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株玉兰树

2018-07-13 05:05陈忠实
文苑·经典美文 2018年7期
关键词:镢头玉兰树玉兰花

陈忠实,中国当代著名作家,1982年调入陕西省作家协会从事专业创作,是一位拥有民族精神的杰出的现实主义作家,迄今已出版《陈忠实小说自选集》3卷,《陈忠实文集》7卷,散文集、选集30余种,长篇小说《白鹿原》1997年获茅盾文学奖。陈忠实的散文突出艺术个性,生命形态、精神表达和审美风格的亦重亦轻,洋溢着浓厚的乡土气息和人文情怀。

清明前一日回到老家,到村子背靠的白鹿原北坡上,在父母的坟头烧了一堆被视为阴币的黄纸。尽管明知这是于逝者没有任何补益的事,然而每年此日不仅不能缺少,而且早早就泛溢着一种甚为急切的情绪。自己心里明白,这种行为无非是为消解对父母恩德亏欠太多的负疚心理,获得一种安慰。

回到老屋小院,便坐在前院闲聊。许是得了这明媚春色的滋润,竟有一种难得的轻松和平静。记不得是谁颇为惊诧地叫了一声,玉兰树开花了。我便朝大门右侧的玉兰树看去,在树梢下边的一根分枝上,有两朵白花。我的心微微一颤,惊喜得轻叫一声,站起来几步走到玉兰树下,久久观赏那两朵玉兰花。

那是两朵刚刚绽放的玉兰花,雪白、鲜嫩、纤尘不染,自在而又尽情地展示在细细的一根枝条上,洁白如玉,便想到玉兰花的名字确属恰切。玉兰树尚不见一片叶子,叶芽刚刚在枝条上突出一个个小豆般的苞,花儿却绽放了。我久久地看那两朵花儿,竟然不忍离去。玉兰花在我其实也算不得稀罕,之所以发生一缕不寻常的惊喜,这是因为开在自家屋院里的玉兰花,而且是我栽植的玉兰苗,便有了一种情结;还有一种非常因素,就是这株玉兰苗成长过程的障碍性经历,让我颇费过一番心思。

几年前我重回原下小院读书写字,一位在灞河滩苗圃打工的朋友,闲聊中听说我喜欢玉兰花,便给我送来一株不过食指粗的幼苗,我便在大门右侧的围墙根下挖坑栽下了。为了便于浇水和保护,我在玉兰苗四周用砖箍了一圈护栏。得到我的用心守护和浇灌,玉兰苗日见蹿高,分枝、加粗,蓬蓬勃勃,生机盎然,我便期待花苞的出现。

恰好盼到玉兰树应该发苞开花的规定期树龄,不仅没有开花,失望且不论,等到叶子成型,我发现了非常的征象,本应是深绿色的叶子,却呈现着浅黄;即使到盛夏烈日暴晒的时候,各种树叶都变得深绿近青的颜色,我的玉兰树叶反而由浅黄变得几乎透亮了,任谁都会看出这是一种病态的表征。村里朋友见了,有说是蛴螬咬了树根,有说是缺肥,有说是化肥施多烧了根,等等。我就怀疑大约是玉兰根发生了什么病害。

等到第二年,玉兰树仍然是满树病态的黄叶,自然不会开花了。我便有所动摇,这株病态的树会不会自愈,需得几年才能缓解过来?如果等过几年不仅缓解不了反而病情加重以致枯死了,那我就白等了。我便想挖掉它,重植一株。拿着镢头刨挖的一瞬,却似乎听到一种凄婉的求生的哀音,那一片片透亮的黄叶似乎也幻化成哭相,我便舉不起镢头了。突然想到,任它存在着,如果真的挨过了病害,当一树健康墨绿的叶子呈现在小院里的时候,我会获得一种别样的欣慰和鼓舞;如果万一病害发展到枯死,再植一株也无妨,这株玉兰树便保存下来。

约略记得去年夏天回家,玉兰树的叶子变绿了,尽管仍不像正常的叶子那么深色近青的绿,却不是往年那种透亮的黄色了,我不由得庆幸,庆幸那时我握在手里的镢头没有举起来……

今年,这株玉兰树开花了。尽管只有两朵,是一种美的生命的胜利。遭遇过生存劫难开放的这两朵洁白如玉的玉兰花,就不单是通常对所见的玉兰花的欣赏的愉悦了,多了一缕人生况味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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