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嫣然
人物:
Ready,半个背包客,半个纪录片工作者,正在gap year
荆诚,创业者,半吊子的梦想家
东尼,自由摄影师,纪录片导演
四个月前的一天,Ready发了一条朋友圈,他和两个朋友开面包车去非洲,邀请大家进群围观。在这个叫“面包车的朋友们”的群里,不少人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新消息翻到底。
从去年9月份开始征集同行,到准备行程、购置车辆和正式启程,Ready前后用了差不多5个月。又因为行程和签证会有不顺,他们有时是三个人上路,时而两个人上路,再会合落单的那位。更多的时候是一边赶路一边开直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跟着车载音响唱歌,窗外是一成不变的荒土。
4月25日,在非洲会合,他们自拍了一段几秒的视频,三人正在走去吃饭,“给大家报个平安。”
6月3日,三人在尼日利亚。东尼在群里说,“刚才特警皮卡开路,有车没让,AK47往地上突突了两声,声音巨大,整街都震了。”
主要掌舵驾驶的Ready说,“以后一定不走夜路,爆胎和撞驴子都是夜路。”
出发四个月没有换过轮胎,轮胎一下子同时爆两个。大家已经顾不上摆pose拍照以及各种吃东西吧唧嘴的互相嫌弃,此刻,性命很重要。
只有真正走下来,才知道这一路的惊险。
首先是天气和路况。
穿越整个哈萨克斯坦大约4000公里,举目望去,四周尽是荒原。
他们选择跟谷歌地图走了一条最快的路。这个决定,让刚刚开始的旅途险些夭折。导航指的大路早已废弃,上面遍布莫名其妙的大坑,仿佛经历过轰炸。旁边有以前车辆开出的土路,在那里,车子勉强能以每小时十公里的速度前进着。
快要天黑的时候,面包车的后轮突然陷入了积雪,动不了了。
荆诚还记得,“被困的时候,突然觉得特别饿,找了面包吃了以后,拿起铲子就准备铲雪。”
一个人发动车,两个人拼命推,尝试多次以后都无济于事。用上了淘宝买来的“脱困板”,它的原理是放在车轮上防止打滑,然而底盘不高的面包车已经被积雪腾空架起,车轮根本挨不着地。
在这个冬季的无人区里,覆满路面的积雪完好无损,一看就是很久都没有车经过了。而三人的手机全都没有信号。
当时已经是晚上七八点,因为昼夜温差大,已经感觉很冷了。要在此过夜就意味着必须用巨大油耗开一晚上的暖气。第二天仍然无法等到过路车辆救援的话,他们就会陷入危险。
“只能自救,不能等人。”认清现实以后,他们在车里迅速开了个会,设想了最坏结果:在车里过夜,第二天徒步12个小时,到最近的城市求助。最终,他们用千斤顶把车架起来,三人轮流趴在车底下把雪铲出来,又往前生生挖了一条路出来,车才终于动了。
成功的一瞬间,三人激动得拥抱在了一起。
前后折腾了两个小时,再上路时已经彻底天黑。等颠簸着到达城市,已经是晚上10点。
Ready说,这一路下来,哈萨克斯坦完全是“全地形拉练”。
Ready去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的环境科学专业。相比于这个专业,他更喜欢旅行和摄影。自驾的念头也就开始有了,特别是大三时,身边一个朋友从贵阳自駕到了罗马,给了他很大启发。
毕业后,他开始和大学好友Bob着手策划这场自驾去非洲的旅行。就像贝多芬乐谱里的“非如此不可”,这场旅行对Ready来说有种义不容辞的迫切。
“感觉就像我的命运,一定要在这个时间点完成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
后来,Bob 因学业安排未能同行,Ready没有放弃,发了个招募帖。就这样,东尼和荆诚相继加入了“面包车”,Ready95年生,东尼和荆诚94年生。尽管也出外旅行过,但三人没有任何出境自驾游的经验,简单装备之后,就这样一路启程。
加入以前,东尼在做视频工作。这次旅行,他还找了一位能量饮料赞助商,一周提供5张照片和50秒的小视频,补贴一点旅行的费用。
荆诚毕业后在创业,为山区孩子建电子图书馆。Ready是他以前的学弟,看过他旅游时发的推送,彼此有所耳闻。自驾旅游也是荆诚一直以来的愿望,两人一拍即合。
上路以后,Ready发现三人是性格完全不同的类型。荆诚是三人中最严谨的,性格也最强硬,车子出了问题,他一定要立马下车解决。相比之下,东尼要随意一些,但拿起相机的时候又格外认真。相同的是,既然踏上路途了,那么三人都很有个性主见,路上免不了有摩擦,荆诚和Ready争执不下的时候,东尼就扮演和事老的角色,一路开着玩笑过来。
至于原则性问题,三人出行的优势就可以体现出来了:举手表决,总有2:1的局面,迅速作出选择,旅途继续。
Ready找了艺术系的朋友喷涂面包车车身,自己选了“choose life”的字样。他们选择的生活方式,也是人们对自驾环游的想象:对梦想的坚持,同现实对抗。
当普罗大众都被消费时代的焦虑裹挟,看到身边人有勇气过上自己向往的生活,大部分人并非因此受到鼓舞,而仅仅是表示羡慕。当代年轻人似乎都有些犬儒,觉得家境优渥才能实现心灵自由。
在巴塞罗那的时候,一对骑摩托车的情侣看到面包车上的贵阳车牌,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前来搭讪,末了扔下一句,那你家境一定很好吧?
