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自由与孤独

石立方

让母亲来城里带孩子，我以为是让母亲来享福，我从来不知道，母亲有多孤独。

一天早上，我收到了父亲发来言辞激烈的微信：“你太自私了。你有什么理由不让你妈回老家？你以为你把你妈接到你家带孩子是享福，你想过她心中的孤独和苦吗？”越看越委屈，我想，不让母亲回老家，不都是为了宝宝有个健康的成长环境吗？

自从我怀孕到宝宝现在两岁多，我都不准母亲回老家，也不准母亲把孩子弄回去带，理由是孩子在父母身边成长才最好。母亲理解我，两年多来都极少跟我提回老家的事儿。回老家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一次是集体回老家给爷爷奔丧；一次是集体回老家过年；还有一次是父亲在家病了，母亲不得不回去看看。每次回家的时间，都不过七八天。

母亲心里真的苦吗？在这儿真的孤独吗？我还从没想过这些问题。

我只知道，母亲太任劳任怨，也太能干了。自从母亲来了之后，家里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每天回家就有热菜热饭吃，宝宝也被母亲养的白白胖胖。我和老公基本没为家里操过什么心，只有在宝宝生病时，母亲才会“麻烦”我们。母亲常对我们说：“你们安心上班，家里的一切和孩子就交给我。”我想起，宝宝一岁半以前，因为总是夜哭，母亲从没睡好过，有段时间脸都累肿了，却还是拒绝我把孩子抱去跟自己睡：“你明天还要上班，别影响你休息。”

这两年多，不管是平常下班回家，还是周末在家，母亲从没让我干过家务，哪怕只是洗个碗。母亲总是体谅我上班辛苦，总是自己背起哭闹的宝宝，在家里进进出出地忙。

在母亲的体贴下，我和老公也变得越来越没心没肺，安然享受起老母亲给我们当免费保姆和育儿嫂的生活。当然，到了节假日，以及母亲的生日，我们总要给母亲买两件衣服，让她高兴高兴。

兴许是母亲太过无私，我完全忘了母亲也需要有自己的生活。

一个月前，母亲试探性地跟我说要回老家两天，因为小姨家的女儿考上了大学，小姨希望母亲可以回家热闹热闹。我一听脸就沉了：“不就考上个大学吗？回去还得送钱，别回了。”母亲看我态度坚决，愣了一下缓缓开口：“好吧。”

谁知道母亲却把这件事跟父亲“吐了槽”。那天早上，我看着父亲发来的微信，心里很难过。六十来岁的老两口为了外孙两地分居，且还不能时不时相聚，我觉得自己的确自私、残忍。

我试图想象母亲每天在家的生活。母親每天早上起床就开始面对哭闹的孩子和空空的房间，每天最开心的时候是下午七八点盼着我下班回家。回家之后，我却只跟母亲聊孩子。母亲会带孩子去小区玩，但老太婆之间也只聊孩子。我想起，母亲常感叹：“现在住门对门都不认识了，我们以前哪家哪户家里的摆设是什么样都清清楚楚。”

我知道，母亲每天都要跟父亲通电话，平均每天通话三个小时。那么长的通话时间，我曾好奇他们能聊什么。有一次在家补休，我看到母亲只是把手机跟父亲通着，开着扩音器，两个人并不特意说些什么，仍然各自做着手边的事儿。

母亲说：“宝宝刚刚睡了。”父亲那边“嗯”一声，说：“我去下田了。”隔了很久，母亲又说：“我准备做饭了，今天去超市买的菜不新鲜。”父亲那边又“嗯”一声，说：“下回我带些自己种的菜来。”断断续续的，他们没聊什么，却又聊了很多，知道相互之间在这三小时里都干了些什么。

想到这些，我的心猛地一抽。那三个小时的电话，不是孤独是什么？

【原载《博爱》】

插图 / “妈，在家带好你的孙子！”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