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正轩
1949年12月,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泽东第一次访问苏联,与斯大林会面,两个大国领袖的一举一动,牵动着全世界每一根敏感的神经。在开往莫斯科的专列上,彻夜不眠的毛泽东伏案阅读着《历代舆地图》。祖国大陆只剩下西藏没有解放了!毛泽东点燃一支烟,缓缓地站起身,透过窗外的茫茫夜色,望向远方。一片神奇的大地慢慢隆起,占据了伟人的心。
夜长梦多!进军西藏,宜早不宜迟!
1950年1月2日,毛泽东致电中共中央、彭德怀并转邓小平、刘伯承、贺龙:向西藏进军及经营西藏的任务,应确定由西南局担负,使用一个军或4个师共约4万人的兵力,迅速占领打箭炉(康定),并以此为基地,分兩路推进至西康与西藏的接境地区……
1月8日,刘、邓自重庆复电,完全赞同毛主席的意见,并称:“拟定以二野十八军担任入藏任务,以张国华为统一领导核心。”
1月10日,毛泽东再度致电中央并转刘、邓、贺,同意他们的执行计划。这一天,十八军军长张国华、政委谭冠三等几名主要领导,也从泸州赶到重庆,听取刘、邓的指示。
在曾家岩,刘伯承会见了大家。他说:“小平同志有重要会议,让我和同志们见面。”
刘伯承用浓重的四川口音问张国华:“你没有40岁吧?”
张国华答道:“36岁!”
“好啊,很年轻嘛!按虚岁是属兔的,兔子灵活,跑跳很在行,特别是爬山。”刘伯承说完,又把脸转向谭冠三:“这里除了我和你稍大些,他们都是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嘛!朝气蓬勃,手脚灵活,又都是红军时期的,党准备叫你们十八军挑重担了!”
“你下命令吧!”张国华爽快地说。
“党交给你们一个非常重要、非常艰巨、非常光荣的任务。党中央、毛主席决定由十八军担任解放西藏的任务!”刘伯承一连用了三个“非常”。
张国华和谭冠三立即表示:“我们坚决完成任务!”
5天之后,刘伯承、邓小平接见了十八军师以上领导干部。刘伯承部署了进军西藏的军事行动后,一向寡言的邓小平站起身来,凝视着中国地图上的西藏版图,掷地有声地说:“解放西藏,要靠政策走路,靠政策吃饭,利用军事和政治协同解决。要在西藏站稳脚跟,当务之急是解决公路的修建问题。”
至此,进军西藏、解放西藏的任务,便正式赋予了十八军。
此时的十八军,正忙于接管川南的各项任务。张国华已被任命为川南行署主任,谭冠三为自贡市委书记,王其梅担任泸州市军管会主任,大批干部被派往川南各地担任职务。
初春的川南,翠竹青青,田舍依依,饱经风霜的十八军将士早被这个秀美如画的地方深深地吸引住了。连年征战,不少中下级干部、战士被耽误的婚姻和家庭等诸多问题,也有望在这里得到解决。
然而,进军西藏的消息,很快便像风一般刮遍了十八军,也吹到了文工团。官兵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对于大家来说,西藏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们所能想到的只有偏远荒凉、冰天雪地、空气稀薄、野蛮落后这些恐怖的字眼。
“十八军过去吃的苦最多,这次又被派去西藏,上级不公平!”
“西藏,西藏,一辈子连老婆都娶不上!”
“西藏人烟稀少,不毛之地,让我们去干什么?”
一时间,不少官兵忍不住发起了牢骚。但是,作为宣传鼓动的专业队伍,上级明确要求,文工团不仅自己要及时转过弯儿,还要主动担起宣传鼓动其他官兵的大任!
十八军师以上领导到重庆受领进军西藏的任务后,文工团随军部移师川西乐山。
谭冠三是二野资格最老的红军之一,他专程到文工团,满怀激情地对大家说:“党把进军西藏这个重任交给我们,是对我们的信赖,是十八军的光荣。共产党员要以坚强的党性完成党交给的任务,即使是死在西藏,埋在西藏,也在所不辞。处处青山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张国华军长,司号员出身,最懂得宣传的力量。他多次带着文工团深入部队,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地做工作。在进藏先遣部队52师的动员大会上,张军长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过去我们协同兄弟部队解放一个省会,消灭几万个敌人就兴高采烈,觉得很了不起;而现在进军西藏,以我们十八军为主,不只是解放一个省会,而是解放全西藏,完成祖国大陆的统一大业。西藏过去没有党的组织,现在由我们去那里建党,开创党的工作,这还不值得我们自豪吗?有人说,西藏是不毛之地。你把西藏看成是不毛之地,可是帝国主义却不嫌弃它荒凉,长期派人往那里钻,现在美帝国主义也见空插手,难道我们对自己的国土倒不如帝国主义热心?一省不保,四省不安。如果西藏被帝国主义分割出去,我们的西南边疆后退到金沙江,恐怕我们在四川也坐不稳了!”他还说:“有人提出,能不能和藏族姑娘结婚?大家知道,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文成公主就和藏王结了婚;现在到了西藏,也是可以和西藏姑娘结婚的,况且藏族女性都非常勤劳和善良……已经结了婚的同志,爱人暂时留在川西,我们走后,还是让她们在后方好好地学习和工作,等我们到西藏,站稳脚跟后可以把她们接过去……”
张军长的讲话,表明了军党委和首长进军西藏的坚定决心,也体现了组织上对官兵生活的高度重视和关心。他那带有浓重江西口音的朴实话语,一字一句地叩打着每个官兵的心,激起了如潮的勇气和动力,也燃起了每个在场的文工团团员的激情。
文工团的同志们迅速领会了党中央、毛主席的伟大战略意图,实现了思想上的大转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使命感充满了每一个人的心。他们立即赶排了《钢骨铁筋》《群猴》等一系列新的节目,深入部队进行宣传鼓动,并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进藏前的适应性训练之中。
3月上旬,十八军召开了庆功祝捷和进军西藏誓师大会。将士们纷纷表示,坚决服从党中央、毛主席的命令,进军西藏,在解放西藏中再立新功。张国华军长带领全体将士宣誓:不管有多少艰难险阻,我们都要完成进藏任务,誓把五星红旗插上喜马拉雅山!
