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鸡高手

蒋世平

沅江两岸，提起王大成，无人不骂，无人不服，都是这话：“狗日的！偷鸡真有本事。”这王大成年少时在外流浪，遇到不良人，当起了偷鸡贼。成千上万人家，没有不丢鸡的，每家都知道是王大成偷的鸡，但都抓不到把柄。照理说，鸡被抓住，会受惊挣扎叫喊，可是谁也没听到过动静，鸡就不见了。乡亲们依古训“捉贼捉赃”，没能捉到赃，对王大成也没办法。王大成行走五湖四海，吃香的喝辣的，虽没有大富大贵，却也是小康偏上的生活水平。直到不惑之年，王大成在外销鸡时才被派出所拿住。乡亲们这才知道：王大成不是用手抓鸡，而是钓鸡。怎样钓鸡？大家没有见过，也不甚了了。由于王大成引起极大民愤，被判了几年。出来后，也没干个正儿八经的工作，成了贫困户。王大成儿时的朋友闰胖子搞养殖发了财，驻村的扶贫干部要闰胖子帮帮王大成。于是，闰胖子找认识的银行行长，给他谋了一个保安的差事。这几年，王大成的日子也算过得安稳了。

一天，王大成正在银行大门前转悠，一个胖乎乎的白脸汉从越野车上下来，径直走到王大成面前，出手就送给王大成百元一包的和天下香烟。王大成这才认出来，这白脸汉子是儿时的朋友、自己的贵人、发财老板闰胖子。

王大成讨好地问：“闰老板，来存钱？”

闰胖子微微一笑，说：“不是，我特地来请你这位高人。”

王大成不好意思了，说：“别笑话我了。我是什么高人？混到50岁，还是你帮忙，才混个保安糊口。”

闰老板摆摆手，说：“老王，这保安一个月不到2000元。我呢，给你出3000元一个月。你干不干？”

王大成眼睛一亮：“谁和钱过不去？闰老板，你真请我，我明天就把保安辞了。”

闰胖子说：“当真请你。一月3000元，一分不少。”

王大成笑眯了眼：“要得。干什么呢？这3000元不好挣吧？”

闰胖子说：“你的特技，钓鸡。这熟门熟路，钱好挣得很。”

王大成一听，脸沉下来，脑壳摇得像拨浪鼓。“闰老板，你就别笑话我了。我现在金盆洗手，改邪归正，决不再干那偷鸡摸狗的勾当了。”王大成暗忖闰胖子是试他的，说得斩钉截铁。

闰胖子拍拍王大成的肩膀，把请王大成的原因一一说明了。王大成这才明白闰胖子不是试探，于是笑得像弥勒佛，连连点头。

却说王大成几天后辞了保安一职，来到了闰胖子的逍遥农庄。王大成没有想到，这闰胖子的逍遥农庄规模宏大：背靠青山绿水，建了3层小楼的土鸡馆，不远处的山上，就是放养的本地土鸡。每日前来土鸡馆吃喝的人川流不息。原来这些年三黄鸡已不合大众口味，大家的生活品位飞速提升，都喜欢没有添加剂、纯正的农家土鸡，吃得环保，吃得健康。闰胖子与时俱进，放弃了大规模鸡舍饲养，转为山地放养。放养的土鸡肉嫩味香，深受大家喜爱，但每日里抓鸡却成了一道难题。开始，闰胖子叫游客与鸡互动，自己上山抓鸡，抓住什么鸡就宰什么鸡。可是游客中有很多城里人，上山后走路都难，抓鸡就更成问题。追得鸡飞鸡跑，城里人很开心，可是走惯了水泥沥青路的城里人，真的拔腿去追并抓住一只，就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土坡土坎跑不过几步，往往摔得鼻青脸肿。于是闰胖子从安全考虑，只得请员工抓鸡。本地员工抓鸡比城里人强很多，但时间一长，也有失足摔倒的，轻伤不断，重伤偶发，确实让闰胖子头疼。多亏老乡提醒，闰胖子这才想起王大成。恰好，扶贫干部又来找闰胖子，说王大成找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寡妇结婚，生活又陷入困境了，要闰胖子再来一次扶贫。于是，闰胖子决定请钓鸡高手王大成出山。

