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洛维夫人》中死亡意识的诗意化表达

2018-06-22 09:28郑可欣
青年文学家 2018年11期

摘 要:弗吉尼亚·伍尔夫在《达洛维夫人》中传递了她的独特而强烈的死亡意识,这种死亡意识的根基就是存在主义的死亡观念:认为死亡对生命是有价值的,并不是一种消极耗费。而结尾处两位主人公的一死一生消解了生死的对立,体现了存在价值的丰富性。并且作者把她独特的死亡意识融汇在诗意的叙事格局和细腻的场景描绘中,更深入和丰富地展现了这种死亡意识。

关键词:《达洛维夫人》;死亡意识;诗意化

作者简介:郑可欣(1991-),女,汉,吉林长春人,苏州大学文学院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美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11-0-02

一、《达洛维夫人》中死亡意识的哲学性解读

1.向死而在——存在主义内核

在《达洛维夫人》中,死亡的必然性和人最本真的生存意义是伍尔夫建构文本的终极思路。不少学者将其中强烈的死亡意识归类为存在主义精神内核,本部分将讨论文本中死亡意识的构成。《达洛维夫人》中的两个主人公克拉丽莎和塞普提默斯表现出了伍尔夫向死而在的思想内核:只有领会了死,才能真正懂得生。克拉丽莎作为一个英国国会议员的夫人,时常感到心灵匮乏、精神沉沦,还经历情感危机;塞普提默斯是一个从欧战中复员的战士,他在战争中亲眼目睹了挚友死亡、感到丧失精神家园,经常处于惊恐万分之中。最后塞普提默斯选择了肉体死亡以保证精神的永恒,克拉丽莎从塞普提默斯的死亡中获得了超越死亡的力量。

存在主义的四大生命命题:自由、孤独、焦虑和存在,在文本中均有体现。书中主要人物虽然来自不同阶层、不同性别和不同年龄段,却有共同的生存的空虚感、荒谬感和孤独感。如比起家里的晚宴伊丽莎白更喜欢流连在广场或乡间;克拉丽莎一边厌弃自己生活的虚无,一边享受上层生活的成就感。

文本中充满了社会秩序对个体自由的束缚:布拉德肖的治疗方法隐藏着压迫个性的初衷“使这些不合时宜的人无法宣传他们的观点,直到他们也获得他的平衡感”,[1]这无疑是社会秩序对人性的迫害。虽然塞普提默斯的死亡呈现出一种非理性的荒诞,但是对于布拉德肖的“平衡感”理论也被叙述者作出了严厉地批判,指出“平衡感”理论是一种消灭个体人性的皈依,是对绝望的人的处罚。

在塞普提默斯的死亡事件中,霍姆斯大夫起到了一种阻逆其完整性的因素,因为他的治疗方法缩小了塞普提默斯自由选择的余地。而在文本中,每个主要人物都渴望自由,彼得沃尔什从印度回国之后,走在伦敦的街头,感觉自己“就像是挣脱了习惯的束缚”,并认为纪律已经将生命“麻醉为一具僵尸”,正如萨特的观点,如果没有这些阻力的话,一个人唯一要解决的问题,是他选择哪一条路走。

至于存在(意义)的主题,是文本的重中之重。克拉丽莎青年时是颇有政治抱负和才华的女性,曾与萨利西顿一起编写法典,信仰社会主义和自由精神,后来嫁给了平庸但可靠的议员达洛维,养尊处优的她经常滋生厌倦生命的感觉、质疑她存在的意义。在晚宴上最初听闻有个青年人自杀的消息时,她意识到死亡可以阻止灵魂被谎言和闲谈腐蚀、使人保持精神上的完整性,而后,她突然为自己还没能真正地活过感到忧虑和内疚。最后她克服恐惧,超越死亡。海德格尔认为:“死不是一个事件,而是一种须从生存论上加以领会的现象。”[2]换言之,塞普提莫斯的死亡为生存提供了价值参照和价值创造的张力。[3]与海德格尔一样,伍尔夫的死亡意识也是一种生命意识。