1951年8月28日,十八军文工团150多人,随军直向拉萨进发。这时,53师文工队接到新的任务,分赴昌都、丁青、波密三个地区,组建新的文工队,开辟新的文艺战线。
9月上旬,文工团从丁青出发,然后转道沙丁后渡过怒江,沿着一条新辟的“捷径”直插拉萨河源头——吉曲河。这条道路异常坎坷,加之沿途气候恶劣,给养短缺,极大地消耗着部队官兵的体力。
出丁青后不久,米和面粉便已告罄,人背马驮的代食粉几乎成了部队唯一的食品。这天,文工團正翻越一座无名山,快到山顶时,满天乌云像锅盖似的压下来,风卷着浓云从身边滚滚流过。云中冷凝的冰粒,劈头盖脸地打来,让人倍觉阴冷,像掉进了冰窖一般。大家又冷又饿。詹永祓拿出饭包里的一大块盐水煮羊肉同大家分享。这水煮羊肉又冷又硬,大家费很大劲才能啃下一点,詹永祓便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羊肉冰糕”。虽然“羊肉冰糕”并不好吃,但确实帮了同志们的大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饥寒交迫的感觉。
部队来到怒江边,军直在附近买了近千头牦牛,准备赶过江后,当作流动的“副食库”,边行军边宰杀,补充给养。黑压压的牦牛群,阵势庞大,十分壮观。
赶牦牛开始了,站在牛群后面的人齐声吆喝,挥舞棍棒,抛掷石块,牦牛受到惊吓,拼命地往前挤,前面的牦牛站不稳就往江里跳,后面的牦牛也跟着下了水,一起向对岸游过去。但江水实在太急,水温又低,前面的牦牛还没到江心就调转头往回游,整个牛群也都跟了回来,岸上的人又急忙把它们往对岸轰,如此反复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一些牦牛在江水中往返挣扎,终因精疲力竭,被江水冲走了。
两天过去了,一头牦牛也没赶过江,原来的计划全泡汤了。此后,每人每天只能以半斤代食粉熬糊糊喝,一直苦撑到拉萨。
共和国的第三个国庆节,同志们是在三打奔滚度过的。天黑前,十八军首长传话过来,今晚每人增加2.5两代食粉。文工团立即通知各班,自己想办法做着吃。
“我们班有点灯的酥油,建议用它炸饼子。”有人这样提议,大家都表示赞同。于是,和面的和面、煎饼的煎饼,不一会儿便香气四溢了。
“好香哟!”詹永祓边吃边称赞,“虽然比不上鸡鸭鱼肉,可总算是土地爷吃蚂蚱——沾了荤。”
一句话,竟让一个个狼吞虎咽的大小伙子笑出了眼泪。晚饭后,大家挤在一个帐篷里,因酥油都用来炸了饼,他们便只能在黑暗中畅想全国人民欢度国庆的情景。不知是谁点燃了一支烟,递给会吸烟的人轮流过过瘾,那一点小小的红光在帐篷里亲切地忽闪流转着。
离开三打奔滚后没几天,文工团便进入了满眼冰雪的晶莹世界。整整一个星期,大家都在冰天雪地里行走,人和马都疲惫至极。宿营时,简单地清除积雪后,文工团就在凹凸不平的雪地上搭起帐篷。大家睡觉时习惯“打通腿”。就是两个人的被子一垫一盖,两人一起互借体温进入梦乡。有时,半夜里降大雪,把帐篷压倒在了身上,大伙儿起来时还得用头把帐篷顶起来。最难受的莫过于渗满泥水的鞋子,一夜过后变成了“冰冻大黄鱼”,必须用力掰开,才能咬着牙把脚蹬进去。
“请问到拉萨还有多远?”詹永祓走上前去,问一名帮助部队驮运统战礼品的骡帮负责人。“不知道,只有你们解放军才走这样的路!”这名骡帮负责人没好气地回答。原来,他的骡帮在这两天已经摔死了好几匹骡子。
当文工团来到海拔6300米的冷拉山时,早已人困马乏。翻越这样的大雪山,通常应该在中午前快速通过山口,才能免遭风雪的突袭。但是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部队仍然没能登上山顶。队伍越拉越长,人和骡马,像一个个黑点,艰难地向上移动着。
“带镐锹的上来!”前边传来呼喊声。詹永祓正好带着一把小圆锹,便用尽全力爬上前去。前面根本就没有路了,只剩下光滑的冰坡上留下的一个个小坑,小坑不久也被踩平了,需用镐锹加深,让人有个蹬脚的地方。加深时要对着原来的小坑用锹猛砍,每砍一下只能现出一道浅浅的白印,砍几十下才勉强放得下一个脚尖。
好不容易上到山垭口,不少同志站在一块比较平坦的冰面上使劲地喘气。组织下山的领导干部向大家交代下山的方法。从垭口到山脚,坡更陡,冰更坚,像是长长的大滑梯,人和骡马只能“坐”在上面一滑到底,虽然听上去比较轻松,可充满了碰撞擦伤的危险。
随行的还有一位电影摄影师,有人说,把这个场面拍下来该有多好啊!摄影师苦笑了一下,说摄影机早冻得失灵啦。
“我用小圆锹掌握方向,滑得还算顺利。”詹永祓回忆说,“由于速度快,一不小心撞上了拐弯处的冰壁,小圆锹砍中了我的左手大拇指,至今还有一道很明显的疤。”
来到山垭口时,军乐队的马云亭病了,面色蜡黄,呼吸困难。张国藩替他背着背包,刘永和架着他的胳膊,吃力地向前走。可没走多远,张国藩也感到胸闷难忍,发慌想吐。于是,军乐队腾出一匹马,让他趴在马背上,左右各一人保护。
下山时,坡实在是太陡,很多人都滑倒了。他们一只手牵着马,一只手撑在雪地上,掌握住平衡往下滑。张国藩不幸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党志杰立即背起他,王国发和朱德亮一前一后,一个推,一个拉,跌跌撞撞地滑到山下。
张国藩再也没有力气骑马了,舞蹈队的邓群阶提议用旗杆绑成一个担架,抬着他走。
到达宿营地,王国发抱着昏迷的张国藩来到医生面前,医生想尽各种办法也无回天之力,张国藩停止了呼吸。大家给他整理遗容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全身浮肿,可他一路上还在抢着背大贝斯,抢着抬病号马云亭呢!战友们搬开石块,掘开冻土,将这位可敬的战友埋在了雪山之下。
“鄧群阶恐怕不行了!”当大家正忙着料理张国藩的后事时,肖迎春急忙跑上前来,向朱子铮团长报告情况。
朱子铮急忙赶到邓群阶的帐篷里,却听见他用微弱的声音问:“张国藩……怎样?我就是胸闷……”
谁也没有想到,白天还有说有笑抢着抬张国藩的邓群阶,现在已病得如此之重!
“你快吃药,服了药就会好一些。”袁医助将药弄碎,对邓群阶说。
然而没过几分钟,邓群阶就把药全吐了出来,还不停地咳嗽,护理人员只好用“蛋黄蜡”盒,接住他吐出来的血水。医生又给他打了一针,病情好像稳定了一些,一会儿便睡去了。夜里负责陪护的章道珍被邓群阶挠衣抓被的声音惊醒,章道珍赶紧叫来医护人员。但邓群阶的呼吸越来越弱,脉搏越跳越慢。黎明时分,他的脉搏完全停止了跳动。
同志们眼睁睁地看着又一位战友离开,他们怀着极度悲痛的心情,将邓群阶葬在了张国藩的墓旁。第二天早晨,长长的队伍继续向拉萨挺进。大家眼含热泪,频频回头。在那片洁白的雪地上,隆起了两座新的雪堆,安息着两位年轻的英灵!
沿着山沟往下走,几天后,大家终于看到了久违的村庄,看到了收割庄稼的藏族同胞。驮着庄稼的小毛驴,颠颠地走在大道上,边走边撒落着一粒粒的豌豆,同志们毫不客气地捡起来,送进嘴里咀嚼,安慰着饥饿的肠胃。
10月23日,文工团随大队人马到达德庆。这是拉萨东边的一个重镇,演员们站在山坡上,就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布达拉宫。
“布达拉宫!”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我看到布达拉宫啦!”
“我们到达拉萨啦!”
“我们胜利啦!”
“毛主席万岁!”
整个队伍顿时欢腾起来。
第二天,大家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在离市区只有十多里的地方,张经武和先遣支队的部分领导前来迎接。宣传部阿乐部长看望文工团时,郑重地对大家说:“当前拉萨形势很好。部队到拉萨后,文工团的一个主要任务,就是大力宣传《十七条协议》,为建立广泛的爱国统一战线而努力。”
“入城仪式准备得如何?”十八军政治部刘振国主任向朱子铮团长和陈涛政委询问了有关情况,“根据上级决定,文工团在拉萨河岸边休息两天,整理军容准备入城。”
“请军首长放心,我们一定把入城式搞好,一定把解放军威武雄壮的气势拿出来!”朱子铮团长和陈涛政委当即表态。
“又是吹军乐,又是打腰鼓,还有彩旗队,都很辛苦。”刘振国主任接着说,“这两天,你们可以放开肚皮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才能把入城式搞得更精彩!”
“我们一定把军首长的关心,转达给全体文工团演员。”两位团领导感动地说。
10月26日的拉萨,碧空如洗,阳光普照。这是西藏人民大喜的日子,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八军举行了盛大庄严的入城式。
上午10时整,入城仪式正式开始,礼炮声划破长空,军乐队奏响国歌,五星红旗飘扬在拉萨上空。军民同声欢呼:“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
盛大的游行活动开始了。张国华军长、谭冠三政委和文艺大军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李觉参谋长跑前跑后,指挥部队入城,骑兵两旁护卫。部队战士高举毛主席、朱总司令画像,戏剧队高举几十面迎风招展的彩旗,军乐队演奏着雄浑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4只昂着“嘴巴”的大贝斯格外耀眼,欢跳的霸王鞭鞭声脆响,雄壮的腰鼓声隆隆齐鸣。警卫营和司、政、后机关以及部队广大指战员紧随文工团后面,都穿着清一色的草绿色军服,高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精神抖擞地通过拉萨市区。
“咚吧咚吧,咚咚吧咚咚吧”,激越的鼓点伴随着雄壮的军乐,震撼了古城拉萨,唤醒了雪域大地。拉萨各阶层人士倾城而出,前来观看。西藏地方政府官员按照自己的官级,穿着黄色、红色、蓝色清朝式官服迎接人民解放军。上万名藏族同胞挤在街道旁,个个笑逐颜开。十八军跨过古老的琉璃桥,到达布达拉宫的广场上。到处是人的海洋,到处是“啧啧”的赞叹声,到处是惊奇的目光,古城拉萨一片沸腾!
