萌芽。随着城市格局和意象逐步清晰,五大要素相继出现。在体系的不断完善中,景观视廊同步产生,有助于更好地观察和感知各阶段的体系内容。至封建社会末期,古人又归纳总结出“八景”,为现有研究提供了参考[13-14]。因此从城池变迁、体系形成到视廊确立和“八景”,它们在时间上保持连续一致,在空间上一脉相承。
图1 战国时期景观体系发展示意
古城变迁大致分为3个阶段,即战国至两晋南北朝时期、唐宋时期和元明清时期。虽然位置及范围呈现阶段性变化,但保持了延续。
1)第一阶段为萌芽期。都江堰自古蜀起便为先民的主要活动区域,境内有距今4000余年的“芒城”遗址[15]。秦灭蜀后设蜀郡置湔氐道,诞生了最早的聚落雏形。后李冰建“湔堋”,此地正式登上历史舞台,但只能推测大概位置。汉代级别提升[16],具体空间形态仍不可考。到两晋南北朝始置灌口镇,由于局势动荡,治所曾不断变化,共出现过3座城池[17]。但因灌口位置更加优越,又最终回到原点,并逐渐稳固成为历代郡县所在地。
2)第二阶段为成熟期。隋唐五代,边远地区摩擦频频,都江堰的军事意义陡增。高祖武德元年(618年)于汶上县旧址(今灌口街道)置镇静军建玉垒关,据地理条件推断,城池范围基本出现。两宋时期军事防御需求更加突显,城市形态有了更为清晰的描述。宋刘随时任判官,见“军无城堞,每伐巨木为栅,坏辄以他木易之,颇用民力”,因此动员全城百姓“环植杨柳数十万株,使相连属,以为限界,民得不困”①。宋代城垣范围极大,今白沙乡杨柳坪和古城内杨柳河都是当年“环植杨柳”留下的遗迹。
3)第三阶段为繁荣期。明初城池终于修建,据山临水。西北城垣依山势起伏,西门与玉垒关据守川西松茂古道,南临内江,东北城垣往外扩展,将三泊洞水纳入城中。明中期又以石加固并筑城楼4座:“砌石高丈六尺,周八里,计一千四百四十丈,城以石,自此始有门四翼以谯楼,东宣化门上为省耕楼,南导江门上为阅清楼,西宣威门上为怀远楼,北镇安门上为拱极楼。②”由于明清战乱,清康熙年间陆续培修,城池虽比前代稍小,但格局未变还确立4条主干道,范围及空间结构也最终确定。
2.2.1 战国时期
秦建置可看作景观体系发展的起点。由于地理条件优越,人口很早便在玉垒山麓聚集,而水利工程完成后,堰工留守使得规模壮大。同期,建堰时传说李冰曾与江神斗,博弈处称斗犀台。此处可尽瞰宝瓶引水,与离堆互望,景色极佳,后来也逐渐演变为实际的览景胜地,围绕它的建设一直持续,可视为景观体系的中心。由于其他资料欠缺,此时以岷山、岷江的自然山川为外部骨架,斗犀台为外部焦点的景观体系初现萌芽(图1)。
2.2.2 秦汉三国时期
都江堰水利工程的重要性愈发被历代政权关注,汉灵帝时(156—189年)设“都水掾”负责渠首工程的管理,蜀汉时(221—263年)设堰官,官、民阶级建立,因此在城建上必定有所体现。又依据“领户二十八万,男女口九十四万”③的全国水平,聚落规模较前代应有所扩大。另外,《风俗通》载:“(李冰)径至神祠,劝神酒”,加上李冰石像的挖掘为实证[18],推测此时应该已设祠祀李冰,即今伏龙观前身。而西南郊,青城山于秦代被封为国家祭祀的山川圣地之一,东汉时期张道陵又于此传播道教,推动了山林空间的营造,古城景观所辖范围极大扩展,于是,景观体系仍依托自然山川为外部骨架,但以李冰祠、斗犀台、衙署为代表的焦点开始建设,并于斗犀台0.5km内聚集。加之都江堰灌区的拓展,农业生产与成都平原区域同步,民居、农田形成内外基底,青城山为外部境域要素(图2)。
2.2.3 两晋南北朝时期
