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军
夜浓如醇酒,白天暄沸的音乐都安静了,很多人早早在舒适的时空酣然入梦。就在远方,细密绵长、如噬桑叶的声音隐隐飘来。
夜雨的脚步轻缓低沉,有时,她不喜欢喧嚣的节奏与鼓点,从而失去庄重与古雅的真实。她从容淡定,就像蚕吐出纤细的丝缕,从天到地,慢慢编织清新的锦缎。细雨从树的绿冠到脚下的草叶,从屋檐的黑瓦到门前的凹凸不平的石阶,从没有睡眠人的心底一直流向睡梦中的游子心灵深处。
我喜欢听夜雨,她舒缓自如的脾气颇似性情之人,不媚俗,不傲慢。
夜雨如一首情意缠绵的诗歌。城里与乡下,菜园与山岭,山涧与河谷,平仄相间,和谐悦耳。头顶一柄黑伞,与夜空的雨浅唱低吟应和。站在河畔的木栅观景台,那一行行的歌阕,浸入心灵深处,复活的一些古老思维,如飞翔的小鸟,在雨中与夜的身影一起飞向远方。
夜雨有一颗柔软的心灵,她依恋故园就像依恋天空与云朵。一滴滴的雨,如甘霖,似醇酒,滋润万物。夜越深,雨越悠长浓郁。我似乎听得见河岸边际以及最远的农田,庄稼吮吸細雨拔节的欢悦。夜雨落得久了,呼朋引伴,引吭高歌,如在葱郁草原撒欢的小马驹,很快,就汇聚成浩荡的阵势。沙场秋点兵的威武与健壮。她有时不知疲倦,绵绵不断,如暗夜赶路的士兵,身上的箭囊中一枚枚羽箭丁丁零零。有时倏忽而来,遽然而去,穿越山谷沟壑,汇入远方的那条河,一直走向大海。
留白的夜,蔓草丛生。一旦夜雨走远了,晨曦的眼睛格外明亮,那是夜雨擦拭的,是夜雨留给光影的湖泊。
我已经好长时间未见故乡的蜻蜓了,印象里,蜻蜓与故乡有不尽的联系,是故乡孕育的精灵之子。山色空濛的雨后,一只只蜻蜓点水飞翔。水是蜻蜓尽情表演的根脉,是蜻蜓眷恋的精神故乡。
夏日,雨说来就来,窗前的人家屋顶雨点溅飞,古典风铿锵流溢。我听见了雨的双手弹拨黑瓦的声音。金色的,声若古音;水墨样,氤氲流淌。远方,雨雾如织,山峦点染了流动的色泽,一会儿青翠,一会儿乳白。云在走,雨在歌。蜻蜓们在哪里嬉戏呢?
雨后,蜻蜓如赴约之子,忽然现了身。凡是潮湿的沼泽,波光粼粼的水面,溪流舒缓的山谷,一只只蜻蜓翅膀张开了,墨黑色的,灰色的,在阳光明媚的时刻,自由舒展。时而如平稳飞翔的滑翔机;时而如俯冲而下、直扑水面的小鸟;时而,鹞子翻身,贴到你的眼眉前,瞬间又飞走了。它们喜欢与小孩子兜圈子。
蜻蜓盘桓在水面上许久不愿离开,那份恋恋不舍的情绪都凝聚在它的思想里。离得近了,透明的纱翅闪亮,绿里透白的腹部鼓囊囊的,几只飞到了静默的石台上,不由得想要它停下来,听它讲讲喜欢水面的缘由。
我对于童年存着潮湿的记忆,一年四季,山旮旯的泉子,山谷欢淌的小溪,几座水库,水之精灵无处不在,蜻蜓也跟着水无处不在,它们是水的扈从。
走在他乡,去河岸,不知为何,竟少见蜻蜓,是我逗留的时间太短,没有注意到它们细小的身影。一旦回了家乡,雨绵绵,湿润泥土地,山涧之间的小溪长了精神,凹地挽住臂膀,存了一洼水,蜻蜓就应约而来。
“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蛱蝶飞。”蜻蜓飞,故乡眉宇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