10月30日上午9时半,张国华军长、谭冠三政委代表西南军政委员会刘伯承主席,看望达赖喇嘛。前一天,张国华军长找到联络部部长徐淡庐,明确表示拜会达赖喇嘛时,既要表达对宗教领袖的尊重,又不能丧失原则。
西藏地方政府噶厦的亲帝分子,早就听说过张国华这个人打仗有一套。他们想给张国华一个下马威,在拜会达赖喇嘛时,要求按传统礼节,即按清朝以来“汉官”拜见达赖时以下对上的方式进行。徐淡庐坚决不同意,表示旧时代已经过去,共产党不兴磕头,如果硬要磕头,事情“就不好办”。经过反复谈判,噶厦政府作了让步。
张国华、谭冠三亲率庞大的队伍,如约前往达赖喇嘛的夏宫罗布林卡。
一队战士抬着13件礼物走在最前面,所有礼品都用黄缎包着,显得华贵庄重。文工团和警卫分队紧随其后。
整个队伍依照西藏传统,按提前商定的藏族转经路线转了一圈后,才朝罗布林卡走去。一路上,文工团奏军乐,扭秧歌,打腰鼓,高唱革命歌曲,吸引了拉萨市的广大僧俗群众。对此,阿乐部长曾明确表扬文工团,说他们出色地完成了任务,造成了很好的“政治影响”。
达赖喇嘛站在自己的宝座前面,接受张国华代表刘伯承送的礼品。礼品整齐地放在大殿前,十八军几位首长逐一把黄缎打开,取出礼品,展示给达赖看。一些贵重礼品,诸如金佛、金灯等,由一些僧官接过去,呈献给达赖。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棵用象牙雕刻的大白菜,上面趴着一只精神抖擞的蝈蝈,栩栩如生。
然后,达赖喇嘛登上自己的宝座,举行宗教仪式。张国华军长将噶厦政府事先准备好的宝塔、佛经、哈达等,献给达赖喇嘛。十八军民运部部长平措旺阶是藏族人,张国华军长事先让他穿藏装,给达赖喇嘛叩头,接受达赖喇嘛的摸顶。达赖非常激动,向旁边的司仪轻声说了一句藏语,司仪立即大声传达了达赖的问候:“‘汉官一路上辛苦了!”
仪式结束后,张国华、平措旺阶进入达赖喇嘛卧室,进行了礼节性谈话。接着,达赖喇嘛走上看戏楼阁,透过一层薄纱,开始观看文工团的演出。
文工團演唱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祖国是个大花园》等歌曲,跳起了《民族大团结》等舞蹈。于德华、童莹华的新疆舞跳得娴熟自如,特别是上身不动而脖子俏皮地摆动的舞蹈动作,逗得观众笑声不断;周鼎桐、罗文华的蒙古舞风格鲜明,两个人抖动肩膀,很见技巧和功力;孔祥玲、张素珍的朝鲜舞也博得好评;章道珍、周淑珍的藏族舞跳得生动活泼、热情奔放;蔡洗尘、龚和苏、江一的大秧歌扭得情绪饱满、个性张扬。
最后一个节目是《胜利腰鼓》,陈曼石、吴希胜带领的腰鼓队跳动腾跃,鼓声激昂,宋慧玲、张自康等同志的双双对打幽默风趣,把观众逗得哈哈大笑,把气氛推向了高潮。
达赖喇嘛在楼上居高临下地观看节目,被表演深深地吸引和感染了。他不停地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笑容满面。十八军的随行摄影记者给他照相,他不仅没有拒绝,还让记者从不同角度进行拍摄。达赖喇嘛甚至还拿起自己的照相机,拍下自己感兴趣的镜头。
演出结束后,张国华即率队告辞。达赖喇嘛依依不舍,目送大家走出很远。张国华军长回过头时,看见达赖喇嘛还在向他频频挥手。
就在文工团随军直从昌都出发的前一天,十八军独立支队(简称“独支”)文工队,也于青海香日德向拉萨挺进了。
独支是西北局、西北军区根据中央部署,组织西北西藏工委系统的干部、战士和其他工作人员1100余人,于1951年8月24日正式成立的一支进藏队伍,西北军区政治部联络部部长范明任支队长,慕生忠任政委。在独支筹建过程中,独支文工队于1951年3月就已在兰州市组建,马顺池任队长,刘少耘任政治指导员。
同年8月,文工队随独支进军西藏。这些演员们从没到过西藏,在他们的心里,当年文成公主的进藏路肯定是一幅梦幻般的美景!舞蹈演员贾湘云回忆说:“当时领导一再强调‘要作最艰苦的思想准备,但我们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反而把那些‘艰苦美化了:大雪山,水晶般的天然屏障;草原,像是无边的绿色海洋;那蓝色的青海湖,真是‘鹅毛沉潭底吗?还有日月山、火焰山……嘿!当年文成公主都能走过去,何况我们这些解放军战士呢!”
从香日德出发,一连几天,官兵们走的都是坑坑洼洼的水草地。一个个草墩,一汪汪水凼,构成了一张千疮百孔的“破网”,很难找到一根不断的“网线”,走在上面就像下跳棋,从一个草墩跳到另一个草墩,稍不小心,就会落入水中。快到黄河源时,水凼越来越大,可以落脚的草墩却越来越小,部队行进越来越艰难。
“牵好自己的马,拉开距离,准备过淤泥河。”前面传来了口令。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拦在面前的是一条几十米宽的泥沼带。前面的官兵已经冒着生命危险,探出了一条曲折的小路,并在两边插上了红色的路标,人和马只能排成一行小心通过。然而,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
不知是谁的马脱了缰,拼命往前挤。一位民工追上去,想把它拦住,谁知那匹马跑出了路标,一个趔趄陷进了齐马肚的泥沼里。这位民工拼命想把马拽出险境,反而被那匹马拖进了泥沼,愈陷愈深,许多人呼喊着要过去救援。
“都别乱动,党员跟我来!”这时,传来了一声威严的吼声。一位指挥员脱下棉大衣铺在了地上,紧接着一件、两件、三件……棉衣的路在延伸,然而为时已晚,那位民工还是被泥浆吞没了,只剩下那顶孤零零的破毡帽……
9月下旬,文工队随独支来到了通天河。这是唐古拉山以东的又一险关。若不赶在大雪封山前翻过唐古拉山,大家的处境将更加危险。
然而天违人愿,通天河上游几天来连下大雨,水位猛涨。一眼望去,浊浪滚滚,茫茫一片,真有通天河水从天上来的感觉。
经过好几天的探测考察,最后确定在一段水流较平缓的河面实施强渡。但问题是,岸上千军万马,所带物资堆积如山,河上的羊皮筏子却寥寥无几。即使用羊皮筏子把人和物资运过河去,那成千上万的大牲口怎么办?牲口过不了河,就没了运输工具,渡河后又如何继续前进?
