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开泰

陈伯群

在通往水草镇的乡村公路上，杨德旺牵着3只高大健壮的山羊，喜气洋洋地向镇新广场走去。杨德旺是出名的养羊能手，昨天，他接到镇办齐主任通知，说镇党委贯彻落实党的全面深化改革精神，决定举办全镇的山羊选美大赛。杨德旺只听说有人选美，没听说羊选美，山羊选美还真是件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新鲜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山羊选美大赛不仅新鲜，而且意义重大，既是鼓励村民养殖山羊，又是为山羊打广告，拓展山羊的销售市场。

这么好的事情，杨德旺当然是举双手赞成，热烈响应。当晚，他就从自家养的100多只黑山羊中挑选了3只体形硕大、体格健壮的黑山羊去参加山羊选美大赛，为首的是那只号称“山羊王”的种公羊敖黑，毛色黑亮，高大健壮，四肢发达，眼大有神，重达300多斤。

3只羊很有灵性，也与主人一样喜气洋洋，欢蹦乱跳，特别是那只叫敖黑的山羊，似乎预感到是自己出风头的时候了，兴奋若狂。它本身力气大，脾气暴躁，此时更是又跳又叫，猖狂得发疯似的，它一昂头，挣脱了杨德旺手中的绳索，扬起四蹄，飞奔向前。

杨德旺见自己最得意心爱的敖黑跑了，很是着急，牵着的另两只山羊又不敢丢开，只得牵着追。但牵着追，束手束脚的，怎么也跑不快，眼看敖黑越跑越快，他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无奈之下，他把两只羊拴在路边的树上，只身飞奔去追敖黑。但敖黑身高腿长，跑得比杨德旺快，把杨德旺越甩越远。杨德旺见追不上敖黑，急得叫苦连天，跑过转角，他看见前面有两人在向前走，便扯开嗓子大叫道：“同志，请帮我捉羊！”

年纪大些的中年人听到呼叫，回头见一只黑山羊飞跑上来，他不但不上前去捉，反而转身走向路边的草地。

杨德旺见那人不帮助捉敖黑，更加着急，不甘心地大叫：“同志，行行好嘛，快幫我捉羊！”

那中年人从路边扯了一把青草，正好敖黑从他身旁跑过，他紧忙用青草向羊一挥。敖羊闻到香味，像着了迷似的，急忙收住脚步，回头来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地吃着那把青草，中年人趁机抓住了羊绳。敖黑乖乖就范，再也跑不脱了。

杨德旺见那中年人变戏法似地捉住了敖黑，又是惊喜又是赞叹，他走到中年人面前，连声说谢谢。他从中年人手中接过羊绳，好奇地问道：“老师，您扯的什么草呀，那么神奇，一下就把羊迷倒了？”

中年人坦诚地说：“这种草叫三叶草，比较稀有，没想到你们这里还有。这种草有股特殊的清香，只要羊一闻到这清香，就会被吸引着，不顾一切地来吃。”

杨德旺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养羊能手，他都不知道有这种草，听了中年人的解释，他睁大了双眼，钦佩地打量着中年人：“老师，您太有学问了，了不起。”

与中年人同行的年轻人得意地说：“你知道吗？他可是养羊专家。”

中年人摆摆手，止住了年轻人的话。

杨德旺急着要牵羊去参加大赛，怕去迟了，来不及向中年人请教，向他道谢之后，就牵着敖黑往回走，回头去牵那拴在树上的两只羊，再赶去镇上参加山羊比美大赛。

这次山羊选美大赛是由镇党委和镇政府联合举办的，规模大，场面大，气氛热烈，盛况空前，有1000多只山羊参赛。刚开始，杨德旺对敖黑信心百倍，总以为敖黑得冠军是坛子里捉乌龟——手到擒来，但到赛场，看到汪洋一般的山羊，黑压压的一大片，个个都非同一般，杨德旺的信心动摇了，能不能获得冠军，还得打问号。但夺冠军是他的雄心壮志，他不甘心名落冠军榜，于是他就寻求办法。就在他冥思苦想之际，偶一抬头，有了新发现：那个帮他捉到敖黑的中年人，怎么和杨镇长走在一起？他顿觉这中年人有来头，便悄悄去问镇办齐主任。齐主任告诉他，那是新调来的杨县长。

啊，他是县长？杨德旺惊得目瞪口呆，这可是他见过的最大的官。他心中突然升起希望，便主动走到杨县长面前，毕恭毕敬地问道：“杨县长，您还认不认识我？”

杨县长打量了他一下，笑了，说：“怎么不认识。你跑了那只羊，还是我帮你捉到的嘛。”

杨县长的话使他感到亲切，一下子拉近了他与杨县长的距离。杨德旺高兴了，他趁机问道：“杨县长，您说我那只羊好不好？”

杨县长顺口答道：“好啊。”

