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爱华 张岩 徐轩
因为承担着水下安检和打捞赃证物证现场处置工作,与出现在普通人潜水画面中的阳光、珊瑚、鱼群不同, 污浊和黑暗是潜水特警队员们水下常见的“景观”。一年四季,无论寒冬酷暑、黑夜白昼,“蛙人队”队员们都要在北京各水库、护城河、公园内湖泊里执勤,负责水下侦查、擒拿嫌疑人、排爆等工作。除了具有潜水专业技能外,他们还必须接受擒拿、排爆等专项培训。据统计,仅去年,大队的队员们紧密配合、互帮互助、克服困难,圆满完成了各类勤务140余次,其中打捞勤务3次、水下安检勤务35次,水域安检面积近350万平方米。
北京市公安局反恐怖和特警总队潜水大队(以下简称“潜水大队”)1984年建队。时值国庆35周年阅兵,北京市公安局奉命调集精干力量,由海军培训,对金水河水域进行安检。后来在这支队伍的基础上成立了潜水大队,主要负责水域安检和赃证物证打捞。
潜水大队队员不多,20余人个个是精英,想要入队必须通过百里挑一的“魔鬼训练”考验。
“潜水特警体能体检测试=公安体能体检标准+特警体能体检标准+潜水体检”,潜水大队的队员大多为体校游泳专业毕业,从小对游泳感兴趣,经过公安类考试进入。
身高1.83米,宽肩倒三角身材,肌肉有力的张念五入警10年,先在蓝剑突击队工作了两年,后来琢磨自己还是喜欢游泳,就参加选拔来到潜水大队。
潜水大队副大队长李晓那介绍,在挑队员时,首先要过的就是体检关。候选者不仅要具备出色的心肺功能,还要在高压氧舱里模拟水下30米深的压力环境,考察他们的适应能力。通常情况下,下水4米不调节压力,耳膜就会穿孔。潜水员几乎每下潜3米就得捏鼻子鼓气调整,让耳膜内外压力一样,慢慢适应。
所以,选拔队员都要经过潜水体检中一项非常重要的项目“高压氧舱测试”,俗称“模拟潜水”,将潜水员放在高压氧舱并施以30个气压,测试在这种情况下队员们的调压能力。
“只有做完调节耳压的动作,才能证明这个队员通过测试。”李晓那说,“进行选拔的那段时间,我们每天除了三餐睡觉,几乎都泡在水里训练,在健身房健身。”
选拔只是第一步,队员一般还要经历大约一年的野外潜水训练,但对于潜水大队来说,这些远远不够。一个潜水员学习潜水技术可能只需要一年多的时间,但更重要的是具备超强的心理素质及实战经验,这些一般需要三年才能完成。
平谷的一处野外河湖是潜水队的训练场。除了理论学习和泳池训练,潜水队员大部分训练时间是在这样的野外河湖和一些大水深水域度过的。
每天队员们换上潜水衣,背起30公斤重的气瓶,还要在腰间坠上相当于体重十分之一的铅块,只有达到足够配重,才能潜得下去。这一套装备穿戴整齐,队员们深一脚浅一脚走入水中,再游到目标水域,下潜到水底。一次训练一下水起码待上50分钟。在水下巨大的压力和阻力下,没有强壮的体格,根本没法挺住。难怪,队里几乎是清一色的壮小伙子。
“现在还是在伏天,大太阳照在湖面上,刚下水还是温的,到了六七米深,阳光打不进来了,突然就冷了。”潜水队员说,“这要是到了秋冬季节,人下去,即便穿着冬天的干式潜水服,水也凉得扎骨头,手、脸这些暴露的部位一入水就冻麻了。”
曾经是蓝剑突击队队员的张念五,经过层层选拔进入潜水大队工作。刚加入不久,张念五经常看到其他队员出任务、谈收获,每一个细节都煽动他的好奇心和好胜心。
他打5岁起就练游泳,首都体育大学游泳专业出身的张念五,觉得凭着自己的水性完全没问题,就主动请缨到野外水塘执行任务。那一天,他挺起胸膛,穿上潜水服,戴上潜水眼镜,跨上潜水设备,大步走向任务现场,走路带风。“当时我心里满是期待和好奇,练了这么久,我也想看看实战到底是怎样的,而且我觉得我能行。”
随着一米一米地下潜,他的好奇心也在一米一米地减少。突然间,一股恐惧感冒出来并占据了上风。
身体被黑漆漆的塘水包围,张念五心里犯嘀咕,水中寂静得有点瘆人,水温冰冷无情,水草繁乱危险,更不必说水底或许还存在些别的东西……原本自信满满、充满着好奇的他,第一次下水出任务就被恐惧包围了。
这是一场提前到来的“心理战”。面对恐惧,他只能自己给自己打气,硬着头皮完成。对于这次“吹牛”经历,3年后的张念五说:“那时的鲁莽让我了解了潜水打捞在身体和心理上带来的挑战,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完成的工作,需要经过全方位的训练才行。直到现在,我才能有底气说:我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完成每一项任务!”