独支首长果断决定,组织所有水性好的同志,凫水牵引牲口过河。
9月29日,文工队的同志们大都乘羊皮筏子过了河。女队员纷纷当起了护理员,抱着皮大衣,手拿酒精瓶,在岸上来回奔跑,随时准备为上岸人员披上大衣。有的牲口已游到河中心又折回去,凫渡人员只能长时间地在水里受冻受累。女队员们虽在岸上,可每一个浪头都如同打在自己的身上一样。
终于有马上岸了,凫渡人员也一个个跟着上来了,无论认识与否,大家都像迎接自己的亲人一样,赶紧用大衣裹住他们冻得乌紫的身体,用酒精狠狠地摩擦着他们失去了知觉的四肢。
不幸的是,主动要求执行第二次凫渡任务的文工队的翻译辛烈,一个壮实的藏族小伙,被一个巨浪卷回了江心,还没等他挣扎回来,又一个浪头把他给吞没了!岸上的同志们哭喊着,向下游奔跑,希望他能重新露出水面。可是,大家再也没能看见他的身影。
独支进入聂荣宗(县)时,刚开始当地政府对独支并不友好,后因天呈“吉兆”才得以改变态度。一天清晨,天空出现太阳、月亮和启明星“三星拱照”的自然奇观,当地人认为这是一个天大的吉兆,它预示着达赖、班禅和毛主席共同眷顾着这里。因此,他们一下子对独支官兵热情起来。文工队顺利地举行了进入西藏地区后的首场演出。
12月1日,独支胜利到达拉萨,完成了进军西藏的使命。独支文工队亮相拉萨后,由他们上演的新疆维吾尔族舞、青海藏族舞、华北腰鼓舞、西北“霸王鞭”、秦腔,以及从北京传来的“丰收大秧歌”、苏联红军舞等节目,成为当时拉萨一道独特的文艺风景。
1952年1月,西藏工委成立,文工队划归工委建制,受工委宣传部领导。1953年8月,遵照上级指示,将独支文工队合并到西藏军区文工团,分别编入了戏剧队、舞蹈队和音乐队。
1952年4月28日,拉萨古城一片欢腾,文工团的军乐队、彩旗队、腰鼓队,同军地各方代表一道,热烈欢迎羁留青海的班禅大师抵达拉萨。经过中央人民政府张经武等人的努力促成,十四世达赖和十世班禅两大活佛的手,终于在这一天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4月28日下午,经过张经武代表的协调,十四世达赖和十世班禅如约见面。第二天,两大活佛再次会见。两个人有说有笑,丝毫不觉生分。他们都是青海人,谈到家乡的变化时,两人都非常激动。特别是当班禅讲到家乡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时,达赖明显表露出向往之情。
“军区首长指示我们,要为欢迎班禅举办专场文艺演出。”刚过五一节,江涛团长就将冬青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布置起了任务。
“上级要求5月10日在西藏工委演出,我们必须在一周内完成排练任务。”江涛团长拿出《欢迎班禅大合唱》的歌词,对冬青说,“这是我刚写好的,你赶快去谱曲吧。”
冬青一怔,时间太紧了!但作为一个文艺老兵,又怎能对革命任务讨价还价呢?回到寝室,他立即同戏剧教员詹望一起研读起了歌词。
江涛团长调到文工团时间不长,但通过一段时间相处,冬青发现这个“三八式”的文艺领导,文学功底非常深厚,就连他临时赶写的这个《欢迎班禅大合唱》歌词,读起来也朗朗上口,不得不让人佩服。
冬青边读边想,江涛团长交给他的,岂是一首普通的歌词,完全是一首由西藏近代史高度浓缩而成的叙事诗,也是一首游子思念故乡的抒情诗,气势磅礴,震撼人心。
第二天,江涛团长就如何搞好这场晚会,作了深入的思想动员。冬青作为整台晚会的配乐指挥,可说是责任重大,任务艰巨。其他文艺节目还比较好办,只需排练几次就可上场,而这首《欢迎班禅大合唱》将是整台晚会的亮点,承载着晚会的主题和高潮,具有极高的政治和艺术要求,要在短时间内创作和排练出来,谈何容易!冬青在给歌词作曲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拿他自己的话来说,差点儿被这光荣的政治任务压垮了,好在自己那时年轻气盛、精力充沛。
白天,冬青要担任舞蹈节目的配乐指挥,只有发扬突击精神,向夜晚抢时间了。第三天,他从司务处领了一大包蜡烛,一头钻进了一间堆放杂物的土房内。虽然已是初夏时节,但拉萨的夜晚仍如严冬一般寒气袭人。冬青穿上皮大衣,点起蜡烛,开始了一次高度紧张而又具有特殊意义的音乐创作。
井边又发出了熟悉的声响,那是战友们打水洗脸时,代食粉铁筒撞击井壁的声音,冬青这才意识到,天已经亮了。这时,冬青将D大调的主和弦,毅然落下了最后的重重一笔,大合唱四个乐章终于完成!
《欢迎班禅大合唱》的排练时间极为紧张,只有两天半。合唱团最终克服重重困难按时完成,可乐队伴奏成为新的难题。当时,进抵拉萨的十八军文工团,只有一个军乐队和几把小提琴、二胡等弦乐器。冬青只好打破常规的配器法,在为乐队配乐时,他紧紧抓住“乐队音响不能盖压合唱”这条基本准则,大胆创新,合理编配。三天后,伴奏与合唱完成了合成排练,达到了预期效果。
5月10日傍晚,在拉萨宇妥路西藏工委驻地的院子内,大幅标语格外醒目,各色彩旗随风飘舞,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一派喜庆的节日气氛。
夜幕渐渐降临,舞台上打足了气的汽灯明亮耀眼,各部门早已准备就绪,演职人员各就各位,只待演出开始的一声号令了。主持晚会的首长简要讲话之后,舞台大幕徐徐拉开。冬青手中的指挥棒轻轻一拨,乐队舒缓地奏起了前奏曲,话剧演员李连君开始了扣人心弦的伴曲朗诵。他那铿锵抑扬的语调,迅速把观众带入了30年前的西藏。男女声齐唱徐徐开始:“兄弟阋墙人哭泣,班禅出走向内地,从此西藏天色变,人民痛失肱臂依。”简明的叙述,忧伤的旋律,悲怆动人。“村落炊烟绝,边塞豺狼声,江孜白骨伤心痛,帕里残垣触目惊。美英肆虐贼心狠,山河破碎家室空。”听着这一段又一段的苍凉抒唱,台下的观众安静得透不过气来。
直到第二乐章,“团结起来,西藏的人民,我们是同胞兄弟,不是冤家仇敌,认清我们的敌人,团结起来,驱逐美英帝国主义势力……”这种进行曲节奏的奋进唱段,才把观众拉回到现实的情景中来。
第三乐章开始了,徐宝康小提琴领奏,在如泣如诉的琴声中,黄崇德深沉婉转的女声独唱,把西藏人民企盼班禅佛爷回到故乡的浓浓深情推向了高潮。
随着黄崇德唱到“故乡!日喀则一片清冷,扎什伦布处处凄凉,人民遭受帝国主义的迫害,人民向往幸福美好的时光”,凄婉抒情的主旋律和乐队伴奏轻缓流淌,观众席里发出了轻微的抽泣声。演员黄崇德的双眼也已经湿润了。
紧接着,一个八拍的间奏,黄崇德又代表西藏人民高声地呼唤:“回来吧!请快转回故乡。咱一同赶豺狼,一同保家乡!”这时,台下观众,尤其是那些跟随班禅颠沛流离的行辕僧俗官员们,早已经痛哭流涕,久久回不过神来。
演员李连君最后的曲间朗诵,慷慨激昂,斩钉截铁,字字落地有声。混声四部合唱热烈欢腾地唱道:“……热血奔腾心花放,欢迎班禅回故乡!……按住心头的痛恨,挺起铁的胸膛,握拳怒目视英美,携手欢呼庆解放……”《歡迎班禅大合唱》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演出结束后,班禅堪布会议厅主任计晋美来到演出后台,代表班禅及行辕对文工团的成功演出表示感谢。他用略带西北味的普通话深情地说:“同志们!我代表班禅佛爷和堪厅的全体成员,感谢你们的成功演出。你们的《欢迎班禅大合唱》唱得非常好,特别是那女声独唱。触景生情啊,把我们这些跟随班禅佛爷颠沛流离几十年的人,都感动得流泪了!”
接着,计晋美主任话题一转,继续说:“1923年,在英帝国主义的挑拨下,班禅佛爷被迫出走内地。1935年,我们第一次争取返藏,刚走到青海湖边,就被英帝国主义唆使的西藏亲帝分子拒之门外。九世班禅佛爷忧伤成疾,于1937年在青海玉树病逝。从九世班禅佛爷被迫出走,到十世班禅佛爷这次回到西藏,在内地流亡长达29年。我们经历了北洋政府和国民党政府两个时期,始终未能实现返回西藏的夙愿。这次班禅佛爷及行辕,是在解放军的护送下,才顺利回到西藏的。我们从心底里感谢毛主席,感谢共产党,感谢亲人解放军……”
作为历史的见证者,现已退休在家的作曲家冬青回忆起那段往事,客观而又不失自信地说:“这部大合唱的曲作,虽然粗糙,但它抓住了那个时代的脉搏和当时西藏斗争的现实,赋予了它感人肺腑的震撼力,也算是当时西藏军区文工团为推动民族团结和西藏稳定,所作出的一点贡献吧!”
