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
数九寒天,大雪纷飞。在沈阳市郊区的国道上,白色笼罩的路的折角处,隐约可见一个身影埋着头、紧裹警服,手牵两头毛驴,深深浅浅地在风雪中前行。
警察雪天赶毛驴,颇具戏剧性的场景,却是他最平常的生活。
他叫李春和,是沈阳市苏家屯区大沟派出所的社区民警(俗称驻村民警)。“演”这一出,是因为村民王来喜家唯一的糊口工具——毛驢,丢了。
跟着蹄印,从早上到中午,从田间地头到国道,老李一路寻找,不知不觉竟追到辽阳,才找到驴。毛驴找着了,但“案子”却更棘手了。因为毛驴上不了火车、坐不了三蹦子,雇货车又太贵……毛驴回村成了难题。
“没招儿,手拉手走吧。”老李硬是牵着两头驴,徒步5个多小时,从辽阳走回沈阳大沟村。
村里类似的大案、要案有很多,老李是村民公认的破案高手,如果时间倒退12年,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还有这特长。
老李的逆生长
大沟地区有个怪现象:52岁的老李,却是村民口中的小李。
这得从头说起。没来派出所之前,老李大小也是个人物。他18岁离开老家河北,来到沈阳参军,在部队担任过班长、助理工程师、雷达修理所副所长等职务,曾荣立两次军功,40岁以前就已是中校,手底下管过百号人。
2006年,40岁的老李面临转业,有两个岗位可选择:一是老家亲戚联系的家乡法院,岗位好收入还不少,另一个留在沈阳,到苏家屯当驻村民警。作为沈漂儿,老李想回家,但看看已建立起的小家,又想留在沈阳。一晃小半年,都没拿定主意。
“我在沈阳出生长大,同学朋友都在这儿。”一天晚饭时,儿子突然冒出的半截话,让老李瞬间拿定主意,次月就到苏家屯大沟派出所报了到。
当时,大沟派出所已有三位“老”前辈:所长、副所长、资深社区民警。刚入职的老李,自然成了所里的一枚萌新。“以前在部队是中校,还管不少人呢。现在成了最基层‘新兵蛋子,谁经历这么大的落差,都得不平衡。”虽然老李嘴上“闹情绪”,但行为却很积极:刚进所,就主动承担十几个村、散落在20多平方公里中近万人口的管辖工作。
“现在想想自己还是年轻。”老李笑着回忆道,“下来”以后也是铆着一股劲干,结果萌新就是萌新,把工作想简单了,闹了不少笑话。比如第一次进村了解户情,老李就扑了个空。因为白天村民都外出干活儿了,想熟悉各村各户情况只能利用晚上时间。
一天傍晚,下班后老李来到胡古家子村,打算挨家走访了解户情。
“当当当。”敲了大概半分钟,门才开出一道半寸宽的缝儿,只露出半只眼睛,光盯着老李眨眼也不应声。
“你好老乡,我是大沟派出所的民警……”略显尴尬的老李先自报家门,但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我咋没见过你?”村民质疑地问。
“我是新来的。”老李没底气地回答,生怕村民嫌自己是门外汉。
“瞅着你岁数也不小了,还能是新的?”村民单纯直爽地刨根问底。
“40岁刚从部队转业,在咱这上班不到半个月,这是我的证件。”尴尬在对话中升级,老李硬着头皮不断解释自己的来历,可村民就是不信,问啥都不回答。“这算是热情的,还和你对话,有的隔门喊两嗓子就没动静了。”
面对村民的“排外”,老李只能把工作转到“地下”。他自制小名片,上面印着他的大头照、个人介绍、派出所和他个人电话号码,挨家挨户发放。晚上农村大部分道路没有路灯,他就拿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一边啃面包当晚饭,一边在沟沟坎坎中穿越各村各户。
渐渐的,村民通过卡片,对老李也熟络起来。一次人口普查时,村民老张在田间看到老李,兴奋地跑过来问他:是不是卡片上新来的小李警察,老李激动地连声应了三个是字。从那天以后,十里八村口口相传:村里新来了个小李。也是从那天起,他撕掉中校老李的标签,成为扎根田间地头的萌新小李。
报警不打110
十几个村,谁家有几头牛、几只鸡,两口子是不是和睦,孩子学习好不好、孝不孝顺……他都了如指掌,“如果那时候有微信运动,估计李春和天天都占榜首。”因为天天泡在各个村里,他不断解锁人生中的新技能,“感觉每天都像历险记,多有意思。”不服老的李春和笑着说,脸上透露着一丝自豪。
2011年5月,春暖花开,牛闹圈跳槽了。村民张老汉张罗去配牛,正好赶上有人娶媳妇,彩旗飘飘,锣鼓喧天,爱热闹的张老汉多看了两眼,牛却受惊了,一路狂奔,转眼间就跑到正在放学的小学门口。
