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丽娟
摘 要:无论是从中国古代审美的眼光还是现代文学艺术审美的角度来看,意境和禅境都是非常重要的概念。意境产生于中国本土,主要以道家思想作为根基;而禅境来源于佛教,佛教传自印度,在和中国传统文化的千年洗礼融合过程中,已形成具有本土个性而又独具特色的风格。在文学艺术中这两个重要概念,在其发生和发展过程中相互碰撞,产生了微妙的共通之处,当然,不乏各自的特色与魅力。
关键词:意境;禅境;文学艺术;区别;联系
意境产生于中国本土思想-道家学说,在思想理论方面,有不少学者做出了重要的阐述,究其渊源可追溯到先秦时期,《周易》中:“圣人立项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这里最早提出了“意”和“象”的关系,可以说这是意境的前身。在唐代才正式提出“意境”此概念,诗人王昌龄确立了意境的概念,而后皎然、司空图阐述了意境到美学内涵,王国维又提出了“境界”说。相比而言,禅境更多融合于禅宗论学之中,中国禅宗主要以慧能的心性论为代表,随后严羽提出了“以禅喻诗”的理论,这是禅与艺术关系确立的标志。要对意境和禅境进行浅析,需要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层层细入。
一、何为意境、禅境
(一)意境之内涵
意境的“意”从原始意义来讲,可以分为具体意义和抽象意义 。意境思想之源起于道家学说,代表人物老庄所提出的“意”是一种抽象意义,它是一个具有高度概括性的、最终追求“道”的概念。《庄子·外篇·天道第十三》曰:“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之所以不可言传,是因为这里的“意”就是“道”。在《庄子·杂篇·让王第二十八》有一句“魏牟,其隐岩穴也,难为于布衣之上,虽未至乎道,可谓其有意矣!”这里清楚地说明了“道”与“意”的联系:虽然没达到“道”的境界,但已经有“道”的意味了。当然,“意”的具体意义在《易传》中有所记载:“圣人立象以尽意”,这说明“意”与象有联系,这里的“象”原指卜卦之象,最后引申为艺术审美之象。不过“意”的内涵更偏向于抽象意义。相比与“意”,意境的“境”的内涵更倾向于具体化,境的本意为边境、边界,多用于表示实际意义的空间概念。古代文学作品中,“境”的含义大多以本意出现,但《庄子·逍遥游》曰:“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1]这里的“荣辱之境”的“境”已经不再是实际上的空间意义,而升华到价值性的、精神性的高度。
(二)禅境之概念
“禅”是梵文Dhyana的音译“禅那”的简称,原意是沉思、静虑、思维修,意思就是要专注一物,以修养生性,因此禅宗就是静默的哲学。[2]在佛学弟子看来,人生现实处处充满着痛苦,只有身心在冷的状况下体会“禅”的思想,摈弃外物,精心冥想,在一片宁静和虚名之中参悟人生奥秘,从而进入“涅槃”境界。禅的最高境界是“如如不动”,禅的本质是排除相对的,是亘古不变的永恒的宁静。禅宗思想最重要的核心之一就是“空”,它认为脱离现实的苦难,唯一的方式就是静心打坐读经,从世俗世界中悟出真谛。中国禅宗追求的“空”是经历世间磨难之后还能处于淡然静定的心态。禅境之“境”,原意与意境之“境”相同,都是边界之意,但“禅境”之“境”的引申义更倾向于心灵层面和精神层面。在佛经中,更常出现的概念是“境界”,它是指禅修过程中达到的各个境界以及所有境界的总称。“禅境界”可以理解为禅门子弟修行所达到的一种境界。
二、意境与禅境之联系
(一)把握世界的方式
人类把握世界的方式除了思维以外,还有宗教和艺术。从艺术这个角度来看,不管是禅境还是意境,更强调心灵和神韵。就从影视作品来看,禅宗文化影响下的中国影视作品的意境美主要有三点:冲淡之美、静默之美和幽寒之美。第一,中国电影冲淡之美的形成主要来自于佛教文化的影响。佛家讲“何期自性本自清净!”冲淡的风格要求寄情于景,影片的冲淡风格主要在于三方面。首先在于选景,选景尚古尚自然,要舍大求小,并非所有的自然景物都具有淡味,小桥流水、斜风细雨才是冲淡境界最钟情的景物。其次,富于古典韵味的建筑有助于影片创造冲淡之美。颇得道禅三昧的电影《卧虎藏龙》的第一个镜头便是徽州水乡的黑白世界的大全景,远处是青山,近处是绿水,这既符合禅宗所追求远离繁雜世俗的意味,又体现了大而淡然的意境。再者,远景镜头更有利于展现冲淡意境。影片《天上草原》第一个镜头是一个大全远景,随后这个大远景又反复出现几次,奠定了整个影片的基调:平淡而悠远。中国大量的电影电视剧都喜欢以这种大全远景镜头开场,这与中国人内心向往淡逸悠远境界是分不开的,又是禅宗悟道所追求的一种境界。第二,中国电影热衷于长镜头尤其是静态长镜头的运用。静态长镜头所拍摄的镜头都超过30秒,除了体现信息,表达意味外,还能呈现独有的静默风格。中国导演对静态长镜头的情有独钟显然来自于佛教文化的影响。在陈凯歌的《孩子王》这部影片中,90%是固定镜头,第一个内景镜头便是长达两分钟的村长家静态长镜头,这是意境中静默之美的表现。第三,中国艺术中对冷的推崇,直接来自禅宗的影响。寒境就是禅境,雪国方能常住涅槃。僧人们修道的过程可谓是“步步寒华结,言言彻底清”,在禅门中人看来,“暖饱思淫欲”,只有身心在冷的状态下,物我两忘,摈弃外缘,才能明心见性,参透人生的奥秘。在中国电影的世界里,有寒雪、冷月、幽林、古寺等,这些冷的意象一方面表现电影背景和人物心理的冷,一方面也是禅境的体现。
