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兰
摘要:结合劳伦斯的生平,从女性主义视角来分析《木马赌徒》作者略写父亲角色的原因。劳伦斯一方面倾向于突出母亲在悲剧中的决定性作用并淡化父亲的责任,同时批判“女强男弱”的社会现象对孩子和家庭的负面作用;另一方面则通过略写的手法反映并批判父亲缺席家庭生活的异常现象并唤起社会的关注。
关键词:女性主义视角;女强男弱;父亲缺席;免责
中图分类号:I106.4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17836(2018)03010403
引言
20世纪英国小说家劳伦斯写的《木马赌徒》是他唯一的与儿童有关的短篇小说。因小说着重描写母亲的角色而略写父亲的角色,读者很容易忽略父亲这一角色。很多评论或认为劳伦斯的主要目的是谴责保罗的母亲对金钱的贪婪导致了保罗的死亡,或批评劳伦斯只谴责保罗的母亲却忽略父亲的责任。本文试图结合劳伦斯的生平,从女性主义视角来分析小说中父亲角色几乎缺席背后的原因,从而更全面客观地评价劳伦斯的创作意图。劳伦斯刻意略写父亲,一方面是源于他的男权主义思想。他倾向于突出母亲在悲剧中的决定性作用并淡化父亲的责任,同时也批判“女强男弱”的社会现象对孩子和家庭的负面作用。另一方面,作为一个伟大的作家,劳伦斯也在努力地克服自己对女性的偏见,力求尽量公正地对待男女角色,通过对父亲这一角色近乎异常的略写凸显并批判父亲缺席家庭生活的反常现象,以唤起社会的关注和反思。
一、凸显母亲在悲剧中的决定性作用并淡化父亲的责任在《木马赌徒》这篇小说中,劳伦斯对保罗父亲的描写屈指可数,近万字的小说涉及父亲的描述仅有七句简短的话。小说中对保罗父亲及父子关系的描述可谓惜墨如金,却浓墨重彩地描写了保罗母亲对金钱的贪欲,如何将保罗一步一步推向疯狂直至死亡。读者常因父亲角色的缺席而忽略父亲在保罗的悲剧中应该承担的责任,而将保罗的母亲视为悲剧的罪魁祸首。
劳伦斯着重写保罗母亲却略写保罗父亲的刻意安排可能源于他对自己母亲病态母爱的怨恨。人本心理学家弗洛姆在论述病态的母爱时提出“母亲的爱具有破坏性和占有性的一面,是母亲形象中对人产生消极影响的一面。母亲不仅能够赋予孩子生命,也能够夺去孩子的生命。”[1]104劳伦斯依恋自己的母亲,却又对她强烈而带占有性质的爱感到恐惧并怨恨她带给他的负面影响。劳伦斯中年时不再盲目崇拜母亲,开始用批判的眼光来看待她,并逐渐克服了恋母情结。劳伦斯对妻子弗里达说他想另外写一本半自传小说《儿子与情人》,因为他母亲错了,而他“以前一直认为她是绝对正确的”[2]44。由于自己的痛苦经历,劳伦斯痛恨母亲假借“爱”的名义来控制孩子,他认为,“可敬的母亲给予的‘仁慈和‘母愛其实又是一种利己主义,是她们自我的延伸,这爱其实是凌驾于另一动物之上的绝对权威。”[2]125“她可以生个孩子以统治之,但结果往往是她把孩子越推越远离自己。”[2]127可见劳伦斯对他母亲利用他对她的爱在精神上控制并影响他的做法深恶痛绝。劳伦斯不仅痛恨他母亲对他精神上的控制,也对他母亲的金钱崇拜进行了批判。劳伦斯曾经以为自己的母亲有着高尚、高贵的品质,后来才意识到“她一直崇拜的是成功,……其实她崇拜的是亨利·撒克斯顿这样的金牛犊。”[2]78—79母亲病态的爱给劳伦斯带来的伤害让他对母亲这一角色有较强的偏见。或许源于对自己母亲病态母爱的怨恨、恐惧以及对她扭曲价值观的不赞同,劳伦斯想借《木马赌徒》这篇小说来批判母亲利用爱来控制孩子以及母亲不当的金钱观对孩子的毁灭性影响。劳伦斯在《木马赌徒》中着重描写保罗母亲的贪欲导致保罗的死亡,而有意略写父亲这个角色,是为了突出保罗母亲在悲剧中的决定性责任,并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保罗父亲应负的责任。
二、批判“女强男弱”的社会现象对孩子和家庭的负面作用除了刻意凸显母亲在保罗的悲剧中的责任并淡化父亲的责任,劳伦斯似乎也想通过将父亲的角色塑造成为无足轻重甚至缺席,来展现并批判“女强男弱”的社会异常现象对孩子和家庭的负面作用。
劳伦斯对“女强男弱”的反感首先源于他强势的母亲。在回忆自己父母的关系时,他曾以为是他父亲让母亲过得痛苦,以至于他希望父亲“要么皈依宗教,要么就去死。……是一个孩子在替妈妈祈祷,因为她迷住了孩子,而孩子对母亲则绝对信任。”[2]79—80劳伦斯后来才意识到他的母亲把父亲和她的孩子们“都当成不如她的下层阶级看待。”[2]80劳伦斯对自己母亲的强势给父亲及自己带来的负面影响深恶痛绝。