李冰的影响力日益明显,为其设祠即最直观表现。益州刺史刘季将原祭祀古蜀王杜宇的“望帝祠”于齐建武时期(494—498年)迁至郫(今成都郫都区),原址改为供奉李冰,名“崇徳庙”④,是继李冰祠后又一处关键场所。其位于玉垒山西麓,坐东朝西,背负青山,前临内江,距离堆约840m,斗犀台约660m,是祭祀李冰的理想之地,后来渠首鱼嘴迁至附近也是印证了选址之优。另外,还于金龟山始建文庙,距崇徳庙同样约为840m。崇徳庙、文庙相继确立,焦点要素继续丰富,0.5km圈层也再次扩充。同时,在道教的推动下,青城山迎来了建设高潮,升级为成都平原上重要的寻仙问道场所,境域要素加强(图3)。
图2 秦汉时期景观体系发展示意
2.2.4 隋唐五代时期
虽然该时期在边界地区有所摩擦,但军事防御工程和整体区域环境的繁荣稳定,促进了景观体系快速发展。首先,贞观初年(627年)于地势险要的虎头岩上建“玉垒关”⑤,其扼据通往松潘、理县、汶川的“冉㟌山道”,位置形胜极佳:“玉垒峙雄关,山色平分江左右;金川流远派,水光清绕岸西东。”此处海拔约749m,比斗犀台高约7m,距崇徳庙仅450m,除军事作用外,也成为后来重要的览景胜地,有诗赞云“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⑥“玉垒浮云际,巍然第一关。东流千派水,西去完重山”⑦。同时,它的出现基本勾勒出城镇范围,加上渠首工程的后移,玉垒关又升级为俯瞰水利工程、崇德庙、李冰祠的关键节点。此外,唐开元四年(716年)兴建的灵岩寺又使得景观体系往北拓展。寺位于山腰,大致位于城北2.5km外,虽距城稍远,但胜在环境幽深。该阶段的景观体系在之前基础上有了较大进步,主要表现为关、庙、观、寺、亭等焦点要素的明显增多,其中部分规模还持续扩大,向境域要素转变(图4)。
2.2.5 两宋时期
北宋元祐年间,刘随筑“杨柳城”,城市景观因绿树环绕别具特色,边界要素也由外部山川转变为以更具体的形式出现。水系方面,因南临内江,满足了城市供水、灌溉、航运等需求,西边、北边可凭山势护城,仅东边并无守可据,故从城南三洞口(今三泊洞)引水北上,绕城于东,与杨柳城垣共同强化了边界,该要素的变革是景观体系的扩充与进步。
图3 两晋南北朝时期景观体系发展示意
图4 隋唐时期景观体系发展示意
除此之外,0.5km圈层内意象继续补充或新增。先是伏龙观下建园林“花洲”,《灌记初稿》载:“宝瓶口外,浪花如雪,银山倒卷者为花洲。洲之上,宋知永康军事虞刚简,尝筑堂游观”;魏了翁《永康军花洲记》云:“永康之城南曰花洲者,俗号果园……宾朋翕合,凭槛纵观,逝川腾辉,列巘献状,嘉卉输秀,古木樛翠,危雉突立,长桥卧空,奇云落霞,杲石霁月,随境变态,应接不暇”。因“银山倒卷”可推园内盛植李、梨等果树,江风吹拂、银花滚滚,是城区第一处纯粹的园林空间。文中还提到“长桥卧空”,点名了花洲附近有桥横卧,能够作为景色出现,应具备一定规模。据考证,城西1.0km岷江上靠近渠首工程处,有桥名“珠浦”,杜甫曾称其为“竹桥”⑧,北宋淳化元年(990年)大理评事梁楚重建,改称评事桥,是连接东西横跨岷江的要道。但因离堆山位置突出遮挡,于花洲内并不可观其状。而另据揭徯斯《蜀堰碑》云“江水又东为离堆,又东过凌云、步云二桥,又东至三泊洞,酾为二渠”,又见乾隆《灌县志》“步云桥,治前;凌云桥,治南一里”,可判断“长桥卧空”即凌云桥。古城临水而建,不可缺少桥梁以利交通,因其本身的特殊性,属于另一类焦点要素。此外,斗犀台继续营建,其上怀古亭改为浮云亭“辛未登城西门楼。自门少转登浮云亭,李繁清叔守郡时所作。取杜子美诗‘玉垒浮云变古今’之句”⑨。
于是,以斗犀台为中心,评事桥、凌云桥等焦点要素在0.5km范围内相继确立,花洲的出现丰富了城区境域要素,而伏龙观、崇德庙、文庙等规模逐步扩大,也从单纯的焦点向境域空间转化。五大要素内外层级全部形成,景观体系于两宋末期正式确立(图5)。
2.2.6 元明清时期