杨德旺抓到了机会，进一步问道：“杨县长，您说它能不能评冠军？”

杨县长听出杨德旺话里的意图，马上正色道：“能不能评冠军，我说了不算，得由评委评。这次评委是由懂行的县畜牧部门抽派的技术人员组成，他们按照黑山羊的外形、体格、头脑、尾胸等多项指标进行评审打分，评选公正，程序规范。这样评选出的冠军，才是真正的冠军，大家才心服口服。你说是不是？”

杨德旺本想找杨县长开后门，但他听了杨县长的解释后，不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他从中感到杨县长是个正人君子，办事公道，值得尊敬和信任，于是接着杨县长的话说：“您说得太对啦，我举双手赞成。”

经过激动人心的选美评比，杨德旺的敖黑从1000多只山羊中脱颖而出，被评为冠军。

在颁奖大会上，杨镇长宣布：“请杨县长给杨德旺颁奖。”

这一刻，杨德旺心中像锣鼓齐鸣，把胸膛都要响炸了。他激动万分，快步走到杨县长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掏心窝地说：“杨县长，谢谢您！”

杨县长忙说：“不用谢我，这是公正的评选。”

杨德旺感激地说：“我谢的正是公正的评选。”

杨县长进一步道：“山羊选美，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是为了鼓励大家养山羊。你们这里水好草好，最适宜养山羊，希望你能带头养出更多更美的山羊。”

“我一定继续努力！”杨德旺热烈地响应道，随即他又忧虑地说，“我们这里隔着一座陡峭的大山，公路修不进来，交通不便，养的山羊卖不出去，想多养也不敢多养。”

杨县长很有同感地说：“你说得对。我调来后，就在全县调研，探索创新发展、精准脱贫的大计，所以我听到你们镇要举办山羊选美大赛，就感觉到这是创新举措，便边调研边来参加。但在来你们镇时，一座大山挡着去路，我们只好把小车停留在山那边，我和秘书翻山越岭走过来。你提得好，这的确是影响养羊的现实问题，我回去马上想办法解决。”

杨德旺喜形于色道：“只要把路修通了，我就敢养更多的山羊。”

杨县长说到做到，回县后马上组织人员，研究设计挖隧道，把公路修到镇上的方案，报上级批准后实施，施工队伍随即开始了修隧道施工。杨德旺见施工队在打隧道修公路了，觉得山羊销售渠道会很快打通，便马上想办法多养山羊。多养山羊必须多建羊圈，但建羊圈要土地要资金，自己缺钱，他就打报告向镇上申请。他为了批得快，直接找镇长。镇长告诉他：“杨县长有指示，县上要把养羊作为脱贫致富的大计来全面规划，养羊由县上统一安排部署，你的报告得交给县长批。”

杨德旺暗自欢喜，当初，是杨县长鼓励他带头养出更多更美的山羊的，交给杨县长批更好，便满口答应道：“好，那就请您尽快交给杨县长批吧。”

杨德旺满以为杨县长会很快批下来，他在家里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着，可盼了一段时间却没有动静。他忍耐不住了，便去催问杨镇长：“杨县长批了没有？”

杨镇长一脸无奈地说：“我问了，杨县长还未批。”

“杨县长未批？”杨德旺惊得双眼像鸡蛋，连连摇头说，“我不信！”

杨镇长信誓旦旦地说：“我堂堂镇长，难道还会假传圣旨？”

杨德旺固执地认为：“我相信你，你为官清正，不会假传圣旨。但杨县长大力鼓励养羊，他怎么会不批呢？”

杨镇长见说服不了杨德旺，只好说：“不信，你直接去问杨县长。”

“问就问。”杨德旺急着扩建羊圈多养羊，便下定决心，马上直奔县上，去找杨县长问个明白。

谁知他找到县府办主任，主任告诉他：“杨县长到省里开会去了，他临走前交给我，要我把三叶草种子送去给你们杨镇长，要杨镇长动员你带头种三叶草。他特别强调，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养好山羊，必须种好三叶草。你愿不愿意？”

杨德旺亲眼看见山羊吃三叶草的那种劲头，他又是个有见识有眼光的人，马上答应：“好，我一定拿回去发动乡亲种三叶草。”

主任看到杨德旺那么通情达理，非常高兴，当即许诺：“你种好三叶草，扩建羊圈的事我请杨县长尽快给你批。”

“好的！”杨德旺兴高采烈地背起三叶草种子走了。

他回到村里，就大力宣传三叶草的好处，发动乡亲们种三叶草。杨德旺有文化有知识，又是养羊能手，乡亲们都信得过他，他一号召，大家都种了起来。

水草镇的土地都很适宜种三叶草，三叶草种下不久，就长出嫩生生的草苗，一眼望去，绿波荡漾，蔚为壮观。杨德旺见了，笑得合不拢嘴。可他扩建羊圈的报告还未批下来，他等不及了，又去找杨镇长。

