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开元
说起加拿大雁,有些人或许会抱怨它们脏、会传播疾病、繁殖太快,但是对于我爸爸来说,大雁是一种神奇的鸟儿。爸爸在格林伍德市长大,每当夜里听到大雁拍打着翅膀从天空中飞过的声音,他就会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户旁边,看着一道黑色流光在夜空划过。在春天的早晨,他在农场里挤牛奶时,看到一群大雁从南方飞向北方,他会停下手里的活计,倾听它们的叫声。
爸爸成年后搬到了温尼伯市,在一家商店工作了三十年。他每天早上穿过一座桥去店里时,都不忘寻找大雁的踪影。秋天时,他踩着地上五彩的落叶回到家,叹了口气,说:“我看到它们飞走了,也许有五十只。它们知道冬天要来了,不在这儿待着了。”
在九月和十月的几个星期,天空中时不时就会传来雁群刺耳的叫声,在紫红色的夕阳映衬下,会让人觉得秋天的萧瑟。在冬天来临之后漫长的六个月,人们拿出沉重的大衣和靴子,抵御严寒和暴风雪。这时,看不到大雁,也会让人有种失落感。
爸爸对大雁有着“特殊”的情结,他把一本过期的大雁日历一直挂在厨房里。爸爸对我们说:“看,这是一只黑雁,这是一只白额雁,那是一只阿留申白颊雁,你们不要弄混了。”
“爸爸,你可以在后院挖个池塘,然后在地上放一些吃食,请大雁来咱们家作客。”我和两个哥哥打趣道。
“随你们笑话,”爸爸说,“我退休后,我们可以在湖边搭个小栅栏,大雁飞过时可以落下来吃些玉米粒,喝点儿水,然后再接着飞。”
然而,妈妈更喜欢城市生活,她唯一一次与大雁近距离接触,是做了一次烤雁肉。妈妈去世后,爸爸不愿离开他们一起建造的房子,湖边款待大雁的愿望也就没能实现。
二十多年前,我们兄妹三人离开了温尼伯市,在别处定居了。我们每年会给爸爸寄去关于加拿大雁和同种鸟类方面的生日贺卡或书籍,他每次都会兴致勃勃地欣赏。他一直不辞劳苦地观察大雁的飞行队形、筑巢习惯和它们在世界各地的栖息地。“有些大雁最远甚至会迁徙到格陵兰岛!”爸爸告诉我们。
一年秋天,我回家看望爸爸,他开车带我回机场的路上,忽然惊讶地看着天空,说:“看那些怪雁,他们为什么向北飞?他们在这个季节应该向南飞的。”
爸爸的视力衰退了,我们的车在马路上左拐右拐,险些和一辆卡车相撞。我告诉爸爸,他看到的“大雁”其实是一架飞机,正拖着广告在天上飞。
那是我和爸爸最后一次一起坐车。又过了一年,我去温尼伯市办事,坐飞机回多伦多之前,有几个小时的空闲时间。我租了一辆车,开车去了墓地,碧蓝的天空映衬着金黄和深红的树叶。自从爸爸的葬礼过后,我还没去过墓地,但我知道他的墓地分区和号码,所以我想我应该不难找到他的墓地。
但是不知怎么,我走错了墓地分区。我换了一条路,绕来绕去,结果又回到了原地。
我左看右看,就是找不到爸爸的墓。那天是星期日,墓地管理员没上班,四周也看不到墓地工人。我还要赶时间去机场,所以很着急。我绝望了,跑到路边,捂着脸哭了起来。
只过了片刻时间,我听到附近传来一阵奇怪的鼻吸声。我睁开眼,看到旁边的一小片沼泽里落了一群黑头鸟儿,深棕色的翅膀、浅棕色的肚皮。它们的喙在草丛里啄着食,黑色的短尾巴扭來扭去。更多的鸟儿从天而降,落在了我车子的周围,它们鸣叫着,伸展着巨大的翅膀。
那是爸爸的大雁。墓地是它们飞行途中的落脚地,它们在这里可以安全地休息、觅食、喝水,然后继续飞往墨西哥湾的漫长之旅。看着眼前的大雁,我破涕为笑。我相信,虽然我看不到爸爸,但他就在旁边,他会喜欢看到大雁光临作客的奇妙景象。
我耐心地等待着,看着这群大雁觅食、嬉戏。然后,我发动了汽车,小心地掉转了车头。几只大雁好奇地睁着犀利的黑眼珠盯着我,慢慢挪动了身子,给我让开了道路。
“我会回来的,爸爸,”我说,“明年春天我就回来看您。”说完,我开车离开了墓地。我相信,爸爸正站在他钟爱的群雁中间,微笑着向我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