元代,整个成都平原在战争的摧残后恢复缓慢,除了水利工程的修缮外,城市建设基本停滞。明代在之前基础上修建城垣,靠玉垒山麓的西段,依山就势,忽上忽下,别具特色,自成一景(图6)。另又向东扩张,之前作为东边护城河的三泊洞水被纳入城中,并于中段位置分作两渠从东北墙脚出城。岷江水也终于和城市完全融合,带动民居临水而建,城水关系较之前密切许多,有诗赞曰:“郫筒饮罢又鸣驺,忽扑征尘古灌州。多少人家环水次,高低雉堞倚山头。千年胜迹离堆在,五季繁华夕照收。独有青城高不极,烟霞晃朗豁双眸。⑩”
图5 两宋时期景观体系发展示意
图6 古城随山势起伏,水、城、山拾级向上(引自徐文等,《古城遗韵》)
城池确立的同时,其余景观也得以完善。李冰祠改为伏龙观后,祭祀活动影响至全川,与花洲组成了重要的公共空间组团;崇徳庙因道教的影响改名为“二王庙”,规模继续扩大,结构装饰颇为精美;文庙于康熙、乾隆年间两度修缮,形成翠绿林茵、大气庄重的内部空间,三者从焦点转为境域要素,重要性继续维系。宋代珠浦桥于嘉庆年间改名为“安澜桥”,它距鱼嘴不远,横跨岷江水,与二王庙呼应,轻盈的索桥结构与连绵山脉形成强烈对比。城南凌云桥于光绪四年(1878年)重建,称“普济桥”“南桥”,于此桥上可观雪峰、离堆、城池,二桥保持传承延续。
此外,城内还兴建城隍庙、清真寺、魁星阁、水利署、岷江书院,于外置疏江亭、观澜亭、寿客亭、观凤楼、奎光塔、武庙等,一系列意象完善了内外景观体系。城隍庙处城内西玉屏山麓“栋宇巍峨,地势高而天鉴远;声灵赫濯,人心肃而神听和”[11],是集市场、庙会、朝拜等多种功能的新兴公共空间。而贸易往来不断融合少数民族,清真寺随之修筑。城北文笔山另建魁星阁、岷江书院,与文庙构成了文风盛地。城外,离堆左建观澜亭,丁工鱼嘴处建寿客亭。再往东有明万历十六年(1588年)建立的观凤楼,清末重建后颇擅形胜,雄踞城东扼要道,是进入古城前的焦点。城南还有一塔,始建于明,目的同魁星阁,均为培文风而立:“奎光塔者何,前明人以补地形之缺者也。[12]”它与魁星阁一南一北,一外一内,遥相呼应。
随着城墙、城门和城楼的竖立,以及塔、楼的修建,城市景观从城外西、南方往东部拓展,平衡了四周布局,形成了以0.5km圈层为主、3.0km圈层为补充、15.0km圈层为扩张的古城景观体系。从战国至清末,关、亭、桥、塔4类人工构筑作为景观体系中的焦点,突破城墙于内外分布;城内街道、水系和外部山川则形成了骨架要素;边界要素从依赖自然山川发展为实际的城垣,在明代正式确立;民居依水修建,农业生产发达,民居建筑、田园村落构成了内外层级的基底要素;官署、文庙、伏龙观、二王庙、花洲等逐渐从焦点转为内部境域要素,灵岩山、青城山补充了外部的境域,景观体系最终确立(图7)。
景观要素在各时期有所不同,景观视廊也随之变化。战国时期,古城只见聚落雏形,以自然山川为基底,斗犀台出现后则主要朝向西、南方赏山川之美。秦汉时期,离堆之上始建李冰祠,斗犀台开始作为东南方视廊的端点。而青城山的营建,扩展了意象范围,约13.0km的距离满足了遥望古城的条件,增加了西南望向城镇的通道。两晋时期,崇德庙、文庙、衙署让登临玉垒能够观望聚落焦点。至隋唐,重要节点玉垒关始建,以崇德庙、玉垒关、斗犀台、伏龙观为主要意象的西北—东南视廊继续发展(图8-1),而城北外部的灵岩寺则形成另一条南北向视廊。两宋时期,花洲让西南意象组团继续强化,评事桥、凌云桥则勾勒出2条东西通廊,一是北边的崇德庙、评事桥和鱼嘴线,二是南边的伏龙观、花洲和凌云桥线,南北纵横格局基本清晰。明清时期,西门楼的修筑补充了玉垒关、城隍庙、宣化门省耕楼这条东西向视线,也是贯穿城内外的主要通廊(图8-2)。城北魁星阁的竖立补充了灵岩寺、竹林寺的南北延伸,而奎光塔耸立,往北眺望山水城池,往南纵览田野流水,又与城内高点呼应。至清末最终形成4条廊道,其中又属西侧的南北视廊和北侧的东西视廊最为关键,其贯穿内外、延续古今。具体变迁过程见图9。