杨镇长一见到他就喜出望外地说：“我正要找人通知你来开会，没想到你却先来了，真是巧了。”

杨德旺见杨镇长这么高兴，肯定有喜事，便迫不及待地问：“杨镇长，是不是我的扩建羊圈报告批下来了？”

杨镇长一闻，神色大变：“杨县长不同意。”

杨镇长声音不大，却如雷贯耳，震得杨德旺心都碎了。太出人意料，他万万没想到杨县长不同意！他不是希望我带头养出更多更美的山羊嗎？他不是要我带头种三叶草，为多养羊做好粮草准备吗？为什么我要扩建羊圈多养羊他不同意啊？杨德旺十万个想不通，他像头被激怒的雄狮，冲动地爆发了，在杨镇长面前咆哮着：“杨县长为什么不同意？”

杨镇长看着杨德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知道把他惹毛了，生怕出意外，急忙劝说杨德旺：“冲动是魔鬼，你千万不要冲动啊。今天，杨县长要到我们镇上开会，还特意强调，要我通知你参加，杨县长肯定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杨德旺毫不领情：“他若不同意，再好的答复我都不满意。”

但再不满意，杨德旺还是盼望杨县长快点来，他好当面问个水落石出。

就在杨德旺盼星星盼月亮的翘首以待中，杨县长带着一群人走来了。

杨德旺看着走在前面的杨县长，按捺不住胸中的怒气，直冲冲地走到杨县长面前，面红耳赤地质问道：“杨县长，我扩建羊圈您是不是不同意？”

杨县长心中有数，看着杨德旺咄咄逼人的样子，异常冷静，他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杨德旺说：“我不同意有我不同意的道理。”

听杨县长亲口说出不同意，杨德旺的不满爆发了，他气急败坏地发泄道：“您不同意就不是杨县长！”

杨县长故意逗他道：“我不是杨县长是什么？”

杨德旺赌气地说：“您是灰太狼。灰太狼要吃羊，您不支持我扩羊圈多养羊，就等于吃了我的羊。”

杨县长以攻为守地反问道：“你扩建养圈能多养多少只羊？”

杨德旺信心十足地答道：“起码可以多养百多只嘛。”

杨德旺以为他的回答会把杨县长吓着，谁知杨县长却不以为然地笑道：“多养百多只你就满足了？太小儿科了，成不了大气。”

杨德旺的气势立马被杨县长的回答压下，他感到杨县长站得高，看得远，大气磅礴，定有高招，便谦恭地问道：“杨县长，您说怎样才成得了大气？”

杨县长也不客气，便开诚布公地说出了县上的规划：“我们要全面深化改革，把养羊作为我们县脱贫致富的支柱产业。所以，我们要打破独家独户的单独养殖，进行规模养殖。水草镇，水好草好，养的山羊好。养出的羊，肉好膘好味道好，客人吃了声声叫好。我们要充分利用这个资源，在水草镇办大规模的山羊养殖场，发动大家都来养山羊。你有文化有技术有经验有能力，通过你带头种植三叶草这件事，我更觉得你有见识有眼光。所以，我们研究决定，聘请你来当场长，带领乡亲们养山羊，让大家都脱贫致富。这场长你敢不敢当？”

杨德旺听得欢欣鼓舞，原来杨县长不同意他扩建羊圈，是为了更好地发挥他的作用，有更大的用武之地。他兴奋地答应道：“养羊是我的拿手好戏，这个场长我有什么不敢当，我当定了。但是……”

杨县长疑问道：“但是什么？你想打退堂鼓呀？”

杨德旺急着辩白说：“我哪会打退堂鼓，我是要敲警钟。养这么多羊，全县就这么大个地盘，消化不了呀，卖不出去怎么办？”

杨县长早就安排计划好了，他说：“我们已经报省里同意了，我们要全面综合开发山羊资源，采用一条龙作业流程，就是一条龙流水作业生产，既要办山羊养殖场，也要办山羊加工厂。我们这次来现场办公，就是要现场勘察，现场落实，把山羊养殖场和山羊加工厂统一布局，统一筹办。一旦建成投产，山羊养殖场养出肉嫩味鲜的好山羊，山羊加工厂把羊肉、羊皮、羊毛加工成各种产品，产品销往全市全省全国，甚至推向世界，我们的山羊产业就会红火壮大起来了。”

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宏伟前程啊！杨德旺听得热血沸腾，心潮澎湃，他由衷地赞道：“杨县长，您真是为民着想、造福于民的大好官。”

杨县长有意调侃说：“咦，你不是说我是灰太狼吗？”

杨德旺羞愧得低下头：“我是有眼不识泰山。我错了，您不是灰太狼，您是带领我们山羊开泰、脱贫致富的领头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