副大队长李晓那已经干了15年,第一次出现场的经历让他记忆犹新。
“当时任务是打捞一具刑事案件的死者尸体。我和另外一个新警背上装备就下水了,两人手拉着手互相壮胆往前游。那水还挺清的,也就游了两三分钟,忽地一下,一团黑头发就蒙在我面镜上了,我俩吓得立刻蹿了上来。领导问:‘找到了吗?我俩脱口而出:‘找到了,在下边呢。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吓得把这打捞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种瘆人的经历,队里几乎每个人都有过。这些小伙子是警察,还是特警,按理说应该是英勇无畏的代名词。可是,对死人、尸体的忌讳和恐惧,是人的一种本能。
但是他们深知,选择了干这行,这就是他们的责任,每次出现场,岸上的刑警、法医、技术人员,那么多同事都看着他们,等着他们呢。所以,既然做这个工作,就必须得过了心理恐惧这一关。
公安潜水不仅是个体力活,更是个专业性极强的技术活。现场有的水域能见度低,潜水员下去几乎睁眼闭眼都一样,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靠两只手摸索。
“就好比把你关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大屋子里,蒙上眼,让你找到一个矿泉水瓶——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潜水员在水下既看不见,又没有参照物,靠什么分辨方向、寻找目标呢?
得靠岸上的“信号源”指挥方向。一般来说岸上的指挥员,手里拽着一根绳子,绳子另一头绑在水下潜水员的手上。指挥员会根据情况将绳子拉几米,再放出几米,不时向水下傳递命令,向左、向右,还是继续下潜,这根绳子仿佛无线电波向潜水员发出行动信号。
像这样的搜索打捞方法,潜水队就总结出了扇形、垂直等8种,队员们都要熟练掌握,根据不同水域的实际情况因地适用。
潜水大队一项重要工作是水下安检,专门排查水下的可疑物品。水下能见度差,环境复杂。使用探测设备也只能帮助发现可疑物,仍然需要潜水员去人工处置。
2014年,APEC会议在怀柔雁栖湖举行。为了保证这一水域的绝对安全,潜水大队全员出动,用金属探测仪等设备和十几双手,历时一个多月,将300余万平方米的雁栖湖“摸”了个底儿掉,排除了一切安全隐患。
在各项工作中,打捞赃证物证是成功率最低的任务。嫌疑人到现场指认时,潜水队员要反复问他熟不熟悉这水域,从哪儿跑过来的,以多快的速度,用多大的力度抛出去的,通过这些细节给赃证物证可能落水的范围规划一个区域。
有的嫌疑人作案后高度紧张,根本弄不清具体位置;有的时隔很长时间,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有的干脆不说实话,胡乱瞎指,故意给警方制造困难。
有个杀人犯,几年前作案后将被害人沉尸水底,被抓后指认了一个抛尸地点,可潜水员们前后摸排了一个星期,什么都没捞出来。
“这有点像大海捞针,还不一定有针。我们不怕脏、不怕累,就怕干瞎活,这是最让人憋屈的。”“不过,转念一想,起码也排除了可能性,多少也算有点意义。”队员们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除了难度大,水下工作的另一特点就是危险度高。水底环境复杂,能见度差,队员们一般是拿脚、拿手划拉着搜寻,生活垃圾不说,有些建筑废料、钢筋水泥块、铁钉子、扦子、破自行车什么都有,把脚扎了、把手划了是常事儿。
最悬的一次,李晓那至今心有余悸。
那是一次打捞坠车任务。李晓那第一次下水,打捞上来一个驾驶员。第二次下水,发现在驾驶室里面还有一个人,被座椅上的安全带绑住了。周围全是车辆残骸上的管线,横七竖八地支棱着。
他想到驾驶室里把那人拽出来,就这么一探身,身后的气瓶被残骸上的零件挂住了,进退不得。身边没有队友,无法呼救,气瓶里的氧气也用了大半。
当时,他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就这么“挂”了吧?不过李晓那很快冷静下来,按照训练中的自救方法,慢慢脱下氧气瓶,解到一半时,挣脱了出来。随后他立即出水,将水下情况详细汇报。队友们又接力下去打捞。
对于战场在寂静的水下的这20多位拥有特殊专业技能的潜水队员来说,那里没有掌声、喝彩,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他们该如何找一个理由,留下来,坚持下去?
