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有贤臣不自检

刘诚龙

陆陇其，原名龙其，因避讳改名陇其，字稼书，清代理学家 ，浙江平湖人。作为康熙进士的他，“年三十始应试，后以进士令嘉定，著循声”。陆公并非只当嘉定县长时，有好官贤臣之隆誉，他任直隶灵寿令和四川道监察御史时，亦官声甚佳。此人行事和平且笃厚，“君不事刑威，专用德化”，讲究“做官以立心为第一义，事到不能两全处，宁失官，无负心。”

有例为证。古之为官，第一件事是催粮，催命一样催粮，稍有拖延，便栏里捉猪，梁上揭瓦。陆公不这么搞。百姓纳粮养你，你却凶神恶煞也似，哪有这个道理？某年秋收，又到缴皇粮时，有老农哭于途，诉曰今年歉收，无谷，家中唯一女，且卖了她，来完粮完税。哭声甚哀，“公闻言流涕，戒勿鬻”，国库公粮不能少，百姓公粮无力交，怎么办？陆公“取俸代完”。

还有一次，辖区嘉定有兄弟俩，闹得蛮厉害。一个做了原告，一个做了被告，砰砰砰，击响喊冤鼓。陆公闻鼓宣堂，审起了兄弟不和案。

案子蛮小，是些家务事，比如哥哥家牛，吃了弟弟家禾；弟弟家屋檐水，掉到哥哥家台阶上。兄弟俩却争得天昏地暗，死不相让。陆公先是苦口婆心，口水都说干了，这两厮都不听。但见陆公轻放惊堂木，从审判台走了下來，直往法庭外走，走到法院大坪里，走到六月阳光下。扑通，但闻一声响，陆公双膝跪地。“弟兄不睦，伦常大变，予为斯民父母，皆予教训无方之过也。”原来是陆公自省焉，“遂自跪烈日中”。

兄弟不和，伦常大变，谁之过？责任可以推到他俩父母身上去，子不教父之过嘛；也可以推到老师身上去，教不严师之惰嘛；还可以推到兄弟俩身上去，当事人是兄弟俩嘛；更可以推到国民素质上去，老百姓素质差嘛；再若推无所推，可以推到社会上去：现在社会风气真糟糕啊，人心不古，兄不兄，弟不弟，父不父，子不子，都是社会乱套了——由此，感叹几声，便可以赢得好名声：世人皆醉我独醒，世人皆浊我独清。陆公行政，不这么推演。兄弟不和，道德溷化，陆公首先把责任揽了过来。百姓人文素养不太行，道德感不太强，职之责者，是官人。官人有教化之责，一个地方社会风气好得很还是糟得很，第一责任人是谁？辖区内出现种种问题，首先要做检查、做检讨的，当是官人。

陆公自跪烈日中，晒得脑顶出油。自责，自然得自罚。陆公这么自担责任，百姓哪有不看在眼里的？这一对道德不怎么样的兄弟，良知也被唤醒，“讼者感泣，自此式好无尤（兄弟和好）。”官人都道歉了，都担责了，都自省了，百姓哪有不讲道理的？

“清俭非必皆名臣，名臣未有不清俭”，套这话，可曰：自检未必皆贤臣，未有贤臣不自检。

责任编辑 / 金蕾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