图7 明清时期景观体系发展示意
图8-1 二王庙、玉垒关、斗犀台组成的南北视廊
图8-2 于西门望玉垒关、安澜索桥
清代景观风貌确立后,古人有诗载,“青城描不尽,客赏意何穷。翠竹窝栖凤,寒潭卧伏龙。离堆岚锁峽,洞口石生风。晚渡江沙白,灵岩灯火红。竹林飞夜雨,圣塔响晨钟。老人村尚在,不见白头翁”“青城洞天、翠竹栖凤、寒潭伏龙、离堆锁峡、洞石生风、白沙晚渡、灵岩灯火、竹林夜雨、圣塔晓钟、老人胜地”[13],十景依次出现,除青城山、老人村和白沙渡距离较远之外,其余均在古城5km范围内。景色由近及远,由多变少,与都江堰古城景观体系的3级圈层结构相符,发展进程保持一致(图10)。
而“灌阳十景”更强调自然人文的融合,以及城池本身所依的自然形胜和观察者的感官体验,自然之境、人文之境、心灵之境,共同构成了古城景观的传世佳境。五大要素未被全部囊括,又反映出古代城市景观的提炼受到了当地人文、哲学思想的强烈影响,也是目前研究的主要区别。
古城景观体系从模糊,到清晰,再到完善,经历了漫长的沿革演变,5类要素、景观体系不断出现、调整和丰富,形成因素可归纳为以下4个方面。
古城半山半城,山麓可居、山腰可赏、山顶可瞰。同时,这里历来就是兵家所争、多民族汇聚之地,虽然治所曾不断变迁,但还是回到了最初位置,山脉在选址时的重要意义不言而喻。城市景观方面,玉垒、灵岩、青城三山距离不断增加,由此划定了古城的3级圈层。明代建立城垣时将玉垒山部分纳入,一是满足军事防御的需要,二是提供了很好的景观背景。从山脚的文庙,到山腰的城隍庙、魁星阁,近山头的西门、玉垒关,多个要素在立面上互为呼应,山城共融[19]。城北外的灵岩山、更远处的岷山,群峰婉转,层峦叠嶂,春夏青如眉黛,秋冬白雪皑皑,山、城之美不可胜收。南边青城经历代营建,自然人文要素丰富,其海拔高、距城远,满足了民众对于“仙境”在空间和心灵上的标准。因此,在唐宋基本确定城池位置后,围绕山脉的景观体系迅速补充。
古城与水自是无法分割的一部分,城名由水而来,发展因水而兴。岷江从西北深山峡谷而来,流经城南,经梳理后分为四水,与山脉构成了重要的防御工事。另外,江水直通成都,水利之便也带动了航运的发展,推动古城活力的聚集。城市景观方面,内江分为四水后于东南北部包裹城市,加上西北山脉,不管是平面还是立面空间,城市都依托优越的山水格局镶嵌其中。同时,灌溉水网的发展带动了成都平原上的农业生产,唐宋后“沟洫夹道,流水潺潺”“菜甲豆肥,稻麦如云”等农业景观愈发突出,碧水环城,绕于东南,农田之属,阡陌纵横。而城内,内江水经三洞口(今三泊洞)引水后蜿蜒向北流去,过将军桥后又分叉为2支去往东边和北边,岷江化作碧水萦绕城中,不仅满足了居民日常用水,绿树临水而植、人家临水而栖,也强化了基底要素。
“三脑九坪十八关,一锣一鼓到松潘”,短短14个字便将松茂古道所经地名串联起来,跟随董湘琴的《松游小调》而广为传播。都江堰作为松茂古道的起点,重要性不仅在于统治者可长驱直入而镇西夷的军事作用,而且在营城、贸易往来和文化融合方面都产生了影响。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英国摄影家伊莎贝拉·伯德于中国长江流域摄影考察并撰写《扬子江流域及以外地区》一书,其中如此描述灌县,“它是北方与藏族地区的贸易中心,在冬天最为热闹,多达500人的藏民牵着牦牛载城墙外扎营,用羊毛、毛皮、皮革、麝香、鹿角、大黄和其他许多其他药品交换茶叶、黄铜器、少量的丝绸和布”,并认为其是“中国地理位置最佳”的城市。借此优越条件,发达的物流中转带动了城市内外的发展,伊莎贝拉描述中的城外即指松茂古道的起点“西街”一带,此处商铺林立,不绝于斯,形成了著名的商业一条街[20]。明清时期,各类集市每日开展,繁荣的商业贸易丰富了古城的另一面,玉垒关、西关等意象又蕴含了更多内容。
