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明
我曾在王震同志身边工作10多年,耳闻和亲历了关于他的许多事情,经常被他的共产主义情怀所感染。王老去世已经25年了,我们一直怀念他。今年4月,是王老诞辰110周年,一想起他,一位真正共产主义者的形象就真切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王震一生波澜壮阔、功勋卓著。他政治上十分敏锐,又十分清醒,在重大历史关口,或在重大问题上,他立场坚定、敢于担当。
比如,1931年11月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期间和大会结束后,在瑞金参观学习的王震曾两次见到毛泽东。毛泽东当面给他交代:“要十分注意纠正肃反简单化、扩大化的错误。”会议结束回到湘赣苏区后,王震不惜自己可能被列入“AB团黑名单”的风险,尽心竭力保护了袁德生、王首道、张启龙、张平化、胡耀邦等一批同志。1942年延安整风时,任弼时说:“张平化有福星高照,碰上一个大胆、负责,没有机械执行命令的王震,这才大难不死哟!”直到此时,张平化才知道自己当年险些被作为 “AB团骨干分子”处死的事。
湘赣苏区第五次反“围剿”中,王震与任弼时、肖克一道,顶着王明左倾军事路线的压力,坚决贯彻毛泽东在中华苏维埃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期间给他所谈要打埋伏战、运动战和歼灭战的指示,在沙市伏击战中,全歼湘敌王牌军第四十三旅,击毙国民党军600余人,俘虏旅长以下1000余人,缴枪2000余支。
长征途中,他与张国焘分裂红军的路线进行坚决斗争,并下令全部烧毁张国焘下发的分裂红军的小册子。贺龙连说:“烧得好!烧得好!”任弼时夸赞说:“王胡子的胡子就是硬!”
进军新疆途中和新疆和平解放后,王震不唯成分、出身,聚集大批知识分子与专业人才,放手发挥他们的专长,让他们为建设社会主义新疆大显身手。反右斗争中,他又顶着压力,把一大批所谓的“右派分子”如丁玲、艾青等人,安置到北大荒、新疆垦区保护起来。
1959年庐山会议时,在彭德怀遭受批判的情况下,王震在小组会上夸赞彭德怀是“民族英雄”。事后,当贺龙与毛泽东谈及此事,毛泽东对王震很是赞许,说“王震不落井下石”。
王震是最早反对和批判“两个凡是”错误方针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之一,但他又坚决主张正确评价毛泽东同志的历史地位和毛泽东思想,他曾多次鲜明地指出:“在中国,若否定毛泽东的历史地位和毛泽东思想,迟早会是一场历史大灾难。”
王震坚决支持改革开放,支持深圳、厦门等特区建设,支持海南设省,支持更大力度的开放,同时他又坚决主张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党的领导和走共同富裕的社会主义道路。
王震常说:“我是个粗人,一个业也没毕过。”王震还说:“我没有多少学问。深思还可以,熟虑不行,又不善言辞。”实际情况是,他把马克思主义读到了骨髓里,融到了血液里,他是真学、真懂、真信马列的将军和党的高级领导干部。
王震一生酷爱读书,他第一次接触马列著作,应该是1926年在长沙工人夜校里,他听共产党员、湖南省总工会委员长郭亮等讲解《共产党宣言》《共产主义ABC》等著作。
1932年1月,全苏大会结束返回湘赣前,他在第二次拜见毛泽东时,毛泽东说“在紧张的战争间隙,要抓紧对革命理论的学习”,并亲笔签名题字把列宁的《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国家与革命》《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这3本著作送给王震。这些著作加上《共产党宣言》等,他读过多遍。1964年和1971年前后,他响应毛泽东关于“要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等号召,认真读过《反杜林论》《哥达纲领批判》《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等马列著作。他多次说:“《共产党宣言》我没有读过100遍,也有80遍了。”《共产党宣言》中的许多段落,他能熟练背诵。《毛泽东选集》他也读过多遍。在他读过的马列著作中,到处可见圈圈点点,并不时有所批注。为了使每次所读有所区别,他分别用红、蓝、黑铅笔和钢笔等进行标注。
对学习马列著作,王震不搞教条主义。比如,在读到《共产党宣言》中的“中间等级,即小工业家、小商人、手工业者、农民,他们同资产阶级作斗争,都是为了维护他们这种中间等级的生存,以免于灭亡。所以,他们不是革命的,而是保守的。不仅如此,他们甚至是反动的”这一论述时,王震在旁边这样批注:“农民,即能理解为农场主、富农。关于农民问题,列宁、斯大林在俄国革命实践中发展马克思主义。毛主席领导的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伟大实践,在农民问题的理论和政策上,丰富了马列主义的宝库。”
除了学习马列著作外,他还读历史、人物传记、古诗文、小说,读现代科学技术等。担任农垦部长后,他有计划地钻研了土壤学、栽培学、水利学、细胞学、生物学和遗传学等方面的有关书籍。毛泽东知道后高兴地说:“领导农业的,学一点农业科学知识很有必要。”毛泽东还让王震给介绍了几本农业知识方面的书籍。
对“马列主义过时了”等各种论调,王震很反感。1983年8月,王震患急性肺炎住院。他在高燒中写下遗嘱:“骨灰撒在天山上,永远为中华民族站岗,永远向往壮丽的共产主义。”可以说,他所信仰的共产主义,就是他的灵魂和生命。
