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营
一
故事发生在元朝仁宗延元年夏天。陕西人王三和妻子吴氏在京城开了一家小酒馆。吴氏天生丽质,身材曼妙,又做得一手好菜,小两口的生意过得还算顺当。
这一日,王三和妻子商量,决定重置桌椅,扩大规模,也好多挣些银子,准备以后多置些田地,回乡过安稳的日子。很快,王三找到一家木工作坊,和老板李五就相应事项达成一致,王三交了定银,订做数套桌椅。
不久,按照约定,李五带着先期做好的样品来到了王三的小酒馆。说来也巧,王三的表弟张兴正好来京城谋生,暂住在王三家里。张兴也做得一手好木器,看了李五的样品,他找出很多毛病,列出了瑕疵,并鼓动表哥退了约定,由他来亲手打造。张兴这样做,一是自己初来乍到可以展示手艺,以此赢得街坊信任从而立住脚跟;二来还可以为表哥省一笔银子,实在是两全其美。
王三觉得表弟说得有理,就推说自己不满意李五的手艺,不符合自己的订做要求,要李五退还收取的定錢。李五一听不乐意了,说自己为此准备了大量材料,又专门带样品让事主修正,现在既然反悔,王三应当赔偿自己的损失才是。两人话不投机,竟扭打起来。众人忙将两人劝开,这可惹恼了在京城混饭的李五,他哪里受得了这气,扬言一定要报复王三,让王三等着瞧。
李五离开后,王三召集一帮好友在酒馆吃酒。说起今日打架之事,众人都劝说王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出些银子让一步就算了。表弟张兴称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便多喝了几杯,时间不大便醉倒在桌上。王三和伙计将表弟搀扶到后院小屋内睡觉,酒过三巡,又都打过了通关,大家有说有笑,带着醉意各自散去了。
第二天早上,发生了一件怪事,王三不见了。妻子吴氏称自己昨晚睡得早,可一直等到半夜也不见王三进屋。表弟张兴酒后睡在后院,天亮才醒来,也不知表哥的去向。想到昨日打架之事,吴氏怀疑一定和木器作坊的李五有关,就找人拟了状纸把李五告到了警巡院。警巡院是元朝在京城设立的地方司法行政机构,主管刑狱诉讼和纠纷。
主办官听了吴氏的哭诉后,觉得事出有因,就命差役把李五拘拿审问,经过严刑拷打,由于忍受不住肉体之痛,李五只好承认自己雇凶杀人,并把具体详情一一道来,并称事后把王三的尸体扔进了城西的河里。可是,验尸官按照李五的招供,却没有在河中找到王三的尸体。
按元代的法律,主办官不亲自验尸,而是由验尸官验尸,然后出具保证书,从而作为定案的依据。这下可忙坏了刚刚上任的主办官,犯人已经招供,眼看着自己侦破了一起命案,上一级长官也催着上报结案,只好硬着头皮让两名验尸官立下军令状,限定十日内找到尸体,否则就要处罚两人。
两名验尸官不敢怠慢,心想不能让刚上任的主子丢了脸面,就抓紧寻找。可是眼看着十天的期限到了,费了好多工夫,仍然没有找到受害人的尸体。主办官下令,用竹板责打他们,之后又设定了五日的期限,两人依然没有找到,又继续严厉责打。就这样连续责打了三次。面对无休止的责打,两人一商量,干脆随便弄个尸体用来顶事。
于是,一天傍晚时分,两人准备在河边弄死一个乞丐,但是等了好久,也没有合适的目标出现。这时,正好看到一头驴驮着一个人过桥,那人俯着身子,看不清脸。见天色已晚,两人一拥而上,把俯在驴身上的人推下河,放跑了驴子。