Ready无奈地澄清,我真的家境一般,顶多算小康水平。买面包车的钱来自他用本科时做视频赚得的存款。父母对他的要求很传统:读个好大学,出国读研,找个好工作。
说服父母自己以后不会找稳定工作,他花了大学四年的时间。
大三时,他瞒着父母去了趟阿富汗。虽然在朋友圈发送推文都屏蔽了爸妈,但他们还是知道了。知道以后感觉无奈,但埋怨过后还是忍不住和朋友炫耀,“我儿子去阿富汗了。”
这次面包车旅行也是如此。Ready对父母既充满感激,也带着一丝愧疚。
“我接下来的理想是做一个自由职业者,有机会就找个喜欢的地方,开个民宿,点名要我妈来打理,让她学英语。贵阳人其实很喜欢玩的。”
准备开往哈萨克斯坦西部城市阿克套的时候,他们发现唯一接壤的俄罗斯签证来不及办了。东尼出了个主意,索性继续往西开,人和车一起坐货轮到里海东岸的另一个港口。
货轮的出发时间不固定,做好了等好几天的准备,他们拼命往阿克套赶,希望等的时间短一点。到了已是夜里11点。问了售票员,还有半小时开船,下一班是两周后。
长途旅行大概确实需要一些运气,这点他们在哈萨克斯坦被配枪警察拦下的时候体会很深。这些佩戴警徽的正牌警察,跟他们各种绕圈子,问“你知道迪玛希吗?”,只为得到一瓶红牛或一包烟。到了后面,三人已经驾轻就熟:“迪玛希,good,good!”
相比之下,伊朗收费站看到是中国人直接不收费,当地人民也要热情得多——也许热情得过了头。在伊朗的公园里准备露营时,车一停下来就被人群围了起来。东尼的发色是漂白后的浅黄,这在禁止染发的伊斯兰教国家相当新鲜。有人在东尼耳边说“sex”,还有人拿自己Facebook上的胸肌裸照给他们看。
尽管有会说英语的人说他们并没有恶意,但Ready还是很尴尬地说:感觉不太有礼貌啊。
即便人们热情,但事实上行程并不顺利,三人的欧洲签证都被拒了,他们决定兵分三路。Ready飞回国重办手续,开着面包车与另外两位好友,Bob 和大鱼,开启了15天环欧之旅。Bob就是开始时一同策划未能成行的那个朋友。
东尼留在了土耳其,一待就是20多天,和途中认识的韩国小哥朝夕相处,玩遍了整个国家以后开始参加教会,顺水推舟地入了教。
荆诚提前到了摩洛哥,到了以后发现这里分明就是欧洲人的后花园。走在路上,他不断被人问要不要买大麻。入夜后的摩洛哥,100多栋楼房,每一家楼顶都是白人在抽大麻。整个城市的空气中弥漫着大麻的味道。
Ready在旅行途中收到了美国西北大学的offer和奖学金。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他松了一口气,“算是给父母一个回报了”。
收到学校面试通知的时候,他们在海上被困了四天,除了控制室,船上几乎没有信号。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他和两位大叔混得特别熟,以至于可以自由进出控制室,最后在船上完成了面试。
“运气好,运气好。”讲述这段经历的时候,Ready不止一次这么说。
毕业后,他把两大爱好结合了起来——爬楼和摄影,并且拍了一部纪录片。而他申请的研究生专业正是关于纪录片拍摄的。
如果这是运气,一定是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带来的好运气。
Bob在环欧结束后的朋友圈里写道:真的替朋友开心,对当初看起来只是狂妄的闲聊开始行动,让我相信他剩下的理想都会慢慢实现。
采访期间,他们到达了非洲多哥,他们打算在这里住上三天再出发,在沙滩浪、住折合30元人民币一晚的小旅馆,和当地人一起踢球、跳舞。有的时候,他们也会在车上过夜。
此刻,他们正在尼日利亚,与连日大雨造成的泥泞路段进行搏击,让他们头疼的不仅是雨林的坑洼,还有因为要绕开喀麦隆非政府控制区的百余公里路段,他们打算乘坐船只过海。Ready与东尼正在费力与有关组织沟通,“连人带车乘船绕过去”。当地开价是折合人民币13000元。
东尼想着怎么去套近乎把价格降下来。
路途遥远,大家已经有点精疲力尽,车况已经越来越差,但无论如何,他们会坚持到底,并且会把这台车从开普敦海运回来。
这趟旅程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Ready说,如果想要对世界有真切的把握,一定要自驾游。在伊朗看到被希腊人毁掉的波斯古迹,到了土耳其又看到残余的古希腊文化痕迹,这一刻,历史串联起来了,世界也串联起来了。
东尼是真切地感到了生命的可贵,他说,我们从欧洲到北非穿越撒哈拉,到尼日利亞,是为了梦想。而有些人,从尼日利亚穿越撒哈拉到北非去欧洲,是为了生存。
而荆诚说,“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