置身平叛的硝烟
历史进入1958年,西藏的斗争形势更加尖锐复杂。
在西藏和平解放的进程中,西藏反动势力从未停止过各种分裂破坏活动。随着西藏局部叛乱逐步升级,军区不得不予以坚决打击,命令155团、159团和昌都警备区实施局部平叛作战。但西藏地方政府及上层反动集团执迷不悟,由暗中支持叛乱逐步演变为公开支持并亲自组织武装叛乱,气焰更加嚣张。1959年3月10日,他们公开撕毁《十七条协议》,发动了以拉萨为中心的全面武装叛乱。
为巩固社会统一,维护民族团结,实现西藏劳动人民的彻底解放,中央决定“彻底平息叛乱,充分发动群众,实行民主改革”。西藏军区各任务部队迅速展开平叛作战,在较快平息拉萨、山南、昌都地区叛乱的基础上,深入西藏边坝、唐古拉山高寒牧区、申扎以西、宁静等腹心地区剿灭逃窜叛匪。截至1960年底,取得全面平叛胜利。
中央和西藏工委审时度势,决定在彻底平息西藏叛乱的同时,逐步推进西藏民主改革。从此,西藏历史掀开了崭新一页。
1958年5月,赴朝演出回国后的文工团仍在北京休整。这天,文工团接到西藏军区命令,要求大家立即返藏,为参加平叛战斗的部队慰问演出。团里决定,歌舞队先赴昌都,话剧队暂留北京拍摄电影《渡江探险》,其余人员随后跟上。他们一到成都,就全面投入到以反映平叛活动为主题的节目排练中。
“叛乱分子在川藏、青藏一线活动猖狂,不时袭击我运输人员和车辆物资。为了对付叛乱分子突然发动的武装袭击,我们全体同志都要武装起来。”文工团孙培生政委告诉大家,“我们给每人都分发了武器弹药,男同志配有冲锋枪、步枪、卡宾枪,女同志每人也配发了手枪和30发子弹,全队还装备了一挺加拿大轻机枪,以及子弹2000发。”对于文工团的同志来讲,很多人过去都没拿过枪,更谈不上参加实际战斗了。据歌舞队演员吴寿桐回忆:“刚开始训练时,不少演员连枪都不会拿,更别说如何用。后来在军事教员的指导下,大家很快掌握了武器的性能和用法。在最后一次实弹考核时,大家都达到了及格以上水平。”
沿着川藏线向西行进,歌舞队在第一辆卡车驾驶室顶架上机枪。机枪手李继斌、罗良兴丝毫不敢马虎,两人警惕地注视前方,其他车辆紧跟其后。凡遇到峡谷地带和其他危险地带时就停下车,派出分队先行搜索,确定无情况后再行通过。
文工团每到部队驻地就进行慰问演出。与过去不同的是,演出的后台,除整齐摆放着服装、道具之外,还有枪支和弹药,按照部队统一要求集中放置,并派专人看守。在昌都慰问演出后,歌舞队片刻未停就直奔左贡,为即将出发平叛的157团壮行。台上演员激情演出,台下官兵群情激奋,“绝不允许分裂祖国”的口号声此起彼伏。演出结束时,文工团领导决定,安排张欣正、罗念一、刘凯全和陈继章下连当兵,随部队出征。一卸完妆,他们就背上背包、枪支,去此次战役的主攻营报到了。
157团征战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夺回被叛乱分子占领的交通要道竹卡索桥,重建竹卡兵站。从左贡县城到竹卡只能步行,每名战士负重70斤以上,对4名下连当兵的文工团演员来说,要跟上部队那么快的急行军,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157团主攻营用两天半的时间赶到竹卡,才知道以普巴本为首的匪帮慑于我军强大的声势,两天前已逃之夭夭。于是,该营又立即向普巴本匪帮的老巢老然寺奔袭而去。主攻营于第三天拂晓赶到该寺,大家丢下背包杂物就轻装上阵了。二连和三连首先从寺庙正面发起攻击。战斗打响后,薛营长传来命令:“二、三连正面攻击遭敌强火力压制,一连三排从侧面攻进寺去。”
陈继章随三排三十余人,利用一条无水的小沟,慢慢从侧面运动到小河边,河面有十多米宽,河上无桥,但河水不深,可涉水过去。全排官兵下水后被敌人发现了,部分火力压了过来。排长果断下令,立即发起了冲锋。上岸后短短五十多米,就有三个战士负伤倒下。三排官兵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大楼的墙根下,进入了敌人射击的死角。他们把一个伤员救了过来,然后顺墙根绕到寺庙侧门。但这侧门和寺庙正门一样,非常结实,没有工具绝对不可能突破。唯一的办法是爬上二楼窗户,砸开窗户进去,从里面下到一楼。然而,先后有两名战士向上攀登都失败了。
就在这时,陈继章向排长提出:“让我试试!”排长犹豫了一下说:“好!七班长掩护,上!”陈继章背起冲锋枪,发挥一个舞蹈演员平时练功的优势,奋力一纵就抓住了一根伸出来的滴水木檐,一翻身便骑了上去。站起身后,他抠着细小的墙缝,贴墙爬到了窗台上。然后把冲锋枪移到胸前,一脚蹬开木窗,顺势冲了进去。屋里很黑,是一个堆放杂物的房间,很快他就找到了楼梯。然后顺着楼梯下到一楼,竟然一个敌人也没碰到。他打开侧门,全排的人冲进寺庙,来了个“中心开花”。大家和二、三连里应外合,很快就结束了战斗。在当晚的战评大会上,薛营长代表营党委宣布:给一连重机枪排排长和陈继章各记三等功一次。陈继章事后回忆说:“尽管我当时已是八年军龄的老兵,还在军政大学学习过一年的军事政治,但像这样直接拿起枪和敌人面对面战斗还是第一次,开始也有过恐惧,但很快就战胜了它。不少战士说,原以為你们文工团的人只会唱歌跳舞,没想到提枪上阵也毫不含糊。”
1959年1月,歌舞队接到上级通知,立即返回拉萨接受新的任务。由于川藏线昌都至林芝段已被叛匪切断,他们只得沿青藏公路乘车进藏。当时部队平叛任务重,由于歌舞队配有武器,上级交给了他们沿途护送20台弹药车的任务。每天行车时,歌舞队的一辆车架着机枪开道,另一辆车为车队压阵。每到一个兵站,他们依然要给兵站官兵和过往人员演出。
当时,随歌舞队进藏的,还有探亲家属、休假官兵。由于敌情、社情极为复杂,歌舞队的女演员只好将辫子遮在衣服里,摘下防风沙的花头巾,封严车棚布,让人弄不清车队虚实。尽管如此,仍不时有一些骑马背枪的叛乱分子,在车队左右出现。车队行至安多时,西藏军区派了一个加强排和两辆装甲车前来接应。同志们刚回到军区,陈明义参谋长便高兴地迎了上来:“我的乖乖,你们终于回来了。”顿了顿,他又操着他那浓重的河南腔调说:“要是让叛匪把咱们文工团给打掉了,那还了得!”
话剧队于1958年9月回到成都,作短暂演出后,奉命赴昌都地区慰问平叛部队。
演员们乘坐的解放牌大卡车,在怒江两岸陡峭的盘山公路上行驶。悬崖峭壁下的怒江,真叫人心惊胆寒。翻越磨坡拉山时,天公不作美,大雨倾盆。“军用急造公路”泥泞不堪,汽车轮子拴上防滑链后照样打滑。为了保险一些,同志们只好下车冒着雨在泥泞里徒步前进。可是走了一段又折了回来——人走了,汽车还是寸步难移地在泥窝子里原地“打拱”,大家只好推着车走。演员们在泥水里推着车,5个小时才前进了2公里,一个个全变成了筋疲力尽的泥猴儿!
入夜,文工团就地宿营。所谓“营”,就是在几棵大树之间拴上演出用的幕布来遮雨,砍些树枝垫在下面,打开背包铺上就是床了。夜里大雨如瀑,积水就从树枝底下流走了。大家不得不佩服老演员们这种野外宿营的本领!
