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金林
内容摘要:沈从文把关注的目光留驻在故乡湘西,在楚风湘韵的人情世态中,用理想化的人生样式情化出湘西世界的人性三维:物性、人性和神性。
关键词:沈从文 湘西世界 人性三维
从乡土情韵生发出田园小说的灵感,大成于沈从文。在都市的体验中反观湘西,用湘西的世情烛照都市。在人性的希腊小庙里,执著真诚地追寻精神的皈依,以期构筑朴质真纯的湘西化界。
一.自然中的物性
自然之境中的自在之情。自然是一种自在的生命样式。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山水充盈着旺盛强劲恬然的自然生命力:青翠逼人的山、依依涛声的竹篁、清亮可喜的水、如梦如幻的烟云、浮在空中的鱼儿、桃花掩映的家居、近水飘扬的酒幌、结构精巧的吊脚楼、闲情逸致的渡船。美妙的自然长养着山村乡里一群淳朴、正直、粗犷任性而又重义轻利的湘西人:富裕的头面人物、粗蛮豪侠的水手、“纯善如平民,与人无悔无扰”的走卒、多情善感的湘妹子萧萧三三夭夭翠翠,青山绿水使他们清明如水晶、偏远荒僻可仍然生死恩爱、相互敬爱没有钩心斗角、患难相助陌路如手足、老船夫不愿接受过渡人的钱而与卖皮纸的过渡人相争、商人跳上码头把钱往船里一撒匆忙走人、情痴吊脚楼妓女把钱看得可有可无。出于天然,得于自然,本于天成。地老天荒里一曲田园的牧歌,悠长的牧歌里自然人格化、人格自然化,人与自然交相辉映、共融共生,是沈从文基于现代反思传统、基于都市回望故乡的自然神圣观,是一种打捞也是一种缅怀,是一种颂扬更是一种对现代文明深深的文化殇叹。
自生之性中的自为之爱。“食色性也”,纯净的自然生发出淳朴与本然、野性和生命力。没有矫情、没有做作,显出率真与热烈。我们都可以看到“不悖乎人性”的生命跃动的场景。生命的率真张扬与人性的自然舒展。“把野蛮人的血液注射到老态龙钟、颓废腐败的中华民族身体里去……争生存权利。”[1]《七个野人与最后一个迎春节》甘愿放弃现代文明而仄入山野,用野人的名头训育迎春节的千年习俗,涵养生命中的野性,去求得山下女子对他们的倾心一爱。《雨后》湘西山间的她与四明五次雨中的情话,“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的约会信誓,大楠木之下、桐木叶之上、草棚子之中,强烈赤裸率真的情感、毫无掩饰爱河沉浸,两个人相互享受着各自付出与收获的爱,在与大自然的融汇中让读者感到一种生命的原生态。《旅店》中27岁的寡妇店主黑猫,渴望得到“一种力,一种圆满健全的,而带有顽固性攻击,一种蠢的变动,一种暴风暴雨后的休息”。因为新婚不久,一对《夫妇》去黄坡岳丈家探亲,只因天气太好,眼前有亮丽的风景呈现:山上有花、风中有香,远处有雀儿的鸣唱,爱欲的真纯炽热使他们忘记了乡规民约,于是情不自禁、毫无遮拦的记起一些年青人应做的事。始而被捉奸,进而感动乡民,于是有了为他们游说和开罪的城里人璜和乡里的团练。《阿黑小史》中五明与阿黑把草垛视为爱巢,在阿黑“皱着眉儿”的嗔怒中,他们有了皮肤的温热和融浸在爱中的醉意。《柏子》《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打赤膊、游险滩的水手们风浪中的搏击呈现出原始生命力的壮美,他们甘愿把血汗钱全部交与吊脚楼上的妇人,于是性与钱的交易变成了挂念和遥想。云石镇花帕苗人的《神巫之爱》,年轻貌美的五十个女子,守候着神巫晚间的到来,祈愿神巫给全村带来恩惠,并把爱情赐给其中的一个人。