(二)追求的目的
佛教禅宗的本体是宁静的、永恒的。佛心本静,这种对“宁静之境”的追求,也是一种意境。唐代诗人王维的《鹿柴》展现的是一片生意盎然的静谧境界,“字字如禅”表现一种本体的永恒宁静,在宁静中蕴含无欲无求、初始淡然的境界。因此,心灵的自由境界实则是“空”,“空”能容纳万物,破有限为无限,于宁静中盎然,虚空里容万象。这是一种美的心灵境界,它可以使欣赏者发挥自由想象,弥补他们需要的艺术空间,寄托他们的情感、心灵和追求,达到一种心灵和精神自由的境界。这种自由的境界正是禅境和意境追求的一种氛围,也是他们共同追求的目标。
三、意境、禅境之区别
(一)艺术追求目标
从艺术追求目标的角度看,意境追求的是“真”,“真”起源于道家学说,《庄子·杂篇·渔夫之三十一》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3]道家的“道”与“真”有着密切的联系,“真”是“道”所追求的目标,也是“道”的表现特征。在文学艺术作品中,追求意境即需要有精神寄托,也需要落实。落实体现在寄托作者文人思想感情和意愿的具体事物上。例如用平静的水来表现作者心如止水,用幽林远山寄托文人对自由、悠闲、安逸生活的向往等等,因此意境讨论的集大成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给出了意境与“真”的关联:“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纵观古代文人的艺术作品,王维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李煜道词中有情寓情于景,情景交融,情与境皆“真”,达到意境的诗作有真情实意。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意境的情与境是与广阔的时间空间相联系,与人生的追求和人生的真谛相呼应。“……意境当然有象,含情,但主要还是一种无可名状的人生体验,它实际上是一种聚合在内心的人生体验的呈现。”[4]
相反,禅境追求“空”,它与意境的“真”不同,“空”要求人要放弃实实在在的真,在认可现实世界和实质存在的同时,摆脱世间万物,做到心如止水,心不执着,不动摇,这也就是禅宗所说的离相,是所谓的“心空”。就文学艺术作品而言,禅境所体现的是静态的稳定的特点,主要以空灵幽静为主,与意境所呈现的丰富的真意实为不同。而禅境在达到最高的审美境界时,也就到达了空无的境界。宋代诗人守璋的诗《晚春》,是一首典型的禅境诗,“草深烟景重,林茂夕阳微。不语花犹落,无风絮自飞。”题目虽是晚春,却没有晚春的那种哀伤愁绪,诗歌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写景,但却没有寄托作者的任何感情、思想和志向,诗歌所体现出的正是坚定的禅心,心如止水的禅悟,是一种忘却万景,达到“空”的妙悟,得到心灵的自由境界。
(二)表现方式
意境的表现形式主要有两方面,一方面是与天地联系起来的,寄情于境;另一方面则是回归人的天性,顺应人的自然发展。古代文人对自然山水的热情有增无减。老庄思想的盛行,使文人志士走向自然,走向山水。他们借助自然山水创作,借助自然山水表达理想。魏晋时期,战事频繁,正因为人生短暂无常,文人们才更愿意放纵于山水自然之间。唐宋时期,追求自然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文人们把对人生的思考寄托于自然之中,借助意境赋予了新的生命力。总体来说就是“返归自然”。
“万法皆空”乃是禅境的表现形式,禅境反应了对生命把握的一种形式,与意境所追求的生命丰厚意义有所不同,禅境摆脱世俗的困扰。在王维《六祖能禅师碑铭》中记载,慧能‘教人以忍曰:忍者,无生方得,无我始成,与初发心,以为教首。禅宗是通过“忍”的方式,达到“无我”“无生”的状态[5]。
四、结论
意境和禅境相互融合而又相互区别,禅境是佛教范畴,意境属于艺术范畴,两者不可替代。此外,禅境作为佛教范畴,是为了摆脱人生的痛苦,渐修顿悟,以进入一种心灵上的自由境界。意境作为艺术,是为人的审美自由而定的,它强调积极地看待人生,而且整个心理活动中所产生的愉快是高级的,禅境则是初级的。意境和禅境不仅审美范畴不同,把握世界的方式也不同,虽然两者相互区别又相互融合,但各有特色,突出体现了文化的差异性和多元性。
参考文献:
[1](清)魏源.老子本义[M].北京.中华书局.1961:63-65.
[2]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218-220.
[3]石峻,楼宇烈,方立天 等.中国佛教思想资料选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3:174-176。
[4]夏昭炎.意境概说[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3:16-18.
[5]张节末.禅宗美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7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