天亮时,话剧队演员翟俊杰躺在“水上漂”的地铺上,看到头顶的幕布湿得透透的却一滴水也没漏下来。这是怎么回事呀?他好奇地伸出食指在幕布上轻轻点了一下,这下可糟了,随着“嗤”的一声,雨水马上就朝指尖点过的地方挤过来,成线地往下落。演员们一阵惊呼,接着就是一片责怪声。翟俊杰赶紧挪开窝儿,找来脸盆接住了水。老演员们立刻向他传授“真经”:“雨再大,只要你不碰布就没事儿!就像打洋布伞一样,水全流到边上去了。你要是一碰,马上就开漏,要是多点几下,就成大漏勺啦!”
在去左贡的路上,临时赶修的公路大坑小凼,人在车厢里,就像坐在摇篮里,东摇西晃。演员们身下的背包,也被挤撞得散了架,不少演员一路呕吐不止,有的连胆汁都吐了出来。最可怕的是,经过一个涵洞时,乐队乘坐的那辆车,被山上落下的一块大石挤倒了,前车轮悬在公路外面,好几个演员被压在了装乐器的大木箱下面,其他同志也被撞得鼻青脸肿。大家好不容易才把木箱下面的同志“取”出来,简单包扎后又继续前进。大家只有一个心愿,要赶在部队出发前,让官兵们看上演出。一到部队,这些伤员们带着纱布绷带就上场表演了。
在赶往130师的演出途中,起初还有能勉强行驶汽车的公路,后来渐渐地没有了,大家只得骑马前行。由于敌情复杂,所有人都不得掉队。可翟俊杰骑的那匹母马刚怀驹子,总也走不快。警卫班的一个战士急了,用枪刺朝马屁股上轻轻戳了一下,没想到这马突然狂奔起来。翟俊杰顿觉耳边风声呼呼,如腾云驾雾一般,大家一片惊呼。忽然,他身子一斜,被马一下子踢到了路边,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冥冥之中,翟俊杰依稀听到“小翟、小翟”的呼唤声。他慢慢睁开眼睛,队里的老哥大姐们正围在他身边,焦急地呼喊着他。大家见他醒过来,刚刚舒一口气,突然见他眼一翻,又迷糊了过去。“他是不是被痰噎住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一名官兵赶紧把手指伸进他的嘴巴。痰没有掏出来,倒是掏出了一大团堵在嗓子眼的干馒头。原来,大半天没吃东西,翟俊杰边骑马边将衣兜里的干馍渣掏出来往嘴里塞,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出事儿了。总算又活了过来,但是翟俊杰已疼得骑不成马,只好歪在一头毛驴上,由一名演员牵着走。
到了洛隆宗某师部,同志们参加了一场翻身农奴控诉叛乱领主的大会。会场设在一座寺庙的大殿前,人山人海,哭声一片,口号声震天:“夏令果夏令果(以血还血)!查令果查令果(以肉还肉)!”一位老阿妈揪住那个叛乱领主,撕心裂肺地哭诉,那个叛乱领主吓得面如土色,瘫倒在地。演员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他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封建农奴制度的黑暗、罪恶和它必然要灭亡的历史规律。戏剧创作员李连君当时正在这里体验生活,亲眼目睹了这震撼心魄的一幕,为他后来写《雷声隆隆》《烈火熊熊》等剧作,奠定了重要的生活基础。
枪林弹雨药王山
随着叛乱的苗头不断出现,西藏军区领导明确指示文工团,积极利用文艺节目协助做好统战工作。
1959年2月8日,是农历己亥年的春节,恰好又是藏历土猪年的“洛萨尔”(即藏历新年)。文工团特意准备了一些小型歌舞节目,跟随西藏军区邓少东副司令员去布达拉宫给达赖喇嘛拜年。
进藏以来,每逢重大节日,文工团都要前去为达赖喇嘛演出。这几乎成了一个惯例。无论是在布达拉宫还是在罗布林卡,每次演出,达赖喇嘛都是坐在高高的阁楼上,透过一道黄布帘上的小方孔观看节目。据说这是因为在旧西藏唱戏的人地位很低,不能与神的化身达赖直接照面。在演出中,如果达赖觉得哪一个节目好,想重看一遍,就命他的侍从官员到后台来传达一声,文工团的演员们就赶紧给他再演一次。有一次,文工团的节目都已全部演完,大伙儿正在卸妆的时候,达赖的僧嘎喇嘛气喘吁吁地跑来说:“金珠玛米啦,衮顿益西罗布佛爷(指达赖)希望再看一遍节目。”这下,可忙坏了演员们。大家又重新化妆、换服装,仓促上阵又演了一场。
而今天这次演出,似乎从一开始就有些不同寻常。达赖喇嘛不再高坐楼阁,而是和演员们相距很近,面对面地观看节目。布达拉宫警戒森严,甬道、墙角和楼梯处,都有身背英式冲锋枪的藏军士兵把守。達赖的友好随和,同藏兵的虎视眈眈形成了鲜明对比。
达赖喇嘛的心情一直很好,他身穿绛红色活佛袈裟,戴了一副茶色墨镜,就座于观众席前排正中的位置,像所有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一样,充满朝气的面庞上笑容微露,兴致勃勃地欣赏着每一个节目。
当女演员黄崇德以她圆润的歌喉、优美的舞姿,表演藏族民间歌舞《松则雅拉》和《阿玛勒宏》时,达赖喇嘛显得十分高兴。他不时地随着歌曲的节奏点头击拍,并对同为自治区筹委会成员的郭锡兰说:“汉族演员表演藏族歌舞,能达到如此精美的程度,实在是难能可贵啊!”
不知是受歌舞的感染,还是受达赖喇嘛的影响,演出不久,那些原先紧绷着脸的达赖侍从、喇嘛和藏兵们,脸上也逐渐地浮现出了笑容,有的甚至兴奋得忘情大笑。歌舞《春到茶山》是20世纪50年代后期风靡国内外的优秀节目,当演到“傻大姐”被众姑娘、小伙子逗得团团转时,达赖喇嘛也乐得哈哈大笑,并说:“这么好的傻大姐,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同她跳舞呢?”
演出结束后,达赖喇嘛竟破例接见了文工团演员们。他高兴地对大家说:“谢谢你们的精彩演出,希望大家今后多排演一些西藏节目,为广大僧俗人民,为驻藏解放军官兵多演出。”
“我们文工团刚从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及北京、东北、四川等地演出归来,他们在内地学习了不少兄弟民族的优秀节目。”西藏工委和军区的领导边介绍情况边征询达赖,“你是否愿意观看这些节目呢?”
达赖余兴未尽,当即表示:“我很想尽早看到这些节目。”
西藏军区领导对达赖说:“只可惜,这些节目有灯光布景的配合,效果才会好。”
达赖当即说:“那我就到你们军区礼堂去看好了。”
达赖喇嘛将要到军区礼堂来看演出,这对文工团和整个西藏军区来说,都是一件大事。西藏军区领导非常重视这次演出,认为这是做好上层人士统战工作的最好时机。谭冠三政委特地来到文工团作动员,要求大家拿出最高水平的节目欢迎达赖喇嘛,同志们放弃了一年中难得的几天春节休假,紧张地进行着演出排练。
3月8日下午,达赖派人电话通知西藏工委统战部,确定于3月10日下午3时到军区礼堂观看文工团的演出。
1959年3月10日,是西藏历史上一个极不平静的日子!
西藏军区机关大院里,彩旗飞扬,黄土铺地,一派隆重气象。文工团的演员们一直在精心地进行着演出准备。专门为达赖安排的绒布软椅早已虚位以待,偌大的一个军营,都在恭候着他的光临。
上午11时许,西藏军区谭冠三政委、邓少东副司令员、詹化雨副政委等纷纷来到礼堂前,准备迎接达赖喇嘛。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达赖喇嘛那辆绛红边、杏黄顶专用小轿车,却一直没有出现。
忽然,一阵急促的铃声传来,大伙儿精神一振:“来了!来了!达赖喇嘛来了!”