后来劳伦斯的妻子弗里达的强势更加剧了他对强势女性的恐惧。弗里达在自传中写道:“在他的心灵深处,我知道,他十分惧怕女人,在他看来,女人说到底要比男人有力量。”[3]弗里达非常的独立自主,常会坚持自己的见解,不会轻易屈从于劳伦斯。劳伦斯害怕弗里达会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假借爱的名义在精神上控制自己,担心自己对弗里达妥协太多会失去主导地位。劳伦斯传记作者理查德·奥尔丁顿说劳伦斯:“下决心要消灭弗里达身上的‘现代女性的特征,要迫使她对其上帝般的主子绝对‘臣服和服从。”[4]可见劳伦斯想征服弗里达,害怕弗里达的强势会让他失去在家庭中的主人地位。
除了受身边亲近的女性们的影响,劳伦斯也受到一些女权主义者激进行为的影响而对强势女性产生了反感。在“二十年代,劳伦斯发展了明显的反女权主义倾向,与其早期的作品相比,泾渭分明。”[5]《木马赌徒》写于1926年,当时的劳伦斯一方面支持女性的独立和思想解放,另一方面却又害怕女性的控制欲和强势会摧毁男性。劳伦斯在《女丈夫与雌男儿》一文中论述说:“真正现代的女人应该有一种公鸡般男性的自信。”[2]108但劳伦斯又认为:“阳刚之气的女人之悲剧在于,她们阳刚自信得胜过了男人。”[2]110可见劳伦斯支持女性拥有自信,但却不主张女性超越男性或取代男性在家庭和社会的主导地位,因为“无论如何,雄鸡的自信是起主导作用的”[2]109。他甚至在书信中说:“我确实认为女人应该服从于男人,让男人居于优先地位,而男人也必须占据这种地位……”[6]561劳伦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时代局限性的影响,认为男性优越于女性,应该处于主导地位。
在《木马赌徒》中,保罗的母亲被描述成为盲目自信、充满野心却无力应对家庭经济危机的强势女性。她坚定、刚强,像男人一样承担着家庭的重任,雄心勃勃地想通过各种努力增加经济收入来维持家庭的奢侈生活。可劳伦斯并不认同保罗母亲的雄心壮志,认为“这种女人的坚定,太危险,太灾难性了”[2]110,所以她的所有尝试和努力都毫无成效。劳伦斯认为保罗母亲的阳刚超越了保罗的父亲,并且替代丈夫承担主要家庭责任导致了“女强男弱”的异常现象,而“女强男弱”并不能解决家庭经济危机。或许在劳伦斯看来,只有当保罗的父亲恢复了家庭主导地位,才能让这个家庭解决危机。
三、以略写反映并批判现实同时唤起关注
美国评论家哈里·莫尔曾说:“劳伦斯是在男性占统治地位的传统中长大的,但又与大多数人不同……他经常与这一传统作斗争。”[6]162在创作《木马赌徒》时,劳伦斯也曾尝试着尽他所能,客观地展现男女人物。然而读者一方面受作者刻意略写父亲角色的误导,另一方面由于批评界缺乏女性视角,导致评论大多倾向于只谴责保罗的母亲而忽略保罗父亲的过错。如果从女性主义视角,用批判的眼光来分析保罗的父亲,不难发现劳伦斯虽然有淡化保罗父亲责任的倾向,但对他的批判其实无处不在。如果仔细研读小说,读者会发现劳伦斯并未将悲剧完全归罪于保罗的母亲,而是认为保罗的父亲也难辞其咎。劳伦斯认为:“机器毁了男人, 男人毁了女人, 女人又毁了儿子们……”[7]他认为,并不是只有母亲才会毁掉孩子,父亲也会通过毁掉母亲而间接毁掉孩子。在《木马赌徒》中,虽然父亲的角色被弱化到几乎缺席,从有限的描述中仍可推测出作者对保罗的父亲持批判的态度。劳伦斯认为保罗父亲责任感的缺席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保罗母亲的强势。保罗的父亲“尽管前景良好,可这前景总也得不到实现”[8]131。从此描述可以推测作者批判保罗的父亲不愿努力拼搏去实现他本来可以拥有的美好前程。在另一句描述中,作者则更为尖锐地批评保罗的父亲好逸恶劳,甚至否定了保罗的父亲做人的价值,因为他“好像永远也不会做任何值得做的事情”[8]131—132。保罗的父亲只关注自己的享受,毫不承担家庭责任。正是因为保罗的父亲在家庭入不敷出,无法维持奢侈生活的危机时逃避责任、置身事外,才让保罗的母亲被迫独自承担起改善和管理家庭经济生活的重担。而这进一步导致保罗为了母亲而担负起家庭的经济责任,最终不堪重负陷入疯狂直至死亡。由此可见,保罗的父亲对保罗的死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小说对保罗父子间的关联只有一句描述,和父母一块吃饭是保罗接触父亲的唯一机会。除此之外,保罗和父亲之间没有任何互动,两人处于零交流的状态。对父亲的略写表面上给人的印象好似父亲这一角色无足轻重。可仔细分析,就会发现这让人觉得异常的略写其实是劳伦斯刻意为之、别具匠心的写作手法。他试图以“缺席”的描述来衬托现实社会中父亲在家庭中尤其是在孩子的生活中严重“缺席”的现象,从而唤起社会对此异常现象的关注。父亲作为一家之主在家庭生活中却几乎处于缺席的状态,尤其是和年幼的孩子们没有任何沟通和接触,势必会吸引读者的关注并反思这种极端异常的现象给孩子和家庭带来的毁灭性影响。