“这是个很实在的工作。”李晓那说,“别管捞什么,当我触碰到目标,成功打捞出水的一刻,我的任务完成了。关键证物是我找到的,受害人是我打捞的,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给亡者在天之灵一个交代。通过学习和训练,用我的专业技术,做了一件别人做不了的事,我有了一种实现自身价值的满足感。”
是的,这就是李晓那和他的战友们一直坚持下来的动力!
对于潜水队员们来说,那片水面之下始终暗藏困难与危险,但当他们用双手触碰到目标,便能将凶手绳之以法,这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充满了对职业的成就感,成为他们坚守水下的最强动力。
很多时候,成功并不意味着能感受到成就,潜水大队的工作更是如此。对于这些潜水员们来说,最让人难过和伤怀的工作,就是打捞溺亡者。因为队员们知道,当自己完成任务的那一刻,就是等候在岸边的家属们最悲痛的时刻。
一名队员回忆说,有一年的大年初一,位于石景山区一名幼童坠冰溺水。他立刻赶赴现场,发现这个废弃工程遗留下来的水坑内布满建筑钢筋,只能用脚先一点点探测水下情况,然后反身用手去触摸搜索。
五六分钟后,他在水下摸到一个东西,于是拉出水面,“当时岸上立刻响起家属的痛哭声,我擦干面罩才发现,自己拉上来的就是这个溺亡的幼童……”回忆到此,他感叹道,“我们从未因任务完成而兴高采烈过,只会默默离开。只希望通过我们的搜救,能让亡者得以安葬,帮他们回家,让他们安息……这工作是实实在在的又是有意义的,所以热爱它,所以我们愿意为它踏波逐浪!”
别看队员们都是爷们儿,可都是DIY能手!特别是在水下工作,什么情况都能遇到,无法提前准备工具,他们常常抄起周围的东西就开始造!
几年前,酷夏,燥热难耐,李晓那正在执行一项打捞物证的任务。
到了现场,李晓那心里咯噔一下,这泥水深潭相当于一个小型黄河,水下能见度几乎为0,当地没有船,无法乘船到水潭中央进行打捞,是个挑战。
环顾四周,杂草丛生,烈阳当照。两手空空的李晓那绕着水潭走了几圈,只发现了路边废弃的铁皮桶、铁锹和一些竹竿。
他们乐观地哼起了游击队之歌的曲调:“没有船没有桨,我们靠自己造!”
他们把铁皮桶的盖子撕掉,以桶为船,以铁锹、竹竿为桨,“简易小船”五分钟不到就搞定。一位队员跳进铁皮桶,左手拿铁锹,右手持竹竿,吭哧吭哧到了水潭中央顺利完成任务。
就这事当时还被其他特警队员笑了好一阵:“你们是特警吗?怎么一点不威风,还拿破铁皮桶当船划?”
“把工作干好我觉得才是最威风的。”潜水员的回应也毫不含糊。
张念五说:“我喜欢待在水里,水瑞安静,我很享受那种失重的感觉。”
谈到自己为什么来潜水队,这个32岁高大威猛的“肌肉男”会突然直起腰板挺起胸,眼睛睁大脱口而出“喜欢”。
与水下世界打交道的梁大力也是潜水大队的年轻力量,今年25岁的他是个标准的“90后”,1.89米的个头使他在队伍中冒出头来。
梁大力与同龄人一样喜欢打游戏、打篮球、健身,偶尔也在生活中“坑队友”。但当说起潜水,梁大力便会眉头收紧“正襟危坐”:小时候喜欢游泳,后来自己想要更好地成长,潜水比游泳更有挑战性,所以选择了特警潜水队。
水下是阴暗的、冰冷的,是充满未知危险的,泥泞沙土、玻璃冰渣、金属利刃是经常遇到的。然而,面对这些,这个“90后”的小伙子眼神充满坚定:“危险当然有,但我们不会害怕,连我们都害怕,谁去保障水下安全?”
使命感,责任感,敬畏感。这个想要努力保障水下安全,守护老百姓的小伙子不是个例,而是潜水大队全部。
热爱就会坚持,坚持就有使命,使命必有担当,担当所以敬畏。这支有理想、有本领、有担当的水下特警队始终在奋斗,背负水下的黑暗,给大家带来水上的光明。
(编辑·韩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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