没想到是空高兴一回!原来是舞台东侧贵宾休息室里的电话铃声。
已经是午后1点多了,仍未见到达赖喇嘛一行的踪影。人们都焦急地等待着,盼望着……
怎么回事?文工团里的一些“机灵鬼”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难道外面……
是的,就在西藏军区这边满怀真诚地恭候达赖喇嘛大驾光临的时候,一场由西藏地方政府噶厦及上层反动集团一手策划和导演的武装叛乱,已经粉墨登场了!他们公开撕毁了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十七条协议》,提出了“赶走汉人”“西藏独立”等反动口号,散布“军区请达赖看戏是假的,他们要扣留佛爷”“汉人的直升机已经停在军区院子里,要把佛爷绑架到北京去”等恶毒谣言。叛乱分子将达赖喇嘛的住处罗布林卡团团围住,阻止达赖喇嘛前往军区,并当场打死了反对叛乱的西藏自治区筹委会藏族官员堪穷索朗降措。荷枪实弹的藏军,伙同流窜到拉萨的康巴叛乱分子,从罗布林卡沿药王山,经雪地区到琉璃桥一线,构筑工事,封锁道路,企图包围西藏军区机关大院和中央驻拉萨机关。
面对西藏上层反动分子的嚣张气焰,文工团的演员们怒不可遏!张俊飞团长神情严肃地跑到后台,大声对演员们说:“同志们!我现在传达军区首长的指示,尽管达赖喇嘛不能来观看我们的演出了,但是为了祝贺他考取格西(拉让巴格西学位),我们的演出照常进行!希望同志们以饱满的政治热情和战斗姿态,胜利完成这场特别的演出!”
演出前,谭冠三政委登上舞台,即席作了充满激情的讲话。他说:“达赖喇嘛不仅是西藏地方政治、宗教方面的领袖人物,还是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大常委会的副委员长,我们驻藏人民解放军负有保护他安全的责任。我现在宣布:西藏地方政府噶厦,必须立即制止今天发生的严重事态!一切包围罗布林卡,危害和威胁达赖喇嘛安全的人员,必须马上撤离!否则,由此引起的一切严重后果,都将由噶厦政府以及上层反动分子一力承担!”
观众席里,出奇的安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其中的爱国上层人士,挺直了腰杆,神态坚定。而一些中间派人士,有的东张西望,有的神情恍惚。至于那些带着“特殊使命”来参加庆祝会的人,则一个个目光闪烁、神色狡黠……
眼前的形势就是最有力的战斗动员。文工团的演出,在这充满火药味的特殊气氛中开始了!
西藏叛乱分子的企图和行动,早在中央和西藏工委、西藏军区的掌握之中。3月10日,军区紧急动员,要求拉萨各单位立即行动,构筑工事,储备粮食弹药,随时准备反击叛乱分子的袭击。
短短几天时间,文工团就在院内坚硬的空地上,用十字镐和铁锹挖出了一条宽、深各一米的十字形交通壕,构筑了两座碉堡,还盖起了一个可供五六十人使用的掩蔽部。他们还组织了一支支前突击队、一支担架队和一个战地救护组,随时准备完成指挥部交给的各项任务。
叛乱持续升级。3月20日凌晨3点45分,拉萨叛乱分子首先在让木嘎渡口,向我执行任务的分队发起了进攻。接着,盘踞在各处的藏军、卫教军、喇嘛敢死队等,四处向军区部队发动进攻。藏军的大炮,从药王山阵地猛烈轰击西藏军区司令部大院。军区俱乐部礼堂,被炮彈炸开了一角。文工团堆放演出物资的帐篷,也被炸开了花。
上午10时,平叛作战正式打响。这天,文工团的演员们迅速赶到了掩蔽部。掩蔽部里的气氛紧张而又沉静,团领导点名后,就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了,大家都在急切地等待着上级的命令。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军区指挥部的电话指示下达。团领导的简短动员,掀起短暂的沸腾后掩蔽部又恢复了沉静。十分钟后,大家整装出发。男同志全副武装组成“战地粮弹运输队”,直奔药王山下的林卡方向。由于叛乱分子的重火力封锁了前沿阵地到军区总医院的道路,女演员们只能在文工团隔壁的军区后勤部院内临时搭建起“战地医院”。
攻打药王山的战斗异常激烈。叛乱分子居高临下,依托有利地形负隅顽抗。从凌晨到下午两点,平叛部队8个小时没有吃饭了,弹药也接应不上。
文工团接到了“立即送10箱弹药和5箱压缩干粮到前沿阵地”的命令。支前突击队的15名演员立即扛上弹药和干粮,从西藏军区大院直奔药王山前沿阵地。
此行首先得通过一条300多米长的地下通道。这个地道宽、高各80公分,突击队员们背着弹药、干粮,双手着地爬行向前。地道里光线很暗,里面全是坚硬的鹅卵石块和沙砾,不一会儿同志们的双手和膝盖就磨出了血。歌唱演员“魏眼镜儿”是个大胖子,进入地道后,不是撞着了左边,就是擦着了右边,爬行十分困难,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头碰破了,眼镜也掉了,大家前拉后推,好不容易才帮他爬出了地道。演奏员庄涛倒是精干灵活,第一个爬出地道,还帮“魏眼镜儿”找回了眼镜。
接着是最危险的400多米宽的开阔地。因为叛乱分子的火力封锁,子弹在耳边嗖嗖直响,同志们只能俯身低头,凭借低矮的灌木林做“之”字形奔跑,迅速通过开阔地,一口气到达了前沿阵地。这时大家才发现,庄涛、“魏眼镜儿”的干粮箱上,被子弹打穿了两个洞。
“好险啊!幸好没伤着。”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感慨。
那些女演员,也在临时战地医院开始了救护工作。虽说是外行,但大家都挺身而上,毫不犹豫地担起了各项任务,为前线转移下来的伤员包扎救护,表演节目。一名四川籍的小戰士头部中弹伤势严重,一直昏迷不醒,演员刘掌珍、李芳秀轻轻把他抱在怀里,轻声唱起电影《上甘岭》中的插曲。在歌声中,小战士慢慢地苏醒了过来,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女文艺兵,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由于流血过多,伤势太重,刘掌珍的一支歌还没唱完,这名小战士就在她怀里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女演员们的泪水,扑簌簌地落在了这名小战士稚嫩的脸上。还有一名腰部受伤的战士,对替他包扎伤口的女演员崔俊说:“大姐姐,我好痛哟,你能扶我到外面晒晒太阳,讲个故事给我听吗?”崔俊立即搬来了椅子,扶着这名战士来到院内坐下,阳光温暖着这名战士的全身。崔俊坐在这名战士的身旁,娓娓讲述着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的成长故事。
演员黄瑞生一直都清楚地记得,一名因腹部受重伤而排不出小便的年轻战士,无论怎么痛苦,都不肯让这些女演员给他导尿,急得大家直掉眼泪。拿黄瑞生的话来说:“大家真是不忍心再逼他,毕竟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娃娃,在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姐姐们面前,他免不了害羞。可是排不出小便,就会引起尿中毒,那该有多危险啊!”因此,黄瑞生不厌其烦地给他做工作:“小同志,我理解你,可我们都是为着解放西藏受苦农奴这个共同目标,才到这里来的。我们是一起战斗的战友啊!你打叛乱分子光荣负伤,能为你减轻痛苦,也是对我们莫大的安慰,你可不要有什么顾虑啊……”听着黄瑞生的苦苦劝说,这名年轻战士终于慢慢地把脸转到了一边,接受了导尿。
当五星红旗插上药王山顶峰时,三发红色信号弹升了起来,文工团担架队的演员们顾不得休息,吃了几口干粮,又随部队朝着战斗激烈的小昭寺冲去。经过两天多的激战,拉萨市区的武装叛乱被彻底平息。
在这次平叛战斗中,文工团因表现出色受到了军区的充分肯定。歌舞团26名女演员荣立集体三等战功,被西藏军区授予“战地之花”奖旗一面。随后,她们又随平叛大军挥师山南,再次荣立集体三等战功,并被全国妇联授予了“三八红旗集体”荣誉称号。在拉萨市各界庆祝平叛胜利的祝捷大会上,歌舞队演员于德华代表“三八红旗集体”的全体演员,在庄严的国歌声中,将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升上了拉萨上空。
在机关干部大会上,军区谭冠三政委幽默地说:“拉萨平叛,我们只有不到两个团的兵力,可一个团就解决了问题。我们还有一个团没全用上,那就是西藏军区文工团。”
彩虹万里耀北京
1959年3月23日,话剧队在文工团孙培生政委的带领下,踏上了从成都取道兰州返藏的路途。5月,话剧队来到兰州,西藏军区来电要求他们就地创作,准备参加第二届全军文艺汇演。
由于事先没有准备参演节目,加上时间紧迫,话剧队就把已有的一个反映军民关系的剧本,临时改写成了反映军民共建康藏公路的六幕大型话剧《彩虹万里》。
话剧队到达北京后,听说军区谭冠三政委正在北京休假,经过联系,孙培生带着《彩虹万里》的主创人员去看望老首长,同时也想请老首长给他们的创作提些意见。
话剧队赶到谭冠三住处,谭政委的夫人李光明热情地接待了大家。正说着话,内室响起了熟悉而亲切的爽朗笑声。接着,谭政委穿着整齐地走了出来,说:“都是哪些同志来了?”
