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央
1辛宜又去医院了,她亲眼看到一个成功怀上宝宝的孕妇,跟每个人分享她的惊喜,也看到了还一直奔波在这条路上的一对夫妇,满心满眼的沮丧。她明明知道,试管婴儿手术的成功率,医生不可能给她一个百分之百的承诺,她还是忍不住再三地过来咨询。
回来的时候,辛宜照例从儿科病房那一层绕了一圈,隔着门,看看里面那些可爱的宝宝们。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病床边只有妈妈陪着,她眼馋地看着隔壁床的小孩子正在玩着爸爸带来的毛绒玩具,眼里满是羡慕。看了半晌,小女孩终于忍不住了,不服输地喊道:“我也有爸爸,我爸爸也会给我买玩具。”
想必,这个小女孩也是有个工作在外地、不能来陪她的爸爸吧。大人们都被小女孩的话逗得哄笑起来,安抚女儿的妈妈,虽然脸上也挂着笑,却是红了眼圈。辛宜在门外看着看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她清楚地知道,如果她选择这条路,恐怕这就是她和孩子以后的生活写照。可是,尽管如此,她依然很向往这道门里的情形,哪怕是隔着千万重山般的险阻,她也很想去尝试,去跨越。
晚上,辛宜无聊地刷着微博,无意间看到一个情感专家,正在给各种陷入感情困境的女人们答疑解惑,她脑子一热,也写了个提问的私信,洋洋洒洒的一大篇,叙述了自己目前一团糟的生活。她想问问情感专家,自己马上就要35岁了,再也耗不起了,是该趁此机会离婚,还是一个人走上漫漫无望的求子路;如果试管婴儿手术失败,她又该何去何从。
写完后,辛宜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整篇提问。她笑自己真傻,别人隔靴搔痒的建议怎么可能解决得了自己的实际问题,就连最亲近的爱人都不能感受她的情绪,又何况是外人?
辛宜觉得,她的婚姻像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2辛宜嫁了个军人,陈默在边陲的特种兵基地,他们结婚七年,在一起的时间全加起来也没几个月。
后来,辛宜突然捞到一根救命稻草,她可以生个属于他们俩的孩子啊,长着和爸爸一样的鼻子和眉眼,就像陈默能陪在她身边一样了。那些日子,辛宜除了调理身体外之外,还包括看各种绘本和动画片,她要提前了解孩子的喜好,做贴心的妈妈。
慢慢地,辛宜身边的朋友们都有了孩子,周末约着带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她每次都积极参与。孩子们当然最喜欢辛宜阿姨了,她会学懒羊羊的声音说话,会唱很多儿歌,还会耐心地带着他们捏彩泥,她肚子里攒的故事,比书店、绘本店里还要多。
开始的时候,辛宜以为是她和陈默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太少,所以才迟迟怀不了孕,所以只要有假期,她就往基地跑。可几年下来,她的肚子依然毫无动静。她跑到医院一检查,才知道自己不能自然怀孕,唯一的办法就是做试管婴儿手术。
辛宜打听了一下,这个过程烦琐又漫长,会受很多罪,最后还不一定会有结果。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辛宜狠狠哭了一场,发泄着心里的委屈。哭完后,她就想,等陈默转业就好了,两个人一起面对,总比她一个人有力量。
可等她终于熬到了陈默可以转业的这一年,陈默却告诉她,他舍不得基地,想等下一批再转业。
一直支撑着辛宜走下去的那股力量,突然就被撤走了,她每天靠着惯性,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她不能确定,自己在这条艰难的路上,一腔孤勇地坚持下去,到底还有没有意义?