2.心理结构的生命意识——精神分析法

《达洛维夫人》是一部充满存在主义哲学思辨的小说,伍尔夫在创作之初就曾在日记里描述“在这本书里,我要进行精神异常和自杀的研究”。[4]但如何表现个人精神自由、社会生活的荒谬感和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感呢?她摒弃了传统的以故事情节为线索的方式,选择了以人物的心理意识为主线的写作手法,这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精神分析法的影响。

在伍尔夫的诸多作品中,都不惜篇幅地描写繁琐的生活状态,但是这种描绘的目的是由此描写高于生活的、源自内心的人类意识,“一个人的感觉,才值得一谈。”(MD:567)在晚宴上,克拉丽莎面对杯盘交错的餐厅,衣着华丽的人士,精心装饰的布置,内心却生出了“如果此刻就能奔赴黄泉,那么此刻就是最幸福的。”但是在听闻自杀的消息之后,她又经历了拒绝--理解--超越三个阶段的心理变化。

正像弗洛伊德所分析的那样,在人的无意识的心理结构中,存在着两种相反的本能动向:一种是生的动向,一种是死的动向。当其中一种动向占据人的精神时,意识活动就追随它并发挥主导性功能,在本书中,这两种动向发生强烈地对峙或交织。当塞普提默斯“毁灭性”的行动(自杀)间接性地肯定了克拉丽莎“建设性”的行动,两种生命意识完成了汇合。

3.价值与意义——关于生命意义的开放式追问

生命意义等字眼在文本中不断出现,但是作者并没有给出任何判断和答案。作者在敘述的过程中尽量规避道德判断,仅忠实记录人物的内心活动,每一段叙述都从不同人的角度看待时间的结果,这导致了读者一定要用自己的视角去思考、去挖掘。

在文本的末尾,塞普提默斯用他的死亡维护了他崇高的个性与独立的精神;[5]克拉丽莎在晚宴上听闻他自杀的消息,体会到了塞普提默斯曾有过的因死亡而获得新生的感受,“钟声响了。沉重的声浪在夜空中融化了。他使她感觉到了美丽,使她体会到了快乐。”(MD:551)但克拉丽莎一直都在主观地认为塞普提默斯和她有相似之处,而且她的对于死亡的思绪感想,仅仅是一种设想,例如克拉丽莎得到塞普提默斯的自杀事件时,她想象当时的场景是“大地闪耀着白光,生锈的栏杆尖刺穿了他,……他躺在地上,脑子里响起砰、砰、砰的声音,然后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MD:543)塞普提默斯的真实感受是什么,没人知道。作者摆明了只想让读者见证这追问生命意义的过程,因为如果作者给出一个定义,那也意味着一种限定,意味着否认生活的丰富性、否认个体的自由。

二、诗意化的语言与死亡主题

语言是“文学的第一要素”。如果只分析死亡意识而不分析伍尔夫的语言,总会有些片面。伍尔夫的语言总是充满诗意,那么这种诗意的语言对于生命意识的主题又有何助益呢?

1.诗意化的叙事线索

《达洛维夫人》不同于传统的第三人称小说,没有权威的道德判断视角,每一阶段都以不同人物的眼光看世界,所以她采取了由物体描写到人的精神世界的刻画的手法。这种手法艺术性更强,对于表现个体荒谬感和孤独感有更好的效果,但又用同一事物(如光影变化等)穿针引线,把涣散的意识碎片捏合成为一个和谐的主题,如下表。

伍尔夫选择的中介事件同样是有着一定的象征意义的。首先,轿车和飞机写字事件反映了战后普通人对英国当权的盲目崇拜。小说在一开始,克拉丽莎出去买花,思绪却围绕着回忆和此刻不停地游离,这时候轿车事件将读者的视线慢慢转移到过路的行人,然后引出了塞普提莫斯夫婦的出场。在描述汽车事件时,作者用伟人、看、景仰等词汇描述了普通人对伟人的崇拜。[6]而塞普提莫斯对这一事件的感受是“总觉得有危险”,甚至于觉得“自己堵了路”。(MD:70)