大家立即站起来,向首长敬礼。谭政委和大家握过手后,招呼大家边喝茶边聊天。
“首长,这次拉萨平叛,正赶上‘一号(张国华司令员)和其他几位首长不在,您一人独撑危局,把您累坏了吧?”孙培生问道。
“责任重大,责任重大呀!那天下午两点多钟,我就对那个索康说,阻挠达赖喇嘛来军区看节目,是反动分子有预谋的行动!一切后果由噶厦负责!他们就是不听嘛,总觉得自己了不起嘛!总想和我们搞一下嘛!”当时的情形似乎又重现在谭政委的眼前,他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块湿毛巾,在脸上擦了两下,然后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接着说,“话是那样讲,你们大概也晓得当时拉萨部队的情况,人数不多嘛。布达拉宫、药王山这两个制高点都被叛匪控制在手里,对我们军区大院,是居高临下,一览无余嘛。当达赖喇嘛星夜渡过拉萨河后,叛乱武装向我们发起了全面进攻,可军委对我们的请示还一直没有回电。最后,我还是下了决心,打!”
“首长,打还是不打,军委一直没有明确指示吗?”孙培生禁不住问了一句。
“中央和军委的方案,要我们政治上采取攻势,军事上采取守势,如果敌人在拉萨进攻,要我们坚守待援,等内地部队进来后彻底全歼。”谭冠三政委激动地说,“可是,局势的发展,迫使我们不得不果断反击。嗨嗨!战斗打响后,军委来了复电,要我们暂不急于全面反击。怎么办?怎么向中央、军委交代?我当时脑壳都要炸了,战斗又不能停下来,只有继续打下去,打完仗再向中央检讨!”
“还好!没过几分钟,药王山就被我们完全占领。”谭政委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不无感慨地说,“拉萨平叛,两天就胜利结束了,我们的部队打得好啊!中央、军委肯定了拉萨平叛,并指示勿使一个叛乱分子漏网。”
“是呀,首长,您是平息拉萨叛乱的总指挥,对西藏人民立了大功!”孙培生情不自禁地说。
“哎,没挨批评,没受处分,就不错了……”谭政委摇摇头,又挥了挥手说。
“当时的情况那么紧急,古人不还讲,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孙培生补充说。
“不对!不对!不能这样说!古代那是帝王将相,我们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嘛!”谭政委连连摇着头说。
“首长,我们认为这次平叛,是西藏革命事业的大发展,该是百万农奴扬眉吐气的时候了!”李连君接过话茬说。
“你们要好好学习《人民日报》的那篇文章,那是毛主席亲自动了笔的。你们学了吗?”谭政委问。
“学了,还进行了多次讨论哩。”大家回答道。
“好,很重要,很重要啊!要反复学,认真领会。只有思想提高了,才能写出好剧本,编出好节目。你们这次到北京表演什么节目呀?”谭政委又问。
“是一部表现康藏公路西线,藏族人民和我军共同筑路的六幕话剧《彩虹万里》。”孙培生政委回答道。
“军民共同筑路,好!这是西藏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应该反映。”谭政委十分肯定地说。“首长,这个剧本是在西藏发生全面武装叛乱之前创作的。当时在西藏还不能直接反映阶级斗争,所以仅限于对民族团结的表现。试演过后,同志们普遍感到作品的思想內容还比较肤浅。现在的情况不同了,阶级斗争的盖子揭开了,可是,我们的思想一下子还没能跟上来。在表现我军与上层反动分子的斗争中,有的分寸把握不准,比如该如何把握既要斗争又要争取的原则等,想请首长给我们作些指示。”孙培生一口气说出了大家的迫切愿望。
“是的,我们在西藏工作,首先就要坚决执行民族政策,坚决遵守《十七条协议》,一切按政策办。”谭政委沉吟了片刻,对大家说,“首先要了解他们,只有对他们了解深了,透了,你才能知道怎样去斗争,怎样去争取嘛!”
“首长,我们这个戏,大概在下星期二演出,如果您有时间,请亲临剧场去看一看,再给我们作些指示……”孙培生说。
回到住处,话剧队对照谭政委的指示,再次认真领会了中央和西藏工委、西藏军区关于平叛斗争的文件精神,对《彩虹万里》剧作进行了精细的调整提炼。6月上旬,该剧在全军第二届文艺汇演中获得好评,数十家新闻媒体争先采访,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多次滚动播出,《人民日报》也撰文肯定该剧的艺术风格。当然,最让大家难忘的,还是在这次汇演期间,毛主席、彭德怀等中央首长的接见。
6月10日上午,参加汇演的各代表队正在首都剧场观摩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话剧《蔡文姬》,突然有人大声喊道:“快出去集合,到门口上车!”
台上演员们的表演顿时中断定格,台下看戏的人也愣了,左顾右盼,不知所措。紧接着,各单位带队的急促下令:集合,快到门外集合上车!大家稀里糊涂地爬上大卡车,心里直犯嘀咕:什么事这么急?汽车离开首都剧场,经过天安门,径直开进了中南海西大门,在一座小礼堂前停下。不少同志已经猜到,可能是有重要首长要接见他们。各代表队纷纷到草坪上排好队,静候着首长接见、合影的时刻。
当时正是福建前线和西藏边疆斗争形势备受关注的时期,西藏军区和福州军区两个代表队被安排在了首长座位后面正中间的位置。西藏军区文工团话剧队演员王建华,当时在大型话剧《王朝破灭》中扮演一名藏族老大娘,被安排在最前面一排,半蹲着参加合影。
忽然,一辆黑色轿车驶来,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毛主席!同志们一眼就认了出来。王建华和大家一样激动万分,含着热泪高呼:“毛主席,毛主席万岁……”毛主席满面笑容地向大家招着手,并绕场一周亲切示意,边走边与随行的郭沫若指着话剧《蔡文姬》的表演单谈笑着。
不一会儿,好几位中央领导人簇拥着毛主席走到了近前。王建华旁边的一位女演员腾地站起来,跑上前去就同毛主席握手。王建华也赶紧跑到毛主席面前,慌乱中,不慎将手中《蔡文姬》的表演单掉在了地上。
“你掉了什么东西呀?”毛主席亲切地问。
“是《蔡文姬》话剧的表演单!”王建华紧张地回答。
“那你把表演单交给郭老吧!”毛主席又说。
于是,王建华老老实实地将《蔡文姬》表演单递给了毛主席身边的郭沫若。郭沫若笑着接了过去。让王建华深感遗憾的是,她只顾同毛主席握手,竟忘了让郭老这位大书法家在《蔡文姬》的表演单上签名留念。
毛主席落座后,刘少奇、周总理、彭真和郭沫若等其他中央领导人也相继落座。这时,毛主席招呼大家照相,并风趣地说:“你们不要绷着个脸,放松点,你们都要笑笑啊!”
随着照相机的咔嚓声,这一珍贵的历史瞬间,便永远定格在了每一位演员的心里。同年8月,彭老总和军委总部的其他领导,在总后大院接见了参加第二届全军文艺汇演的各代表队。在合影留念时,西藏军区文工团代表队被安排在彭老总和其他总部首长的身边。彭老总把文工团孙培生政委的小女儿抱在怀里,如同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抱着自己的小孙女……
每当谈起这件事,老戏剧艺术家王建华都会激动地说:“几十年过去了,当时毛主席、周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我们西藏军区文工团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激励着我们在戏剧事业上努力奋斗!”
(本刊节选)
〔本刊责任编辑 周静静〕
〔原载四川人民出版社《雪域红飘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