“快跑,牛疯了!”一声大喊,家长和孩子们才注意到冲进人群的牛,吓得惊慌失措。恰巧在附近检查消防的李春和,接到村民打到他个人手机上的报警,顺手从小摊上薅下一块红布,跑到校门口,挡在疯牛面前。牛看见红色更疯狂了,尖尖的牛角像一把寒光闪闪的剔骨尖刀,直奔李春和。李春和倒像是斗牛士一样,一个华丽转身躲过了牛。几个来回中,李春和渐渐将牛引出人群,引进旁边的院子。
“我像不像西班牙斗牛士?”李春和还沉浸在刚才的“即兴表演”中,根本没在意被牛刮掉了袖子、破了洞的警服。
村里像这样的大案、要案有很多,村民们也养成了一个怪习惯:报警不打110,而是打李春和手机。
“记得俺大沟村100多个农民买到假种子,到法院打官司,没想到黑心种子苟老板却偷偷跑了,最后官司是赢了,大伙儿却没拿到一分赔偿钱。”村民王大哥对6年前的事记忆犹新,当时村民一起到派出所找李春和,把所有希望也都寄托在他身上。
得知事情原委,看到了地里成片长不出穗的苞米,李春和上了一股急火,第二天嗓子就肿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笔把话写在纸上和村民沟通。“我是神探,这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头拱地也能把他找到。”村民刘大爷心里明镜这事归法院执行管,所以看到李春和在纸上写下这段话时,心里特不是滋味,眼泪没止住。
李春和开始起早贪黑走访,两个多月后,在排除30多个看起来有价值的线索后,得知苟老板和一个美女关系密切,这个美女当过苟老板的秘书。又从美女入手,得知苟老板养了一条价值100多万元的名贵母狗。“这下可有眉目了,这么好的狗,还一岁大,肯定会去配种。”李春和断定。
就这样顺“狗”摸瓜,黑心老板的藏身之地被发现,绳之以法后乖乖交出了给农户的种子赔偿。熬了三个月的李春和在结案后反而更兴奋,“我还有价值咧。”
守住自己的小快乐
都说人民警察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可李春和却必须天天吃村民家的饭,他要是拒绝,村民就硬生生地把他往家里的饭桌上拽,还抱怨:咋地,嫌我家烀的地瓜不好吃、土豆不起沙、苞米不够甜吗?
村里的事和村民的认可,李春和家人并不知晓。在妻子刘顺芬的眼中,自从丈夫当了警察,早出晚归成了家常便饭。李春和家住铁西,距离大沟派出所55公里,每天早上5点出门,要倒3趟公交车,才能保证8:30准时到岗,晚上八九点到家都是早的。
有天李春和晚上9点多到家楼下,碰到一位邻居老大姨,“估计她观察我老久了,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天天这么晚回,到底是干啥工作的?”李春和笑着说,“老大姨肯定以为我不是干啥正经工作的。”
妻子偶尔也会抱怨:“都50多的人了,也不图大富大贵,悠着点儿吧。”李春和笑著说句“我觉得挺好,不少同龄人还没咱这好工作呢”,妻子也就不再说啥了。
李春和终究不是铁打的。2011年末,体检后的他当场就被医生按住,没让走。“好像有点儿小毛病,请个假。”上不了班的李春和跟所长请假时,没敢讲出查出恶性腺性肿瘤的实情。
“我这人还是扛造,手术时麻醉了两三次都没麻了,术后没出手术室,自己竟坐了起来。赶巧麻醉师是一村民的表姐,回家当饭后趣事说起,乡里乡亲才知道我住院了。”
这下可好,李春和住院期间,天天都有不少村民大包小裹地来看他,笨鸡蛋、小米粥、烀地瓜,还有拎着活鸡来的……拦都拦不住。“我得赶紧出院,再不出院村民就要‘围攻医院啦。”术后不到20天,李春和“被迫”出院,但他没回家,而是兴高采烈地上班去了。
看到走在村头的李春和,好几个村民赶紧拉他坐下,语重心长地说:“小李啊,你来村都10多年了,可别干了,赶紧换个工作吧。”每次听到这些,他只是憨憨一笑。
同事也会经常问他,为啥干劲这么足。李春和自己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挺快乐的,有时想想再有不到10年就退休了,还有点儿闹心上火呢。”
在快乐中实现价值占大头外,李春和的上火还有另一小部分原因。妻子身体一直不好,偶尔从事临时保洁的工作,家里的压力全都落在李春和一个人的身上,退休或意味着收入的减少。“在这一点上,我也确实不敢想退休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