看看河里没有了动静,两人急忙打捞尸体,可是等捞上一看,死人是一名老者,身上有一处致命的刀伤。两人不禁害怕起来,因这老者与王三年龄相差太大,交不了差如何是好。两人便商定把尸体先藏在一臭水沟内,待尸体腐烂无法辨认时再取出。
二
过了一段时间,两人又一次受了板子的责打,便取出已经腐烂的尸体,草草检验后上报主办官。
主办官闻之大喜,即刻通知苦主前来辨认。吴氏对着腐烂的尸体大哭,并称夫君死状太惨,请求马上为丈夫作法招魂,并把自己的贵重首饰物品一同放在棺材内下葬,好让丈夫早日入土为安。就这样,一桩杀人官司很快定案,并按规定报送上一级官府批准。
上级的官文还没有批复,忽一日,一干民众扭送着一个年轻人来到官府。原来,骑驴老人失踪后,家人一直苦苦寻找。偶然在街上发现一个叫卖驴子的青年,其驴从特征上看与自家饲养的驴子无异。那人自称是捡来的,但又说不清楚具体来历,家人怀疑定是他杀了老人,劫了钱财,得了驴子。
官员立刻过堂审讯此人,但其拒不承认有杀人行为。在动用大刑之后,由于此人身体虚弱,经不起折腾,不久竟然染病死在了牢里。
过了不久,李五的案子终于有了批复,李五最终因谋杀罪被处以斩刑。临刑时,李五大呼冤枉,声嘶力竭,围观的人无不为之动容,但又无可奈何。
一年后,新上任的肃政廉访司王泽在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案件,觉得疑点较多。仅仅因为几套木器就雇凶杀人有违常理;王三在自家喝酒后失踪,伙计亲人竟全然不知;尸体腐烂严重无法辨认,怎能断定就是本人;李五的表弟张兴又为何多次上书为其表哥喊冤……
想到这里,王泽越发感到奇怪,于是在列举了诸多疑点后,具呈案件的始末和疑状,报御史台决定对此案进行复查。
不久,上司同意了他的意见。这日王泽正要传讯吴氏问明当年案发的情形。忽听差役来报,称吴氏小酒馆今晨又发命案,王三的表弟张兴被杀死在酒馆后院的柴房内,现场血泊中遗留屠刀一把。此事越发引起了王泽的怀疑,他当即派差役把吴氏传来问话。
受了惊吓的吴氏,一到大堂,便哭得死去活来,直陈自己命薄,丈夫前年被杀,今日表弟又惨遭杀害,自己也不想活了,说完以头抢地要寻夫而去,一下晕倒在堂上。王泽一边安抚吴氏,并命人将其送还回家,一边让前去验尸的仵作详细说明情况。仵作陈述,张兴死于五更时分,死前曾有打斗迹象,是被屠刀扎伤要害,失血过多而亡。
王泽又派人传来小酒馆的伙计阿福,详细问明早晨酒馆的情况。阿福称王三死后,张兴本打算开的木器小作坊也没了着落,就留在店里帮老板娘打理生意。张兴人很勤快,每日五更时分总要早起到柴房收拾,为一天的酒馆经营做准备。张兴和阿福每天早上还一起出去买菜。昨天由于睡得晚,今日五更时分,不知怎么,阿福听到张兴的一声异常呼叫,阿福也没当回事。起床后,在柴房发现张兴倒在血泊中,这才急忙报官。
看着现场遗留的屠刀,王泽沉思良久。心想,凶犯为什么把刀丟在了现场?又为什么不把尸体藏匿?既有打斗场面,为何无人发现?想了好久,他忽然计上心来,便拟了一纸公文,遍告城内屠户于明日午后自带工具到大堂集合,说官家要举办一起大型活动,屠宰一批活牲,所有屠户必须参与,违者将予以严厉处罚。
第二日午后,屠户们果然都按要求来到了大堂。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过了好长时间,王泽才出来与众人见面,并称天色已晚,请大家把刀都留下,昨日城内发生命案,今晚要开堂审刀,谁是真凶,明天早上屠刀自己就会说话。众人连连称奇,谁也不相信刀怎么可以说出真凶,就都按照王泽说的把刀留在了大砧板上。王泽又让差役弄了一口大锅罩在上面,并严令两个差役看好这些屠刀,不让任何人靠近。晚上,王泽命令差役掀开大锅,将涉案屠刀与其中一把屠刀更换,然后又将所有的屠刀用锅盖好。