图9 战国(9-1)、隋唐(9-2)、两宋(9-3)、明清(9-4)时期景观视廊变迁
都江堰本身历史悠久,又是多民族的聚集之地,与成都平原区域特征相符,本土文化开源而融合,水文化、道教文化、少数民族文化便是影响最深刻的3个方面。水利工程的建设造福成都平原,但是在生产力水平较低的古代,自然水系仍旧无法完全控制。当洪水来临,先人祈求江神显灵及早退去,干旱时又祈祷江神降雨普度众生,因此对水神和李冰的崇拜源远绵长,江渎祠、川主庙在四川境内比比皆是。都江堰古城面积不大,却先后修建了李冰祠(今伏龙观)、崇徳庙(今二王庙)2处著名的祭祀场所,还不时于伏龙观举行全川范围内的求雨大会[21],可见水文化影响之甚。
道教文化同样重要。青城山自汉代成为发祥地后,经历持续建设成为道教名山,兴盛延续至今。其自然环境优越,符合“仙境”的一切基础条件,是最重要的外部境域要素。而道家思想、道教文化还反映在城市和建筑的选址、空间布局、艺术风格等方面,如水利工程的顺其自然、城池的因势而就,又如青城山的众多道观,古城内外的城隍庙、伏龙观、二王庙等。此外,随着道教的世俗化,更与民间文化相融,李冰神化、虚构李冰之子等故事,百姓信奉颇深。崇徳庙改为二王庙,伏、崇二祠的修建颇费功夫,均侧面反映出道教文化的影响。
另外,都江堰西北属于藏、羌、回民族区,通过贸易的推动,少数民族人口结构占据一定比重。例如,历来久居的回族同胞于古城南边形成了较大规模的聚集区,目前仍有明末始建的清真寺留存,市场、商铺等配套设施随之建设,均直接影响了古城风貌。少数民族的多元文化赋予了古城的多样化特色。
图10 “灌阳十景”分布
清末,都江堰城最终确立了“镇夷关高踞虎头。第一程江山雄构,大江滚滚向东流。恶滩声,从此吼。灵岩在前,圣塔在后,伏龙在左,栖凤在右,二王宫阙望中浮。好林峦,蔚然深秀,看不尽山外青山楼外楼”[14]的景观体系,并推动多条景观视廊和“灌阳十景”的形成,可以说是典型范例。而在其演变过程中,又受到了多方因素的驱动,在共同作用下逐渐完善。先人传承的营城和造景经验使我国的古代城市各具特色,变化万千,在如今城市景观愈发趋同的大背景下,更加值得今人去深入学习、挖掘和借鉴。愿通过本文的研究,为当今城市,特别是小城镇的景观发展及保护提供理论支撑,愿更深入地挖掘历史,唤醒人们对城市的认识和景观特色的理解,少一点被动和盲目跟风。
注:文中图片除注明外,均由作者拍摄或绘制。
注释:
① (元)脱脱等《宋史·列传第五十六·刘随传》。
② (清)彭洵《灌记初稿》。
③ (西晋)陈寿《三国志·蜀志·后蜀传》。
④ (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灌县乡土志》。
⑤ (清)光绪十二年(1887年)《增修灌县志·卷二·关隘》。
⑥ (唐)杜甫《登楼》。
⑦ (清)缪延棋《登楼》。
⑧ (唐)杜甫《陪李七司马皂江上观造竹桥》。
⑨ (南宋)范成大《吴船录》。
⑩ (清)刘肇堂《灌县》。
[11](清)孙天宁《重修城隍庙碑》。
[12](清)周因培《重建灌县奎光塔碑》。
[13](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灌县志·卷二·古迹》。
[14](清)董湘琴《松游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