虽然劳伦斯对保罗的父亲的描述只有寥寥数语,却句句言简意赅、一针见血,以尖锐批判的口吻将保罗的父亲人性的弱点暴露无遗。保罗痴迷赌马后开始变得异常,当担忧的母亲上楼看儿子时,父亲却毫不在意儿子的健康,悠闲地调酒喝。作者将母亲对保罗的担忧、牵挂和父亲对保罗的漠不关心进行鲜明对比,衬托出父亲的冷酷无情。作者更是通过保罗的父母之间仅有的一次对话强烈谴责了保罗父亲的冷酷无情。奄奄一息的保罗哭喊赛马的名字,“心灰意冷的母亲”问父亲保罗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父亲冷冷地说。”[8]144母亲感到情绪低落,而父亲却对儿子形同陌路,冷漠无情。父母对待儿子迥然不同的态度入木三分地刻画出保罗的父亲丧失了最基本的人性——亲情。劳伦斯不仅用简略的描述批评保罗父亲的无情,还通过“缺席”的描述来烘托保罗父亲的缺乏人性。小说没有描述保罗临死前父亲的反应。儿子濒死,父亲却缺席。小说对缺席的父亲无声的控诉胜过对他的公开谴责。作为家长,保罗父亲对保罗的冷漠和忽视是导致保罗悲剧的重要原因。
结束语
黛儿·斯彭德在《男性制定的语言》一书中指出,如果在“男权象征体系”的一系列语言中,我们没有能力辨认和改变这些象征意义,那么我们就沦为了帮助男权继续成为神话的帮手,永远都是“男性是正的,女性是负的”[9]。可见在分析对女性具有偏见的男性作家作品时,不能被作家的偏见和刻意安排所误导。当然我们也不能过于偏激,也要辩证地看待作家对男女角色不同的处理。
劳伦斯略写父亲角色很可能是出于他对强势女性的偏见和恐惧,從而凸显母亲对孩子的负面影响,并批判“女强男弱”的社会现象对孩子和家庭的负面作用。略写父亲角色的写作手法一定程度上淡化了保罗父亲在悲剧中的责任,因此读者有必要了解劳伦斯的写作意图,从而客观地评价小说中的人物以及作者。读者不能因为作者的刻意安排就将保罗悲剧的责任全推给他的母亲,而忽略缺席的父亲的责任。其实劳伦斯虽有弱化保罗父亲责任的倾向,却并不认为他可以免责。劳伦斯试图通过缺席的父亲这一角色来唤起社会对“女强男弱”“父亲缺席”等家庭异常现象的关注,他对保罗的母亲和保罗的父亲都持批判的态度,认为他们扭曲的价值观和对孩子与家庭不负责任的态度毁掉了保罗。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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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Spender, Dale. Man Made Language[M].London: Routledge & Kagan Paul, 1980:8—9.
Analysis of the Reasons for D.H.Lawrences Brief Descriptions of the Father Character
ZHANG Lan
(Faculty of English Language and Culture,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oreign Studies, Guangzhou 510420, China)
Abstract:From the feministic perspective, together with a study of the life experience of D.H.Lawrence, this article analyses the underlying reasons for the almost absent father character in The Rocking Horse Winner. For one thing, D.H.Lawrence possibly hopes to highlight the decisive role of the mother in the tragedy and downplays the fathers responsibility and criticize the negative role of phenomenon of “women dominating men” on the children and the family. For another, he wants to use the brief descriptions of the father to reflect and criticize the abnormal phenomenon of “absent father” in the family, and draw the social concern.
Key words:feministic perspective; strong woman and weak man; absent father; exemption from responsibility