三
天一亮,众屠户来到大堂,都想看一看王大人昨晚如何审刀,屠刀又是如何说出真凶是谁的。按照王泽的要求,差役把盖在刀具砧板上的大锅掀起,众屠户纷纷走上前各自拿走自己的刀,到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屠户和一把刀,那屠户大声惊呼自己的刀不见了。那屠户说这最后一把刀不是自己的,但他认得,此刀的主人是城西的张屠户。王泽立刻命令差役传张屠户前来问话,谁知张屠户早已不知踪影。
又过了数日,正好有一个犯人要被处决,王泽立刻让下属放话出去,说杀害张兴的凶手已经捉到,是一个江洋大盗,在小酒馆盗窃时被张兴发现,为了灭口才将张兴杀死。此人在外地也犯了不少命案,现已押往刑部问斩。
不久的一天深夜,一个黑影翻过院墙,很快进了吴氏的房间。不一会儿,屋内即传来阵阵淫笑。这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城西的张屠户。三更时分,埋伏多时的差役一拥而上,将张屠户和吴氏抓了个现形。面对威严的刑具和众差官,俩人一下子瘫倒在地,各自陈述了二人因为奸情害死多人的事实。
原来,这吴氏人长得俊俏,但更是一个贪财的女人,城西的张屠户在与酒馆的多次往来中,不时暗中送给吴氏金银首饰,早已讨得她的欢心,两人背着王三多有勾搭。但可怜的王三忙于生意一直被蒙在鼓里。那日深夜,王三酒后回到房间,恰好碰到张屠户偷偷与吴氏在房内约会。为了堵住王三的嘴,两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悄悄把王三杀人分尸,把尸块藏入后院废弃的土井中,并用杂物填充好。为了做得天衣无缝,张屠户又让吴氏诈称王三失踪,嫁祸木器作坊的李五。可怜这李五,因为受不了酷刑,屈打成招,丢了一条性命。
这张屠户除好色外,更好赌,眼看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便又在外面滥赌,那日把钱财输了个精光,为了弄钱讨好吴氏,就在傍晚时分抢劫了一名骑驴回家的老人,并将老人一刀致死,并伪装了老人骑驴睡着的假相。不曾想,可怜的老人又成了两名验尸官寻找的顶替目标。
再说那张兴,原本为了给表哥省些银两,却意外卷入了一场命案。表哥死后,他每天早起晚归,帮助打理生意。不曾想,一天早起,他无意中发现张屠户从嫂嫂房内溜出来。情急之下,张屠户再起杀心,将张兴杀死在柴房内。张兴临死前抱住张屠户的呼喊声惊动了伙计阿福。眼看天色渐亮,张屠户急于脱身,慌乱中来不及收起屠刀,便慌忙逃走。那名无辜死去的青年,原本只是一名落迫的书生。那天在城郊意外捡到了丢弃的驴子,本想换些银两凑作路费,却白白地搭上了一条性命。
三更时分,埋伏在酒馆的差役是怎么回事呢?原来王泽对吴氏早有怀疑,但一直没有找到证据,于是便命令一差役假装是阿福的远房亲戚,在店内帮忙打杂,暗中监视吴氏的行踪。那名差役把他发现的情况禀报王泽,王泽派差役埋伏在酒馆,终于抓住了偷奸的张屠户和吴氏。
就这样,一桩牵连五条人命的连环奇案终于有了真相大白的一天。
选自《民间文学》
(段明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