再如晚宴进行到半途,作者通过黄色窗帘的飘动引入埃莉·亨德森的内心世界,又通过窗帘引回克拉丽莎的精神世界,完成人物意识之间的过渡。“黄色窗帘及上面的每一只天堂鸟,都在温柔地舞动,……是穿堂风吗?埃莉·亨德森心想。”(MD:495)克拉丽莎一直认为埃莉是个无聊且平庸的人;而只为了前来看热闹的埃莉也只有对窗帘的飘动感兴趣,这里窗帘的飘动同时也象征着生活中充斥的无意义和无所归属的疏离感,从而引出克拉丽莎对生命价值的思考。

2.诗意化的场景美学

伍尔夫总是选择那些包罗万象的大场景作为死亡意识的语言外指,并且能够把读者引入到一种情境中去,包括光影的变幻、云层的移动、海浪的翻涌、这些意象的共同特点即是都呈现出动态的、不确定的、不能被随意定义的状态,这些特性都与作者对生命的理解契合,再用诗意般的语言细腻地描绘,与人物意识交织形成一种情境。

伍尔夫捕捉刹那间的场景的能力是出类拔萃的,她的语言如同莫奈的油画,充满了细腻的柔美。如这一段对云的描写,“云团如青山般洁净,你甚至能想象用一把斧头切下它那粗糙的硬边,一片辽阔的金色山坡随即绵延开来,……光与影就这样来来去去地,如召唤,如示意,忽而把墙壁抹得灰暗,忽而把香蕉映得金黄,忽而把滨河大道抹得灰暗,忽而把公共汽车映得金黄”(MD:409)在这一段描写中,云,自由、敏感、不停变化,它在瞬息间实现,又在瞬息间毁灭,又通过云层影响阳光的折射反映塞普提默斯心灵的变化。伍尔夫是这样通过对场景的描写引出人物的内心活动,再通过对人物内心感受的刻画体现死亡意识的主题,也使读者发现了自然对死亡产生了诗意的亲和力。

文本中大海的意象不断出现,如“他的手放在沙发靠背上,就好像他在游泳时看见自己的手漂浮在海浪之上……别再害怕,他那躲藏在肉体里的心灵说道,别再害怕。”(MD:411)“即便是一条美人鱼,也会在某个晴朗的黄昏,从她的镜子里看见海面上的夕阳。”(MD:513)

在李荣睿的观点中,大海是社会秩序的象征,[7]但是在笔者看来,人置于海中就是置身于真实的生命之中,伍尔夫是将海浪喻为生命本身,它起伏、连绵、不停地起潮退潮:涨潮时它坚如雪峰,退潮时它虚如飘渺,这也与她的强烈的死亡意识相符合。

三、结语

伍尔夫的写作方式无疑是出色的,在她的小说中,一声叹息,一阵冲动,一个启示,都具有永恒的影响,她关注内心的感受,专注表现那些哪怕稍纵即逝的生命的真实。有学者说《达洛维夫人》是伍尔夫难得的一部具有积极意义的小说,因为克拉丽莎从他人的死亡中获得了生存的力量,可是这个珍视生命的作家同时也迷恋死亡。正如那句话所说“贤者既不厌恶生存,也不畏惧死亡,既不把生存看成坏事,也不把死亡看成灾难。”[8]

也许在伍尔夫看来,死亡或继续生活无所谓何者积极何者消极,真正的死亡来自于心灵的扭曲、生命价值的虚无,它让生与死都失去意义。

参考文献:

[1][英]弗吉尼亚·伍尔夫著,姜向明译,《达洛维夫人》,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4年。

[2]李荣睿,《故事与话语的断裂——从第三人称叙述者看<达洛维夫人>的生命与死亡主题》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12年第十期。

[3]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 编译,《古希腊罗马哲学》,商务印书馆,1961年。

[4]颜祥林,《死亡美学》,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

[5][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译,三联书店,1987年。

[6]周万婉,《论<达洛卫夫人>中强烈的死亡意识》,《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8年第五期。

[7]景晓平,《时间与事件的语篇外衔接功能》,《湖南第一师范学报》,2007年(3)

[8]北京大学哲学系 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古希腊罗马哲学》,商务印书馆,1961年(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