二.世俗中的人性
在原始与现代共时、历史与当下共融、世俗与人性共生的湘西生存本原中,沈从文在风俗与世态的俗常中,希冀构建一座供奉着人性的希腊小庙,唱一曲清丽悠远、纯真质朴的湘西牧歌。
生活艰难中的豁达与执着。《王嫂》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俗世理解,在新婚女儿突然死去时仍保持着稳定的情绪,在空袭警报中冷静而泰然地数着天上的轰炸机,用淡泊的诉求喂狗喂鸡。《屠桌边》妻子因为对那个“头上束有洋红头绳的蜻蜓辫”的小女孩的怜爱生发出對自己单一生活的不满,在对丈夫志成的“但能杀猪,却不……”的些许嗔怨中,表现着对生活的日常里温馨关爱的期盼。《边城》中龙舟锣鼓摇荡出勃发的生命力;扑入水中捕捉绿头大雄鸭的年轻人身手了得;码头喧闹异常、水手浑厚朴质,女子多情,酒幌飘扬缱绻,烧酒馨香诱人,边城就是俗世的人间乐园。沈从文对湘西人“怀着不可言说的温爱”,希望他们在俗世意义上人我同一,在生命自然的袒露中尽享关爱。《边城》中的爷爷,在人生的风雨中对生命无比热爱,在人世的沧桑中坚韧乐观,平静地看待女婿与女儿的死,用诚恳的艰辛凝练为一个爱给予翠翠。《静》中的岳珉在战乱频仍的动荡岁月中,用关爱呵护着北生,用爸爸“今天不来明天应来”的美好信念告慰病重焦虑与忧伤的老母。
生存隐忍中对生命的尊重与圣化。湘西的子民尽管卑微、平庸,也不乏愚昧、落后,但面对艰辛的生存却充满了对生的留恋与追求,在隐忍的生活中顽强倔强、执着洒脱。在原始愚昧的初民社会的文化投影中,湘西的礼教、蛮荒交合着现代文明,打压重塑者乡民素朴的人性、真纯的习俗。《巧秀和冬生》超越伦常不合法规的女子要么被沉潭要么被远嫁,《丈夫》送妻子去河边的花船上做生意,皮肉与金钱的交换被认可甚至成为一种时尚。从《长河》中辰河流域在时代大动乱中人事、风俗的“常”与“变”中,我们可见沈从文对湘西风俗文化的沉重思索,感知沈从文在边地风情的现代变迁史中作为风俗文化大家的独特意义与价值。《萧萧》中大女人和小丈夫的童养媳现象由来漫长。萧萧是不幸的,没有完整的家庭被叔父收养着,生理的本能被长工花狗引诱失身。怀有身孕的日子就是等待被发卖或者被沉潭的日子,因为买主的暂未到来,也因为婆家人对萧萧肚里小生命的怜惜,萧萧躲过了俗常的乡规。生下牛儿,与与小丈夫圆了房,又生了一个孩子毛毛。结尾处,萧萧“抱了自己新生的毛毛,在屋前榆蜡树篱笆间看热闹,同十年前抱丈夫一个样子。”一切随心,没有世俗道德的规约,没有对前因后果的周全分析思索,乡邻家人对萧萧和小生命的尊重、谅解包容无不显示着湘西子民在生存的隐忍中对生命的尊重与圣化。
三.宗教中的神性
沈从文对于生命價值的神性追寻,基于他始而对人生的感悟与参透进而形成的宗教情怀,升华为作为人类宇宙的终极理想的奇情奇恋中的诗性浪漫。
对世俗的神性遐想。自然的清纯、世俗的关爱、成人之美的博爱,在湘西人的生存记忆和生命的轮回中沉淀为一种自然法则,历练为一种生存的意志,升华为一种生命的形态。《边城》中“傩送”和“天保”就是敬天尊神的宗教的光晕,彰显的是“对人生的虔诚态度和信念”的生命理想[2]。俗世的虔诚,遥借神灵的福祉降临到湘西人身上。《凤子》中神圣的谢土仪式,吹角的感召“散播原野,上通天庭”,“神之在现”播福散恩。《阿黑小史》中巫师五明的干爹,在他的真诚庄严里,有的是与湘西人融洽的共处、平等的关注,体现着神的人间情怀和人神共处的美好遐想。