在革命战争年代,严酷的环境逼迫领导干部密切联系群众,与人民群众生死与共。
在和平建设时期,王震依然保持密切联系群众的优良传统。这样,在与群众的接触中,大家都感觉他很亲切,能心贴着心,有什么心里话都愿意给他讲。
王震是个工作狂。除了工作外,就是两个爱好,一是读书,二是与人聊天。
他“谈笑有鸿儒”,经常与理论家、学者、作者当面或书信共同探讨问题,以使学习更加深入。他先后与胡乔木探讨毛泽东的《矛盾论》《实践论》,与邓力群探讨《学习<论持久战>哲学笔记》,与胡绳探讨《从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与杨东梁探讨《左宗棠评传》,与彭明探讨《五四运动史》,与夏东元探讨《郑观应传》。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他还经常请教数学家华罗庚,农学家金善宝,生物学家童第周、方宗熙、谈家桢。为弄清马赫数是因数还是速度,他专门请教了空气动力学家吴仲华等。
同时,他“往来多白丁”,没有官气,绝不摆架子,平等待人,以诚待人。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人民群众的一员,以普通劳动者的姿态与百姓打交道。1992年6月,警卫战士杨晓强来到他身边照顾他的起居。半夜里,他发现小杨仍守候在他的身边,他便一点一点挪出床的半边,要让小杨上床与他一道躺下休息。
1993年元旦前一天下午,工作人员推着他在院里休息,到了大院门口,他坚持从轮椅上下来走进院子。在门口,当执勤的武警战士向他行军礼之时,他深深地向执勤战士行了一个鞠躬礼。
正是因为他平等待人,所以他与什么人都能搭上话,聊得来。全国各地常有他熟识的人到他北京家中拜访。只要能安排开,他总是热情接待。因此,王震对全国各地、各界的主要情况和人民群众的情绪,往往能较早、较准的把握。
为了全局的胜利,王震甘愿牺牲自己部队、部门和地区利益。他和自己率领的部队,常常是吃苦、冲锋甚至牺牲在前。1944年南下前,毛泽东原本的设想是,让三五九旅派一个团长率领一个加强营,护送3000余名干部到广东扩大敌后抗日根据地。王震深感这次护送干部任务艰巨,当场请求批准他亲自前往。毛泽东说:“若抗日战争胜利到来得快,蒋介石便可能挥师围剿你们。你要准备全军覆没其中包括王震你自己。”王震当即向毛泽东表示:“我全体将士,均抱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壮烈决心。”在抗日战争提前到来的艰难情况下,王震率南下支队先后途经8个省份,跨越大半个中国,跋涉两万里,突破敌人100多道封锁线,英勇战斗300余次,胜利重返延安。毛泽东感慨地说:“若换个人,队伍就可能带不回来了。这是军史上的第二次长征。”
王震始终把部属的切身利益挂在心上。八千湘女上天山的故事,就是王震关心部属的生动体现。50年代初,新疆和平解放,驻疆20万官兵垦荒屯田,扎根新疆。当时驻疆的官兵绝大多数尚未婚配,不解决这个问题,屯垦“一代而终”的历史悲剧将再度重演。因此,王震决定,征召女兵解决这一问题,一场轰轰烈烈的湘女参军潮席卷三湘四水,最终八千湘女上天山。
后来,开垦北大荒不久的一个农闲冬季,王震又发布了这样一道奇特的命令:还没有对象的复转军人,每人带两个月的粮票和布票,放两个月的假,回内地老家找媳妇。找不到,算是没有完成任务,不准回来。来年一开春,北大荒多了不少新媳妇。王震对此很自豪,他曾对我说:“我平生下过的命令有无数个,但对这一个最满意。”
在处理个人与集体利益的关系上,王震始终把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放在前边,把个人利益甚至自己的健康乃至生命放在后面。战争年代,他曾7次负伤。1957年至1966年这9年间,他有6个春节在北大荒、1个春节在新疆垦区度过。北大荒开春时,他跟大家一起趟冰水。当时一个老中医对他说:“王部长,您年纪大了,这样不行,身体会落下病的。”到了晚年,他也多次自嘲说:“哎呀,老中医说得还真灵,现在往往不知道这脚还长在自己腿上,两脚木的,像绑了个铁板一样难受,很难睡得着。”
1980年前后,新疆局势接连出现问题,恢复和发展壮大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便成为王震心头的一件大事。1981年8月10日至19日,王震和时任中央书记处书记的王任重,陪同邓小平到新疆视察。这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内,王震撑着患癌症的身体,第四次视察新疆。就在临出发的当天上午,王震在解放军总医院作了膀胱镜检查,往膀胱里注射了治疗癌症的药物。那时,王震的心率最快曾达到每分钟160多次,医生让他最少休息半个月,但王震深知这次去新疆的重要性,下午便出发了。王震陪同邓小平来到乌鲁木齐、石河子、吐鲁番等地,与各族干部群众、农垦战士、解放军指战员广泛接触。途中,王震还向邓小平详细介绍了新疆的有关情况和自己的一些看法。
强烈的共产主义情怀伴随王震一生,他光明磊落,心底透亮。无私才无畏,他不怕鬼、不信邪,疾恶如仇,对各种错误言行和思潮,敢于挺身而出作斗爭,而不是明哲保身,搞“爱惜羽毛”那一套。对组织、对同志,他襟怀坦白、表里如一;对马克思主义、对共产主义、对党和人民,他始终无限忠诚。
(本文作者系中国社科院原副院长,曾任王震同志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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