见到背着钓竿悠哉游哉而来的王大成，闰胖子丢下几个老总，亲切地上前迎接。然后，对前来寻吃土鸡的游客们说：“各位贵宾，想吃哪只土鸡，快到后边山林指认，这位钓鸡高手，为你们手到擒来。”

男男女女们一听钓鸡，倍感新鮮，跟着闰胖子和王大成，说说笑笑来到了后山。果然，满山土鸡，如林中隐士，悠闲踱步，偶然有公鸡唱一声，如洞箫横吹，别具雅韵。有个女客见到一只肥硕的母鸡，尖叫起来：“那只，那只，我们就要那只。”

闰胖子有意抬高王大成地位，恭恭敬敬地说：“老王，你就钓那只母鸡。”

王大成确定那只黄羽黑爪母鸡后，蹑手蹑脚，向母鸡走去。众游客一见王大成那模样，哄堂大笑。有嘴快的说道：“闰总，你是哪里找来的偷鸡贼吧？看，那偷偷摸摸的样子，标准的贼样。”

闰胖子脸上赔着笑，心里却别扭极了，分辩道：“他在城里当保安，因为一手钓鸡绝活，我专门请来的。”

说话间，王大成已入林间。只见他轻手轻脚，距那黄羽黑爪黑母鸡3丈有余，便静静站着，手握3尺竹竿，从挎在屁股后边的小布袋里，取出一只小青虫，穿在钩上，微微一抖，青虫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卟”的一声，落在黄羽黑爪母鸡身旁。距那母鸡不远的其他鸡们，一见有虫子从天而降，如同士兵听到将军命令，飞奔而来。黄羽黑爪母鸡哪容得其他鸡们抢夺，早已把虫子吞进嘴里。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王大成手中竹竿一抖，那母鸡惊叫一声，已腾空而起，恐慌之中，母鸡扯起喉咙大叫，两只翅膀扑腾不已。王大成急忙抓住鸡脖子，朝那位女游客一笑。女游客得到了想得到的鸡，也随之一乐。其他游客也纷纷指订，只是，游客们一见王大成蹑手蹑脚走向鸡群的样子，就笑得肚子疼。

不一会儿，游客们得鸡而去。王大成问：“闰老板，今日钓鸡，那些城里人笑些什么？搞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闰胖子想了想，说：“老王，你这钓鸡是民间一绝，所以，你去钓鸡时，要像电视里的那些大师们一样，堂堂皇皇，不要像个偷鸡贼似的。”

王大成一听，老脸微红，“哦”了一声，说：“我明白了。我早年偷偷钓鸡，生怕被人发现，总是偷偷摸摸的，天长日久，贼气便入心入肺，所以去林中钓鸡，又恢复了偷鸡模样。”

闰胖子见王大成自己说出了原因，笑道：“老王，听我的。你是我请的钓鸡高手，是让游客们长见识的，不再是当年偷鸡摸狗的勾当了。所以，你得拿出高手气派来，让游客们叹为观止，为你鼓掌，而不是让游客耻笑。”

却说王大成听了闰胖子的话，颇受鼓舞，回家后，起早贪黑，演练身怀绝技之人的气质，竟进步神速，十天半月之后，就获得不少游客好评。

后来，闰胖子听到游客好评如潮，心想，这王大成用了什么法子，就脱胎换骨了？难道真的如游客所说，王大成是民间高手？一天，闰胖子放下手中事务，也随游客们上山，观看王大成钓鸡，到底是怎样一个民间高手，得瞧个究竟。

走到林中一瞧，闰胖子不觉眼前一亮：好个王大成，紧袖青衣，一顶青帽，脚蹬黑布鞋，竟是夜行侠打扮。走在林中高低不平的山坡上，如履平地，抬腿跨脚，如猫行蛇滑，无声无息。闰胖子暗忖，这王大成果然有一身轻功？细想，哑然失笑，王大成当年偷偷钓鸡，早已练得身轻如燕，踏步无声嘛。只见王大成走到林中，真的是鹤立鸡群，一派仙风道骨。插于背后的3尺竹竿，转瞬间握于手中，竟如侠客拔剑，威风凛凛。闰胖子心中一叹，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钓线甩出，虫子如高手扔出的暗器，落于要钓的鸡前，不差分毫。待鸡吞下虫子，王大成嘴里轻喝一声：“着！”那鸡早已被钓线勾住，却见王大成手在拉钓线时忽地一松，一颗鸟蛋大小的石子，顺着钓线飞入鸡张开的嘴中，那鸡来不及叫出一声，已被石子堵住喉咙，发不出声来。闰胖子一瞧，心中豁然开朗，难怪王大成当年偷雞成千上万，竟无人发现，原来是这石子堵住了鸡的喉咙，人们根本听不到鸡的惊叫而已。就在闰胖子顿悟的这一瞬间，竹竿一弹，鸡已落到王大成手中，那翅膀刚刚张开，还没有扑打一下呢！前来抓鸡的游客，如观看一场精彩演出，一齐叫好。闰胖子也不禁使劲拍响了巴掌。