《神巫之爱》中博爱和人本情怀在巫师这个神的使者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释:和人间的生灵一起呼吸,一起歆享。人就是神,神就是人,神巫的爱情心理和爱情观念无不体现了人间美好真诚的人性。沈从文在这些“对历史毫无意义”的小人物身上挖掘出生命的神性,用浪漫的笔调、神秘的氛围消解了理想与现实、世俗与理性、人与神之间原有的距离,创设出和谐与美妙。有情人未必终成眷属的《月下小景》,一对年轻人双双服毒自杀的凄美故事,在神秘而美丽的圣化格调中,将寨主独生子温柔缠绵的歌声和超人华丽壮美的四肢组接到“神魔”合作创造的满意的女子之上。男主女宿是神的化身,他们秉承着上天神的意旨:敢于追求圣洁的爱情,拥有蹈死不顾的勇气,承载决绝的反抗精神,表现了人类美好的情感需求。
对生命的神性追寻。《媚金,豹子与那羊》中媚金和豹子在湘西是受人供奉的神灵。因为他们曾相约把自己交与对方,这是爱的前提;豹子历尽千辛寻找的那只新生的白毛小母山羊是媚金对豹子爱情诚信度的考验;各种机缘的误会与延宕象征了爱情的好事多磨;东方的天己经快明了是爱情的保质期;误以为豹子失信爽约的媚金在失望中把刀陷进了自己的胸膛里表明了媚金对爱情的忠贞;豹子的自杀证明了他对爱情的矢志不渝。东方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体现出原始宗教轻生重义的献身精神,表现了生命力量中的爱情一隅是人性和文化中“一面纯洁无暇的镜子,代表了古老的充满活力的生存模式,是中华民族在其青春年华所处的精神状态。”[3]《三个男子与一个女人》用超越世俗的价值理念写了两个兵士与豆腐铺老板与的故事。会长的女儿是一朵好花、一个仙人,只要看看,就觉得这一天大快乐了,但她却吞金而死。雄厚朴实、永远在“一面特别勤快地推磨,一面还是微笑”年轻的豆腐店老板竟然把她从坟墓中背出,在石洞里睡了三天三夜,既有宗教的抚慰,更有精神王国的追寻。《虎雏》把小卫兵的故事包孕在一个自然人性、本真生命常态形式的离奇建构中,让人臆想生命神性的吉光片羽。一个野蛮、任性的灵魂装在一个美丽的匣子里,那份野性无论如何也磨蚀不掉。沈从文执着于自己的那份宗教信仰在宁静与祥和的世外桃源,无论是媚金、豹子或者是傩佑及其恋人,无疑都折射着远古湘西深沉旷远的文化中“自然人”的特征:秉承自然的造化,遵从自然神性的安排。
沈从文以对人性的深沉思索、自然美的真情描绘、湘西风俗民情的生动展现,为我们构筑一个宁静与祥和的湘西化界,用一种宽泛的正义和人性美的憧憬,诠释湘西的人性三维,奏响了一曲净化俗世人心的牧笛。
参考文献
[1]苏雪林.沈从文论[A].苏雪林选集[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9:456
[2]夏志清著,刘绍明等译.中国现代小说史[M].香港: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1:162
[3][美]金介甫.《沈从文笔下的中国社会与文化》[M].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116
(作者单位:南阳理工学院师范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