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听“黑话”

不少领域的老手，在讨论交流时喜欢用一些只有内行才能听懂的“黑话”；落在外人耳中，简直像小说里土匪黑帮接头的暗号、切口一样，全然不知所云。不必说股民们津津乐道的“阳线”“建仓”，或是金融业爱讲的“头寸”“逆回购”之类，就连好些美食评论家形容佳肴、美酒时的措辞，也往往让人挠头错愕。比方说，评论家讲一种葡萄酒“口感紧致”，是指什么意思？“热烈奔放”又是怎么回事？“富于活力”呢？——每当我这样的门外汉读到此类文章，都不能不慨叹，明明每个汉字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就像是念天书了。

还是在一回聚餐时，一位熟悉红酒的朋友向我点破了其中的奥妙：这些貌似晦涩的词汇，无非是行家们对酒中几项主要成分的描述。所谓“紧致”，是指单宁酸（也叫“鞣酸”）带来的涩味；“热烈”是指酒精度高；而“活力”则不过是说酒的酸度适宜，产生了清爽口感而已。

朋友这一番解释，真有拨云见日般的揭示感。猛然间，我仿佛不仅领悟了那一篇篇天书似的酒评中的要旨，而且还对品酒本身形成了全新的认知。原先挡在面前、拒人于门墙之外的黑话，此时却成了最称职的向导，让一杯酒的绝妙之处条分缕析地展现出来。一旦把“黑话”表述与亲身感受衔接起来，我也只有赞叹：原来这寥寥几个字中，浓缩了相当丰富而细腻的体验，如果刻意回避这些“涉黑”字眼，稀释成人人都懂的平凡说法，恐怕酒评的篇幅要冗长不少呢。

人是制造区隔的动物。为了阻隔他人进入自己的地盤，我们不光发明了牢笼、城墙等物理设施，在心智领域更是大有作为：说“黑话”正是隔开“内部”与“外部”、“我们”与“他们”，吓退陌生闯入者的好手段。听懂了这些貌似神秘的通关口令，我们才能被内部人士接纳，正式成为某个“懂行”俱乐部中的一员。而所谓“食髓知味”，初入门者往往也会转而变成黑话的忠实用户和热心传播者，其原因固然有掌握口令产生的优越感，但或许更可以归功于“黑话”自身具有的沟通效率——对于外行来说，这些表述有多古怪、晦涩，在内行眼中，它们就有多生动、凝练。好像是收音旋钮调到了合适的频道，说者和听者之间接通了频率，形成了谐振，一句“热烈”，就让懂酒的行家了然于心。通向全新世界的闸门为通关者应声开启。

出门在外的旅行者总在涉足陌生的领域，自然免不了受困于各类“黑话”的窘境。而通过探寻和尝试，把黑话“变白”，让自己成为原本陌生领域中的圈内人，恰恰也是旅行的一项特殊乐趣。在本期杂志的专题报道《咖啡馆里看世界》中，我们汇集了几位旅行达人在全球各地探索咖啡馆的心得。他们传递给读者的，不但有“Flat White”“Filter”等语汇在咖啡产业中的确切含义，更有经由它们而开启的全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