“绝技！”“神技！”游客们一片溢美之辞。

闰胖子跑进林中，握着王大成的手，激动地说：“老王，神了！仙风道骨，出神入化，了不起！”

王大成微微一笑，说：“多谢闰老板指教，我才得以去掉贼气，培育正气。同样是钓鸡，过去害人，也害了自己；现在为人娱乐，也给自己带来了好名声。”

第二天，闰胖子就给王大成加薪了。闰胖子说，大成这是绝技表演，一个钓鸡高手，应该得到高薪。

却说王大成拿了高薪，心怀感恩，常常夜间去林间转悠，免得土鸡们遭遇野猫野狗咬。那日半夜，转到一处密林，王大成忽听见鸡有轻微的咯咯声。王大成偷鸡钓鸡几十年，对鸡们的异常十分敏感。此时一听，立即警觉起来，拿出当年偷鸡的本领，猫行鼠窜，潜入林中。好家伙！竟有人潜进林间偷鸡。王大成心里一乐，这不是鲁班面前甩斧头吗，我得抓住这偷鸡贼，为闰胖子当一回护鸡使者。王大成在偷鸡贼必经之处蹲下，远远望去，那偷鸡贼抓住鸡脖子，轻轻一拧，就让鸡一命呜呼。不一会儿，偷鸡贼提着两只鸡，往王大成潜伏的地方慢慢走来。王大成一瞧，这人身高体魁，心中不免生出怯意，怕被偷鸡贼打伤。但一想到闰胖子对自己不错，又有了抓偷鸡贼的勇气，决定用自己钓鸡的绝技，与偷鸡贼斗一斗。

这时，偷鸡贼走近了，王大成突然站出来，喝道：“站住！把鸡提好，跟我去见闰老板！”

偷鸡贼愣了一下，忽然凶狠狠地说：“少管闲事，识相的滚远点！”

王大成往后退了两步，腿在打战，说：“我不会滚。好汉，有本事随我走一趟。”

偷鸡贼把两只鸡抓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挥拳就打。王大成“呀”的一声，往后逃跑。偷鸡贼也不追赶，直往树林深处跑去。王大成急了，反转身来，几步蹿到偷鸡贼前面，大喝一声：“别跑！”

偷鸡贼火了，停下来，说：“你想活命就躲开……”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开字没说完，王大成手中竹竿一闪，钓钩和石珠子弹一样射进了偷鸡贼的嘴巴里。竹竿一弹，钓着了偷鸡贼的嘴巴。偷鸡贼疼得直哼哼，就是喊不出声来。王大成没想到用这招钓鸡功夫，还真制服了偷鸡贼，心中大喜，笑道：“跟我走。”偷鸡贼挣扎不得，只好乖乖跟着。

闰老板看到王大成钓着偷鸡贼，大加赞扬，一个电话，喊来了当地派出所所长。派出所长掏出手铐，把偷鸡贼铐上了，说：“这家伙经常偷鸡摸狗，都三进宫了。这么好的时代，做个好人多好！妈的，他就是悟不到。”

王大成听了，掏心地对偷鸡贼说：“我叫王大成，当年也是臭名在外的偷鸡贼。这些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偷偷摸摸只会毁掉自己，勤奋劳动才能过上好日子。别再当偷鸡贼了！”

偷鸡贼听了，惊愕地瞧着王大成。

闰老板盯着偷鸡贼，说：“你真有心改，以后出来了就来我场里当个员工，跟着王大成学钓鸡绝技。”

王大成拍拍偷鸡贼的肩，说：“知恶就改，善莫大焉。兄弟，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