辛宜连着一个多月没跟陈默联系。可惜,她的冷战一向只能伤到自己,陈默是个狙击手,眼神虽然敏锐,却很难感受到千里之外女人的情绪变化。那些日子,辛宜被困在婚姻的死胡同里进退两难,她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精神和力气,整个人只剩下了焦虑和憔悴。
两个月后,陈默出人意料地回来了,他告诉辛宜,前些日子他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了,然后就不再说其他的,只是紧紧抱了抱她,说:“我们都好好活着,就是最重要的。”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辛宜清楚他工作的性质,他参加的活动,大都要面临生死考验,她的心里隐隐作痛,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那一刻,辛宜的眼前突然就有了一条路。
辛宜又跟陈默提了想做试管婴儿手术的事,以前陈默总是说等他回来再说,经历了这次任务的他,痛快地答应了,说:“好,我们一起去医院。”然后,他又皱了眉,“不过,以后你就更辛苦了。”听陈默这样说,辛宜紧绷的神经反而松弛了下来。她原本以为他不想转业,是某种暗示,是对这段婚姻不在意。现在看来,是她自己把内心的隐忧过分夸大了。
他们去医院的那天,辛宜特意带陈默去了上次那个儿童病房,那个小女孩已经康复,正准备出院,是她爸爸来接的她,手里還拿着一个很大的毛毛熊。她正自豪地跟隔壁床的小伙伴炫耀:“看,我爸爸也给我买玩具了。”
大人们都被她的稚气逗得哈哈大笑,门外的辛宜也笑了,她握紧了陈默的手,说:“我们也生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好不好?”陈默回握着她的手,点点头。现实生活的真实情况往往是这样,它虽然没有我们理想中那么美好,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陈默临回基地的那几天,他们躺在暖洋洋的阳光中,舍不得午睡,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说着闲话,有关宝宝,有关以后。辛宜从不知道,之前陈默心里居然想的是,即便他们以后没有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还算幸运,辛宜只受了一次罪,就成功受孕了。怀孕初期,情况很不稳定,她请了病假,在家卧床休息。虽然有点百无聊赖,但摸着肚子里那个小小的希望,辛宜还是无聊得很幸福。
那天凌晨,辛宜接到了陈默的视频电话,她头一次见识到他的慌乱,他满头是汗,说刚刚做了个噩梦,梦见她一个人走丢了,他集合了全队的兄弟到处去找她,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他像是自我安慰地说:“咱还是生个儿子吧,能在你身边,替我保护你。”
那一刻,辛宜听着陈默粗重的呼吸,看着他焦灼的表情,很想隔着屏幕抱抱他,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他好好爱自己,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
32018年春节前夕,他们的孩子出生了。这孩子性子有点急,来得比预产期提前了二十几天。还好辛宜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她没有慌了手脚,自己带好东西,叫了车,去医院的途中,打电话通知了两家父母。
几天后,她给儿子喂完奶,在护士的帮助下,笨拙地学着给孩子拍奶嗝,一抬头,就看到了病房门口的陈默,风尘仆仆的,穿越千山万水,来到了她身边。
陈默在家忙活了一个多月,尽心尽力地侍候着老婆和儿子,却只字不提回基地的事。在辛宜的再三催问下,他才拿出一纸转业函。原来,他已经被批准转到地方的武警了,下个月才开始上班。
辛宜又惊又喜,一个劲地埋怨他:“这么好的消息,你怎么不早说?”陈默的神情却极不自然,看她一眼就转身去忙了。其实,她能明白他的心情,在一个特种兵的心里,哪怕只是换了个战场,也算是“背叛”了他所热爱的基地。
辛宜从阳台收回晾好的尿布,一一整平叠好。照在床上的那道光柱里,飞舞着一些细碎的灰尘,半晌也沉淀不下来。而在这光线之外,却丝毫看不见灰尘的影子。看着宝宝熟睡的小脸和陈默进进出出忙碌的身影,她觉得心里暖暖的。是啊,这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一切,构成了生活的N种可能。
有时,我们会被灰尘迷了双眼,一时看不到光线外的东西,就像被困在了生活的死胡同里。可实际上最消耗人的,不是选择的对错,而是纠结不前。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不要被面前的困难吓倒,打开那道门,勇敢地承担它的后果。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