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枫 (华中师范大学 430079)
作为符号学理论分支之一的创始者查尔斯﹒桑德斯﹒皮尔斯[Charles Sanders Peirce]虽然没有像费尔迪南﹒德﹒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一样影响广泛,但其符号学三分法对视觉艺术的研究更具指引价值。索绪尔注重对语言的研究,而皮尔斯更偏向思维,即通过对象(object)、符号(sign)和解释物(interpretant)三者关系来分析符号。文章基于皮尔斯的符号学理论基本原理,对俄罗斯画家鲍里斯﹒扎博罗夫的作品进行探究。文章认为符号能不能构成现实取决于观看者,即观者有权决定对象发送的符号能不能形成解释物。对皮尔斯的三分法和表义的理论的运用应当基于这样的预设:观者既具备惯例知识,又具备识别意愿。
符号学是从观者的角度来理解图像或物品,我们无法推测所有观者对图像的所有不同理解。关于形象和符号,米克﹒巴尔曾经说过:“当读者承认它们存在时,符号就存在。”1这就把读者提升到了绝对创造者的地位,即符号必须由观者承认和识别才能起作用并存在。贡布里希也有类似的观点:看书、文字和看图、看画在视觉上无区别,但在视觉性上截然不同。观者对待二者的心理预期和社会目的不同会导致不同的认知。2显然,如果观者不具备识别符号的知识和经验,例如刚出生的婴儿,那么对象不可能在他心目中产生解释物,对他来讲形象就不是符号,或者说在这个过程中符号根本没有诞生。即使观者是一个作者心中的“完美观者”,即他完全具备接收作者所发送符号的知识和也有与作者类似的经历,他也可能在任何时候忽视或偏离作者传达的意义,在现实中常常体现为对作品的误读。正如因此,对于扎博罗夫的分析基于这样的预设:观者具备接收符号的知识,同时又具有识别符号的意愿,并且对符号进行正确的解读。
三分法中图像(icon)、索引(index)和象征(symbol)三类符号在扎博罗夫绘画作品中都有所体现。根据皮尔斯的观点,“图像是一个符号,即使它所指代的客体不存在,也丝毫不影响它作为符号的事实”,3图像是依赖于相似性起作用的符号,即符号并不总是被理解成意指现实世界的某个物体。扎博罗夫像[Head of a Boy](1987)和[couple](1987)这样的肖像画图像符号所占比重较大,它分别指向被画者男孩和一对夫妇。他所画的人物并不精确地与原照片中的相像,而男孩和这对夫妇也不一定曾经存在过,它只是意味着符号系统能让人辨认出它代表着小孩和夫妇。由于对图像符号通常与相似性有关的内在逻辑的认同,观者不会怀疑图像与画中本人相像。
扎博罗夫绘画中的索引体现在哪里呢?皮尔斯认为“索引并不与某物相像,但提供了它的存在与出现的证据。一旦索引所指代的客体被移除,它的符号特性将立刻消失。然而,即使索引的解释物不存在,它依然不失其符号的秉性。”4扎博罗夫的作品[Girl with a Dog](1981)画面中通常有厚厚的颜料推积刮擦的痕迹。显然如果扎博罗夫没有在画布上实施这些动作,那些刮擦痕迹将不复存在。我们对刮擦痕迹的归因是解释物,根据这些痕迹可以推测画家作画时的动作和状态,我们似乎可以想象画家在用画笔、刷子、刮刀以及其他工具一次又一次地制作画面时的情景,似乎可以体会到表面斑驳的画布背后是画家对过往的怀念。
关于象征符号,皮尔斯有这样的论述:“一旦解释物消失,象征符号属性随之消失。这如同一次讲话中讲话者所使用的言辞,言辞只有被正确理解才能有意义。”5同索绪尔一样,皮尔斯在此强调了规则或律法的作用:一件象征物意味着某物,是因为共同体的所有成员都以那种方式使用它,不过他没有坚持任意性。文章的理解是,其非任意性并不仅仅体现在意义的约定俗成,不同社会文化背景下有类似经验的人对于同一象征物可能有类似的体会,这也是视觉艺术作品往往比语言符号更能打破局限而跨越国界的原因。扎博罗夫童年时期经历了二战,家乡被战争摧毁,在异国他乡逃难的颠沛流离生活给他留下了阴影。他的画中常常出现一些象征的符号,例如钥匙、玩偶、印章等。如果观者有和画家类似的经历,看到[Young Man Holding a Hat](1986)中的帽子,[Girl Standing on an Armchair](1998)中的玩偶,或许心灵会受到触动和震撼,那不正是曾经陪伴自己走过孤单童年的帽子和玩偶吗?在扎博罗夫生平大量作品中,类似这样的画作居多,这些作品中无疑也包含了上文论述的两种符号——图像与索引,且三者水乳交融、不可分割,形成一种动态的互文关系。
依照皮尔斯的观点,符号在表义过程中产生的解释物可分成三类:第一类只是传达情绪;第二类除传达情绪外还使观者的行为趋向受到潜移默化的熏陶;第三类不仅仅引起观者情绪也不在于向观者倾泻观念,而是尝试使观者在思维中萌生一系列推论从而建立一个联想的过程。符号在观者脑海里形成解释物,解释物变成符号又生出其他解释物,如此轮回,解释物一旦消逝符号便死亡。扎博罗夫作品难得的地方就在于它推迟了符号的消亡时刻,使得意义无穷无尽地延迟。扎博罗夫以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事物使观者对他内心深处的迷茫感同身受。一件裙子、一玩偶、一种静静的姿态,都若隐若现以至于观者难以辨认。他将那些拥有古老宿命的人物构建成家族系谱,将其挂在观者想象古堡中的画廊。观者感受到的并不是此刻短暂的缅怀情绪,也不是某种观念的刻意宣扬,而是无穷无尽的联想,扎博罗夫的家族系谱在此过程中产生逻辑解释物。那些肖像在与观者接触的一瞬间变成符号,与观者分离的那一刻便消逝。但是当观者再次看到那些肖像,曾经的联想再次产生,符号再次复活,如此循环以致无穷。
符号学为我们研究艺术史提供了更加多元和动态的方法。作为符号统一体的扎博罗夫的绘画三种符号水乳交融,呈现一种动态的互文关系;扎博罗夫绘画中的符号在表义过程中可产生逻辑解释物,观者能产生可延迟、可复活的联想,其符号意义具有永恒性。需要指出的是,本文提出的预设基于一种理想化的状态,而符号学本身也偏向形而上阵营。因此文章者所做的探究仅为扎博罗夫的绘画作品提供一种解读方式,并不具有普遍性。
注释:
1.Mieke Bal.Reading Rembrandt:Beyond the Wor d-Image Opposition.Amsterdam University Press,2006:.223.
2.李本正选编.偶发与设计:贡布里希文选.[M]汤宇星译.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3:129-144.
3.Mieke Bal.Norman Bryson:‘Semiotics and Art History’.The Art Bulletin,vol.3,no.2,1991:188.
4.Mieke Bal.Norman Bryson.‘Semiotics and Art History’.The Art Bulletin,vol.3,no.2,1991:189.
5.Mieke Bal.Norman Bryson.‘Semiotics and Art History’.The Art Bulletin,vol.3,no.2,1991:1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