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金陵
爸爸又在校园唱歌了,消息比歌声传得还快。爸爸喜欢唱歌,有一副好嗓子。第一次听到爸爸唱歌是在大年初二。那年,姑姑带着孩子来给姥姥拜年,住了下来。吃过丰盛的晚饭后,我们几个孩童心满意足地溜出去玩。玩累了,跑回家,在爸爸住的厢房里看见姑姑在翻看旧相簿。
姑姑指着照片对我说,这张是在扶典乡读小学时照的,这张是在梧州城北读小学时照的……姑姑小时候,爸爸出去当教师,把姑姑带在身边,供她读书。她说,那时爸爸很活跃,教学生唱歌,唱《牧羊姑娘》《渔光曲》《八月桂花遍地开》,还会唱粤曲《饿马摇铃》,唱得很好听,学生们很喜欢他。甜美的回忆使姑姑的脸上漾起了笑容。说着,爸爸进来了,姑姑笑着看爸爸,叫他唱支歌给我们听。
爸爸看看姑姑,又看看我们。看得出,爸爸心情很好,却说记不得了。姑姑打气道:“不怕的,唱吧,让他们听听。”爸爸迟疑了一下,拿起碗喝了口茶,笑了笑,竟真的唱了起来:“对面山上的姑娘,你为什么悲伤……”声音婉转高亢,跟他平时讲话的声音简直是两个样。姑姑说,爸爸唱的是《牧羊姑娘》。我佩服爸爸的记忆力,他竟一字不顿地将整首歌唱了下来。接着,他又唱了《渔光曲》《八月桂花遍地开》以及《饿马摇铃》等,一首接一首,姑姑有时也附和着一起唱。歌声从厢房的窗口飘出,引得邻屋的孩子们跑来看热闹。那天晚上,爸爸很高兴,唱了很多歌,说了很多话,声音都有点嘶哑了。
第二次听爸爸唱歌,是在山林里。那时,由于家里人口多,负担重,靠出工挣工分难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爸妈工余便常去山里找些药材到市场卖。有时生產队放假,刚好我和表哥星期天不用上学,便跟随父亲进山找药材。一次,我们和爸爸去采桑寄生。各人都采了一挑担后,便坐下来休息,用树叶盛取山泉水消渴。我们坐在石块上,听鸟儿啁啾,享山风徐来,分外畅快。这时,爸爸来劲了,“咿……啊……”地清了清嗓子,又唱起了《牧羊姑娘》《饿马摇铃》。表哥鼓起了掌,爸爸很快乐,还向我和表哥讲授了一些唱歌技巧,说我俩声音都不错,有时要吃些冰糖炖木瓜、生鸡蛋,保养好嗓子。
“你声音那么好,年轻时应该去唱歌。”表哥跟爸爸很聊得来。“我想过当歌唱家,有导师肯带我,但家贫没办法。”爸爸说,他最怀念的是在学校的那段时光。他上的音乐课是最受欢迎、最有吸引力的,学生聚精会神,窗外围满家长,歌声飘绕校园……每每提起,爸爸菜色的脸便会泛起光彩,眼里耀出光芒。此后,每逢进山采药,林子里便会响起我们的歌声。爸爸分外精神,歌多话也多,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一别校园几十年,爸爸又唱歌了。人说枯木逢春,是党落实了政策,他恢复了教师待遇。多少次的等待,多少年的盼望,爸爸终于盼未了今天!在老校长的鼓励下,在阳光普照的校园里,爸爸又歌唱了!
“八月桂花遍地开……”爸爸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遍地盛开的桂花,拥抱和暖灿烂的秋日,拥抱一张张陌生的笑脸。那种快乐,那种兴奋,不亚于唐时平复战乱、“初闻涕泪满衣裳”的杜甫!
学生围近了,家长凑过来了,有些家长还是爸爸当年的学生哩。他们倾听着,议论着,有好奇,有感慨,有叹息……
此时,爸爸的歌声已由酸楚变得苍劲雄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